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南亞華人網絡及其貿易創造效應

梁雙陸 王壬玚 顧北辰

一、引言

東南亞華人是海外華人的最大群體。中國與東南亞的交往可以追溯到漢代。據《史記》《漢書·地理志》等文獻記載，早在1 世紀左右，中國就與緬甸、越南等國互有來往。地緣上的相鄰關系，使東南亞成為古代乃至近代中國移民主要的遷徙地。東南亞的華人網絡便是在幾個世紀以來的各種移民浪潮中形成的。根據《華僑華人藍皮書》的統計數據，2019 年全球的海外華人人口約為 6000 多萬人，有4000 多萬人口分布于“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其中中新經濟走廊是華僑華人數量最多的區域。①2019《華僑華人藍皮書》，https://hqhrlps.hqu.edu.cn/info/1008/1949.htm.

根據本文對2019 年東南亞主要國家（泰國、新加坡、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菲律賓）福布斯富豪榜②福布斯富豪榜，https://www.forbeschina.com/lists.數據統計結果，在這五個國家共250 位上榜富豪中，華人總人數為120 位，占比48%。其中，各國富豪榜華人占比分別為：泰國26%、新加坡80%、馬來西亞52%、印度尼西亞58%、菲律賓24%。各國福布斯富豪榜總資產5956.4 億美元，其中華人富豪資產4193.9 億美元，占比70.4%。東南亞華商作為最早參與當地政治經濟生活的華人群體，長期活躍在中國與東南亞的經濟貿易、人文交流等領域，在推動東南亞國家與中國的政治交往、民間外交中起到了積極作用。實踐表明，東南亞華商是中國和東盟國家深化合作的重要資源。據中國海關總署統計，2019 年東盟歷史性地成為中國的第二大貿易伙伴，中國—東盟貿易額達到 6415 億美元，增長 9.2%，中國向東盟出口達 3594.2 億美元，較上年增長 12.7%；中國從東盟進口達 2820.4 億美元，增長 5.0%。同年，中國也是連續第10 年成為東盟第一大貿易伙伴①中華人民共和國海關總署，http://www.customs.gov.cn/.。2013 年10 月，習近平總書記在印度尼西亞國會正式提出與東盟國家共建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倡議②“習近平：共建21 世紀‘海上絲綢之路'”，《人民日報》，2013 年10 月3 日，http://politics.people.com.cn/n/2013/1003/c1001-23101127.html.，這不僅從根本上提升了東南亞這一區域在中國周邊乃至世界格局中的戰略地位，也顯示了東南亞在共建“21 世紀海上絲綢之路”中的突出地位。

關于移民網絡和海外華人網絡對貿易的影響這一主題，一直以來都受到學界的廣泛關注，已有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兩個方面：一是從理論與實踐的角度出發，研究華人網絡的形成、發展以及在當代的實踐價值。二是從移民網絡降低雙邊交易成本的角度出發，探索降低交易成本的渠道或機制。更進一步，從微觀領域對不同移民網絡類型以及移民網絡機制對不同產品、產業類型的貿易促進作用。然而，目前尚沒有學者專門對東南亞這一區域的華人網絡單獨做系統性的實證研究。另外，現有文獻基本上使用移民存量這一指標來測度移民網絡的規模。由于歷史原因，東南亞華人移民數據往往與實際的華人存量存在較大偏差，并且在這一區域，華人不僅人數多，財富也較為集中，華人網絡的貿易創造效應很可能有其自身的特點。

