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 耀,張海燕
(喀什大學 人文學院,新疆喀什844006)
成長小說被稱為啟蒙小說、教育小說,起源于18世紀的德國古典文學時期,原詞匯名為“Bildungsroman”,其中“Bildung”在不斷發展的過程中逐漸演變為“教育”“修養”之意。艾布拉姆斯在他的著作《歐美文學術語詞典》中對成長小說做了如下的定義:“這類小說的主題是主人公思想和性格的發展,敘述主人公從幼年開始經歷的各種遭遇。主人公通常要經歷一場精神上的危機,然后長大成人并認識到自己在人世間的位置和作用。”[1]美國成長小說在發展的過程中繼承了德國教育發展小說(早期成長小說)的特點,主要講述青少年個體對于外部世界與自我內心的認知過程,其敘事主要限制在主人公對成人世界的無知狀態進入到知之狀態中。由于社會體制的局限或家庭教育的缺失,這些青少年被迫生活在成人世界的框架之中,無法成功地建構個人主體性?!吧钪谐霈F的不和諧與沖突是個人走向成熟與和諧道路上要經受的必要的過渡”[2]。他們一般會通過出走(即“上路”)來解決內心的困惑,在引路人的幫助下,經歷一系列的苦難考驗之后獲得“頓悟”,開始接受現實,重獲新生。
《飄》敘述的故事發生在1861—1871年這十年中,作者在高度濃縮的時間畫卷中著力展現了美國歷史上南北戰爭與三K黨紛爭等歷史史實,真實再現了當時美國南方地區的社會生活面貌。此外,在20世紀30年代,隨著為爭取女性在政治、文化教育、社會地位等方面實現平等而進行的女權運動轟轟烈烈地展開,女性主義文學呈現出了蓬勃發展的局面,以《飄》為代表的女性文學得到了世界各國的廣泛關注與熱烈歡迎。從成長小說的視角來看,小說的主人公思嘉從一位高高在上的富家女轉變成一位獨創家業的女強人,在大時代的艱難環境中,她勇敢斗爭、不向命運低頭的精神品質與人生抉擇也奠定了小說女性成長主題的主基調。
巴赫金從“‘對真實的歷史時間把握的程度’的角度,將成長小說分為五類:純粹的循環小說、循環型成長小說、傳記型成長小說、訓諭型成長小說、現實主義成長小說”[3]232。《飄》這部小說屬于最后一類,作者在敘事時將人物放在了廣闊的社會歷史背景之下,在大時代的視野中清晰地描繪了小人物思嘉·奧哈拉愛情與事業的興衰變化。時代發展演變為小人物的成長提供了生活土壤與奮斗基石,而在小人物的身上也體現著時代的氣息與情懷?!爸魅斯c世界一同成長,他自身反映著世界本身的歷史成長,他已不在一個時代的內部,而是處在一個時代向另一個時代的轉折點上。”[3]233在成長小說中,賦予主人公成長與時代發展的地域(空間)則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物理空間是以物質形態呈現的、人的知覺可以感知的空間,包括人活動的場景。[6]42在成長小說中,主人公的成長離不開特定的社會環境與生活地域,即物理空間。具體在《飄》中,故事發生的地點主要集中在兩個地域(空間)之中:塔拉與亞特蘭大。
塔拉是一片擁有著廣袤紅土地的莊園,是美國傳統意義上的農莊,居民主要依賴于以棉花為主的種植業和畜牧業來維持生計。在物理空間中,“空間形象賦予空間特點,是某空間的標志,蘊含著豐富的象征意義”[4]42,塔拉在小說中擁有著堅韌、沉穩的底色,縱觀整場南北戰爭,無論戰火是否燒到了這里,這里一直都是樸實、包容、寬厚的象征,帶給人無窮的精神上的支持與鼓舞;亞特蘭大作為一座新興城市,是新興事物與未知激情的表征,“這城市像她一樣,是佐治亞州新與舊的結合,在兩者發生沖突的時候,具有堅強意志和活力的新的一方,常常會占上風?!雹賉美]米切爾.飄[M].朱攸若,譯.北京:中國文聯出版社,2015:41.(下文有關該作引文均出自此書,不再另注)亞特蘭大以高度的現代化與輕松活躍的氛圍賦予了以主人公為代表的一大批年輕人開拓的視野與創新的思路。
