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昌清 陳為真 易文浩


萍鄉,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犧牲的有名有姓的烈士7300余名,在這些烈士中,有的只有名字,生平不詳,事跡不完善,照片也沒有。秋收起義總指揮盧德銘于1927年9月在萍鄉市蘆溪山口巖壯烈犧牲后,直至1977年都只記載一個名字,其他的什么資料也沒有。在時任中央宣傳部部長張平化的指示下,萍鄉開展了一場尋訪調查盧德銘烈士事跡的艱辛之旅。
話得從1977年說起。
1977年,江西省廣泛開展紀念毛澤東創建井岡山革命根據地50周年和“八一”建軍50周年活動。年初,時任湖南省委第二書記的張平化(當年10月調任中宣部部長)參觀井岡山博物館時,看到盧德銘烈士既無照片也無生平事跡簡介,對陪同的江西省委宣傳部部長莫循說:“盧德銘為秋收起義作出了重大貢獻,要展出盧德銘。”按照當時黨史資料征集的規定,事件發生何地就由何地負責,由于盧德銘1927年9月犧牲在江西省萍鄉市蘆溪區(今蘆溪縣)山口巖,莫循要求萍鄉市委高度重視起來,務必把盧德銘烈士的生平事跡調查清楚,要找到盧德銘烈士的遺骨,還歷史真實。
尋找盧德銘生前照片
1977年5月,為紀念秋收起義50周年,萍鄉市革命委員會政治部召開會議,傳達湖南省委第二書記張平化和江西省委宣傳部部長莫循參觀井岡山博物館時的談話內容,抽調人員開展前期調查,要求查到盧德銘的照片、了解其籍貫、挖掘其事跡。調查人員輾轉于廣東廣州、湖北武漢、湖南長沙、江西南昌、浙江杭州等可能發現相關材料的地方,尋訪了10多家省、市級檔案館,仍然一無所獲。
1977年9月,中共萍鄉市委成立了調查小組,調查小組由6位同志組成,組長黃建忠(時任萍鄉市革命委員會政治部宣傳科科長),成員劉崇道(時任萍鄉市革命委員會政治部宣傳科干部)、鄒咸新(時任萍鄉市文化館館長)、肖普純(時任萍鄉市上栗區東源公社教育組組長)、段家作(時任萍鄉市蘆溪區革命委員會政治部干部)、陳明訓(時任萍鄉市蘆溪區蘆溪鎮教育組干部)。
找到盧德銘的照片,是調查組任務的重中之重。調查組成立后,他們赴武漢、南京、北京等地開展了兩個多月的調查,采訪了曾親歷秋收起義的將帥、有關人士和黨史專家等,收集了一些材料,但仍未找到盧德銘的照片和參加革命之前的簡歷。回到萍鄉后,黃建忠對段家作和陳明訓說:“盧德銘犧牲在蘆溪,你們蘆溪的同志就留下來繼續搞調查。”
1977年11月,段家作、陳明訓又踏上了北上的列車,手持“江西省紀念‘兩個五十周年’活動辦公室”開具的介紹信,來到中國檔案館,查找盧德銘的照片,但沒有找到。檔案館的同志說:“這里主要收藏的是清朝以前的資料,建議你們到南京的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查找。”調查組馬不停蹄趕往南京。盧德銘是黃埔軍校二期學員,但在黃埔二期學生名錄中沒有找到相片,在黃埔三期學員名錄中也沒找到。陳明訓仔細翻看《黃埔軍校同學錄》,找到了第三期黃埔軍校政治部全體人員的兩張合影,兩張相片均是10多個人的合影,在其背面注有政治部全體人員名單,合影之二背面第一行赫然寫著“組織科員 盧德銘 繼雄 二十 四川 直賓雙市鋪郵局轉”。陳明訓驚喜地大叫:“找到了!找到了!”在寂靜的檔案館里,他的驚叫聲引來眾人的目光。他們提出想翻拍這張珍貴的照片,但檔案館的同志卻不同意,理由是介紹信上只說明是來查閱資料,沒有說翻拍資料的內容。于是,段家作、陳明訓火速從南京趕往南昌,重新開具介紹信,再返回南京,翻拍、洗印了3套照片(合影之一、合影之二正背面為一套),均為12寸。