本文的創新點和邊際貢獻在于：首先，對東南亞這一區域的華人網絡的貿易創造效應進行了實證研究，具有一定創新性。其次，拓展了華人網絡的衡量方法，選取了東南亞主要國家福布斯富豪榜的數據作為華商資產的度量，從華人③本文對于華人的定義參照莊國土在《東南亞華僑華人數量的新估算》中的定義，[《廈門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 年第3 期]“華僑”(Overseas Chinese)，國外任何持中國護照者，只要具有定居性質,即是華僑?！叭A人”(Chinese，Ethnic Chinese，Chinese overseas) 在法律意義上，通常指一定程度上保持中華文化(或華人文化)、中國人血緣的非中國公民。本文為行文方便，以“華人”統稱 “華僑華人”。存量、華商資產兩個維度衡量了華人網絡強度。同時，選取的數據更加貼近學界對“華人”這一概念的定義。最后，通過構建時變系數模型，將“一帶一路”倡議的影響納入到本文的分析中。因此，綜合來看，本文的研究在當前時代背景下具有重要的實踐價值，對于如何更好地發揮華人網絡對中國與東南亞國家貿易的貿易創造效應，進一步從微觀領域推進“一帶一路”倡議的實施，以及提升中國在東南亞這一區域的國際影響力等問題都具有重要意義。

二、文獻綜述

（一）東南亞華人華商與貿易

東南亞華人是海外華人中最大的群體，大概占據整個海外華人群體的70%—80%。④莊國土：《東南亞華僑華人數量的新估算》，《廈門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 年第3 期。目前學界還沒有關于華人網絡統一的定義。基于移民網絡的視角，Bastos ＆ Silva 認為移民網絡是兩個國家中的移民互動關系。⑤Bastos,P.,and J.Silva,Networks,Firms,and Trade,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Economics,2012,87(2),352-364.也有文獻用華商網絡來解釋海外華人與國內的種種聯系。⑥Rauch,J.,and V.Trindade,Ethnic Chinese Networks in International Trade,Review of Economics and Statistics,2002,84(1),116-130.林其錟認為海外華人網絡是基于傳統的“五緣”關系（業緣、地緣、血緣、神緣和物緣）而形成的獨特的人際網絡。⑦林其錟：《五緣文化與海外華商經貿網絡》，《集雨窖文叢——中國經濟思想史學會成立20 周年紀念文集》，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 年，第636 頁。在本質上，華人經濟網絡是華人移民在自我能量與生存環境之間做出的一種反應，是華人在移居東南亞社會的歷史過程中所選擇的一種生存方式。⑧王蒼柏：《東亞現代化視野中的華人經濟網絡——以泰國為例的研究》，《華僑華人歷史研究》1998 年第3 期。伴隨著教育與經濟的全球化，王賡武等人認為海外華人社會已經發生了質的變化，需要對新移民的基本現象進行全新的考察，20 世紀90 年代中期以后，發達國家對外國移民日趨嚴格的限制和中國與發展中國家經貿關系的飛速發展，推動越來越多的中國商民前往東南亞國家尋求商機，再次呈現了歷史上中國與東南亞關系中“經貿與移民互動”的現象。⑨王賡武、譚天星：《海外華人研究的地位》，《華僑華人歷史研究》1993 年第2 期。關于華人在雙邊經貿中的作用，莊國土指出，東南亞華僑華人大部分聚居在海上絲綢之路沿線城市，兼通中外文化，擁有突出的軟實力，熟悉當地國情況，是推動中國與當地國關系的主力軍。①莊國土、王望波：《東南亞華商資產的初步估算》，《南洋問題研究》2015 年第2 期。

“華商”是具有中華民族血統、活躍在世界經濟領域的商人群體，廣義上包括海外華商（即世界各地從事商業活動的華僑華人）、中國港澳臺商人和中國大陸商人。②《2018 世界華商發展報告》，http://www.ccg.org.cn/research/view.aspx?id=9777.關于東南亞華人華商資產的具體統計數據目前還無法獲得。莊國土對前東盟五國（印尼、馬來西亞、新加坡、泰國和菲律賓）的華商資產分別進行估算，認為2008 年五國華商資產大約為1.5 萬億美元，約占東南亞華商資產的95%。前東盟五國集中了絕大部分最有實力的東南亞華商。經過多年的發展，東南亞華商在當地政治、經濟擁有較大影響力，也享有較高的社會地位。華商社團是海外華商重要的組織形式之一，如商會、同鄉會等。在經濟方面，華人社團不僅是移居國和祖籍國之間的商業橋梁，也是協助華人移民順利融入當地經濟社會的重要依托。③任娜：《海外華人社團的發展現狀與趨勢》，《東南亞研究》2014 年第2 期。21 世紀以后，發展與原鄉或中國的經貿關系，已然成為新老商會的主要功能之一。④莊國土：《21 世紀前期海外華僑華人社團發展的特點評析》，《南洋問題研究》2020 年第1 期。早期的華商階級代表了當時先進的生產力，二戰后開始了真正的政治參與。⑤曹云華：《東南亞華人政治參與的歷史考察》，《暨南史學》2002 年第1 期。20 世紀70 年代以來，東南亞各國華商經濟地位提高，為其擴大政治參與奠定了堅實基礎，華商的政治參與獲得前所未有的發展。⑥劉文正：《東南亞華商的政治參與——基于新、馬、泰、菲、印尼五國華商的分析》，《東南亞南亞研究》2018 年第2 期。東南亞華僑華人在人口規模、經濟實力、政治影響力和社會影響力上的突出優勢，使他們具備成為推動“21 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建設的重要力量。

