南方周末記者 楊凱奇發自湖北監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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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漁政執法大隊沒有財政撥款,經費主要來自罰金,很不穩定。而漁政執法開銷相當驚人:快艇每小時油費240元,大艇每小時二百多元,一年油費就要幾十萬,還要雇用專職的船長等人員。
機構改革后,監利漁政局歸屬監利農業局,經費改為財政撥款。2020年以來,監利漁政局開始執行每周一、三巡查上游水域,每周二、四、五巡查下游水域的定時定點巡查方案。這是監利市“清江”行動的一部分,力圖構筑“空中無人機巡航、江面快艇巡查、岸邊機動車巡邏”的防控體系,最大限度壓縮非法捕撈空間。“希望明年政府能進一步配齊我們的裝備,建立穩定的多部門協巡機制,畢竟靠漁政一個部門的力量是遠遠不夠的。”段峰說。
“如果非法捕撈控制不住,這些投入就白費了”
段峰所在的監利漁政局還加掛了船舶檢查、港口監管職能,全稱是“監利市漁政船檢港監管理局”。2020年7月1日,荊州宣布全面實施長江禁捕后,管理局的重心集中在禁捕工作上。
2020年12月19日,大部分漁政執法人員都到湖北黃石參加一個省級巡查長江活動,只有段峰等幾個人留守。“我們往往沒有周末,因為周末正好是非法捕撈的高峰期。”算下來,段峰每年有一兩個月的時間吃住在船上。
漁政執法人員是事業單位編制,職責雖重,卻不是求職熱門。段峰身邊的同事年紀基本與他相仿,最年輕的是兩個剛從軍隊轉業過來的80后。
段峰隱隱擔心,執法人員會出現青黃不接的局面,所幸機構改革后,漁政執法人員轉為公務員編制,對年輕人的吸引力強了一些。但改革陣痛仍存:監利漁政局本與農業局平級,現在機構調整后,漁政執法大隊變成了農業綜合執法大隊的下屬機構。“農業過去沒管過我們,所以人、財、物等很多地方都需要磨合。”
首先要適應的是,漁政執法越來越規范。過去漁政執法人員從非法捕撈團伙船上繳獲的漁獲(捕撈得到的水產品),大部分會被放生,一部分存活希望不大的魚“可能留下來自用,畢竟扔掉有些浪費”。現在,這部分漁獲不能留下來自用,要么無害化填埋,要么送給當地福利機構并由福利機構開收據。
因“禁捕”上岸的監利漁民,也需要和眼前這條大江磨合出新的相處方式。
段峰記得,二十年前漁民們每天能捕到一兩百斤魚,每年能掙四五萬元,完全夠一家人花銷。現在長江魚越來越稀少,隨著物價越來越高,漁民收入不增反降。他覺得,禁捕既是給長江一個機會,也是給漁民一個重新選擇的機會。
在打擊非法捕撈工作面前,段峰感到責任在肩:“國家為了長江退捕已經投入了很多,如果非法捕撈控制不住,這些投入就白費了。”
南方周末記者 楊凱奇發自湖北監利

★2020年,長江全流域禁漁十年,監利將暫時告別延續千年的捕魚傳統。在監利,打開電視,畫面下方就會飄出來禁捕標語;走進農村,“村村通”廣播大喇叭循環播放禁捕政策。捕魚行為或可令行禁止,但觀念上的慣性仍需要緩沖時間。
長江邊長大的人都知道一句俗語:萬里長江,險在荊江。這段主要流經古荊州范圍的長江,從湖北省枝江縣出發,經過360公里的迂回縈繞,直到在湖南岳陽城陵磯與浩渺洞庭湖“握手相會”,才變得溫順下來。尤其以藕池口為分界點的下荊江,江流在此間繞了16個大彎,全長240公里的下荊江堤岸,從西到東的直線距離僅80公里。
荊州監利市(縣級)擁有158公里的下荊江河道。自古以來,這座伴江而生的小城既要抗擊頻繁的洪澇災害,也坐擁豐厚的長江魚米之利,正是后者讓名不見經傳的監利成為湖北人口最多的縣級單位。老人們記得,每逢災荒年月,監利人靠吃長江魚,比周邊縣相對好一些。
2020年,長江流域禁漁十年,監利將暫時告別延續千年的捕魚傳統。告別殊為不易:在監利,打開電視,畫面下方就會飄出來禁捕標語;走進農村,“村村通”廣播大喇叭循環播放禁捕政策。
“現在我們最擔心的是反彈。”湖北省監利市漁政局副局長段峰從2019年開始,負責監利長江干流段的禁捕工作。生于斯長于斯的他明白,捕魚行為或可令行禁止,但觀念上的慣性仍需要緩沖時間。