調查組拿到照片,如獲至寶。但是,照片后面的文字說明并不是按照片上的次序一一標明,只是標了照片上有哪些人及其聯系方式。如何確定照片中哪個人是盧德銘呢?段家作、陳明訓看到文字中有“聶榮臻”三個字,決定再赴北京,向聶帥求證。
根據當年中央挖掘革命史料有關文件規定,對于老照片中人物的確定,至少要有6個相關當事人確認。調查組事先做好了功課,查閱了大量資料,計劃找盧德銘的戰友何長工、周士第以及盧德銘的親屬、同學等人去辨認盧德銘的照片。
兩個人喜滋滋地來到北京,可辨認照片工作一開始就受挫。1977年12月12日,調查組拜訪周士第同志(時任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參謀部政治部負責人,1926年10月任國民革命軍第二十五師第七十三團團長,盧德銘任團參謀長),他看了照片后說,合影之一前排左起第一人可能是盧德銘,但不確認。調查組又找到了何長工,何長工說,記得不清,合影之一前排左起第一人是有些像盧德銘。何長工又說,這套照片是從哪里翻拍的,太珍貴了,他想留存。調查組于是送了一套照片給何長工同志。
調查組決定再向聶榮臻元帥求證。12月12日,通過中央軍委辦公廳信訪處將照片和訴求呈上后,調查組在中國人民解放軍軍政大學招待所等候回復。12月14日8:30至8:45,軍委聶榮臻辦公室周秘書來電,說:“照片聶總看了,合影之二第一排右起第一人,站著立正姿勢、掛武裝帶的,是盧德銘。他說,合影之一前排穿西服的是他自己。”當調查組把周士第、何長工辨認的情況告訴周秘書時,周秘書說:“那就再去報告一下,再問清楚下午回電話。”14:46至14:56,周秘書來電,說:“合影之一的第一排左邊第一個,聶總說那個叫楊其綱,當時在政治部做黨的工作,不是盧德銘。楊其綱旁邊,有個戴眼鏡的,叫袁炎烈。聶總肯定地說,盧德銘是合影之二前排右起第一人,他記得很清楚。”周秘書還說,聶帥認為這套照片很珍貴,他想留存一套,就不奉還調查組了。
接電后,調查組的同志十分高興,心中基本有了底,揣著剩下的十分珍貴的一套照片,風塵仆仆南下武漢。12月17日,他們找到了武漢政協常委、原警衛團參謀長韓浚。韓浚看了照片,說:“就這張照片來看,我認識合影之二前排右邊第一個人很可能是盧德銘。”這下,調查組更有底氣了,馬上溯長江而上,趕往盧德銘的家鄉——四川省宜賓縣雙石鋪。
此前,調查組在北京還走訪了對秋收起義歷史做過深入研究的中國人民解放軍軍政大學政治教研室主任蔣杰。蔣杰告訴調查組,雙石鋪已劃歸自貢市管轄,更名為仲權公社。巧的是,蔣杰與自貢軍分區政委叢笑難是戰友。于是,蔣杰為他們開具軍政大學的介紹信,請自貢軍分區協助調查。自貢軍分區高度重視,熱情接待段家作、陳明訓,專門安排一位參謀全程陪同,負責聯系需走訪調查的單位和個人,并安排一輛吉普車,供他們在自貢、宜賓走訪調查使用。
1977年12月底,段家作、陳明訓趕到自貢市仲權公社,找到公社革委會羅副主任說明有關情況。段、陳二位擔心很難找到盧德銘的侄子盧定義。羅副主任聳聳肩說:“這個容易!我只要派人在大喇叭里一喊,他半個小時就會到!”
