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峰,李廣
(1.國家應對氣候變化戰略研究和國際合作中心,北京 100035;2.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系學院,北京 100872)
2015年達成、2016年生效的《巴黎協定》提出了在21世紀末將地球表面的溫升,與工業化之前相比較,控制在2攝氏度并為控制在1.5攝氏度以內而努力的全球應對氣候變化的總體目標。實現這一目標的措施就是在全球范圍內實現人為活動排放的溫室氣體排放總量與大自然吸收的總量相平衡,即碳中和[1]。為了實現這一目標,《聯合國應對氣候變化框架公約》(以下簡稱《公約》)秘書處要求,各締約方在2020年底之前,均要向聯合國更新提高力度的2030年減排目標的報告,并提交面向21世紀中葉的國家低排放戰略。
2020年9月22日,習近平總書記在第75屆聯合國大會一般性辯論上講話時指出:應對氣候變化《巴黎協定》代表了全球綠色低碳轉型的大方向,是保護地球家園需要采取的最低限度行動,各國必須邁出決定性步伐。中國將提高國家自主貢獻力度,采取更加有力的政策和措施,二氧化碳排放力爭于2030年前達到峰值,努力爭取2060年前實現碳中和[2]。習近平總書記的講話引起國內外的高度關注,也把碳中和議題拉入各界人士的視野。本文將從應對氣候變化問題的由來、碳中和的本質以及中國實現碳中和的機遇與挑戰等五個方面,談談自己對碳中和問題的看法。
愛爾蘭物理學家、數學家、化學家約翰·廷德爾,經過多年的觀察與研究,于1860年得出結論:水蒸氣對保持地球大氣的溫度十分重要,其他氣體(如二氧化碳和氧氣)也起到同樣的作用。他開始進行大量計算,通過改變公式中這些氣體的值來得出不同的結果,最后得出的結論是:增加像二氧化碳這樣的氣體會對氣候產生十分顯著的影響。這就是我們現在所說的全球變暖,亦稱之為溫室效應。
自1760年人類從農業文明開始走向工業文明,在工業化250年的進程中,人類大量消耗著化石能源,向大氣中排放了上萬億噸的二氧化碳等溫室氣體,使得地球的表面溫度發生了顯著的變化,到2020年,全球的平均溫升已經比工業化之前提高了1.1攝氏度。全球變暖會給人類帶來什么樣的危害呢?這不得不從地球的基本特征談起。
到目前為止,地球是人類在宇宙中發現的唯一適合人類生存的星球。地球區別于其他星球的重要特征是,它有一個厚厚的、由各種不同氣體組成的大氣層,它像一個溫室大棚一樣,鎖住了水分、氧氣、二氧化碳等人類賴以生存的基礎物質,使這些基礎物質不能從地球逃逸,同時通過溫室效應保持了地球有一個適合萬物生長的溫度,使得當太陽照射在地球表面的時候,它的能量部分地而不是全部地留在地球上,當太陽不能照射在地球表面時,地球的熱量部分地而不是全部地散發出去,使得地球保持一定的溫度水平適合人類及萬物的生存。
同時,這個“溫室”還有一個重要的功能,即維持了地球大氣、水循環系統的長期穩定的存在。當太陽照射在地球表面的水體時,這些水體可以部分地(不是全部)化作水蒸氣,這些水蒸氣上升到一定的高度。隨著高度的變化,大氣層的溫度會變低,這些水蒸氣就會變成水珠,水珠積累到一定的重量,就會克服大氣層的浮力,在地球引力的作用下以雨、雪、冰雹等形式返回地面,帶給萬物生存需要的水分。這個特殊的大氣層對人類還有一個好處,即在相對封閉的環境中,形成空氣的流動和大氣環流,把部分污染分散和凈化,減少局部地區空氣的污染嚴重程度等,比如每當京津冀大氣重度污染時,人們就會盼一場酣暢淋漓的西北風,就是這個原因。
總之,地球大氣層的溫室效應維護著人類及萬物賴以生存的各種生態循環系統的微弱平衡,一旦這種平衡被打破,人類的生存與發展就會面臨嚴峻的威脅。1972年聯合國人類環境會議要求人們關注工業化過度排放的溫室氣體所產生的氣候變化問題[3]。20世紀80年代后期,聯合國組織了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Intergovernmental Panel on Climate Change,IPCC),開始研究氣候變化問題。