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進京




一
在外地住了些日子,總有一種異鄉(xiāng)作客的感覺,時常忍不住地遙望西北的天際,身居千里外,心逐青海頭,腦子里滿是青海的山川水涯、人物事況。于是,私下決定回故地重走江湖,重拾舊夢。青海的朋友聞之欣然,隨即發(fā)出邀約:歡迎來羊圈牛圈馬圈。
歡迎來羊圈牛圈馬圈,多么樸拙而機敏的語言,介乎抽象與具象間,兼具廣義和狹義,這個歡迎辭,真是別開生面。乍一看,以為戲謔之語,剛欲發(fā)笑,又覺不妥,急忙以巾掩口。凝目細品,慢慢有所參悟,此乃殫見洽聞之言,學(xué)問大矣。只廖廖幾字,便承載了青海的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的世俗生態(tài),便括盡了區(qū)域品性、高原特色和生物圖譜,其內(nèi)核具有勢不可擋的誘惑,讓人不由自主地要奪門而出,飛奔而去。
大大小小的羊圈牛圈馬圈,在巍峨厚重的昆侖、祁連諸山脈的庇護下,承受著黃河、長江不盡的滋潤,一任長云、青草、野花、飛雪以及裊裊炊煙的四季妝扮,構(gòu)成青海五谷豐登、六畜興旺的美麗畫卷。
行走在青海的山水間,不難發(fā)現(xiàn),羊牛馬是青海畫卷中不可或缺的基本要素,目光所及,遍地皆是,幾乎伸手可觸。千百年來,青海人在與羊牛馬朝夕相處的日子里,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受其影響,久而久之,性格中便融入了羊的善良溫順的品質(zhì),牛的樸實倔強的勢能,馬的剛健豪邁的風(fēng)骨。由此也構(gòu)建了青海人獨樹一幟的人格精神,風(fēng)標(biāo)特異,卓爾不凡。
二
1974年初,我響應(yīng)黨的號召上山下鄉(xiāng),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插隊落戶的村子就叫羊圈村,這個村孑很大,東西長約三里地,分五個小隊。我曾在村前村后的山腳旮旯反復(fù)搜查尋覓,試圖找到羊圈的遺存以及村名的意義。一年后,在即將離開羊圈村時,雖說仍未找見羊圈的遺存,但卻發(fā)現(xiàn)了一個重要的生成關(guān)系,羊圈人的道德倫理和行事風(fēng)格,充滿了羊的美與善,羊早已外化為人,人也外化為羊,村巷莊廓的男女老少,都是羊化的人。這讓我更加堅信,早前必定有成群的羊只棲臥于此,而有無遺址可尋己變得毫無意義。
提起羊,不論是綿羊山羊巖羊,饕餮者的念想里必然是珍饈一桌,烤全羊、羊肉手抓、羊雜碎、羊頭肉、羊腸面、羊肉串、羊血腸等,豐盛到眼花繚亂,誘惑到饑腸轆轆響如鼓。于人而言,盡可以酒肉穿腸,津津樂道吃羊肉的快感和細節(jié),那的確是一種享受。而對羊來講,則是一種野性殘暴,血光之災(zāi)。