（二）移民網絡與貿易

如果國際移民的存在降低了貿易成本或增加了對其來源國商品的需求，那么他們就有助于創造雙邊貿易。⑦Felbermayr G.J.,Jung，B.,Toubal,F.,Ethnic Networks，Information，and International Trade：Revisiting the Evidence.Annals of Economics and Statistics，2010，97：41-70.20 世紀90 年代以來，國際貿易中的“移民聯系效應”(migrant-link effect)受到了研究學者的廣泛關注。從Gould⑧Gould，D.M.,Immigrant Links to the Home Country：Empirical Implication for US Bilateral Trade Flows.Review of Economics and Statistics,1994，68 (4)：811-848.和Head & Ries⑨Head，K.，Ries，J.,Immigration and Trade Creation： Econometric Evidence from Canada.Canadian Journal of Economics,1998,31 (1)：47-62.的開創性貢獻開始，隨后的一些研究都證實了東道國接受移民的數量與其原籍國的貿易量之間存在著強烈、穩定和顯著的相關性。Dunlevy 和Hutchinson⑩Dunlevy，J.，The Influence of Corruption and Language on the Pro-trade Effect of Immigrants： Evidence from the American States.The Review of Economics and Statistics,2006,88 (1)，182-186.的研究揭示了19 世紀末和20 世紀初移民對美國進口的貿易促進作用的證據。Girma & Yu11Girma，S.，Yu，Z.，The Link between Immigration and Trade：Evidence from the UK.Review of World Economics，2000,138 (1).基于英國的數據，Rauch & Trindade 基于1980 和1990 海外華人群體的數據，Wagner，Head & Ries12Wagner，D.Head K.，and J.Reis,Immigration and the Trade of provinces，Scottish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2002,49(5),507-525.，Saavedra &Herander13Herander，M.G.，and L.A.Saavedra,Exports and the structure of immigrant-based networks：the role of geographic proximity，The Review of Economics and Statistics,2005,87(2),323-335.and Dunlevy 基于加拿大省份數據和美國各州的數據以及Felbermayr & Toubal 基于OECD 的數據驗證了移民對貿易的創造效應。移民網絡被認為可以降低國際市場交易中多樣性的非正式貿易壁壘，包括不充分的貿易信息、語言、文化或制度的障礙，從而促進雙邊貿易的增長。這其中Rauch &Trindade 發現，華人網絡增加了東南亞14Rauch & Trindade(2002)選取的東南亞區域為中國臺灣、中國香港、新加坡、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泰國、菲律賓。內部和其他國家間的雙邊貿易，認為東南亞緊密的華人網絡使得貿易增長了60%。