結合上文來看,塔拉與亞特蘭大提供給思嘉的,不僅僅是簡單的容身之所與活動場地,更多的是其在經年累月之中所形成的精神氣質與文化內涵,在一定程度上營構了成長所必需的精神空間。在作者筆下,這兩個空間具有不同的象征意義,代表著兩種獨特的社會生活方式與思想意蘊,二者相輔相成、互為表里,對于促進主人公的成長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1.塔拉所擁有的紅色土地“是唯一值得為之辛勞,為之戰斗,為之拼命的東西”,象征著勤勞、堅韌的奮斗精神,它所擁有的樸實、堅韌等氣質為思嘉開創事業與安穩扎根提供了必要的思想基礎,為促進主人公的思想啟蒙與人格完善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而她在戰后所表現的重建家園、誓死捍衛腳下紅土地的決心,深刻地體現出了其對于這片土地的熱愛。此外,作者在作品開篇安排主人公從塔拉中來,在作品結尾又有意使其回到這里:“我明天到塔拉再想這一切吧”,可見塔拉是其生命的源起之地,更是其最終的歸宿所在。思嘉在實現了自身的成長之后毅然選擇回歸故鄉,這象征著塔拉所代表的紅土地是其生命的底色,是其勇敢開拓、堅毅樸實性格的供給源泉。
2.作為美國的一座新興城市,亞特蘭大充滿著激情與活力,來到這里的人“大抵是一批闖勁十足,精力充沛,不安現狀的人”。思嘉從踏上這片土地伊始就認為“只有亞特蘭大是和她同時代的,具有青春的粗野和像她一樣的執拗和沖動”。在這里,女主人公邂逅愛情,壯大事業,釋放著年輕人應有的激情與夢想。但是就像“那些古老安靜的城市看待這座新興的喧囂小城,總帶著一種異樣目光,仿佛眼睛一眨老母雞變鴨似的”一樣,思嘉在這里也遭遇到了傳統勢力的非議與不滿??v觀全書,在亞特蘭大興衰榮辱的背后隱含著與它氣質相契合的主人公由幼稚走向成熟的成長變化過程,“經歷了戰爭、大火和重建,亞特蘭大重新又成為一個欣欣向榮的城市”,在一定意義上,它的重建象征著主人公的重生,這切合了成長小說的主題思想,具有深刻的意義。
在文學作品中,會在不同的物理空間內發生不同的事件,也會由此產生不同的人物關系。當主人公從小在甲地生活,而在乙地實現自身成長,我們便可以在甲乙兩地精神氣質的對比中看到其背后所蘊含的深刻、復雜的矛盾,進而通過分析這種矛盾來透視主人公在這兩處物理空間的切換過程中如何逐步完成對于其自我獨立空間的建構。
1.從塔拉到亞特蘭大——純情少女的天性追逐
在思嘉出嫁前,塔拉于她而言只是父母庇護下的溫馨家園與少不更事時想要出逃的“牢籠”。在來到亞特蘭大之后,年輕嬌慣的小姐被這里的花花世界所迷惑,對于故鄉與親人產生了厭煩的情緒:“要她去見母親,真還不如死了的好?!痹谖谋局?,物理空間的首次轉換重在突出主人公不諳世事的稚嫩青澀與個性鮮明的天性追求,其精神世界充滿了對愛情與人生的單純美好的幻想。
2.從亞特蘭大到塔拉——驕縱任性女的理性回歸
當南北戰爭的戰火燒到家門口時,思嘉第一次意識到了故土與親人的重要性?!八p拳捶胸,大嚷大叫:‘我一定要回家!我一定要回家!哪怕是一步步走回去,我也一定要回家!’”隨著炮火消逝的,不僅僅是亞特蘭大與塔拉,同時也有過去的思嘉?!俺砷L小說的關鍵主題是變化——身體的、心理的、道德的[變化],主人公不再是’現成的’(ready-made),或者經過命運或社會地位的所有改變仍固定不變的。他是巴赫金所稱謂的’成長著的人物形象’(the image of man in the process of becoming)”[9]。從這一層面來講,從亞特蘭大到塔拉的物理空間轉換背后隱含著主人公由幼稚走向成熟的成長變化,主人公在不同物理空間的轉變中形成了其個人主體性,切合了成長小說的重要內涵,即通過描繪青少年的個性發展與社會化程度——從依附到獨立的轉變來建構主人公的個體精神空間。迷茫無措的思嘉在經歷了出走塔拉—逃離亞特蘭大—堅守塔拉的一系列奔波之后,最終堅定地選擇回歸擁有那片紅土地的塔拉。這一選擇既是她理性精神的彰顯,也標志著其完成了對于自我獨立空間的建構。
