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琦 陳明 廖慧妍 張天奉
患者,72歲,2019年8月4日因“服用別嘌醇后出現全身紅疹1周”,至廣州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腎病科門診就診?;颊呒韧达L病史5年,無其他基礎疾病,平素痛風發作時口服塞來昔布膠囊、秋水仙堿治療,1月以來開始不規律服用別嘌醇,1周前患者出現雙下肢散在紅疹,點狀分布,遂停服別嘌醇,紅斑逐漸蔓延至全身,并出現雙下肢水腫,發熱(體溫最高達39.3℃),為進一步診療收治入院。入院癥見:患者全身散在彌漫性米粒大小紅丘疹,密集對稱分布,形態如猩紅熱樣,伴瘙癢,發熱(體溫39.1℃),口腔潰爛疼痛,雙下肢重度水腫,全身乏力,口干,納差,小便量少,舌絳紅,苔黃膩,脈浮細數。查體:心、肺、腹部查體未見明顯異常,精神差,意識清晰,對答切題,神經系統查體未見明顯異常。四肢肌力肌張力大致正常,雙下肢重度水腫。相關檢查:血分析:白細胞9.14×109/L,血紅蛋白95 g/L,降鈣素原0.21 ng/mL;生化檢查顯示:肌酐303 μmol/L,尿素氮23.60 μmol/L,尿酸855 μmol/L,肝功未見明顯異常。根據患者臨床表現、既往病史及輔助檢查結果,西醫診斷考慮為別嘌醇過敏引起的急性腎損傷,給予靜脈滴注注射用甲潑尼龍琥珀酸鈉40 mg,每日1次,靜脈滴注10%葡萄糖酸鈣注射液20 mL加入5%葡萄糖注射液100 mL, 每日1次,口服氯雷他定片10 mg,每日1次。中醫診斷:血證(紫癜);辨證:邪毒內擾,邪熱傷陰;治法:清熱解毒,透熱養陰佐以健脾祛濕;治以清營湯加減,處方:水牛角先煎20 g、生地黃10 g、金銀花10 g、麥冬15 g、丹參15 g、玄參10 g、陳皮10 g、生石膏10 g、甘草10 g,4劑,每日1劑,水煎服,取汁400 mL,分早、晚2次溫服。
2019年8月7日二診:患者入院第4天,全身皮疹范圍較前明顯減少,顏色轉淡,發熱情況較前明顯減輕,體溫波動在37.1℃~37.5℃,口腔潰爛疼痛較前好轉,雙下肢水腫逐漸減輕,舌苔由黃膩轉白膩,舌色由絳紅轉淡。輔助檢查:肌酐降至155 μmol/L。西醫治療方面激素減半;中醫治療方面,經四診合參,考慮患者熱邪逐漸消退,久熱傷陰,減小清熱藥物用量,加強養陰藥物使用,此時患者正氣逐漸恢復,予透熱養陰,在原方基礎上去石膏,加用石斛20 g、百合20 g、丹參30 g,6劑,服用方法同前。
2019年8月12日三診:患者上肢及軀體皮疹明顯消退,僅下肢散在淡紅色皮疹,全身乏力癥狀明顯改善,已無發熱,舌色轉為淡紅,舌苔明顯變薄,復查患者肌酐降至99 μmol/L,中藥守方繼服3劑,囑出院。
1月后隨訪,患者無復發皮疹,無遺留肢體瘙癢及暗斑。
該患者為老年男性,無痛風外其余基礎病史、過敏史及腎臟疾病病史,不規律服用別嘌醇1月后出現全身皮疹。結合患者病史,符合別嘌醇過敏綜合征(allopurinol hypersensitivity syndrome, AHS)的診斷,AHS又稱超敏綜合征(drug hypersensitively syndrome, DHS),病死率非常高,以皮疹、腎功能變化、急性肝損害為主要癥狀,以發熱、白細胞總數升高、嗜酸性粒細胞升高為次要癥狀[1]。有別嘌醇用藥史并有兩種主要癥狀,或有一種主要癥狀和一種次要癥狀,即可診斷為AHS[2](需排除可引發上述癥狀的其他藥物)。其發生機理尚不完全清楚,目前認為是由于T淋巴細胞介導的毒性代謝產物遲發型過敏反應,可能與別嘌醇的代謝產物氧嘌呤醇致變態反應有關。
別嘌醇引起過敏反應發生率高,如救治不當或不及時,死亡率較高。陳曉紅等[3]對256例別嘌醇致不良反應病例進行統計分析,發現病死率高達14.84%。別嘌醇過敏死亡原因多以腎功能衰竭常見[4],其次為心功能衰竭(合并感染、全身或多器官衰竭),亦有報道因中毒性表皮壞死松解癥或剝脫性皮炎繼發敗血癥,導致多臟器功能衰竭而死亡[5-6]。
治療上,早期、足量及足療程使用糖皮質激素對于控制別嘌醇過敏是非常重要的,但是,在單純西醫治療的過程中,本病仍有治療療程長,預后不良等弊端。同時,對一些中老年患者及肝腎功能損害者,大劑量糖皮質激素的長時間使用會引起一系列不良反應,如易引起繼發感染、消化道出血、高血壓、 糖尿病、水電解質及蛋白質代謝平衡紊亂等嚴重并發癥,或使原伴有的基礎病加重,使治療陷入困境。