Gould 最早將移民影響雙邊貿易流動的機制分為兩類。第一類是與信息和信任相關的交易成本(transaction costs)即移民信息機制，第二類即移民偏好機制。第一類機制表明通過獲得外國市場信息，降低建立貿易關系有關的交易成本，東道國和母國之間的進出口將直接增加。第二類機制表明，移民對其母國產品的消費將直接導致東道國對這些產品的進口增加。移民信息機制不僅包括了信息成本的減少和降低國際市場的不確定性，其中包括，移民能夠提供有關商業機會、潛在貿易伙伴的官僚制度、商業環境及其聲譽的信息①Marina Murat,Links Between Migration and Trade.Evidence from Italy.The Economics of Diversity，Migration and Culture Bologna，Italy，2006，September 22-23.；減少包括對于語言、文化和制度等貿易成本②Combes P.P.，Lafourcade，M.，Mayer，T.，The Trade-Creating Effects of Business and Social Networks：Evidence from France.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Economics,2005,66 (2),1-29.；增強合同的執行力，通過執行共同制裁來克服交易中存在的機會主義行為③Weidenbaum，M.，and S.Hughes，The Bamboo Network： How Expatriate Chinese Entrepreneurs Are Creating a New Economy Superpower in Asia，New York： Matrin Kessler Books,1996.。第二類機制假設移民對母國產品有更大的偏好，并且移民在了解東道國商業信息的同時，也會將母國的信息、偏好引入東道國。Min 在對洛杉磯的韓國移民的一項調查中發現，韓國移民企業家最頻繁的貿易活動是與韓國本土展開的。由于語言和種族背景的優勢，許多韓國移民能夠建立起以韓國商品進口為主的進口企業。④Pyong Gap Min，Korean Immigrants in Los Angeles.ISSR Working Papers in the Social Science,1989,p.90.大量研究指出，移民的流入會在東道國產生額外的進口消費需求，從而直接增加移民目的國從來源國的進口規模。一些文獻也比較了移民對進出口的影響，以評估信息效應是否大于偏好效應。關于移民網絡作用機制的受限因素。Gould 指出這取決于東道國的外國市場信息的初始數量，以及移民傳遞信息和使其社區融入東道國的能力。此外，Girma & Yu 指出，移民網絡的影響取決于移民來源國的社會和政治制度與東道國的相似程度，相似程度越高則貿易創造越小。Aleksynska & Peri 的研究表明文化相似性（語言、殖民起源）削弱了商業網絡對貿易的影響。⑤Aleksynska，M.，Peri，G..Isolating the Network Effect of Immigrants on Trade.The World Economy，2014，37 (3)：434-455.

三、數據、變量的選取及描述性統計

（一）國家的選取

印尼、泰國、馬來西亞、新加坡、菲律賓在東南亞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2010 年至2018 年間，這五國的年度GDP 之和一直占據東南亞所有國家GDP 之和的90%左右，說明這五國能夠較好地在經濟體量上代表東南亞十一國。國際貿易方面，雖然近年來中國與這五國的進出口貿易額占中國與東南亞國家進出口貿易額的比例不斷下降，但在2019年仍然達到了66%（出口）與74%（進口）。因此，中國與這五國的進出口貿易能夠較好地反映中國與東南亞國家的進出口貿易情況。⑥數據來源：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柬埔寨國家統計局、中國海關總署。在搜集數據的過程中，筆者發現東南亞除這五國外，其他國家的華人存量及華商資產的數據較難獲得，即使獲得也存在數據一致性差、數據缺失較為嚴重等問題，會對分析結果產生較嚴重的干擾，而這五國的數據則一致性較好、數據無缺失。

綜合考慮上述各類因素，本文將著眼于泰國、新加坡、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菲律賓這五個國家進行分析。為行文方便，后文將簡稱這五個國家為前東盟五國。

（二）變量與數據

1.被解釋變量及數據

本文分別選取中國與前東盟五國的進口、出口貿易量作為被解釋變量進行分析，原因在于進口和出口受華人存量、華商資產的影響可能不盡相同，將它們所受影響分開測度更為準確。為了保證數據的一致性，進出口貿易量數據均從中國國家統計局取得。