段、陳二位正在狐疑之際,只聽見公社大喇叭里喊道:“地主分子盧定義趕緊來公社報到!”連續喊了三遍。段、陳正擔心盧定義不會來,也擔心這樣會很尷尬。果然,半個小時不到,只見一個人氣喘吁吁地跑進公社:“地主分子盧定義前來報到!”并正兒八經肅立在眾人面前。原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盧德銘親屬均被劃為地主成分,曾長期挨批斗。此時公社還在搞階級斗爭,聽到廣播后,盧定義以為又要挨批斗,緊張得要命,連忙趕到公社來。
陳明訓請盧定義坐下,他卻不敢坐,等羅副主任說:“調查組的同志叫你坐,你就坐嘛!”盧定義才斜著坐在長條木凳上。
陳明訓說:“盧德銘是秋收起義的總指揮,在文家市堅決支持毛主席率領部隊上井岡山的決定,堅持執行毛主席的指示,在萍鄉的山口巖戰斗中不幸犧牲。今天,我們奉中宣部和江西省委宣傳部的要求,前來調查盧德銘烈士的有關情況,并請指認照片上哪一個是盧德銘同志。”
盧定義非常激動,指著合影之二前排右起第一人說:“這個人是我幺叔盧德銘。”當天,羅副主任又請來雙石鋪老人陳善謨辨認照片。陳善謨少年時期多次見過盧德銘,他指著合影之二前排右起第一人說:“這個是盧德銘。”
盧定義又向調查組推薦了盧德銘的中學同學熊瑞文(1977年在宜賓市委統戰部工作)、陳季讓(陳毅之弟)。調查組找到熊瑞文、陳季讓辨認時,他們都指出合影之二前排右起第一人是盧德銘。
至此,調查組歷經數月,終于把盧德銘烈士的照片弄清楚了。調查組將合影照片中的盧德銘截圖,翻拍、放大、洗印后呈送給相關部門。這就是至今找到的盧德銘烈士的唯一一張照片,現在所有紀念館、報刊、網絡上的盧德銘像,都來源于這張照片。
了解盧德銘生平及事跡
1977年12月23日,調查組在盧德銘家鄉采訪盧定義時,他回憶幺叔盧德銘時說:
盧德銘同志是我的幺叔。
我叫盧定義,56歲,家住自貢市仲權公社民主大隊第一生產隊,地名叫雙石鋪獅子灣。
我的祖父叫做盧安炳,他有六兄弟,他自己在自貢市“有道生”鹽號店,幫老板管賬簿,其他五人在獅子灣種莊稼,田地是自家的,那時有21擔租的田,盧安炳在解放前,大約是在1939年去世的。
祖父生了三個兒子,老大叫盧德豐,老二叫盧德成,老三叫盧德銘,老二盧德成是我的父親。
盧德豐,又名盧吉隆,解放前在宜賓東二區(現白花區)當區長,1950年土地改革,關押在八弓坵時病死,病死時大概六十八九歲,劃為地主成分。
盧德成,他小時候體弱多病,一直在家經營田地山林,土地佃耕他人,收租吃飯,記得祖父逝世兄弟分家后,他名下有32擔租,土改時劃為地主,1960年病逝。
盧德銘,又名盧邦鼎,推算起來是23歲時犧牲的,這就是1905年農歷五月初七日出生的,為什么記得這個日子呢?因為他杳無音訊,肯定死了,祖母便每年農歷五月初七日在門檐下面為我幺叔燒錢紙。
盧德銘小時候就開始念私塾,私塾的老師叫做蘭鳳剛,還是我的姑父,當然與盧德銘就是郎舅關系了,蘭鳳剛在臺上點了書,盧德銘便一邊看一邊從講臺往課桌方向走,一走到課桌,他便將書往桌子斗里一扔。蘭老師便問盧德銘為啥不讀了,盧說,已經讀完了,蘭老師便要盧德銘背誦,盧走到講臺上一字一句地背誦出來。于是,這位老師又點了一課,點完之后,盧德銘又一邊看,一邊往回走,走到課桌邊,這新的一課又能背誦了。他天分好,聰明,記憶力強,很快地他便進入白花高小念書。