經過歷時5年的研究,IPCC于1990年向聯合國提交了第一次評估報告,明確指出工業化以來,地球表面溫度的變化超過了歷史記錄的自然變化幅度,這種變化正在威脅著人類賴以生存的大氣、水循環系統,需要積極應對。工業化過程中排放的二氧化碳等溫室氣體是造成這種變化的主要原因,減排溫室氣體是延緩氣候變化的有效措施。正是這種警告,促使各締約方在1992年里約聯合國環境與發展大會上達成了《聯合國應對氣候變化框架公約》,要求各締約方本著“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和各自能力原則,努力控制溫室氣體排放,并按照科學家們的建議,到2050年全球的溫室氣體排放總量要比1990年減少50%,確保地球大氣層中的二氧化碳等溫室氣體的濃度不超過450ppm,其中二氧化碳的濃度不超過400ppm,確保到21世紀末,地球的表面溫度變化不超過2攝氏度。因此,持續減少溫室氣體排放是全球應對氣候變化的重要目標和任務。
1992年達成的《公約》所基于的科學事實是:工業化過程中排放的二氧化碳等溫室氣體是造成氣候變化的主要原因,工業化國家(即發達國家)人口僅占全球總人口數量的20%,歷史上累計排放各種溫室氣體約占全球的80%,時下的排放量也占全球的70%。同時,以發達國家的經濟能力和技術實力,有能力率先減排,必須承擔溫室氣體減排的首要責任。因此《公約》要求發達國家率先減排,并對發展中國家的自愿減排提供額外的技術和資金援助。發展中國家可以在不影響本國經濟社會可持續發展的前提下自愿減排。這就是著名的“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Common But Differentiated Responsibility,CBDR)和各自能力的原則。
基于CBDR的原則,1997年各締約方在日本達成了《京都議定書》,對2020年之前發達國家總體減排20%溫室氣體做出了制度安排。《京都議定書》要求所有的發達國家都要制定1990—2010年的減排目標,2010年再次更新至2020年的減排目標。但是協議達成之后,美國沒有批準《京都議定書》,致使《京都議定書》到2005年才生效,大大延緩了全球溫室氣體控制的進程,導致2010年全球的二氧化碳排放量不僅沒有比1990年減少,反而增加了90多億噸,增幅高達46%。2005年以后經過歷時兩年的談判,終于在2007年達成了“巴厘路線圖”,使得美國重新回到氣候變化的大家庭。但是美國人要價是所有的排放大國都要付出減排的努力。
按照“巴厘路線圖”的要求,《京都議定書》的簽字締約方仍按照既定的協議到2020年完成減排20%的目標。沒有簽署《京都議定書》的締約方,按照《公約》的原則,比照《京都議定書》的模式,制定自己的減排方案,同時排放大國(后來改成新興大國)也要基于各自能力,自愿做出基于國情的減排努力。按照這一要求,歐盟制定了到2020年溫室氣體減排20%、能源效率提高20%和可再生能源占比20%的三個20%的減排承諾。美國則做出了到2020年與2005年相比較,減排17%的承諾,中國、印度、巴西、南非等新興大國也做出了自己的減排努力的承諾。中國的減排承諾是,到2020年,單位GDP二氧化碳強度與2005年相比較,降低40%~45%,非化石能源占能源消費的比重提高至15%。
盡管如此,世界各國的減排努力仍無法實現科學家們所期望的將大氣層中溫室氣體的濃度控制在不超過450ppm的要求。自1990年以后IPCC又連續發布了四次評估報告,指出氣候變化的問題日趨嚴重,尤其是2013年地球大氣層中二氧化碳的濃度超過了400ppm,科學家們要求達成一項更加嚴格的減排協議。在中國、美國、法國及歐盟等締約方的共同努力下,各方終于在2015年12月在法國巴黎達成了一項協議,即《巴黎協定》,要求在21世紀末將全球的溫升,與工業化之前相比較,控制在2攝氏度以內,并為控制在1.5攝氏度以內而努力,并提出了在21世紀下半葉全球實現碳中和的要求。《巴黎協定》還要求各締約方于2016年提交面向2030年的自主貢獻目標并于2020年予以更新,2020年底之前向《公約》秘書處提交面向21世紀中葉的基于溫室氣體排放控制的國家低排放發展戰略,共同推動碳中和進程。