3.成長小說中物理空間與精神空間的聯系
在成長小說中,物理空間為主人公思想與人格的成熟提供了必不可少的物質支撐與補給,幫助其構筑出獨特的精神空間,從而完成對自我獨立意識的建構;而精神空間的建構則會使主人公更加依賴于自己生存的物理空間。思嘉正是在內心樹立起了對故鄉、對紅土地的依戀與熱愛,所以才會在全書的結尾選擇回到塔拉,并明確了其“不管怎么說,明天又是另一天了”的樂觀與堅定的信念。由此可見,二者具有高度的內在關聯性,為主人公的精神成長提供了堅實的基礎。
“出走”,也就是“上路”,被視為成長過程中重要的一環,是成長小說中最基本的結構要素?!俺砷L小說中的主人公多半是這樣或那種形式的流浪漢”[10],《飄》在一定程度上吸取了流浪漢小說的某種意義和營養,為故事情節的發展(主人公的成長)提供了最基本的前提。
我國學者芮渝萍認為:“美國成長小說繼承了德國教育發展小說的一些特點,也繼承了傳奇小說和探尋小說的一些特點,主人公幾乎都是‘在路上’,‘在路途中’獲得了人生的啟迪和成長?!盵11]思嘉的“出走”始于她對愛情真諦的追求與家庭的變故。思嘉一共經歷了三場婚姻:為了賭氣嫁給了查爾斯,為了交付塔拉的高額稅投入了肯尼迪的懷抱,最后一段便是她與白瑞德的結合,每一段婚姻都帶給了她深刻的感受與體悟,令她逐步擁有了正確的愛情觀念。面對母親離世、父親老去、家庭衰敗的打擊,“既然沒有退路,她決心勇往直前”。由此可見,她的“出走”正是出于對愛情與婚姻的果斷追求,對理想與價值的執著追尋。她憑著自己不服輸的性格,忠于自己的愛情、熱愛自己的事業,逐漸成長為了一個敢愛敢恨、勇敢執著的女強人。在成長小說中,正是主人公的“出走”,才逐步培養了其獨立意識與自強精神。
在成長小說中,很多人物的出場是為了突出主人公、為主人公成長服務而設置的,這類人物往往被稱為“引路人”。引路人是成長小說敘事結構的重要因素,往往從不同的維度來影響主人公對社會與人生的認知態度,從而及時地引導青少年盡快走出成長中的困境。按照引路人所起的作用,一般將其分為兩類:正面引路人和反面引路人。
1.正面引路人——愛情覺醒,人生豁達
正面引路人,顧名思義,是在成長小說中對主人公的成長起直接促進作用的人物。在《飄》中,這個人便是白瑞德。在作品中,白瑞德常以不務正業的花花公子形象示人,在戰爭還未開始前便持悲觀態度,站在了大部分人的對立面上;戰爭開始時又進行著投機倒把行為,在戰后又秘密從事著三K黨紛爭??此埔粋€典型的“反面派”人物,然而他對主人公的愛與付出卻貫穿于其整個成長過程中。白瑞德與思嘉相識十年,對她的追求與保護也從未中斷過。為了在戰火中幫她逃出亞特蘭大,他冒著生命危險偷出馬車來把她送到安全地帶;為了發展她的事業愿意借錢給她,乃至當思嘉與艾希禮幽會被撞見后,為了保全她的臉面,白瑞德仍然選擇一再包容她。二人在茶會結束后回到家的熱吻則更顯示了他對思嘉強烈而執著的愛,而這也帶給了思嘉“強烈的震撼,交織著歡樂、恐懼、瘋狂和激動”,只可惜當時思嘉的心中只有艾希禮。后來,隨著媚蘭的離世,思嘉終于明白了愛情的真諦,也明白了原來真正適合自己的是一直伴隨在她左右的白瑞德。“她感到自己交付給那太強壯的臂膀、太粗野的嘴唇、太倏然的命運”,可見,白瑞德對于促成思嘉愛情觀與人生觀的覺醒起到了較為關鍵的作用。
2.反面引路人——自我改變,人格升華