在白花高小時,當時這個學校的校長喜歡抽鴉片,學生對他不滿意。有一次,這個校長買了一個大母雞準備招待客人,母雞放在床底下被盧德銘知道了。盧德銘偷偷地爬到校長床下,把雞拿走了。客人來了,雞卻沒看見了,校長無可奈何。那時,白花高小學校附近有個橘子園,有幾個小學生摘了幾個橘子,橘子園的主人跑到這個校長那里告了一狀,校長便將學生集中起來,惡狠狠地訓責了大家一頓。大家氣憤不過,盧德銘便想了一個辦法,在圍墻上挖了一個洞,帶領一群同學,用石頭拋打橘子,結果滿地的橘子、樹葉、樹枝,然后大喊“強盜來了啊”。等到橘園主人來一看,果真以為強盜來了。
盧德銘高小畢業后,大概是16歲,便離開了家鄉到了成都念中學。在成都公學讀書時,他在報紙上發現了一則廣告,說廣州黃埔軍校招收學生。于是,他準備放棄中學學業,報考黃埔軍校。跑回家去征求我祖父的意見,可是我祖父卻不同意,怎么辦呢?他便找到一個老同盟會會員,地方紳士叫李銘忠的人去勸說我祖父。李銘忠很支持盧的主意,找到我祖父盧安炳說,應該讓青年人出去闖,才有前途。終于說服了我祖父,給了路費,盧德銘就這樣離開了四川,到了廣州。
1923年,盧德銘到廣州,由于路途上的耽誤,沒有趕上考期。盧以尋親找友的方式,找到了一個叫盧思締的人,這個人與孫中山熟悉。盧思締便將盧德銘引見給孫中山,盧德銘向孫中山表示了參加革命的決心,解釋了耽誤了報考日期的原因。之后,孫中山出了一個題目《當今國民革命之首要任務》叫盧作文章。盧德銘便就地執筆很快寫出了一篇,交給孫中山。孫中山看后說,這個題目恐怕你以前寫過吧,再寫過一篇吧。于是出了另一個題目叫盧德銘寫。盧德銘便進行了新的文章寫作,很快地第二篇文章又交給了孫中山先生過目。經過面試后,孫中山寫了一個條子交給當時黃埔軍校的校長蔣介石,條子上說,該生已經過我的面試,請收入黃埔學習。這樣,盧德銘便進了黃埔二期學習,在黃埔時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在廣東軍閥陳炯明叛變時,盧擔任了偵探長,率領學生軍60多人,勇敢作戰,這支叛軍很快被革命軍打垮了。在黃埔軍校祭悼廖仲愷遇刺身亡的大會上,盧德銘作為學生代表上臺講話,他捶胸頓足,講得很好,受到表揚,二至四期的黃埔學生,因此都知道他的名字。
以后,他參加了葉挺獨立團,進行北伐,在汀泗橋這一仗,打得很激烈。那時他是連長,他這個營被敵人包圍在一條溝里,營部召集了干部開會,決定第二天拂曉突圍。在突圍時,營長曹淵身負重傷,盧德銘跑上去扶起曹淵,曹淵說,我不行了,你不要管我,帶領戰士們沖出去。曹營長犧牲了,盧德銘帶領戰士沖出去了。由于他帶領戰士們沖出了重圍,升任營長,接替了曹淵的職務。
接著攻武昌,攻了很久。
武昌攻下后,又北伐打到了河南。然后返回了武漢。在武漢時,曾寫了信要我大伯去武漢,告訴了他到龜山腳下,找不著他,可找葉挺。可是,大伯走到重慶,便不敢去了。盧德銘在家也經常說大伯文質彬彬,批評他說文質彬彬不行,要學武,手里要有武器才行。
1927年,蔣介石、汪精衛相繼叛變,盧德銘寫了一封信回家說:怕連累家庭,今后不給家里寫信了。就這樣,從那時起一直到解放,對他的情況杳無音訊。
關于盧德銘的婚事,在他念私塾的時候,我祖父曾經為他定過親,是一個叫顏瑞琴的姑娘,原先就有點親戚關系,說合后,女方的嫁妝搬到了我們家里。我幺叔盧德銘在武漢時寫信回來談到這個問題時說:“待我二十五年不來而后嫁。”這樣,我祖父便決定退了這門親事。嫁妝也讓女方搬走了。
1977年12月28日,調查組走訪了盧德銘的中學同學熊瑞文,他回憶說:
1923年暑期,我和盧德銘畢業于成都公學中學部。那時盧德銘家在宜賓縣漆樹鄉,我就住在宜賓縣城。畢業時,我19歲,盧德銘比我稍大一點。由于同鄉的關系,我和他又是同班同學,接觸他比較多,關系緊密,也就是更相好一點吧!