碳中和的意義十分明確,即要求所有國家在一定時期內實現:人為活動排放的溫室氣體排放總量與大自然吸收的總量相平衡,有時候又稱作碳中性。因此碳中和不是二氧化碳零排放,而是一個國家之內的溫室氣體的凈零排放,即一個國家領域內的溫室氣體排放與大自然所吸收的溫室氣體相平衡,其目的是維持大氣層中的溫室氣體濃度大致穩定,不會導致地球表面溫度的大幅變化,防止氣候變化對人類賴以生存的地球家園的生態系統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害。
早在氣候變化問題談判的初期,人們就敏銳地發現,氣候變化是一個環境問題,也是一個發展問題,歸根到底還是一個發展問題。應對氣候變化問題,實際上是人類在對發展方式的反思過程中形成的。1962年美國生物學家卡爾遜女士一本《寂靜的春天》,根據日益嚴重的工業化污染給人類發展帶來的各種威脅,發出了發展到底是為什么的疑問。1972年羅馬俱樂部出版的《增長的極限》發出了人類資源依賴型的發展模式的不可持續性,發出了人類增長極限的警告。1973年的第一次石油危機,更是提醒人們,能源、資源不是用之不盡、取之不竭的。
習近平總書記在第75屆聯合國大會一般性辯論發言時明確指出,這場疫情啟示我們,人類需要一場自我革命,加快形成綠色發展方式和生活方式,建設生態文明和美麗地球。人類不能再忽視大自然一次又一次的警告,沿著只講索取不講投入、只講發展不講保護、只講利用不講修復的老路走下去。應對氣候變化《巴黎協定》代表了全球綠色低碳轉型的大方向,是保護地球家園需要采取的最低限度行動,各國必須邁出決定性步伐[4]。習近平總書記的這一講話,也道出了氣候變化的本質是發展方式和生活方式的轉型,即告別資源依賴,走向技術依賴。
無論是1962年的卡爾遜,還是1972年的羅馬俱樂部,只是發現問題、提出警告,但沒有解決問題。從提出問題到解決問題經歷了近60年的歷程。從1973年的第一次石油危機算起也有47年的歷程。面對石油危機和環境污染,當時的美國總統尼克松向國會提交了《能源獨立法案》,要求國會緊急撥款110億美元,加快能源替代技術的研發,加快美國能源獨立的進程。1979年撒切爾夫人入主唐寧街10號,為了能源的環境安全,提出了英國告別煤炭的要求。2002年,時任德國總理的施羅德,為了打破美國拒絕簽署《京都議定書》的僵局,為了應對氣候變化和保護環境,提出了全球可再生能源發展計劃。中國也在2005年頒布《中華人民共和國可再生能源法》,大力鼓勵可再生能源的開發利用。這些戰略舉措,極大地激發了市場的活力,各種能源替代技術不斷涌現。
首先是能源利用效率的大幅度提高,使得歐盟等發達國家和地區在GDP倍增的前提下能源消費實現了零增長,發展中國家的能源效率也不斷提高。作者根據中國統計年鑒和中國能源統計年鑒相關數據整理得出:“十五”“十一五”“十二五”時期和“十三五”前四年,中國能源消費的增量分別是11.4億噸、9.7億噸、7.4億噸和5.6億噸標煤,即平均每一個規劃期能源消費增量下降1.7億噸。同期,中國億噸標煤能源增量的GDP產出,分別是0.8萬億元、2.3萬億元、3.7萬億元和5.4萬億元人民幣,平均每五年提高1.5萬億人民幣。其次是化石能源保障程度大幅度提高。在20世紀70年代,人們擔心30年以后石油會枯竭。但是美國頁巖油、頁巖氣的發現和科學技術發展,使得石油和天然氣的使用壽命可以分別再延長100年或200年。再者是替代能源技術的不斷進步,使得非化石能源特別是可再生能源供應的能力不斷提高。到2019年底德國的可再生能源發電量占全社會用電量的比例提高至40%,是2002年的10多倍。美國2019年可再生能源的占比超過煤炭成為繼石油、天然氣之后的第三大電源。中國的非化石能源占比也從20世紀的不到5%,提高至2019的15.3%。
