豌豆

在收到那封聯名抗議信時,我對人生產生了深深的絕望。信中羅列的每一條“罪狀”,都在指控我養了一個多么“惡劣”的孩子。
“上課坐不住,小動作特別多,還要干擾鄰座同學學習。”
“愛說話,總是打斷老師和同學,甚至把口水吐到同學臉上。”
“脾氣差、容易激動,與同學一起做游戲時,不光破壞游戲規則,還會動手打人。”
這封抗議信由兒子班級里20多名學生家長聯名書寫,訴求只有一個——這個班級再也容不下我兒子的一張課桌,希望我們可以主動向學校申請退學。自從兒子上小學以來,我在家長群里就陸續收到過其他家長的投訴,本以為這只是調皮的兒子還沒有適應小學的學習節奏、尚未培養出遵守紀律的觀念所致,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兒子的表現不但沒有長進,反而變得愈發不著調起來。
兒子的班主任在全程圍觀了這出“抗議”鬧劇后主動打電話過來,無奈又真誠地說:“我夾在中間也很為難,之前也跟你提過,你兒子可能患有多動癥,我還是建議你帶他去醫院看看。”
作為一個不愿意相信自己兒子“有病”的媽媽,如果不是受到這封聯名抗議信的沖擊,可能依舊無法下定決心帶孩子去檢查。但該面對的問題遲早要面對,我帶著兒子來到了當地治療心理行為疾病最好的省級婦幼保健院兒保科做了一次非常詳細的測試。
我擔心的結果還是出現了——兒子被確診為注意力缺陷多動障礙(ADHD),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多動癥。雖然早就做好了兒子可能患病的思想準備,但當厄運真正降臨的時候,依舊覺得是生命無法承受之重。醫生說兒子年齡尚小,不著急吃藥,可以先進行行為治療。我們所就診的醫院設有專門的家長培訓課程,幫助家長更好地了解ADHD,學習正確地管理孩子ADHD行為的方法。
絕望、無助、沮喪……確診后的日子里,每當負面情緒如潮水般傾瀉涌來時,我告誡自己,即便再痛苦,也要為了孩子支棱起來。我定期參加培訓課程,將學到的方法付諸實踐,為發生在兒子身上的每一點點改變而高興。
然而隨著年級的升高、學習難度的增加,加之孩子爸爸調到外地工作,我也有個項目經常出差,兒子在醫生行為矯正幫助下建立的進步出現了倒退,暴露的問題也越來越多。一年級時,兒子的學習成績還在班級的中游水平,三年級時,他的成績已經是班級倒數。上課總是心不在焉、東張西望,回答老師提問時經常答非所問,別人半小時能完成的家庭作業,他居然需要三四個小時。除此之外,他和同學之間的矛盾更加激化,漸漸被周圍同學孤立。在家里的情緒問題也越來越頻繁。
面對這種狀況,醫生建議在非藥物治療的基礎上加上藥物治療。醫生說,對大部分ADHD患者來說,服藥的效果比較明顯。一開始我對藥物治療抱有排斥心理,主要擔心藥物的副作用,聽說吃藥會引起孩子食欲下降。但是考慮到ADHD顯然已經嚴重影響了兒子的日常生活和在校表現,不吃藥試試的話,又怎么會知道吃藥對他來說究竟是弊大于利還是利大于弊呢?
在醫生的指導下,兒子接受心理輔導的同時開始吃藥治療,一段時間之后,他整個人都變得沉靜和專注了很多。因為注意力變得集中了,兒子在上課時不再像以前那樣神游四方,老師講課的內容他漸漸能聽進去也能聽得懂了。老師把他的進步看在眼里,告訴我他現在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學習開始“上道”了。除了課堂學習,跟同學一起進行課外活動時,他開始懂得遵循規則和秩序,理解如何與他人合作溝通,不再像以往那樣莽莽撞撞。他近來最高興的一件事,是他們班在低年級足球班級聯賽中取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績,而他是班級足球隊的一員。
回首來時路,我發現兒子的治療之旅,也是我的成長之旅。我曾跟很多孩子家長一樣陷入這樣一個惡性循環:因為孩子的病,自己常處在崩潰邊緣;打罵完孩子,就會感到后悔;發現打罵根本沒用,又覺得非常無力;下次孩子犯錯,還是繼續打罵……
可事實證明,焦慮和暴力,對解決問題根本于事無補。
想解決孩子的問題,首先要解決自己的問題。收拾好自己的情緒,學會接納他、認同他、尊重他,他未來的路還有很長很長,世間的美好還有很多很多,鼓勵他、發掘他、引導他,不要讓他與那些美好擦肩而過。
(本刊原創稿,感謝湖北省婦幼保健院兒保科主任汪鴻醫生對本文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