在中學時期,盧德銘同志就開始接受了共產主義思想,認真研讀馬克思主義的書籍和進步刊物。記得有一次,我借來了一本《馬克思傳》,是英漢對照文本。盧德銘知道后,立即拿去,關上門(關上門是怕有人查,以及同學之間爭著看),認真閱讀。同時,他還學習了《共產主義ABC》《中國青年》《新青年》《洪水》等革命書籍和進步刊物。他特別喜歡《洪水》這份雜志,經常對我說:“《洪水》這雜志好。”(《洪水》是由郭沫若、郁達夫、成仿吾等人主編的)那時候,同學們都喜歡看川戲。可是,盧德銘從不去看,他說:“看戲不如看雜志。”別人看戲,他就在家看雜志和書籍,或者鍛煉身體,他特別喜歡踢足球。他刻苦學習,成績很好,他的身體也很好,魁梧,臉型長大,寒冬臘月,沒有穿過棉衣。吃的方面,盧德銘從不辦私菜,別的同學辦了,叫他吃,他也不吃。穿的方面,也很樸素。
那時,四川軍閥派系很多,為了爭奪地位經常混戰,就是在成都市也打過巷戰,軍隊每到一處燒、殺、搶、掠,奸淫無道。當時成都有個少成公園,軍閥在公園里打起來了,連喝茶的老百姓也被打死。看到這些他很憤慨,對我說:“熊瑞文,你看,這些家伙無法無天,能讓他們繼續下去嗎?!”還說,“要有實力,要學軍事”。
盧德銘在學校刻苦學習,成績很好,平時少開腔,講話很負責任,有時替別人評論是非,在同學中很有威望,學校重視他,同學尊重他。
那時,我們沒有參加宜賓同鄉會。一次,我說去參加,他說:沒有意思!因為同鄉會里,很復雜,鬧派別,常常鬧事打架。
當時,成都公學中學都是四年制,我是1920春到成都半年之后,插班到中學部的。盧德銘是1919年去的,我去時盧德銘就在那兒,我和他同一個班。
1923年畢業后,大概是1923年底或是1924年初,上下個把月的樣子,盧德銘從鄉下家里到縣城,住在我家,想出省求學,邀我去報考黃埔軍校。那時,我祖母病重,沒有去成,他在我家住了20余日后,便和劉丕績、劉文波去廣州了。當時他說:可找李筱亭。李筱亭是重慶蓮花池省黨部委員,也是雙石鋪人,是國民黨左派人士,盧德銘去黃埔,是李介紹的。
1927年2月,我從上海回四川,經武漢停留了一個多月,在漢口“血花世界”見到他,又到了他駐地武昌南湖,住了一宿,當時他是獨立團的團副兼第一營營長。
1977年10月21日,調查組采訪周士第同志,他回憶以下文字并審閱修改:
盧德銘同志,在黃埔軍校任過政治部組織干事。
根據毛主席、周總理的主張,1925年11月,成立了獨立團。獨立團是我們黨領導下的一支武裝。成立時全團約有20名共產黨員。獨立團一成立,盧德銘同志便從黃埔調到了獨立團,任二營四連連長。此時已是中共黨員。這個同志很好,能文能武,很有本事。
他曾經在廣東省西江、高要縣嶺村一帶幫助開展農民運動,打敗了地主武裝,成立農會。
1926年5月1日,獨立團從廣東肇慶新會出發,開始北伐了。隊伍到了廣州,黨和毛主席派周總理召集全團連以上的黨員干部開會作指示,盧德銘同志也參加了這次會議。
1926年6月1日,獨立團的隊伍開到湖南永興縣。這個時候,剛被廣東國民政府收編為第八軍的唐生智給我們打來了一個電報,要我們去安仁,因為那時江西的軍閥唐福生及謝文炳的隊伍要進攻安仁、耒陽,這樣就斷絕了湖南、廣東交通,勢必瓦解唐生智的部隊。占領湖南、廣東。6月3日,獨立團趕到了安仁縣。葉挺同志派出二營前往(安仁縣北邊的)碌田,馳援在碌田的是唐生智的三十九團二營(營長王東原),當時敵人正在進攻碌田,當葉挺獨立團的二營到達碌田后,王東原便退下去了。獨立團的二營仍然固守碌田,盧德銘帶領的四連在固守戰斗中非常堅定頑強。4日,獨立團從安仁分兩路,一路經碌田,一路經黃茅鋪,打垮了敵人一部,會合于碌田。這時,敵人北逃攸縣,盧德銘同志主動帶領四連,追擊敵人,直到攸縣縣城河南岸。
