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隱蔽戰線上的周恩來與陳云

錢 聰

（陳云紀念館 上海市 201715）

共同處理“顧順章事件”

1931年，六屆四中全會召開不久，一個給中共中央的安全帶來重大威脅的事件發生了。當時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中央特科負責人顧順章在護送張國燾等人去鄂豫皖革命地回來的路上，滯留武漢，違反黨的秘密工作紀律，擅自登臺表演魔術，于4月24日在漢口被捕叛變。

顧順章，原名顧鳳鳴，原是上海南洋煙草公司制煙廠一名鉗工。“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后，便轉往武漢，擔任由周恩來領導的中央軍委特務工作處的特科科長，參與鎮壓叛徒、內奸工作。 而中央特科是1927年11月由周恩來提出建立。主要職責是保衛中共中央機關的安全，打入敵人內部收集情報。特科在剛剛成立時，主要由中共中央總書記向忠發、中央政治局常委周恩來、政治局候補委員顧順章三人組成的“中共中央特別委員會”直接指揮。

顧順章由于長期負責中共中央機關的保衛工作，掌握許多黨內的核心機密，尤其對一些只有少數人了解的中共中央機關和中央領導人住址包括黨內的秘密工作方法，顧順章也較為熟悉。因此，在顧順章被捕后，不僅立即叛變，還主動表明身份，同時要求立即面見蔣介石，建議國民黨以突然襲擊的方式，將中共中央領導人一網打盡。

但當時武漢中統特務們在確認顧順章叛變后，急于邀功，都于4月25日晚，分別給蔣介石、陳立夫、徐恩曾發去密電報告叛變事宜。而這天由于是周末，國民黨政要都去度假，因此幾封加急密電，恰好被當天值班的機要秘書、中共地下黨員錢壯飛截獲。破譯電報后的錢壯飛心急如焚，當即派女婿劉杞夫連夜將消息送到上海李克農手中。但是當天不是李克農與中央特科情報科科長陳賡聯系的日子，一時情況萬分危急，李克農想到了在江蘇省委工作的陳云，希望通過江蘇省委找到中共中央。接到消息后的陳云立刻向中共中央報告，中央當即委托周恩來全權處理這一緊急事變。

周恩來在陳云等人的協助下，果斷采取緊急措施：包括一是銷毀大量機密文件，將黨的主要負責人迅速轉移，并采取嚴密的保衛措施。二是將一切可能成為顧順章偵察目標的干部迅速轉移到安全地區或調離上海。三是切斷顧順章在上海所能利用的所有重要關系。四是廢止顧順章所執導的一切秘密工作方法。當時，為了將這個消息在黨內更廣泛的傳播出去，陳云還連夜派人在上海找了一家印刷廠，出四倍的工錢，在2個小時內將顧順章的照片制版翻印一百多張，發給上海各級黨組織。當夜，中共中央、江蘇省委和共產國際遠東局的機關全部安全轉移，使國民黨欲一舉破壞中共中央指導機關的企圖破滅。

這次叛變所帶來的影響是深遠的。周恩來曾指出這次事件對中共是“致命的打擊”。許多打進敵人內部的中共地下黨員身份暴露，很多工作被迫暫停，一些同志甚至被迫撤退。當時陳賡、錢壯飛、李克農、胡底等就先后被迫撤出上海，情報網受到嚴重破壞。

而陳云由于在斗爭中表現突出，再加上其自身條件符合特委負責人選要求，因此，中共中央決定由周恩來、陳云（中共江蘇省委書記）、康生（中央組織部長）、潘漢年（中共江蘇省委宣傳部長）、鄺惠安重新組成中央特別工作委員會，領導中央特科工作。其中特科總部仍設四科：其中一科為總務科，即負責財政、交通以及各項營救、安撫等工作，科長由陳云兼任。可是，這種狀況并未持續多久，就再次發生重大變故：1931年6月，中共中央總書記向忠發被捕叛變。

向忠發，1922年加入中國共產黨，這位僅有初小文化的產業工人，卻在武漢“工運”中一舉成名，在1928年代表中共赴蘇聯出席國際工運會議時，被蘇共和共產國際領導看中，在中共六屆一中全會上當選為中共中央總書記。向忠發作為中共歷史上職位最高的叛徒，這一事件震動黨內外，聞訊后的周恩來立刻組織營救。同時親往寓所附近觀察暗號，查實后迅速隱蔽，同中共中央其他領導人停止聯系。由于當時向忠發被關押在淞滬警備司令部，按照以往慣例，向忠發這樣的“重犯”，一般會押送至南京處置定奪。因此，黨中央決定在押送途中以武裝攔截囚車作為營救向忠發的方案之一。當時，周恩來代表黨中央交代潘漢年，要盡可能詳細了解向忠發被關押的一切情報，尤其要搞清楚何時被押送至南京，從何地出發上車，行車的路線、押送的武裝力量等。