2.核心解釋變量及數據

本文選取了兩個指標來衡量華人網絡：一是華人存量，二是華商資產。

（1）華人存量

在已有的國內外研究中，大多使用來自中國的移民在當地的存量作為自變量，數據則主要來源于聯合國移民數據庫（UN DESA）。人口數量這一指標能夠較為直接地反映特定群體的規模，能在一定程度上代表這個群體的影響力。因此，本文也選取華人存量作為核心解釋變量。但如前文所述，“華人”這一概念是不同于“移民”的，兩者的數據可能有相當大的差距。例如，根據新加坡國家統計局統計，2019 年新加坡華人數量約為299 萬人，而在聯合國移民數據庫中，2019 年新加坡來自中國的移民存量僅為38 萬人。經過比對后發現，這樣的數據差異在各個國家均存在?？紤]到華人這一群體是靠華人身份而非移民身份連結在一起的，筆者最終決定搜集并使用“華人存量”這一指標，而非移民存量。

由于新加坡、馬來西亞兩國官方統計局對于不同族裔的人口有分別統計，因此筆者直接使用他們的華人人口統計量。而泰國、菲律賓、印尼的華人人口數據則來源于臺灣“僑務委員會”出版的《僑務統計年報》，該年報統計了兩岸三地之外所有旅居海外的華人（包含第一代移民及其后代）的相關數據，該數據主要來源于各國人口普查資料、移民署（局）、聯合國。筆者將《僑務統計年報》中的新加坡與馬來西亞的華人數據與兩國官方統計局報告的華人數據進行比對，發現兩者十分相近，同時筆者也將大量學界論文、官媒新聞所報道的數字與《僑務統計年報》進行比對，最終認為《僑務統計年報》中的華人數據是現今能夠獲得的最為全面、準確的華人統計數據，因此筆者采用這一數據。

（2）華商資產

近年來，中國關于華商發展狀況的研究主要包括全球化智庫發布的《世界華商發展報告》①《世界華商發展報告2018》，http://www.ccg.org.cn/research/view.aspx?id=9777.，莊國土教授的系列研究②莊國土、王望波：《東南亞華商資產的初步估算》。等，但由于華商數據統計難度較大，學界目前暫無成熟的華商數據庫。在對多方數據進行比對、查找后，筆者最終決定采用福布斯國家富豪榜③福布斯富豪榜，https://www.forbeschina.com/lists.所公開的數據。福布斯媒體集團旗下的各類福布斯富豪榜在全球范圍內具有較大的影響力，知名度廣、數據來源可靠，較為準確地提供了各國排名靠前的富豪的身份及資產資料。同時，在2010 至2019 年間，福布斯連續10 年報告了印尼、泰國、新加坡、馬來西亞、菲律賓的前50 富豪榜，僅在早期的極少數年份報告了前40 而非前50。從表1 可以看出，在2010 至2019 年間，上榜富豪的資產平均每年占到了所在國GDP 的10.9%到27.7%，說明他們在本國乃至東南亞都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以及巨大的經濟、政治影響力。據相關資料統計，2019 年馬來西亞首富、祖籍福建的知名華人企業家郭鶴年的郭氏集團控制了馬來西亞原糖市場的80%、世界糖市場的20%。據研究統計，前東盟五國的華商資產占據了東南亞華商資產總額的90%以上。④《世界華商發展報告2017》,http://www.ccg.org.cn/archives/57641.

表1 各國上榜富豪資產占GDP 比重（歷年平均）

在各國上榜富豪中，華人占據了很大的比重，如表2 所示，2019 年各國富豪榜中華人資產榜單占比達到了50%到80%。

表2 2019 年各國上榜華人富豪資產榜單占比

綜合來看，福布斯排行榜具有一定的權威性，且受認可程度較高、數據一致性與完整性較好，同時上榜華人富豪均在國內外有著非常大的影響力，能夠較好地代表本國華商乃至東南亞華商的商業實力，因此，本文最終選擇對歷年上榜華人富豪的資產進行加總以生成自變量。在對華人身份進行識別時，筆者遵從前文所述的華人定義，通過查找每個上榜富豪的身份信息、祖籍信息、家庭及文化信息等來對其是否屬于華人群體進行綜合判斷，具體過程及詳細數據由于篇幅原因不在此列出。