7月5日,獨立團占領了攸縣及皇圖嶺。之后,便派出了人員分赴長沙、株洲、萍鄉、安源等地偵察。7月10日占領了醴陵。長沙、株洲、醴陵、萍鄉、安源的工人、農民大力支援了北伐。
蔣介石是個兩面派、投機派。當看到我們節節勝利時,才在7月9日誓師北伐。
7月11日,長沙工人、郊區農民占領了長沙。迎接北伐軍進城。這是與毛主席早在湖南建了黨,開展工農革命運動結果。
8月19日,占領了平江,盧德銘同志在這次戰斗中表現很好,敵人守得很頑固,盧德銘同志帶領四連,繞道敵人背后,造成夾攻之勢,消滅了敵人。
8月25日,占領了湘北境內的中伙鋪,在戰斗中,盧德銘同志帶領戰士,截斷了敵人的鐵路運輸,打得很好。
8月27日,打下了汀泗橋。8月31日,打下了賀勝橋,盧德銘同志表現很好。
9月5日,開始攻武昌城未克。10月1日攻武昌城。敵人從通湘門沖出,盧德銘在戰斗中,表現很勇敢,最后打敗了敵人。10月10日,攻破了武昌城。
攻打武昌的戰斗中,我們獨立團犧牲了三百多人。大家把尸骨收集在一起,葬在洪山,建立一個墓,墓碑上刻寫“無產階級的犧牲者”八個字和已了解到190多個人的姓名,還有100多人的名字不知道。為了寫上“無產階級的犧牲者”八個字,當時斗爭很大,第三營營長張伯黃等一部分人以國共合作為由進行反對。盧德銘認真學習了毛主席《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文章,無產階級立場堅定,在會議上,他堅決主張在碑上寫上“無產階級的犧牲者”八個字。他說,我們的隊伍是無產階級領導,反對寫這八個字就是反對革命,反對無產階級的領導。反對無產階級就是反對革命。盧德銘同志這么一講,原來反對的人也改變了立場,同意寫上這八個字。
這八個字,體現了毛主席的思想,圍繞著八個字寫不寫的斗爭,充分說明了盧德銘同志對主席思想體會得深。
武昌打下后,盧德銘擔任二營營長,不久擔任一營營長。擔任一營營長的情況是這樣的:當時一營營長結了婚,除了星期日之外,經常回家,全營的干部、戰士意見很大。因此,撤了這個人的職務,由盧德銘同志擔任。我記得那時,盧德銘沒有結婚。
獨立團改為七十三團后,盧德銘擔任了團參謀長(在盧前的參謀長是許繼慎)。
北伐軍從廣東出發時,第四軍的軍長李濟深,留下在廣東。由副軍長陳可鈺隨軍北上。陳可鈺身體不好,當時張發奎是十二師師長,后當四軍軍長,第二方面軍總指揮。張是共產黨捧起來的。
張發奎擔任第二方面軍總指揮,便要成立警衛團。黨組織派盧德銘擔任團長。開初,張發奎不同意,后來,張云逸同志說情,張發奎才同意。
當時,七十三團、警衛團的干部都是由黨組織調派的。
盧德銘同志黨性很好,無產階級革命性很強,無條件地服從黨的分配。艱苦樸素。政治上、軍事上都很能干,有本事,對于革命事業可以說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盧德銘同志對主席、總理很有感情,對葉挺也很有感情,認真學習、研究毛主席著作,反對陳獨秀右傾機會主義路線。
盧的外貌,四方臉,嘴稍大一點,中等身材,不高不矮。我今年(1977年)77歲,盧比我小幾歲。
1977年10月18日,時任中國人民解放軍軍政大學副校長的何長工回憶他所知道的盧德銘時說:
1927年9月20日,毛主席率領秋收起義部隊從文家市出發,當日在萍鄉桐木宿營,第三天到達蘆溪。到蘆溪時還早,下午三四點鐘的樣子,本來還可以通過蘆溪,但情況不熟悉,敵情不明,只設想過萍鄉城敵人有一個團,便較早地宿營下來了。當時我在一團二營六連當連長,張宗遜當黨代表,吳奚如當五連連長。我們二營宿營地是過了河的一座磚瓦房子里,前面有大坪,房子很好,很長。毛主席就是住在這個房子。我們二營是跟毛主席一起行軍的,二營很多骨干跟毛主席熟。
在蘆溪住了一晚,第二天拂曉出發。毛主席走在一團二營與一營之間,司令部盧德銘總指揮跟二營走。這天,三團走在前頭,三團本來應過蘆溪河,靠宣風那邊往蓮花方向走,我們應該避開敵人向井岡山進軍。可是三團未過蘆溪河,往萍鄉那邊走,中了敵人的埋伏。敵人估計我們不會打萍鄉,估計我們隊伍疲勞,所以埋伏在我們去蓮花的路上。敵人有兩個團,可能從萍鄉、安源過來的。我們走了三里路,就打響了。右邊三團打得更激烈。我們二營涉水過了蘆溪河,在一些小山包的油茶樹林中被敵人包圍了。被包圍有半點鐘。當時,有兩個國民黨士兵抓住了我的手和衣袖,我從袋子里掏出兩吊銅錢,拋在前面兩個地方,趁這兩個敵人去搶錢時,我便開槍打死了個敵人,跑步突出了包圍。這些油茶樹掩護了我們,我這個連只損失3人。可是盧德銘同志犧牲了。毛主席在離蘆溪20多里路的地方接我們。毛主席問我:“長工,情況怎樣?”我說三團不按行軍路線走。毛主席說:“壞就壞在這里。”好在這天毛主席沒有跟二營走,跟一營走在前頭,敵人埋伏襲擊后衛,二營是受包圍的中心,一、三營沒有受損失。三團可能損失大一些。
在蘆溪戰斗后,一天還走不到蓮花,在中間歇了一晚,是在萍鄉境內,那里是武功山上了。
1977年12月14日8:30至8:45,調查組的陳明訓同志在中國人民解放軍軍政大學招待所記錄了軍委聶榮臻辦公室周秘書轉述聶帥的回憶:
聶總說,盧德銘是四川人,黃埔軍校第二期學生,以后參加了葉挺獨立團,任過連長、營長,第二方面軍總指揮部成立警衛團時,黨組織任命盧德銘為團長。當時聶總在軍委工作,是他找盧談的話,談話之后,聶總便到南昌去了。以后,盧德銘也想到南昌去,參加起義,沒有趕上,就到湘南參加秋收起義去了。
經過大量的走訪、調查取證,調查組整理了盧德銘的生平,于1978年4月20日向蘆溪區委作了匯報。
烈士事跡廣泛傳播
筆者采訪陳明訓時,他說,蘆溪是一個有著優秀革命傳統的地方。早在1970年,當時蘆溪鎮黨委書記(不久任蘆溪區委常委兼蘆溪鎮黨委書記)劉青峰接待一位參加過秋收起義的老紅軍,并陪同到當年秋收起義隊伍在蘆溪駐扎、戰斗過的地方,如更田、沙灣、豬兜潭、潭田等地走一走。為更好地發掘這些革命史料,蘆溪區、鎮兩級政府組織了調查組,先后到更田、潭田、山口巖等地,召開當時已60歲以上的老農座談會;同時,還前往上栗桐木鎮棗木村、東源鄉小枧村、宜春水江蒼溪村找到當年為秋收起義軍挑子彈、做向導的部分老農進行采訪。他還說:“1977年到1978年調查盧德銘生平和尋找盧德銘的照片,只是我們這項工作的第一個階段。之后,我們從沒有把這項工作放下來,而是隨時隨地關注著這方面的各種資料,不斷地完善、補充、吸收其精華。”
1970年,蘆溪區、鎮兩級政府對秋收起義部隊經過蘆溪的歷史開展調查時,采訪了20余位當地老人。當時已調查到,秋收起義部隊在蘆溪山口巖戰斗后,這里的群眾共掩埋40多具陣亡的尸首。上埠鎮山口巖村農民周仁榜(1982年病逝)曾反映,在秋收起義部隊遭到伏擊后,在自己家旁邊的田岸下,發現一具身著軍官服裝的尸體,同時在相距三丈左右的他家后門口發現一位腳上負傷的戰士。根據當時國民黨政府的規定,“剿共”時打死的共產黨軍隊官兵遺體,在誰家的地點由誰負責掩埋。于是周仁榜弄了一些杉樹皮,將那名工農革命軍軍官的遺體,拖至離自家15米遠的油茶林土坎下挖坑掩埋了。犧牲的其余戰士,則被當地村民一起拖到一個廢棄的石灰窯里集中掩埋。周仁榜掩埋年輕軍官遺體時才27歲,他僅7歲的兒子周松泉(2003年去世)也目睹了盧德銘的犧牲過程。