尤為重要的是,羊的肉身,還承載著悠久的歷史文化。羊文化這樁事,不單是飲食吃喝,更多的內(nèi)涵體現(xiàn)在精神層面。羊文化博大深廣,讓人目不暇接,又美不勝收。探究中國人審美觀念的形成過程,這個“美”的字源學(xué)考察一定是繞不過的。一般而言,人們的審美價值判斷活動基本上來源于視覺的愉悅感和味覺的刺激性以及心理的契合度。從羊的具體情況看,“美”字不僅于對羊的視覺、味覺有所依重,同時還產(chǎn)生于對羊的精神感受,既是直觀的,又是意象的,二者兼而有之。故在傳統(tǒng)文獻里,羊常常被描述為美畜或義畜。大儒董仲舒認為,羊有角不觸人,殺之而不悲啼,跪享母乳,知仁、知義、知禮,集美德于一身,所以是仁人君子學(xué)習(xí)的榜樣。羊不僅與美字有直接關(guān)聯(lián),而且與善字有淵源,這就在審美標(biāo)準上,又疊加了道德標(biāo)準。羊還與養(yǎng)、與羞相近,飽含炊烹造食和進獻呈奉之意,與養(yǎng)生、饈饌相關(guān)。羊還是傳統(tǒng)禮儀法則,從“義(儀)”和“法(灋)”來看,是禮儀、法度的概念,從而使社會秩序、日常生活有了規(guī)定性和約束力,以及是非判斷的標(biāo)準尺度。很難想象,離開了羊,所謂的美學(xué)、道德觀、禮法制度又該是怎樣的形態(tài)。
在羊文化的框架結(jié)構(gòu)中,一直有個異類如影隨形,這就是狼。狼與羊的故事太過普遍,太過流行,講了幾千年,歷史慣性和民眾基礎(chǔ)十分強大,而我卻對此有些厭煩,有些反對,所以我從來不聽,更又愿講。狼羊關(guān)系是弱肉強食,把狼羊作為人類彼此之間的倫理關(guān)系的基本原則,從根本上就是反人類的。這是錯誤地把狼吃羊的原則胡亂地引申到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中,最終必然導(dǎo)致人與人之間相互仇視與殘殺,進而使人類的精神回歸到野蠻的荒謬時代。有理由相信,現(xiàn)今許多的違法犯罪和霸凌惡行,從某種意義上講,那些壞分子也許從小就接受了弱肉強食的教育,深受狠吃羊故事的影響才以身試法、作奸犯科的。
不論是在阿尼瑪卿山下,還是在青海湖畔,一段游客與牧童的問答經(jīng)久不衰:放羊為了什么?為掙錢。掙錢為了什么?娶老婆。娶老婆為了什么?生娃娃。生娃娃為了什么?放羊。這是牧童的人生理想,也是牧童的生命輪回,更折射出人與生物、與社會的依存關(guān)系。
三
年輕時讀魯迅先生的書,知道他喜歡牛,也有一股子牛勁兒。他寫的關(guān)于牛的經(jīng)典句子被世人奉為圭臬,不假思索,便可信手拈來。比如,吃的是草,擠出的是奶。這句對牛的贊頌之辭,就很牛,言簡意賅,意蘊深長。牛過著最簡單的生活,吃的是最普通的草料,卻奉獻了最為優(yōu)良、最有價值的奶。其意在于號召人們學(xué)習(xí)牛的好品德,切莫一味索取。魯迅先生還有一句詩,俯首甘為孺子牛。說的是齊景公喜歡最小的兒子荼,嘴里咬根繩子,四肢爬地,讓荼當(dāng)牛牽著玩,一不小心,把門牙都拉掉了。魯迅先生借孺子牛表明自己的赤誠之心。
牛是富有情感的牲靈,通人性,有預(yù)感。從動物學(xué)角度看,有淚腺的動物都會流眼淚,不過眼淚主要是用來濕潤和清潔眼球,防止角膜乾燥受損,比較低等的動物,并不會因為傷心而落淚。牛似乎更善于用淚水打動人心,贏取同情和憐憫,這便是靈性所在。當(dāng)牛遭遇委屈、傷痛或死別時,會和人類一樣傷心地流下眼淚,多情又善感。聽老一輩講,牛能預(yù)知死亡降臨,這注定是令人驚訝和悲傷的,作家余華在小說里好像也寫過類似的情節(jié)。