經過50多年的思考,人類完成了從資源依賴的不可持續性到技術依賴的可行性認識的轉變。資源推動型發展模式的特征是:隨著經濟社會發展規模的不斷擴大,資源變得不斷稀缺乃至枯竭,必然導致資源成本的增加,從而導致發展成本增加,發展后勁不足。即使是資源豐富的地區,也面臨著資源日益緊張的挑戰和一批資源枯竭型城市和地區的出現。由于資源的稀缺,還會導致資源的爭奪,導致國際紛爭乃至戰爭,因此資源依賴型的發展模式是不可持續的。同時,資源還有有無之分,且這種不合理的分布是固定不變的,與每個國家的努力無關,這是不可改變的現實。因此資源依賴型的發展模式不可學習、模仿與共享。技術推動型發展模式所依賴的是技術,而技術是不斷進步的,技術的進步是可以疊加和積累的,技術永遠不會退步。因而,隨著技術的不斷更新,發展的成本逐漸下降,發展的模式是可以學習和模仿的,發展是可持續的。同時,技術沒有有無之分,只有先進和落后之分,先進的不努力,可以變成落后的,落后的努力了就會變成先進的。因此,技術依賴的發展模式是可以學習、模仿和共享的。
在科學技術不斷進步的今天,技術與發展的關系更加密切,正如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國科學院第十九次院士大會、中國工程院第十四次院士大會開幕式上指出的[5]:進入21世紀以來,全球科技創新進入空前密集活躍的時期,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正在重構全球創新版圖、重塑全球經濟結構。以人工智能、量子信息、移動通信、物聯網、區塊鏈為代表的新一代信息技術加速突破應用,以合成生物學、基因編輯、腦科學、再生醫學等為代表的生命科學領域孕育新的變革,融合機器人、數字化、新材料的先進制造技術正在加速推進制造業向智能化、服務化、綠色化轉型,以清潔高效可持續為目標的能源技術加速發展將引發全球能源變革,空間和海洋技術正在拓展人類生存發展新疆域。總之,信息、生命、制造、能源、空間、海洋等的原創突破為前沿技術、顛覆性技術提供了更多創新源泉,學科之間、科學和技術之間、技術之間、自然科學和人文社會科學之間日益呈現交叉融合趨勢,科學技術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深刻影響著國家前途命運,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深刻影響著人民生活福祉。
縱觀全球治理的制度建設,大體上可以劃分為三個重要方面:一是規范世界的政治秩序,其代表性法律文件是聯合國憲章,它可以說是地球家園的“憲法”。它的基本宗旨是:國家不分大小,一律相互尊重主權、領土完整;二是原來的關稅與貿易總協定(General Agreement on Tariffs and Trade,GATT),后來發展成為世界貿易組織(WTO),無論是GATT還是WTO都承認市場經濟體系是世界上唯一合法的經濟規則;第三個則是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及其相關法律,它要求任何國家的發展不得危及人類賴以生存的地球家園的生態安全。
所不同的是三個全球治理體系的法律約束力不盡相同。聯合國憲章的法律約束力最強,成員國一旦違反聯合國憲章,必須予以糾正,逾期不糾正,將承擔嚴重的后果,包括各種制裁措施,直至采用軍事干預。WTO也有比較強的法律約束力,一旦一個或數個經濟體,發現其他經濟體的個體或群體違反WTO原則,使用了不正當的競爭手段,可以上訴至WTO進行仲裁,敗訴的一方必須予以糾正。但是WTO的法律約束力明顯地弱于聯合國憲章,其原因不是法律本身的問題,而是問題的復雜性不同。聯合國憲章所管理的涉及主權和領土完整的問題邊界清晰,是否違反十分容易判斷。而貿易糾紛則相對復雜,仲裁是比較可行的方案。WTO自成立以來,處理過數以千計的貿易糾紛訴訟與爭端,基本上能做出比較公平的判斷。
而氣候變化問題涉及的問題更加復雜,既是環境問題也是發展問題,既有歷史問題也有現實問題,更有未來問題,各種問題錯綜復雜,只能用一些大的原則來框定。無論是CBDR原則,還是“國家自主貢獻”(Intended Nationally Determined Contributions,INDS)原則,以及充分尊重國情的原則,都有各自的不同理解,使得《公約》等應對氣候變化的各項法律文件的執行都是軟約束,《巴黎協定》目標的實現需要締約方共同的且是自愿的努力。但是這種自愿的努力不是沒有任何約束力,它的約束力來自不斷地“審評”每個國家的自主貢獻的兌現程度與聯合國目標的差距,然后再不斷地增加力度,逐步地逼近目標。