然而正當周恩來等人為營救行動做各項準備之時，6月24日上午，密報傳來，向忠發已于當天凌晨被秘密處決于龍華監獄，并在處決前，叛變投敵，供出黨中央大量機密，其中周恩來在小沙渡路的住處就在招供之中。幸好早在得知向忠發被捕消息之初，周恩來已當機立斷清理所有重要文件，并安排黨中央各機關緊急轉移辦公地點，相關工作人員轉移住址，本人也同鄧穎超等轉移到一個法國人開的飯店里，所以，這次搜捕并未帶來大規模的破壞。但接連兩次的叛變，給黨中央在上海的工作，帶來極其嚴重的影響，周恩來等人在上海已經難以繼續生存，部分人員甚至暫停工作，等候轉移。

重建中央特科

1931年6月下旬，作為中共中央特科負責人的陳云再次挑起了重建中央特科的重擔。他首先從改變中央特科的工作方式入手。由于顧順章等人對特科的機關布置、人員結構、工作方式等有較詳細的了解，中央特科的改組勢在必行。在周恩來的指導下，陳云領導的中央特科機關和人員采用更嚴格、更隱蔽的方式。他根據少而精的原則，調整內部結構，撤銷第四科，將通訊電臺的工作移交中央秘書處，其余三科進行精簡縮編。陳云兼一科科長、潘漢年兼二科科長，康生兼三科科長。

在活動方式上，則要求一切工作人員的社會職業必須真實、有著落的，通過各種社會活動建立起社會關系。當時陳云花了幾千塊錢，請一些同情革命的可靠人士出面，辦了一二十個小鋪子，散布在上海各個地區，掩護特科各項工作的開展。如當時新的特科總部設在中山路上的一個煤球制造廠里，整個廠從老板到工人都是特科人員。每天上午，陳云、潘漢年、康生等幾個“老板”就會到煤球廠辦公室匯合，部署特科各項工作。

陳云自己的辦公地點，據他自己回憶在“上海山海關路的印刷所”。這個印刷所的老板是李偉基。1928年冬，李偉基到上海的新閘路星星印刷所做事，陳云知道后，主動找到他談及此事。李偉基回憶稱，當時陳云對他講“和我合開一家小型印刷所”“他先給我三百元，要我出面籌備”“在山海關路肇慶里十七號，借了一間統廂房，買了兩部小型印刷機”“取名新生印刷所”。陳云除了每天上午去煤球廠和他的“合伙人”處理事務外，白天的其他時間多數在這個印刷廠中打算盤，和陳云一起以印刷所為掩護的另一個人是特科三科的李士英，他的公開職業是印刷所的校對。

新的工作方式使中央特科能更好的開展隱蔽斗爭。一個當年的國民黨特務在回憶錄中感嘆“實行新的隱蔽策略之后，把我們在共產黨中所建立的線索，一下割斷了，于是我們的耳朵又失靈了，眼睛又失明了。我們只知道共黨的地下組織已經變了，但是怎樣變？何人負責？機關設在哪里？一切具體情況，我們便茫然無知。”

中央特科所面臨的另一個嚴峻任務就是將黨的重要領導人陸續轉移到安全地點。當時由于國民黨的白色恐怖越來越嚴重，臨時中央在上海的行動日趨艱難，不得不被迫轉移。1931年10月中旬，王明先離開上海前往莫斯科。12月上旬，周恩來也離開上海，前往中央革命根據地蘇區。

將周恩來送出上海不久，1932年底，陳云又接到中央交給他的另一項重要任務，就是秘密到上海北四川路魯迅先生的寓所，將瞿秋白、楊之華夫婦安全轉移。瞿秋白雖然一直受到國民黨特務的追蹤，但是由于他帶病在身，不能遠離上海，因此，暫被安置在魯迅家中隱蔽。后來由于國民黨特務活動的日益猖獗，為了保障瞿秋白的安全，中央決定派陳云將瞿秋白安全轉移到其他地方。陳云也圓滿完成了這一任務，將瞿秋白夫婦護送到地下黨在紫霞路的一處秘密機關，然后返回自己的住處。

