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你有關的心愿呀

丸物

1

多奇妙，我尷尬時許了個愿，你就坐在了我身邊。

閱覽室的老師在你“吱呀”的推門聲中無奈地放下鑰匙，收起焦躁的情緒。我一邊偷笑，一邊放下心沉浸于驚心動魄的情節，蕩氣回腸地讀完一章，才將余光掃過你。黃昏的陽光在桌角剪出你的輪廓，我知道你。

你是隔壁理科班的體育委員，連我們班的女生都經常討論你在籃球場上矯健的身影，但我不遺憾沒逃過晚自習看你們的比賽，在操場奔跑揮汗如雨的少年很多，轉身能沉寂于書本的卻很少。

你在讀一本名著，書頁在你指尖飛過。大課間的結束鈴響起，老師終于呼出一口氣，催促道：“趕緊走吧。”我站起身，你目光一動，沖我笑笑：“原來是你啊。”

在我的驚詫里，你借著身高優勢幫老師擺放起書來。我有一秒不知所措，想起待會兒要單詞默寫，便百米沖刺回了教室。但不知怎的，心里涌起忽明忽暗的雀躍，你認識我，還是認錯了人？

2

多奇妙，從小到大我總愛幻想，有一個人會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刻出現，而我焦急地扒著學校大門的鐵柵欄，就聽到你喊我的名字。

你真的認識我，隔著欄桿喊：“趙小薏！”我回過神，因為太著急，在你快步要邁進學校大門時不客氣地大喝一聲：“別動！”

周圍的同學都嚇了一跳，你也一怔，又“撲哧”笑出聲：“怎么啦？”

我不好意思地支吾：“能不能幫我復印一張試卷？”

下午第二節是班主任的數學課，我可不敢挑戰她的極限，幸好你看了眼手表，飛快接過試卷沖向小賣部，那一秒什么身披金甲的齊天大圣、哆啦A夢都比不上你。

此刻，同學的試卷都寫完了，我借不到空白卷，原本想將復印件上的字粘掉重寫，你竟然貼心地撕了白紙蓋住每一塊答案才復印。

我驚喜地連連道謝，你拿卷子敲我的腦袋：“試卷這么重要，還能忘帶？”

我的委屈匣子一下打開，站在走廊給你指：“你看下面這個池塘，剛才我在座位上想不會的題，風一吹就把卷子刮下去了。”

你又笑了，陽光撲簌簌抖落燦爛。

你的教室在樓梯左拐第一間，我的是右拐第一間，我們像漫畫的場景背對背分開走，我忍不住回頭，正巧你也轉過身。

你指指我手里的試卷：“你能不能趕得及寫完啊？”見我欲言又止，你一錘定音，“下個課間走廊見。”

我在窗口托著腮失了神，想不通今天的事是幸運還是不幸。

3

你一來，我的生活就像開了掛般被好運和雀躍加持。

我在預備課時把做過的題目飛速完成，課間又在你的指揮下三下五除二學完，屢次被數落的錯題講習課，我第一次沒被罰站。

這樣的大恩當然要用奶茶答謝，一放學，我就拉著你去學校后面的巷子盡頭，其實也有私心，說不定帶著你，就能喝上我最愛的限量葡萄奶芙。

多奇妙，店門貼上了新的海報：從今日起，水果類奶芙全部不限量。

終于吸溜上混合著濃郁奶香的酸甜，我不住打量你，你揉揉臉疑惑：“我臉上有臟東西？”

我搖搖頭，胡思亂想著你肩膀旁有沒有藏起來的翅膀，特別滿足地說：“我以后要多跟你玩兒。”

你是不是理解錯了意思？明明面不改色，耳朵尖卻染上緋紅。我終于想起來問：“你怎么會認識我呀？”

你撓撓頭：“不記得了，你呢？”我假裝沒察覺你的掩飾，坦言：“你在學校很有知名度啊。”