青海牧區(qū)是我國四大牧區(qū)之一,草場面積寬廣,可利用的草場有五億畝,是羊牛馬的極樂天堂。青海牦牛數(shù)達五百多萬頭,占全國牦牛總數(shù)的四成,這是個不俗的數(shù)字。牦牛奶的乳脂率比一般奶牛高一倍多,好喝,質(zhì)量一流且有益健康,老少咸宜。
牦牛的藏文名字叫“雅客”,多么的優(yōu)酷,滿世界都這么叫。這個名字可以用作驛館旅舍,可以用作圖書室、寫字樓,可以用作咖啡廳、茶酒屋。雅客甚至可以用來注冊為商標(biāo),做牦牛生意的人不計其數(shù),然而卻鮮有人以雅客命名,說來也是個憾事。
牦牛頭顱巨大、體驅(qū)肥碩、身長腿短、圓目有神、牙齒尖利,正好與高峻、雄渾的高原相匹配。牦牛寓粗壯于彪悍,看似笨拙卻靈活,無論爬峭壁涉沼澤還是越冰雪都能如履平地,因而能在高寒的雪山草原巋然稱雄,不愧是牛中的高富帥。
法國的古生物學(xué)者居維葉曾經(jīng)遇到過一件趣事,他的學(xué)生搞了一次惡作劇。在一個風(fēng)雨大作、電閃雷鳴的夜晚,居維葉臥室的窗外出現(xiàn)了一只怪獸。這只怪獸頭上長著一對尖銳無比的硬角,頸上的長毛一根根地豎起,眼睛里冒著陰森可怕的綠光,張著血盆大口,露出一排銳利的牙齒,一幅要吃人的架式。在閃電的光亮中,居維葉看見它不時地用前蹄敲打著窗戶,嘴里似乎發(fā)出一陣陣的吼叫。居維葉第一眼看見這只怪獸時,心里確實大吃一驚。但當(dāng)他看到那對尖銳的硬角和不斷敲打窗戶的前蹄時,頓時就放下心來。他點起了油燈,隔著窗戶端詳起這只怪獸來。頓時,就明白了這是一起惡作劇。他沖到門外,一把抓住怪獸,把它拖到了屋里,惡作劇被識破了。居維葉對他學(xué)生說,這只怪獸雖然看起來十分可怕,但一看它頭上長著硬角,又是瓣狀蹄子,就知道它是個食草動物,是頭牛,牛是不會吃人的,相反只會怕人。居維葉是個好老師,他的課外輔導(dǎo),堪稱生動有趣的活教材,讓天下人記住了食草動物的身體特征,記住了牛。
牦牛生于荒原,游于牧野,棲于棚圈,歿于刀俎。常年累月間,蚊蟲擾之,鼠兔戲之,風(fēng)雪凌之,熊狼攻之,生活不易,更缺少詩情畫意。唐韓滉的《五牛圖》,黃牛也好,花牛也罷,個個光光鮮鮮的,神態(tài)悠悠閑閑的,活似不會耕地、也沒有挨過鞭子的吉祥物,那是封建士大夫眼里的牛,是文人墨客筆下的牛,而不是現(xiàn)實生活中的牛。我更喜歡風(fēng)雪中狂奔的牦牛,雄性的犄角昂聳著,遍體的長毛披散起,眼神里射出倔強的光亮,帶著一股豪氣,帶著一種勁勢,迎風(fēng)踏雪,勇往直前。
青海的牦牛好像沒有被完全馴化,身上有股子野性怪氣,據(jù)說在遺傳上是不可多得基因庫。藏族群眾的衣食住行都離不開它,人們喝牦牛奶,吃牦牛肉,燒牦牛糞,住牦牛毛帳篷,連拴狗的繩子都是牦牛絨捻的,牛皮還能賣個好價錢。牦牛還是雪域之舟,役力十足,轉(zhuǎn)場、馱貨、運輸這些體力活全靠牦牛。現(xiàn)實生活中,牦牛這個話題不大,實實在在的,就在自己眼前腦后,最適合百姓人家議論說道,故有牛倌、牛郎之稱謂,有牛氣、牛勁之組詞,有牛背笛、牛毛雨之描述。這就是具象生活本身,是語言文字的源頭活水,有泥土氣,有青草味,有天地心,有陰陽理。
四
馬在青海是個神話,具有濃厚的傳奇色彩。司空見慣的是,有很多地名被冠以“馬”字,如馬圈、馬廠、馬營、馬場等。