這一特殊經歷，也給陳云留下極深的印象。后來他在莫斯科列寧學校學習時，聽到魯迅逝世的消息，滿腦子想的都是魯迅這個形象。他連夜寫下《一個深晚》的短文，記敘那個令他終身難忘的夜晚。在文中陳云寫道“魯迅雖然死了，但是魯迅的思想卻深印在中國百萬青年的腦子里。魯迅的‘堅決、不妥協的反抗’的精神，永遠遺留在我們中國青年的思想里，將領著他們走上解放中華民族與解放勞苦大眾的光明大道。魯迅雖死，魯迅的精神不死。”[1]

重建中央特科所面臨的又一個重要問題就是迅速恢復遭到嚴重破壞的特科情報網。對此，特科采用打進去、拉出來的方法，重建情報來源。打進去即是派人打入敵人內部獲取情報。雖然顧順章叛變后，這一工作一度停止。但在當時的中央特科在陳云親自籌劃下，“集中一切力量，千方百計利用社會關系”，終于在（上海）警備司令部、法英巡捕房等機構重新建起反間情報關系。

當時為了獲取更多情報,中央特科還曾經利用敵人內部矛盾,積極爭取有關人員為中共所用，沈壽亞就是其中之一。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后，沈壽亞離開家鄉跟隨吳開先到國民黨上海市黨部工作。吳開先是陳云舅父家鄰居, 他當時主持市黨部組織部,破壞黨的惡毒手法之一，就是發動自首，發展內奸。當時的沈壽亞雖然跟隨吳開先，但他既不愿意從事革命，也不愿意變成堅決反共的黨棍，因此，陳云等人就對他采取循序漸進的方式，開始并不給他安排具體任務，只是讓他將所見所聞的“情報”報告給聯絡人。時間久了，沈壽亞不僅從文書升任組織科登記員，后又升為科員，對黨的信任也逐步增加。“這時他能看到有共產黨員秘密去市黨部自首的登記表，就向組織報告。”潘漢年也借此，讓他向吳開先建議“自首登記表應與一般黨員登記表格分別處理保存，并建議自首登記者應有相片存底。”這一建議得到吳開先的采納，并專派沈壽亞專職保管自首登記表。沈壽亞提供的許多情報也確實對于中央特科及時、準確處理叛徒，保衛中央安全起了重要作用。

化解“伍豪事件”

正當陳云等人在白色恐怖日益嚴重的上海苦撐危局，開展地下斗爭時，國民黨中統特務又使出一條詭計，來破壞黨的地下斗爭。1932年2月16日至21日，特務們利用周恩來在從事地下工作中的化名“伍豪”，連日在上海《時報》《申報》《新聞報》《時事新報》等報刊上連續刊出《伍豪等脫離共黨啟事》，原文如下：

敝人等深信中國共產黨目前所取之手段，所謂發展紅軍牽制現政府者，無異消滅中國抗日之力量，其結果必為日本之傀儡，而陷中國民族于萬劫不回之境地，有違本人從事革命之初衷。況該黨所采取之國際路線，乃蘇聯利己之政策，蘇聯口口聲聲說要反對帝國主義而自己卻與帝國妥協。試觀目前日本侵略中國，蘇聯不但不嚴守中立，且與日本訂立互不侵犯條約，以助長其侵略之氣焰。平時所謂扶助弱小民族者，皆為欺騙國人之口號。敝人本良心之覺悟，特此退出國際指導之中國共產黨。伍豪等二百四十三人啟。[2]

這篇《啟事》刊登后，輿論一片嘩然，事實上，早在《啟事》刊出兩個月前，周恩來就已經離開上海進入江西蘇區。顯然，這篇《啟事》，尤其里面宣稱“伍豪”脫黨，是國民黨企圖利用地下工作者之間缺乏溝通，進行挑撥離間，制造政治陷害。

這篇《啟事》刊發后，上海地下黨立即設法采取各種反擊措施，打破國民黨的造謠污蔑。1932年2月20日，中共中央在上海的機關黨報《實話》，就刊發了《伍豪啟事》的辟謠聲明，同時還發表了《國民黨造謠誣蔑的又一標本》的評論文章。當天，上海地下黨又散發了由中共江蘇省委宣傳部署名的《反對國民黨的無恥造謠》的傳單。2月下旬，毛澤東在中央根據地以中華蘇維埃臨時中央政府主席的名義發布公告，明確宣布《啟事》“顯然是屠殺工農兵而出賣中國于帝國主義的國民黨黨徒的造謠誣蔑”“事實上伍豪同志正在蘇維埃中央政府擔任軍委會的職務”。