4

多奇妙，我許愿不會和你疏遠，我們竟然真的日漸親近起來。

走廊的距離像被拉小，我們每天都會遇見。清晨，你會把手里溫熱的豆漿塞給我；中午，我們便一起去樓下散步聊天，暖春好時節，花香在鼻尖繞啊繞，從薔薇到海棠再到美人梅。

淋了一場梨花雨后，我腦海中莫名浮現出一個畫面：等冬風瑟瑟，白雪皚皚，天寒地凍得要搓著手跺著腳走路，我穿著大紅色外套像一團跳躍著的火，和你走在蠟梅味的風里。

我把想象畫在草稿本上，心都跳得快起來，畢竟與你有關的，都會很美。你的魔力太大，我連學習成績都穩步提升，班主任已經很久沒摔我的試卷了，我也不再在深夜對著想不通的題發脾氣。

5

但宮崎駿電影里的小魔女，都有魔法失靈的時刻，更何況是你呢？

很快到來的扔鉛球體測，我總也扔不遠，于是像往常一樣讓同桌代勞，我們身材相仿，體育老師也不認識我們，她第一個扔完，便跟我互換外套，散下頭發，長長的劉海幾乎擋住眼睛，排在倒數幾名替我扔一次。

從未有人發覺，除了和我如此熟悉的你。你臨時來幫老師測成績，一眼識破我的詭計，我笑嘻嘻拜托你，滿以為更好蒙混過關，卻被你攔住，你義正詞嚴：“這是作弊，我不允許。”我愣了一秒，覺得你嚴肅的表情可真陌生。

我說盡了好話，你依舊不同意給我記成績，我氣鼓鼓坐在一旁，等同學都測完了，你跑來教學：“你扔不遠鉛球是因為姿勢不對，來，跟著我學。”熱鬧的操場，只有我被迫一遍遍抬臂、換腿，做夸張的姿勢。

直到下課鈴響，我名字后的叉還沒被涂掉，我看著你捧著花名單去辦公室，委屈又難過，原來我們只是這樣的關系。我站起身回教室，和拿著碎掉的墨水瓶的同學擦肩，裙子染上污漬，潔白的地方像多了大片烏云，我拽著衣服看，沒注意門邊的鉤子，胳膊被蹭破了一塊皮。

我捂著傷口眼眶泛紅，上課時還是忍不住哭了。

6

你來找我，我沒心情搭理。黃昏時趴在窗口啃面包背地理，聽到喧鬧聲，我探出頭，是理科班在進行籃球聯賽，距離太遠看不清面孔，只隱約看見你滿場奮戰。說實話，第一次看你打球，還是被驚艷到了。

你跳起來投籃的動作行云流水，我的心漏跳了半拍。我寫著題，你的樣子不時跑進我的腦海，直到球賽結束，走廊里響起少年們的聲音，鬼使神差地，我溜到走廊背起書。

而后你的聲音傳來，我抬起頭視線和你撞到，你大汗淋漓，眼神里似乎帶著委屈、不安和討好。你哥們兒捶了你一拳，揉著手腕：“你今天怎么了，這么猛？”

不想聽你的回答，我跑回教室。放學后你直接在班級門口把我攔住，我不知道該說點什么，你拽我到路燈下，替我貼創可貼，你說：“對不起，可我覺得作弊不好，萬一以后到了大學，過不了可怎么辦？”

“以后的事以后說，你幫我通融一下都不愿意！”我賭氣。

你急了：“我后來改掉了。”我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你接著說，“我去辦公室的時候老師不在，我就涂掉寫了及格分。”

“真的？”我心里一輕，你點點頭，我心里卻淤起一攤水。

7

我不想因為自己實力不夠，打破你的原則，而這些亂七八糟把我纏住的心事，卻被你一下就化解了。

你在草稿紙上寫了個“心愿角”，幼稚地遞給我：“你不是說我能實現你的愿望嗎？以后有什么愿望都寫在這，我會批閱。”