道義是世界各國能否兌現承諾的重要制約,正如習近平總書記2015年在巴黎氣候大會,即《公約》第21次締約方大會上講話時指出的,“作為全球治理的一個重要領域,應對氣候變化的全球努力是一面鏡子,給我們思考和探索未來全球治理模式、推動建設人類命運共同體帶來寶貴啟示”[6]。在2020年9月22日第七十五屆聯合國大會一般性辯論上發表講話時,習近平總書記再次呼吁:“各國要樹立創新、協調、綠色、開放、共享的新發展理念,抓住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的歷史性機遇,推動疫情后世界經濟‘綠色復蘇’,匯聚起可持續發展的強大合力”[7]。作為一種呼應,在歐盟、中國相繼宣布碳中和目標之后,日本、韓國也先后宣布了碳中和的目標,當時的美國總統候選人拜登也表示,應對氣候變化是其入主白宮后的重要任務選項之一[8]。
《公約》作為全球治理的重要部分,得到了世界各國,特別是締約方的充分尊重,包括《京都議定書》《巴黎協定》等公約的附屬性法律文件也得到了大多數國家的尊重和履行,美國不簽署《京都議定書》以及退出《巴黎協定》均受到了廣泛的批評。2001年喬治·沃克·布什(George Walker Bush,習稱小布什)總統宣布不將《京都議定書》提交國會討論,但他也不得不說明,美國承認《公約》的各種原則,并邀請澳大利亞、中國、印度、日本、韓國與美國一起發起了“亞太清潔發展與氣候行動伙伴計劃”,作為《京都議定書》的重要補充,加入全球應對氣候變化的行動,并最終通過《巴厘路線圖》,重返應對氣候變化的大家庭。特朗普總統的美國政府雖然退出了《巴黎協定》,但也沒有宣布停止減排,反而宣稱美國是減排努力和成效最好的國家,相信在不久的將來美國一定會重返《巴黎協定》[9]。
全球氣候治理的各項措施也得到了國內外企業家們的積極響應。無論是減排溫室氣體,還是實現碳中和,大多數企業積極地走在前面。氣候組織(The Climate Group,一家獨立的國際非營利機構,致力于推動工商企業和政府部門發揮領導作用以應對氣候變化,總部設在英國,并在全球范圍包括美國、澳大利亞、中國、印度等地展開運作)發起的RE100(Renewable Energy 100),即企業使用的能源100%的來自可再生能源,發起不到10年,已經有3000多家企業加入。邁克爾·魯本斯·布隆伯格(2001年至2013年間擔任紐約市市長,C40城市氣候領導組織主席)發起的C40,其目標是推動每一個城市盡早實現碳中和,亦有3000多個城市加入其中。歐盟金融業協會已經把煤炭和煤電作為高風險的領域,不建議銀行業給予貸款。傳統的石油巨頭們,包括BP、殼牌、美孚、道達爾等都已經開始了低碳轉型之路。這一切均說明,碳中和已經廣泛被社會和企業所接受。
由于應對氣候變化全球治理的屬性,中國政府從一開始就十分重視應對氣候變化工作。早在1990年黨中央、國務院就厘清了氣候變化問題全球治理的屬性,組建強有力的隊伍參與《公約》談判,與大多數發展中國家一起,迫使發達國家接受了著名的“CBDR”原則。1992年6月9日時任國務院總理李鵬同志出席在巴西里約熱內盧召開的聯合國環境與發展大會首腦級會議,代表中國政府簽署了包含CBDR原則的《公約》。2002年8月26日至9月4日時任國務院總理的朱镕基同志代表中國政府出席在南非約翰內斯堡召開的可持續發展世界首腦會議(World Summit on Sustainable Development,WSSD),代表中國政府宣布簽署《京都議定書》,推動了《京都議定書》的生效。2009年9月23日胡錦濤同志出席聯合國氣候峰會并作了重要講話,首次提出了中國應對氣候變化的階段性目標,并指出:應對氣候變化,實現可持續發展,是擺在我們面前一項緊迫而又長期的任務,事關人類生存環境和各國發展前途,需要各國進行不懈努力[10]。中國將進一步把應對氣候變化納入經濟社會發展規劃,并繼續采取強有力的措施。一是加強節能、提高能效工作,爭取到2020年單位國內生產總值二氧化碳排放比2005年有顯著下降。二是大力發展可再生能源和核能,爭取到2020年非化石能源占一次能源消費比重達到15%左右。三是大力增加森林碳匯,爭取到2020年森林面積比2005年增加4000萬公頃,森林蓄積量比2005年增加13億立方米。四是大力發展綠色經濟,積極發展低碳經濟和循環經濟,研發和推廣氣候友好技術。