反面引路人主要起著為主人公的成長提供反面教材的重要作用,在這一過程中逼迫其改變自我,激勵其變得更加成熟,最終完成人格的升華。具體到《飄》這部小說當中,這樣的反面人物共有兩位。第一位是思嘉的母親艾倫·奧哈拉。艾倫出身高貴,“是沿海一帶算得上最富有最顯赫人家的小姐”,在遺傳基因與家庭氛圍的作用下,她形成了矜持而不傲慢的神態。艾倫在小說中的出場時間并不算長,但對于主人公性格及之后人生道路的選擇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作為母親,她是思嘉的第一任老師,她的言傳身教也在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后者。首先,在對待婚姻的態度上,思嘉傳承了其母草率、任性的態度。艾倫在她的表哥死后心灰意冷,接受了愛爾蘭那個既無門第又無財產的愛爾蘭矮個子杰拉爾德,也就是思嘉的父親。同樣,思嘉的幾次婚姻也都因為賭氣、財富而并沒有使她獲得多少幸福,母女倆的婚姻在一定程度上都是失敗的,她們都嫁給了現實而并非嫁給了愛情。其次,母親的去世對于思嘉的成長有著很大的激勵作用。在聯邦軍隊即將攻入亞特蘭大之際,思嘉歷經千難萬險回到了家鄉塔拉,卻不曾預想到自己心愛的母親在她回來的前一天去世了。“從此思嘉再不能像孩子般躺在父親安全的屋頂下,讓母親的愛像鴨絨被一樣裹在她身上,庇護著她。”當一切沒有退路的時候,她決定勇敢地承擔起這個家里的重擔,用自己的行動證明:奧哈拉家的人不接受施舍。從這里開始,思嘉開始有了家族觀念和責任意識,走上了奮斗向前的道路。
第二位則是思嘉一直苦苦追求著的艾希禮,二人之間的對話與交往深刻影響著思嘉。在十二橡樹的宴會期間,思嘉勇敢進行了表白。表白遭拒極大地挫傷了她的自尊心,也導致了前文論述的主人公的“出走”;南北戰爭結束后,思嘉甘愿放棄自己辛苦打拼的家業與其私奔,但理智的艾希禮“握住了她一只乏力的手,把那一團潮濕的紅泥土塞進她的掌心,把她的手指合上”,在關鍵時刻告訴了思嘉什么是值得愛的,什么是應該守護的,這一舉動看似平常,卻堅定了思嘉對于未來的信念;最后是在艾希禮的生日茶會前,兩人坐在一起重溫從前:“過去的日子雖沒有光彩,卻有一種魅力,一種美,一種節奏緩慢的神奇景色……他們有共同的青春時代,有共同的回憶。只有艾希禮才能理解她,因為他知道她的過去,也知道她的現在”。此時的他們都已明白,這一生最美的便是二人之間的回憶,但卻是再也回不去的。思嘉通過這次會話才真正看清,她所追求的艾希禮并不是一位務實的實干家,而是一位充滿著浪漫主義色彩的空想者。她也由此明白:無論是追求愛情還是追逐事業,自己不能一味地活在不切實際的理想當中,而應該腳踏實地為自己的幸福去努力前行。
巴赫金指出,在成長小說中,“主人公本身的性格變化成為了變數,具有一定的情節意義”[12]?!讹h》這部小說中,正是白瑞德、思嘉母親、艾希禮等引路人的言傳身教,使得思嘉從一個十六歲的花季少女迅速成長為家庭與事業的中流砥柱,促使其更為積極地尋求與建構自我精神空間,進而實現生命的升華。
目的論修辭認為,事件的意義存在于其最終的結局當中,它與黑格爾思想有著一脈相承的地方,二者共同遵循著一種強烈的使命:將故事的結局規范性地導向同一個結果。[13]20作為成長小說最基本的模式,成長儀式與精神頓悟存在的意義就是將故事最終的結局導向統一的范式。它們最終的“目的”就是建構成長小說的基本結構,從而完成其基本模式。
我國成長小說研究者張國龍在其論著《成長小說概論》中歸納了成長小說的主要模式:“幼稚—受挫—釋懷—長大成人”[15]。小說中的主人公在成長過程中往往需要經過“死亡”與“再生”的成長儀式,通過某種象征性的事件來實現他們的階段性成長,在事件中經歷磨難與困苦,實現思想深度飛躍,最后作為精神洗禮的象征來檢驗其是否擁有邁向成人世界的資質。