“寧可跑空跑錯,不放過一個案子”
“下次有時間,請你吃監利的‘早酒。”與南方周末記者告別時,段峰說道。50歲的他有張娃娃臉,加上胡須剃得干凈,很顯年輕。
早餐喝白酒是監利的標簽,也是監利漁碼頭文化的歷史記憶。過去,漁民和水手清晨出航,下船后點上熱騰騰的干鍋,配一壺老酒,寒意頓消。魚雜火鍋、雜魚煲、煎刁子魚、煎桂花魚——監利人的食譜早已離不開魚。
“很多年前就都用養殖魚了。”一家早酒店老板娘言語間不乏遺憾,“長江里的魚少了,現在完全不讓撈了。”老板娘收拾碗筷時,對面賓館電子屏正滾動播放“堅決打贏長江禁捕退捕攻堅戰!”“禁捕退捕人人參與,美好長江你我共享”的字幕。
段峰提供的資料顯示,目前,全市已刷寫標語2000條,拉橫幅1000多條,豎立永久性宣傳牌100多塊,出動宣傳車船3000多艘次,發放倡議書1.5萬多份。
宣傳背后源于禁漁非一家之責。以往接到非法捕魚舉報,負責處理的主要是漁政部門,若涉及電打魚等刑事犯罪,才由漁政轉交公安局。監利漁政局只有五六個人負責打擊長江干流非法捕撈,監管范圍卻是158公里江段。有時接到舉報電話,案發地點距漁政局行船達80公里,“往往等我們到了,非法捕撈的人早都沒影了”。
全面禁捕后,沿江鄉鎮政府紛紛成立打擊非法捕撈工作專班。接到舉報電話,段峰可以先聯系就近鄉鎮先攔下來,等候漁政局前來處理。有時,鄉鎮工作專班發現有人非法捕撈,也會加以制止并報告給漁政部門,漁政“相當于多了很多雙手和眼睛”。
最讓段峰感到輕松的是,禁捕后,漁船都被鄉鎮收繳,這不僅減少了非法捕撈,也降低了執法人員分辨合法捕撈與非法捕撈的難度——只要有漁船行駛在長江上,統統是非法的。為了實現“片板不許入江”,各鄉鎮與監利市政府簽訂了“軍令狀”,“哪個鄉鎮查出來還有漁船,一把手要直接負責”。
成果斐然的還有監利公安局。該局通報,截至2020年12月12日,該局2020年共偵辦非法捕撈刑事案件56起,抓獲犯罪嫌疑人85人,“打擊力度、打擊戰果超過歷年總和”。
段峰表示,漁政局和公安機關過去常頭疼如何處罰小的非法捕撈案,因為罰金要以非法所得為依據,小案件查獲的水產品和非法捕撈設備價值都不高,因而往往以口頭教育了事。他發現,“為了起到集中震懾的作用”,今年涉及非法捕撈的案子無論大小,公安機關和漁政局都會去調查,罰金也比以前高了。
今年年中,監利漁政局接到距離較遠的某地舉報有非法捕撈,于是委托長江航道公安前去調查。公安人員現場調查發現舉報信息有誤:那些人并非撈魚,而是準備打撈長江底的沉塘木。當然這種行為會攪動河底破壞河道,也屬違法。段峰稱,漁政局接到的舉報歷來不乏信息錯誤、夸大其詞的,但在今年,“寧可跑空跑錯,不放過一個案子”。
“要管好長江非法捕撈,必須形成常態化管理”
漁政局從2019年至今繳獲的非法漁具都堆在辦公樓的院子和車庫里。漁船、“蝦籠”、電打魚機、“迷魂陣”漁網、吸螺螄的泵機等,長期與之打交道的段峰深知危害。“‘迷魂陣就是拉好幾道漁網組合在一起,網眼有大有小,能對大魚、小魚、蝦子、貝殼一網打盡;螺螄生活在河底,吸螺機的攪動會破壞底棲生態環境。”
每一件段峰參與繳獲的非法漁具,都能勾起一串回憶。漁政局車庫里的一件電打魚機是從一個7人電魚團伙手中收繳的,“非法捕撈團伙很狡猾,往往夜間作案,監利在湖北、湖南交界處,聽到風聲很快就會跨省流竄。所以我們和當地公安偵查了好幾輪,經過長時間蹲守,才把這個犯罪團伙繩之以法。”
段峰坦言,以往漁政執法人員出任務時往往只有三四人,而非法捕撈團伙動輒三條船、十幾個人,執法時也遇到過反抗。“對方人多的話,我們執法就需要變通,可能仍會收繳漁具,但沒辦法扣留船只。”近幾年漁政與公安配合得越來越密切,這種情況逐漸少了。
監利過去每年平均破獲二十多起非法捕撈案件,2020年上半年因打擊力度增強,出現一波案件高峰,下半年非法捕撈案件驟然減少。但段峰卻沒有放松警惕,“我們給市政府打報告,提出要管好長江上的非法捕撈,就必須形成常態化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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