3.控制變量

本文模型的設定基于經典的引力模型①Tinbergen,J.Shaping the World Economy:Suggestions for an International Economic Policy.The Twentieth Century Fund,1962,31(123):327.、②P.Pyhnen.A Tentative Model for the Volume of Trade between Countries.Weltwirtschaftliches Archiv,1963,90:93-100.，在控制變量的設定上也借鑒了引力模型的設定，但由于本文研究的樣本國家為中國與前東盟五國，因此一些如“是否有共同語言”、“是否有共同邊界”等經典虛擬控制變量均取得相同的值，本文將它們從控制變量名單中剔除。最終本文選取貿易雙方GDP、貿易雙方地理距離作為控制變量。

四、基準實證分析

首先，參考Felbermayr 等的模型，建立以下貿易引力方程：

其中，i、t 分別代表國家和年份；expit為被解釋變量（此處以出口為例）；φ0為常數項；Nit為主要自變量，此處用網絡（network）的首字母N 來代表華人網絡影響力，量化時分別使用華人存量和華人富豪資產；CGDPit為中國GDP，GDPit則代表貿易中另一國家GDP，GDP 均采用購買力平價GDP，數據來自世界銀行數據庫；Distit代表中國和對應國家的地理距離，該數據來源于CEPII 數據庫；μt為時間固定效應；εit為殘差。解釋變量、被解釋變量、控制變量均做了對數處理并依據各年各國CPI 指數消除了通貨膨脹的影響。

（一）基于華人存量的回歸結果

首先運用OLS 方法，進行回歸分析。如表3所示，列（1）和列（3）為運用同期數據進行回歸的結果，列（2）和列（4）為將華人存量滯后一期進行回歸的結果。從結果可以看出，滯后與否對解釋變量顯著程度及系數影響較小，考慮到滯后一期會失掉較大百分比的樣本量，后文分析將不再使用滯后一期的數據。

對比（1）、（2）列與（3）、（4）列可以發現，華人存量對于中國與東南亞國家的進出口貿易具有顯著影響。具體表現為：引入固定效應后，華人存量每增長1%，進口總額增加0.76%，出口總額增加0.213%。

表3 OLS 估計結果——華人存量

本文的內生性主要源于反向因果關系與自變量和誤差項的相關關系兩個問題。已有研究表明，當一國的生產率為正時，本國的貿易規模和移民存量會同時具有增加的趨勢，因此導致華人存量這一自變量與模型誤差項存在相關性。同時，移民來源國的潛在移民會傾向于選擇與來源國貿易量更大的國家作為移民目的國，這會導致進出口貿易量與華人存量存在雙向因果關系。為了解決內生性問題，筆者參考了魏浩和袁然的“偏離-份額”工具變量設計方法③魏浩、袁然：《國際人才流入與中國企業的研發投入》，《世界經濟》2018 年第12 期。，構建了本文的工具變量。該工具變量的計算方法如下：

其中，MIGi，t為i 國t 年華人人口數。筆者運用該公式計算了2010 年前東盟五國的華人人口分配比，并依照該比例對之后每一年的華人存量進行分配，這樣所得到的數值會與華人存量實際數值存在高度相關性。原因在于：潛在移民更傾向于定居在本國移民網絡規模較大的國家和地區。同時，該工具變量是基于2010年華人存量分布情況構建的，不會受后續年份目的國經濟、政策沖擊的影響①魏浩、袁然：《全球華人網絡的出口貿易效應及其影響機制研究》，《世界經濟研究》2020 年第1 期。。如表4 所示，該工具變量與主要解釋變量相關性較好，并且不存在識別不足、弱工具變量問題。在引入工具變量后，如無工具變量時相比，系數變化較小，所得結論與未引入工具變量時十分相近。綜合來看，本研究的數據與模型比較穩健，兩階段最小二乘法估計較為成功。

表4 IV-2SLS 估計結果——華人存量

根據IV-2SLS 方法的估計結果可以發現，在以華人存量為度量指標時，東南亞華人網絡對中國與東南亞國家進出口貿易均具有顯著影響，其中，對進口的影響明顯大于對出口的影響，具體表現為：華人存量每增加1%，進口增加0.759%，出口增加0.213%。已有研究認為，在差異化產品的條件下，移民信息效應同時作用于進出口，而移民偏好效應主要作用于移民來源國（本文中的中國）對移民東道國（本文中的東南亞國家）的出口。依據此結論，本文的研究結果可以表明，在差異化產品的條件下，移民信息效應帶來的貿易增長比移民偏好效應更為顯著。