在小說《飄》中,從小嬌生慣養的主人公面臨戰爭,不得不承擔起重任來?!跋氩坏剿技巍W哈拉,平素要沒有柔軟的鴨絨被褥跟亞麻床單,是再也睡不好覺的,如今竟像個在田里勞作的農婦,躺在硬木板上過了一夜……她那纖纖十指因用力撕扯而起泡出血,因使勁過猛而震顫不止……用她的笨拙的手指盡力把它縛牢,然后她回到車座上,只覺得渾身乏力,一陣眩暈,忙抓住車廂板才沒有摔倒在地上?!边@段逃亡之旅于她而言既是苦難,又是促進其成長的催化劑。面對突如其來的苦難,曾經嬌氣的小姐不得不用她那稚嫩的肩膀去撐起整個家族。“這種磨煉和考驗往往具有儀式性質,經歷成人禮,懂得人生在世的艱難和需要承擔的責任,變得更強大、堅韌,更能適應他所生存的社會”[16]128??嚯y本身并沒有特別重大的價值,真正有價值的是人在面對苦難與挫折時內心所迸發出來的強大精神力量。正是因為思嘉擁有了面對苦難的責任勇氣,經受住了成長儀式的考驗,才使她迅速成長起來,從而使她的人生境界獲得巨大的提升。
精神頓悟是一種突然的精神覺醒,雖然持續時間短暫,卻是最為微妙的時刻,對于主人公的成長具有決定性的意義,是成長小說敘事結構中所必備的要素。喬伊斯在為“頓悟說”下定義時這樣指出:“最普通的物體的靈魂似乎在向我們四射,此時的物體給我們帶來了頓悟”[18]218。在經典的成長小說中,主人公的成長是一種“個體的動態成長”[9]20,成長儀式是促成人物完成轉變必不可少的一個契機,但并非僅有一個成長儀式就可以實現人物的成長轉變,引路人的幫助和自我的探索等“量變”的積累才是促成“精神頓悟”質變的關鍵,這些因素在故事的結局形成其成長的目標,完成個人主體性的構建。
在《飄》中,女主人公的精神頓悟主要分為兩個方面:一是對于人生意義的覺醒,即前文已論述的思嘉在苦難面前所表現出來的堅強與勇敢;第二個方面則體現在思嘉對于愛情真諦的認識。主人公雖經歷過三次婚姻,在她的心里卻一直牽掛著艾希禮,對于一直深愛自己的白瑞德卻毫不在意。真正讓她在愛情上產生“頓悟”的是媚蘭的去世。媚蘭在彌留之際囑托思嘉要照顧好自己的丈夫,同時又叮囑她要好好地愛白瑞德,因為對方在愛著她。思嘉出門后,感到困惑無助的她只能在迷霧中奔跑,跑著跑著看到了家里的燈光,突然明白了這么多年來白瑞德的默默付出?!昂鋈凰X得堅強而快活起來”,好像自己這么多年苦苦追求的愛情終于有了歸宿。在認清了生活與愛情的本質之后,她不再去追逐“艾希禮式”的浪漫主義,選擇去回歸現實,回歸生活,回到自己真正的家。
《飄》這部文學作品塑造了一位富有傳奇色彩的女性,思嘉從一個傲慢天真的富家千金逐步成長為為了自己的土地敢于戰斗、拼命的女強人,這其中的蛻變無不顯示出這樣一位女性的傳奇性的不平凡的成長歷程。從成長小說的視角對《飄》進行觀照,我們可以透過思嘉逐步走向成熟的精神成長歷程來深入總結成長小說所具有的模式特點:小說將物理空間與精神空間緊密扣合,主人公在困頓迷茫與挫折的情況下“出走”、在“引路人”的激勵與幫助下,經歷了“苦難式”的成長儀式后,獲得了擁有質變意義的“精神頓悟”,最終實現了人生華麗的轉變。從某種意義上說,《飄》所體現的成長小說的模式“已經成為一個原型,存在于人類的集體無意識之中”[11]128,正如榮格所講的“每一個意象都凝聚著一些人類心理和人類命運的因素,滲透著我們祖先歷史中大致按照同樣的方式無數次重復產生的快樂與悲傷的殘留物”[12]218。在全書的結尾,思嘉用“不管怎么說,明天又是另一天了”表達了自己全新的人生態度與進取精神,雖然周圍的一切都隨風而去,但此時的思嘉敢于面對未知的人生態度,更是深化了女性成長小說的主題,鼓舞著一代又一代的女性為爭取自由與獨立而向前奮斗。從這一層面上講,美國成長小說呼應了人類集體無意識的原型特征,從而激起了讀者的共鳴。
文學即人學,從文學觀照人生、服務社會的總體功用來看,一部成長小說就是一部青少年由個性發展向社會群體融入的成長史。在現實生活中,成長是每一個人都要經歷的過程,從這個意義上來講,成長小說可以為解決青少年成長困惑與健康發展提供有益的啟發與借鑒。在《飄》這部作品的最后,當主人公在空空如也的“隨風而逝”中得到釋懷與頓悟時,也教會了人們應該在孤獨中成長、在釋懷中重生,這正是以《飄》為代表的成長小說賦予廣大讀者的現實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