雖然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但是上海中共地下黨認為，這些辟謠大多局限于黨報黨刊上，社會影響有限，而徹底破除國民黨的陰謀，必須在上海大報上刊登啟事，進行正面辟謠。為此，黨中央找到黃慕蘭（又名黃定慧）。接到任務后的黃慕蘭與陳志皋幾經周折，多方奔走，先是取得上海《申報》總經理史量才、顧問陶行知的支持，在2月22日的《申報》上刊登這樣一則啟事：

伍豪先生鑒：承于本月18日送來廣告啟事一則，因福昌慶公司否認擔保，手續不合，致未刊登。申報館廣告處啟。

這則《啟事》雖與國民黨所刊登的內容毫不相關，卻旨在迂回告訴讀者刊登“伍豪”并非同一人。但是這種方法畢竟過于間接。后來，又經過百般努力，3月4日，《申報》在顯著位置以醒目大字標題刊登出以法國律師巴和的名義刊登的《巴和律師代表周少山緊要啟事》，少山是周恩來的另一化名：

茲據周少山君來所聲稱：渠撰投文稿曾用別名伍豪二字，近日報載伍豪等二百四十三人脫離共黨啟事一則，辱勞國內外親戚友好函電存問。惟渠伍豪之名除撰述文字外絕未用作對外活動，是該伍豪君定系另有其人。所謂二百四十三人同時脫離共黨之事，實與渠無關，事關個人名譽，易滋誤會，更恐有不肖之徒顛倒是非，藉端生事，用特委請貴律師代為聲明，并答謝戚友之函電存問者云云前來。據此，合行代為登報如左。事務所法大馬路四十一號六樓五號，電話一萬三千二百三十九號。[3]

這些啟事的發布，使民眾認清了敵人的造謠污蔑，有力的反擊了國民黨當局。

但是這件事卻并未到此結束。“文化大革命”期間，江青等人又別有用心的重提此事，借此來污蔑、陷害周恩來。對此，陳云堅定站出來說“我當時在上海臨時中央。知道這件事的是康生同志和我。”“這件事完全記得是國民黨的陰謀。”1967年6月，周恩來再次詢問陳云，關于1932年2月上海報紙登載伍豪等二百四十余人退出共產黨聲明，并且還登了一個報館告伍豪先生的小廣告，這件事你是否知道？陳云回答，我記得了，有這兩個小廣告。

1972年6月23日在中央召開的批林批孔整風匯報上，毛澤東專門讓周恩來講一講“伍豪事件”，周恩來就作了題為《關于國民黨造謠污蔑地登載所謂伍豪啟事真相》的報告，中央辦公廳秘書局還根據這段報告錄音整理出一份文字記錄。陳云當時雖然已遭到排擠，但還是就“伍豪事件”發言稱“我當時在上海臨時中央。知道這件事的是康生同志和我。對這樣歷史上的重要問題，共產黨員要負責任，需要向全黨、全世界共產主義運動采取負責的態度，講清楚。這件事完全是國民黨的陰謀。”[4]

同時，陳云還專門針對這件事寫了書面發言，指出“我現再書面說明，這件事我完全記得，這是國民黨的陰謀”后來，根據毛澤東和政治局決議，本希望周恩來的這份報告記錄在其本人簽字后，存入中央檔案館，再發至各省市自治區和各大軍區黨委存檔。但豈料周恩來因故并未簽字，于是江青等人再次在全國開展了“批林、批孔、批周公”運動，企圖借此打壓周恩來。后來，在1975年9月20日，周恩來最后一次動大手術前，他再次找來這份錄音記錄稿，顫抖的簽上名字，并激動的說“我是忠于黨，忠于人民的！我不是投降派！”

從1927年11月周恩來等人組建中央特科到1933年初，中共臨時中央政治局決定把中央機關遷往中央蘇區，陳云同博古等人秘密離開上海，中央特科歷時雖僅5年多，“但是在同國民黨蔣介石、汪精衛集團的斗爭中，積累了豐富的秘密工作經驗；同時，也鍛煉培養了一批安全保衛骨干，為繼后中央蘇區、其他根據地、安全保衛工作的建立與發展奠下基礎”，周恩來與陳云在中共隱蔽戰線上的這場斗爭，也必將載入史冊。

注釋

[1]《陳云文選》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

[2]伍豪等脫離共黨啟事,申報．1932年2月20日、2月21日。

[3]巴和律師代表周少山緊要啟事,申報．1932年3月4日。

[4]《陳云年譜》下卷，中央文獻出版社,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