（二）基于華人富豪資產的回歸結果

類似的，首先進行OLS 回歸，對比表5 中（1）、（2）與（3）、（4）列可以發現：東南亞國家華人富豪資產對中國向東南亞國家的出口貿易有較為顯著的促進作用，而對進口則作用并不顯著。具體表現為：東南亞國家華人富豪資產每增加1%，中國對東南亞國家的出口增加0.487%。同時，將主要解釋變量滯后與否對系數以及顯著性影響較小，考慮到樣本量較小，后文不再使用滯后一期數據。

表5 OLS 估計結果——華人富豪資產

在主要解釋變量為華人富豪資產時，筆者認為主要的內生性來源于反向因果關系，即中國與東南亞國家貿易量的增多會為富豪帶來更多收入與資產。為了解決內生性問題，筆者構造了以下工具變量：

其中ASTit，chin代表i 國t 年華人富豪資產總和，ASTit代表i 國t 年所有富豪資產總和。該工具變量的合理性在于：工具變量由主要解釋變量生成，與主要解釋變量高度相關；同時，由于東南亞的各個重要行業常年被一些本地企業或跨國企業壟斷，有些甚至非常嚴重②曹云華：《現狀與潛力：東南亞市場研究》，《珠江經濟》2007 年第11 期。，而這些企業往往由上榜富豪控制，因此富豪、企業之間已經形成了較為穩定的格局，所占市場份額也較為穩定。因此，該國華人富豪資產占所有富豪資產的比重在十年長度的時期內受該國與中國進出口貿易量的影響十分有限，該比例的納入使工具變量與被解釋變量的相關性顯著降低。如下頁表6 所示，以新加坡為例，華人富豪資產占比并不具有明顯的時間趨勢，并且方差、標準差非常小，數據波動性較小，較為穩定。總體來說，本文所構建的工具變量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消除模型的內生性。

表6 新加坡華人富豪資產占比

出于穩健性的考慮，本文還借鑒了動態面板回歸法，將核心解釋變量滯后一期/兩期作為工具變量。運用以上三種工具變量進行兩階段最小二乘法回歸，結果如表7 所示。結果顯示，三種工具變量均通過了識別不足與弱工具變量檢驗。對比IV-2SLS 與OLS 回歸結果可以發現，引入工具變量后，主要解釋變量的系數以及顯著度都有了明顯提升，這說明OLS 估計由于內生性問題低估了主要解釋變量的影響，而本文引入的工具變量較好地解決了內生性問題，將主要解釋變量對被解釋變量的影響釋放了出來。

表7 IV-2SLS 估計結果——華人富豪資產

在使用本文構造的工具變量時，回歸結果顯示，以華人富豪資產為度量方式的華人網絡對中國與東南亞國家的進出口貿易有著顯著影響，其中對出口貿易的影響更為顯著，與前文以華人存量為度量方式得出的結論相反，具體而言，華人富豪資產每增加1%，中國對東南亞國家的出口增加0.537%。得出這一結論的原因仍有待進一步研究，本文僅給出一個可能的推論：本文研究中的樣本個體主要是以經營實業為主的集團，而中國是東盟重要的原材料進口國，也是東盟近十年的最大貿易伙伴①數據來源：中華人民共和國商務部，http://www.mofcom.gov.cn/.，因此樣本個體資產的增加大概率會導致樣本個體所在集團從中國進口原材料數量的增加，進而對中國向該國的出口產生明顯的正向影響。相比而言，東盟則在2020 年3 月才成為中國的第一大貿易伙伴國（數據來自商務部），中國在進口相應產品時有相對更廣泛的選擇范圍，這便導致相比出口，中國從東盟國家的進口額受東南亞華商資產的影響更弱。

