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亦北

一直到25歲,我才接受了自己擁有一張“有福氣”的大圓臉的事實。從青春期至今,我被這個事實困擾了整整13年。
我也有一些優點—— 皮膚很白,眼睛很大。上小學時,我靠著還算清秀的五官獲得過“班花”的稱號。不幸的是,后來十幾年,少女的輕盈體態一去不復返,不管如何減肥,臉盤都像一片不斷擴張的領土,讓我整個人變得死氣沉沉。這么多年,“大餅臉”“不上鏡”“顯胖”“笨拙”等標簽一直牢牢地鑲嵌在我的額頭上,我甚至得到過一個外號——“大圓”。
我在中學時代遇到過的最好看的姑娘,叫林星星,她下巴尖尖的,嘴角有小梨渦,皮膚白到發光,大眼睛像寒星一樣明亮。
誰都不能否認,漂亮的女生總能輕易得到別人的喜歡。
林星星是在開學兩周后入學的,沒趕上訂參考書。化學老師上課時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的她,急忙走到她的身旁,把書遞給她,說:“送給這個漂亮的姑娘,要好好學習哦。”
林星星成績不好,是那種美而自知的類型,會在課堂上偷偷地涂口紅,不久就換一個時髦的發型。全年級大多數男生都喜歡她,我還記得那年初中部有一句響亮的外號——“無人不知的三年級七班林星星”。
其實,我也是“無人不知的三年級七班李大圓”,因為初中三年,我的成績一直在年級前五名,幾乎每個老師都認識我。但是相比于男生的愛慕和女生的羨慕,老師的喜歡顯得微不足道。我,李大圓,更想擁有尖下巴,更羨慕無人不知的林星星。
雖然女生之間很容易相互攀比、嫉妒,但是,我跟林星星之間差了一整條銀河,在美貌方面,我根本沒有資格跟林星星比。
我第一次因為圓臉瘋狂地感到痛苦和自卑,也是在跟林星星同班的那一年。
我媽是那種嘴巴很毒的人。有一次家庭聚會,親戚們湊在一起聊天,我媽斜眼看著坐在沙發上吃零食的我,說:“你們看看,她還在吃零食,臉都圓成什么樣了,下巴短得像被刀砍過一樣。”
瞬間,我的身體開始發抖,眼淚上涌。相比于其他尖下巴的漂亮姑娘帶給我的隱形傷害,我媽對我的打擊更讓我難過。任何人都能嘲笑我,只有她不可以,她應該告訴我“你的圓臉很可愛”。但她放開了我的手,站在了銀河的對岸。
那時的我對尖下巴有一種盲目的崇拜和迷戀。被我媽人身攻擊后不久,我就喜歡上了一個男生——小吳。小吳同學成績很好,又高又瘦,關鍵是擁有鋒利的下頜線。后來,我們考入同一所高中,被分到同一個班級。慢慢地,我們變得親近,有了下課后可以一起去小賣部的交情。
有一次,我拿著印有圓臉女明星和尖下巴女明星照片的雜志,旁敲側擊地問他:“你覺得誰好看?”他歪著腦袋想了半晌,說:“都很好看啊,如果非要比,我覺得左邊這個更好看。”左邊是圓臉女明星。
我因此開心了很久,把這當作是圓臉美女的勝利,還試圖從自己身上找到一些那位圓臉女明星的影子。
因為喜歡小吳同學,我變得更加愛美。上大學的表姐帶我去剪了偏分劉海,她說這樣可以修飾臉形,讓我的臉在視覺上變窄。我剪完頭發,按捺著心里的歡喜,約小吳同學在麥當勞見面。他看到我后愣了半天,說:“你原來的發型挺好看的。”我像一個被針尖戳破的塑料娃娃,垂著腦袋,小聲問他:“你不覺得我的臉很圓嗎?圓臉多難看啊!”小吳同學闊氣地點了一個全家桶,把雞腿推到我面前,語氣生硬地說:“圓臉怎么了?你特別像大眼睛版的櫻桃小丸子。小丸子的爺爺不是說了嗎,‘即便全世界的人都不偏袒小丸子,我也最偏袒小丸子。”
在這一秒鐘,剛過17歲的我覺得自己是閃閃發光的女主角。那天回到家,我對著鏡子看了很久,晚上甚至夢到了小吳同學好看的側臉。
但歸根結底,我是李大圓,不是可愛的櫻桃小丸子。
高三那年冬天,外公去世了,因為太傷心,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失眠、焦慮、吃不下飯,硬生生瘦出了尖下頜線。有一次,晚讀下課,我叫上小吳同學去廣場散步,他來時提了一大包牛肉干之類的零食,塞給我說:“你現在不像櫻桃小丸子了。”想起我們在麥當勞見面的那天,又想起外公,我一下子哭了起來。他看著我哭,并不作聲。大概過了五分鐘,我用校服擦干眼淚,抬頭又看到他鋒利的下頜線,一時間有點恍惚,便脫口而出:“我喜歡你。”
那一秒,我看到他錯愕的神情,接著他轉過頭,支支吾吾,半晌也沒說出話來。我瞬間明白了,他對我只有長久相處積累的關心,并沒有喜歡這種情感。我佯裝鎮定地說了句“沒關系”,然后提著零食回了教室。
再后來,我們高中畢業、上大學,小吳同學也談戀愛了。有一年過圣誕節,他破天荒地給我發來了他女朋友的照片,娃娃臉,笑眼彎彎。“我當時并沒有輸在圓臉上。”這竟然是我在看到照片后的第一反應,莫名地心生欣慰。
這么多年過去,我成長了很多,盡管圓臉帶來的自卑依然是藏在我身體里的魔鬼,偶爾會跑出來扼住我的喉嚨,但我還是會盡全力去消解它。
大概再漂亮的女生都會對自己的外貌不滿意,尖下巴也好,大眼睛也好,還是想變得更美。但美從來都是多元的,我們只能竭盡全力向心之所向靠攏,而不是受困于此。全世界我們最應該偏愛的那個人,是自己。
//摘自《青春美文》2020年第10期,本刊有刪節,稻荷前/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