“傻不傻啊！”我嫌棄道，又覺得你好笑得可愛，最后還是接過來，心從頭到尾亮起來。

從那天起，你每天都要例行檢查草稿本，還會皺眉：“怎么還是空白？”于是我隔三岔五就隨手寫一些，喝到葡萄奶芙啦，聽一個笑話啦，情緒不佳就試著為難你，寫考進前一百名，寫吃上KFC的冰激凌……

你真的在大課間時氣喘吁吁沖進我們班，冰激凌有點融化了，滴滴答答像少女心事。我驚詫：“你怎么買到的？”

“我說過，你想要的都能實現。”

8

幾天后的晴朗日子，你在黃昏快落盡時拉我上天臺，蒙住我的眼睛抬起我的手，“咔嚓”一聲，你不知道從哪拿出的膠片機上，我真的正在摘月亮，半明半暗的日月之輝落在我面龐上，我欣喜萬分。

唯一有點兒糟糕的，是我開始變得貪心。

我的成績起伏一向很大，百名的位子還沒站穩，就被一個巨浪打回原形。

我捧著跌回三百多名的成績單哭紅眼睛，等你安慰我。你拿著我的試卷眉頭緊皺，半天后嚴肅地問我：“你真的有認真考試嗎？這兒、這兒，還有這，都是不該錯的。”你頭都沒抬，自顧自在試卷上勾畫。

我愣了一下，委屈得拿你當出氣筒：“努力得不到回報的倒霉事兒沒發生在你身上，你當然站著說話不腰疼！”

“你怎么這樣？”你瞪著我，“我說得不對嗎？你的心思并不全在學習上，如果不是我主動，你從來不會跟我聊功課。”

可能是被戳中了，我口不擇言：“上課學習下課還要談？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們以后別聯系了。”

我看到你露出熟悉的委屈夾著憤怒的神情，但我沒想到你會說：“你不是想知道我怎么認識你的嗎？上學期期末成績放榜，你趴在名單上用手指著，一點點對你的分數，然后邊走邊哭，我就徹底記住了。我想，經常見你在操場和食堂待著，如果沒付出那么多，又有什么好委屈的。”

原來你認識我是這樣的原因，我想起第一次和你說話時心海的澎湃，覺得自己可笑又丟臉。

9

我很想生你的氣，一看見你就會想起狼狽的自己，可心里卻無比擔心，你不再來找我。

我在心里悄悄說：“他現在就出現。”下一秒，你拎著奶芙走進我的班級，我別過臉。你坐在我前桌的座位上跟我道歉：“對不起，那天是我說錯話了，我是希望你更好，你知道的。”

“你看不起我！”我心里越發委屈。

“怎么可能？我就是太心急了。”你結巴著辯解。

我疑惑：“急什么？”

“想跟你考同一所大學。”你脫口而出，頓了下，“你那么喜歡新奇的事物，我想著，至少考到同一座繁華的城市。”你的臉紅了。

我暫時忘了難過，那個午后，你跟我一起寫愿望目標：第一，許愿能打敗疲憊和偷懶的心，考去上海；第二，希望大家身體健康。第三個呢？你突然伸手擋住，眉眼彎彎望著我說：“我也有個愿望，但我許愿一向不靈。”你期待地望著我。我“啪”一下合上本子：“人的運氣是有限的，少許一個，另外兩個的成真率說不定會大一些。”

你的頭垂下去，挨到放學，你支吾著問我：“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我搖搖頭：“我是那么小氣的人嗎？”

10

多奇妙，明明沒再讓你看我的本子，打開時卻多出了那串溫柔的字。我和你坐在KFC里吹冷氣，驚訝地發現你早已在下面打了勾，寫“已實現”，還鄭重其事簽了名。

我半天說不上話，捂住嘴巴笑：“你什么時候寫的啊？”

你答非所問：“我保證過，你許的愿都會實現。”

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其他的心愿都在一瞬間黯然失色，我忘記了自己要做什么，只是覺得，往后很久也會清晰記得這個時刻。

冰激凌、夏天的風和筆記本上我偷偷許下的心愿：“一直走在你身旁。”

//摘自《中學生博覽·青春紀》2021年第4期，本刊有刪節，河川/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