說到馬,不能不提青海驄。《隋書》記載:吐谷渾時,青海中有小山。其俗至冬輒放牝馬于其上,言得龍種。吐谷渾嘗得波斯草馬放入海,因生驄駒,日行千里,故世稱青海駒。《北史·吐谷渾傳》也有記載,與隋書的記述相差無幾,不贅述。
前人的史書記載得較為翔實,青海驄是生于青海的神駿、是千里馬,是在青海湖海心山誕生的寶物,是吸收了天地精華自然受孕的龍種。正由于其身世的獨特性,青海驄被不少人解讀為駿馬的代名詞,而非一種馬的特指。唐李商隱對青海驄情有獨鐘,有詩為證:“運去不逢青海馬,力窮難拔蜀山 蛇。他又寫道:“舞成青海馬,鬭殺 汝南雞。”青海馬即青海驄是也。
歷史上,唐太宗特別喜歡馬,埋他的墳?zāi)怪校陀兴八矏鄣牧ヲE馬的壁畫。唐太宗文采絢爛,寫過一首《詠飲馬》,詩云:“驗骨飲長涇,奔流灑絡(luò)纓。細紋連噴聚,亂荇繞蹄縈。水光鞍上側(cè),馬影溜中橫。翻似天池里,騰波龍種生。”直接點出了騰波的龍種,明明白白是寫青海驄的。
與河西走廊一山之隔的浩門,盛產(chǎn)良馬。武威出土的馬踏飛燕,那匹銅奔馬,從中可看到浩門馬的樣形。馬踏飛燕的那匹馬矯健俊美,別具風(fēng)姿,馬昂首嘶鳴,軀干壯實而四肢修長,腿蹄輕捷,三足騰空、飛馳向前,一足踏飛燕。這件東漢銅奔馬被國家有關(guān)部門確定為中國旅游標(biāo)志。
浩門馬,也是“特勒驃”的遺存。特勒驃本是唐太宗所擁有的六駿之一。古代突厥多以王室子弟為“特勒”,“特勒驃”可能是突厥可汗的一個子弟進獻唐太宗的禮品。它曾載著唐太宗馳騁汾晉,立下過赫赫戰(zhàn)功。為此,唐太宗題贊特勒驃十六個字,評價甚高:應(yīng)策騰空,承聲半漢,入險摧敵,乘危濟難。浩門馬與馬踏飛燕的馬扯上關(guān)系,據(jù)專家解釋,是出于其奔跑的姿勢。那馬一側(cè)前后腿同時凌空騰踔,這叫“對側(cè)步”。而常見的都是兩側(cè)前后腳同時抬起,稱為“對角步”。能跑“對側(cè)步”的馬,非常稀少,而偏偏浩門就產(chǎn)這種對側(cè)步的馬,有特勒驃的特征。
祁連山的崗什卡雪峰之南,有一座大營,名喚永安城。此古城始建于清雍正三年。是撫遠大將軍年羹堯鎮(zhèn)壓羅卜藏丹津叛亂后,為穩(wěn)定西北邊境,在甘肅、青海咽喉要道的扁都口附近建立的,現(xiàn)已廢棄,殘垣斷壁之上,猶可聞飛鏑金鐸之鳴,刀戟殺戮之聲。
永安古城地勢高亢,景致妖饒,從城墻上北望祁連山,嶙峋連綿,冰峰晶瑩,蒼茫無際。藍天白云之下,巖羊驚走,野兔飛奔,雉雞突飛,山坡灘地牧草青青,野花叢叢,牛羊成群,炊煙裊裊。清澈見底的永安河嘩嘩流淌,似乎在述說二百多年的興衰往事,令人作無限遐想。我曾在此偶遇來自甘肅民樂的張姓后人,老老少少幾十口子,專程前來祭祖,說張家的先人曾是年羹堯舊部。
年羹堯在此設(shè)營,也許是看上了這里特殊的戰(zhàn)略地位,居高處,扼要沖,進可攻,退可守,牛羊肥,糧草足,更為重要的是腹背之處有縱深,又是浩門馬的產(chǎn)地,隨時可征調(diào)驃騎千萬匹,上陣殺敵。
青海的黃河上游地區(qū),盛產(chǎn)河曲馬,所謂的汗馬功勞,應(yīng)該有它的影子。河曲馬屬于挽乘兼用型,體質(zhì)結(jié)實干燥或顯粗糙,頭較大,多直頭及輕微的兔頭或半兔頭,耳長,形如竹葉,鼻孔大,顎凹較寬,頸長中等,多斜頸,頸肩結(jié)合較好,毛色以黑毛、騮毛、青毛較多,其他毛色較少,部分馬頭和四肢下部有白章。如果抽暇去秦始皇的兵馬俑參觀,從中可窺看到秦朝河曲馬部隊的風(fēng)采,滿身鎧甲的武士與高頭大馬相伴相隨,威風(fēng)極了,讓人頓生敬畏之感。青海貴南、河南一帶的河曲馬最有名氣。