（三）穩健性分析

本文主要通過以下兩個方法進行了穩健性檢驗：（1）主要解釋變量滯后期回歸的敏感性分析；（2）固定效應調整。在不同情況下，回歸結果均保持穩健，系數、顯著性均較為穩健。同時本文所用數據完整性較好，避免了缺失值對模型穩健性的影響。

五、“一帶一路”與東南亞華人網絡的貿易創造效應

東南亞各國是“海上絲綢之路”沿線的重要國家，在研究中國與東南亞國家進出口貿易受到的影響時，應將“一帶一路”倡議的影響納入，這樣才能使模型更完善、更貼近現實。

本文在前文基準引力模型的基礎上構建了時變系數模型以考察“一帶一路”倡議對東南亞華人網絡貿易創造效應的影響。模型為：

模型中，回歸系數φnt=φt+β×I，其中I 在t ＞2013 時為1，否則為0。通過這樣構建模型，我們便能夠從β的估計值以及顯著度來判斷“一帶一路”倡議對本文研究的影響。

下頁表8 中（1）、（2）列所示的結果中主要解釋變量為華人存量，（3）、（4）列則為華人富豪資產，估計方法均為兩階段最小二乘法，華人富豪資產的工具變量均選取前文所述的本文構建的工具變量。從結果中可以發現：（1）“一帶一路”倡議的提出使中國的國內生產總值對中國對東南亞國家進、出口的影響更為顯著了。（2）“一帶一路”倡議的提出削弱了東南亞國家的國內生產總值對中國對東南亞國家進口的影響。（3）“一帶一路”倡議的提出削弱了東南亞國家華人存量對中國對東南亞國家出口的影響。（4）“一帶一路”倡議的提出對華商資產對中國對東南亞國家進、出口的影響并不顯著。

表8 IV-2SLS 估計結果——納入“一帶一路”倡議影響

從結果可以看出，目前“一帶一路”建設的推進并未使華人網絡對中國與東南亞國家的進出口貿易產生更顯著的影響。筆者認為，“一帶一路”倡議的提出給華人網絡效應的發揮提供了更大的發展平臺，在推進“一帶一路”建設時，應著眼于更好地提升各國華人網絡的參與度，發掘華人網絡的潛力。

六、結論與政策建議

本文通過研究發現：第一，華人存量對于中國與東南亞國家的進出口貿易具有顯著影響。其中，對中國進口貿易的影響更為顯著，具體而言，華人存量每增長1%，進口總額增加0.76%，出口總額增加0.213%。第二，華商資產對中國與東南亞的進出口貿易有著顯著影響，其中對出口貿易的影響更為顯著，具體而言，華人富豪資產每增加1%，中國對東南亞國家的出口增加0.537%；第三，“一帶一路”倡議的推進一定程度上削弱了華人網絡對中國——東南亞進出口貿易的創造效應，提升了中國國內生產總值對進出口貿易的正向促進作用。

上述結論的政策意義在于：第一，要更加充分地發揮華人、華商在中國與東南亞國家雙邊交流中的紐帶、橋梁作用。不僅要增進與該地區華人網絡的交流，開展多樣化、品牌性的華人及社團聯誼活動，推廣華文教育，推動文化交流；此外還要創造更多有利條件直接或間接的支持、推動海外華人網絡內部的建設。越緊密的華人網絡，越能暢通信息傳遞的渠道，減少交易中的機會主義行為以及增強華人網絡的整體實力，提升其影響力。第二，深入挖掘華人、華商在推動“一帶一路”建設中的巨大潛力，注重在互利共贏的基礎上推動合作。本文的統計結果表明，東南亞華人網絡無論在人口規模還是經濟實力在該區域都占據突出地位，其人才、資金的優勢，可以助力“一帶一路”基礎設施的互聯互通，深化區域金融合作，帶動包括勞動力、資本、信息、技術和管理等生產要素的跨國流動。華人社團可以憑借其廣泛的社會關系、人脈關系進行政治游說，助力雙邊政策對接。第三，要更好地利用華人網絡的影響力來講好“中國故事”，要充分利用當地華文媒體和華人主辦的語言媒體以及當地華人社團的優勢，多渠道傳播中國文化，了解中國倡議，樹立中國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