而另一名腳上負傷的戰士則在他家養傷(周仁榜回憶其為上高縣人,叫劉寶忠)。一個多月后,周仁榜即用竹杠籃子送其回了上高。1957年,這名上高籍同志曾親自來山口巖取過參加山口巖戰斗及其負傷的證明,并告訴周仁榜,他在1927年掩埋的軍官是一個大人物。
1977年蘆溪區委成立調查組后,又召集山口巖村周邊70歲以上老人開了幾次座談會,證實了周仁榜掩埋的是盧德銘烈士遺體。1978年3月14日,調查組拿著黃埔軍校第三期政治部全體人員合影給周仁榜辨認,周仁榜指著前排右起第一人說:“這個人的相貌,與我掩埋的那個人相像。當時埋的就是這個人,有這樣高大。當時,他騎在一匹白馬上,在山口巖街后的坡地上看陣勢,大概是后背劈一槍來,他就從馬上倒下來,倒在屋后的糞廠屋溝里。事后,我便請人一起,將這具尸首埋在屋后背茶樹林旁邊一塊土里。”他還帶著調查組到掩埋的地方實地察看。
1978年4月20日,段家作、陳明訓完成《關于秋收起義總指揮盧德銘烈士調查匯報》,報送萍鄉市革命委員會政治部、蘆溪區委,后來有關盧德銘烈士的圖書、傳記文章、故事等,主要事跡都是源于該匯報材料。
當年“八一”建軍節前夕,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博物館展出了由段家作、陳明訓提供的盧德銘照片及事跡簡介。次年8月,全國政協文史資料編輯委員會編輯的《文史資料選輯》第65輯,刊發了《盧德銘的生平》一文。1980年,《紅旗飄飄》第19集刊發了盧德銘烈士小傳。四川省自貢市得知后,也開始挖掘盧德銘烈士事跡。盧德銘的英雄事跡逐漸傳播開來。
1982年,萍鄉市政府修建盧德銘烈士紀念碑時,根據周仁榜的兒子周松泉提供的線索,由上埠建筑隊在當年埋葬盧德銘遺體的地方進行挖掘。但由于這個地方水汽重,又沒有棺材,時隔50多年,尸骨已融入泥土,于是連同掩埋地的泥土一起挑到紀念碑基座下面,同時在其犧牲地豎立了一塊寫有“秋收起義總指揮盧德銘殉難地”的石碑。1987年紀念秋收起義60周年之際,重修盧德銘烈士墓和紀念碑,在碑上面豎立了盧德銘塑像,但基座下面的泥土一直未動。2007年,為紀念秋收起義80周年,對盧德銘烈士陵園進行擴建和改造,更名為秋收起義烈士陵園。該陵園1995年被列為萍鄉市愛國主義教育基地,2003年被列為江西省愛國主義教育基地,2009年被列為全國重點烈士紀念建筑物保護單位,2018年列入第六批江西省文物保護單位。在四川,1996年9月,盧德銘家鄉自貢市自流井區為紀念盧德銘烈士,將仲權鎮中學改名為德銘中學,并在學校樹立了盧德銘烈士塑像,修建了盧德銘事跡陳列室。2017年,修繕了盧德銘故居。2020年9月25日,盧德銘紀念館在自貢市自流井區仲權鎮竹元村開館。
2009年9月,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六十周年前夕,盧德銘被評為“100位為新中國成立作出突出貢獻的英雄模范”之一。
責任編輯 / 馬永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