清營湯出自吳鞠通《溫病條辨》[7],用于治療邪熱內傳營分,營熱陰傷,擾神竄絡的營分證。原文表述如下:“太陰溫病,寸脈大,舌絳而干,法當渴,今反不渴者,熱在營中也,清營湯去黃連主之。”“脈虛,夜寐不安,煩渴,舌赤,時有譫語,目常開閉,或喜閉不開,暑入手厥陰也。手厥陰暑溫,清營湯主之;舌白滑者,不可與也” ?!瓣柮鳒夭。帱S燥,肉色絳,不渴者,邪在血分,清營湯主之。若滑者,不可與也,當于濕溫中求之?!薄端貑枴ぶ琳嬉笳撈费裕骸盁嵋趦龋我韵毯?,佐以甘苦。”清營湯原方中犀角咸寒,入心經,清營解毒,敗血中之熱,是為主藥;熱甚必傷陰液,輔以生地、玄參、麥冬甘寒與咸寒并用,養陰增液而清營熱;佐以黃連苦寒,清心瀉火解毒,丹參苦微寒,清熱涼血除煩,銀花、連翹并能清熱解毒;使以少量竹葉心,辛淡甘寒,善清心熱。又銀花、連翹、竹葉心性寒質輕,輕清透泄,使入于營分之邪熱有外達之機,仍轉氣分而解。合而用之,共奏清營解毒,透熱養陰之效,為治療熱傷營陰之主方。
本例患者初診時舌質紅絳,苔黃膩,與葉天士所言“其熱傳營,舌色必絳”[8]相合,舌質紅絳是營分證所具有的特異性舌質變化,是判斷邪入營分的主要標志。舌為心之苗,心主營,而營行脈中,溫熱之氣入于營中,蒸騰營陰,鼓蕩血液脈絡,上潮于舌,從而表現為絳色。營分受熱,則營陰被劫,而見口干。營陰受熱,故舌苔黃膩。故治宜清營解毒,透熱養陰,予清營湯加減,方中水牛角咸寒,入于心經,清營解毒,敗血中之熱;生地黃涼血滋陰,增液而清營熱;麥門冬清熱養陰生津,使營熱所傷之陰液逐漸恢復;金銀花清熱解毒,清宣透邪,使營分之邪熱透出氣分;營熱耗傷血中津液,津液不足,血液瘀滯難行,故配伍牡丹皮清熱涼血,活血化瘀,玄參滋陰降火解毒,生石膏清解氣分熱邪,患者年邁,故佐以陳皮補中焦之脾土,保證驅邪不傷正氣,甘草調和諸藥。營分證病機可轉化為氣分和血分,諸藥配合,清營涼血兼透熱轉氣,防病傳變深入血分。《中醫治法與方劑》說:“本方不僅清熱解毒,應有透熱轉氣,使營熱開達轉出氣分而解。”
二診患者服藥后患者精神轉佳,邪盛已去,余邪留戀,營分熱邪已不顯,故而去生石膏。熱邪耗傷營血已久,營陰煎灼,營陰不足,傷陰耗液,宜加強養陰生津,以恢復陰陽平衡,故予石斛、百合,同時配伍丹參活血化瘀。三診患者癥狀較前減輕,效不更方。
回顧該患者,反復不規則服用別嘌醇1月,入院后診斷明確,辨證明確,中西醫聯合治療,見效明顯。本病治法基于《溫熱論》中所創立的“衛氣營血辨證”,該理論確立了溫病各階段的治療原則。在衛汗之可也,指溫邪初犯,可用辛涼透達之法,即治以辛涼解表佐以疏風的汗法,足以使表邪發散。到氣才可清氣,即表邪未解,入里化熱,治以清氣泄熱,使邪熱外達。入營猶可透熱轉氣,即邪熱初入營分,正氣尚有驅邪外出之功,故使用金銀花、連翹、竹葉等清劑,使初入營分之邪不至于進一步入里,透達氣分而解,而本例患者入院時即出現全身紅斑,水腫,口干,小便量少,舌絳紅等癥狀,此時熱已入營血,應及時予苦寒泄熱之品以驅邪外出,兼顧養陰,以防熱邪過剩進一步耗傷陰津。隨著患者熱邪漸退,逐漸加大養陰藥物用量,佐以活血,借鑒“溫熱為法,法在存陰”,“若留得一分津液,便有一分生機”之訓[9]。入血直須涼血散血,熱毒熾盛,血絡受損,出現一系列出血現象,見吐血、嘔血、衄血及便血等癥狀,則須使用涼血散血之藥。對于激素的使用,中醫認為,激素為助陽生熱之藥,雖能改善某些臨床癥狀,但有生熱耗津之弊,日久可對機體造成“三潛證”,即瘀血證、腎虛證及正氣耗傷[10]。故在治療該病人的過程中,予中藥緩激素之竣列,補激素之不足,中西藥合用,達到最佳治療效果。案例報道本身存在一定的局限性,推廣性差,但考慮中醫藥治療本身根植于辨證論治的基本思想,故報道該病例。本文通過對該案例的介紹,以期分享此次治療經驗,在對該類較為危重患者的治療過程中,尤應當合理辨證,正確處以方藥。
綜上所述,毋庸置疑中醫藥是祖國醫學的寶藏,本案例患者在治療過程中,經過收集本患者發病的過程、癥狀等基本資料的基礎上,根據衛氣營血辨證,反復斟酌疾病的發生發展過程,符合營分證營熱陰傷的病機特點,故靈活運用清營湯加減,效果顯著。本案例在治療過程中,減少了糖皮質激素的用量,降低了因大量使用糖皮質激素可能引起的并發癥,提高了療效,縮短了住院時間,減輕了患者的經濟壓力,希望通過該案例報道,對同道在臨床治療該類疾病方面有所啟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