記得有次下鄉(xiāng),我們在一個叫馬圈的村子停留過,那是一片淺山,是個養(yǎng)馬遛馬圈馬的好地方。我們擇地而臥,青色的草,斑斕的花鋪在身下,天空瓦藍互藍的,陽光從高天射下來,暖暖的拂上面頰、腦勺,山風(fēng)徐來,又覺一絲爽快,我們就在半山腰里,愜意到顫栗。路過一處飼養(yǎng)場,隱約間似乎噢到了馬糞馬溲的味道,只是時間倉促,沒功夫進去觀望一眼,匆匆地尋了一家清真館子吃飯。
我們在炕桌前坐定,心里猶自想著許多與馬有關(guān)的俗言俚語。比如,既要馬兒快跑,又不讓馬兒吃草。望山跑死馬。人怕理,馬怕鞭。馬瘦毛長。人飾衣裳馬飾鞍。驢唇不對馬嘴。如此等等。最有特色趣味的,莫過于青海人的一句土話。當(dāng)兩個男人要一比高下時,他們會使用挑戰(zhàn)的口吻激將對方:來,弓馬上取。弓馬意思是上馬搭弓,射箭,試看誰的手段高強。取是獲取之意,看誰能取得勝果。這個帶有挑戰(zhàn)應(yīng)戰(zhàn)的陣仗,頗有幾分古意存焉。遇到這種場合,青海的男人都不會示弱認慫,紛紛摩拳擦掌,爭相上前迎擊。李白有句詩夸贊哥舒翰,“橫行青海夜帶刀,西屠石堡取紫袍”,形象地描述了隴右節(jié)度使哥舒翰智勇雙全,出色的弓馬身手以及取得的功名勛績。
五
青山綠水里,豈能少了羊牛馬。若要真正了解青海,必先讀懂青海。若要熱愛青海,必先尊重并守護好青海羊牛馬,包括山、水、飛禽、游魚,這些神靈的存在,構(gòu)成了青海最基礎(chǔ)的生態(tài)面貌,最本質(zhì)的省情特色。我們每一個人對此必須心存敬畏,切不可熟視無睹,或不以為然,或自以為是。既便是宏大構(gòu)想也要接地氣沾塵泥,縱然是奮進前行也必當(dāng)合時宜切實際。徜徉于青海大地,或江河源頭,或河湟谷地,或青海湖畔,騎著馬兒,帶著藏獒,趕著成群的牛羊,逐水草而游牧,設(shè)帳房而棲居,何其愜意之至。這是生產(chǎn)方式,也是生活方式,是青海人與自然和諧相處、與環(huán)境友好依存的最佳典范,值得尊重與愛惜,值得體悟和收貯。
殷墟出土的甲骨文里,以六畜為字根的字,其中羊部四十五文,牛部二十文,馬部二十一文。由此可見,很早以前,殷人創(chuàng)字時對羊牛馬的特別關(guān)注,也使羊牛馬對傳統(tǒng)文化觀念的塑成產(chǎn)生深遠的影響。在大量的考古與文獻資料中,以及現(xiàn)實生活的寫照里,不難發(fā)現(xiàn),羊牛馬已經(jīng)遠遠不再是作為一種生物存在,而是作為一種觀念或精神滲透傳統(tǒng)文化的各個方面,進而融化于人們的血液,根植于個人的性情,并準確地反映思維方式,支配行為方式。
有一天,我做了個夢:清晨,陽光燦爛,我騎著一匹棗紅色的馬,趕著牛羊出門,藍天白云下,大河畔有個牧羊女在含笑召喚,我策馬而向,忽然,那牧羊女瞬時化為一尊度母。我急忙下馬,正恍惚間,只聽得咯咯一笑,原來還是哪個牧羊女,在笑聲中跑向青色的牧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