黨的十八大以后,習近平總書記提出了把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作為全球治理核心要素的新思維,應對氣候變化成為保護人類賴以生存地球家園的重要措施。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告誡大家,應對氣候變化是中國可持續發展的內在要求,也是負責任大國應盡的國際義務,這不是別人要我們做,而是我們自己要做。中國政府應對氣候變化的行動更加積極主動,習近平總書記多次與時任美國總統奧巴馬會面,推動了《巴黎協定》的達成和生效。此后,中國政府應對氣候變化的行動更加積極,政策措施更加有力。2016年中國政府向《公約》秘書處提交了面向2030年的國家自主貢獻的目標:二氧化碳排放在2030年左右達到峰值并爭取盡早達峰;單位國內生產總值二氧化碳排放比2005年下降60%~65%;非化石能源占一次能源消費比重達到20%左右;森林蓄積量比2005年增加45億立方米左右。
面對特朗普政府領導下的美國退出《巴黎協定》,中國黨和國家領導人都多次做出承諾,維護《巴黎協定》。習近平總書記多次指出:要堅持多邊主義,維護多邊體制權威性和有效性。要踐行承諾、遵守規則,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取舍或選擇。《巴黎協定》符合全球發展大方向,成果來之不易,應該共同堅守,不能輕言放棄。這是我們對子孫后代必須擔負的責任。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巴黎協定》的達成是全球氣候治理史上的里程碑。我們不能讓這一成果付諸東流。各方要共同推動協定實施。中國將繼續采取行動應對氣候變化,百分之百承擔自己的義務[11]。
習近平總書記在2020年9月22日第七十五屆聯合國大會一般性辯論上表示[12]:“中國將提高國家自主貢獻力度,采取更加有力的政策和措施,二氧化碳排放力爭于2030年前達到峰值,努力爭取在2060年前實現碳中和。”這一重大宣示,是黨中央、國務院面對嚴峻復雜的國際形勢,構建以國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作出的重大戰略抉擇,影響深遠和意義重大。從國內來講,這一重大宣示為我國當前和今后一個時期,乃至20世紀中葉應對氣候變化工作、綠色低碳發展和生態文明建設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擘畫了宏偉藍圖、指明了方向和路徑。從國際上來看,這一重大宣示展示了中國應對全球氣候變化作出的新努力、新貢獻,體現了中國對多邊主義的堅定支持,不僅涉及應對氣候變化和生態環境保護問題,更涉及能源革命和發展方式問題,彰顯了中國積極應對氣候變化、走綠色發展道路的決心和信心,為推動疫情后全球經濟可持續和韌性復蘇提供了重要政治動能和市場動能,充分展現了中國作為負責任大國推動各國樹立創新、協調、綠色、開放、共享的新發展理念,建設全球生態文明,凝聚全球可持續發展強大合力,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大國擔當,受到國際社會廣泛認同和高度贊譽。
中國在2060年前實現碳中和的提法的確是習近平總書記在2020年9月22日第七十五屆聯合國大會一般性辯論上首次對外宣示的。但實際上,就這一問題,習近平總書記早有明示:早在習近平同志主政浙江期間,就提出了“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理論,成為當前我國開展生態文明建設的重要理論基礎。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在討論改革開放問題時,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了我國經濟發展中的諸多矛盾,提出了減少資源消耗,保護環境的問題[13]。2014年在討論國家能源安全問題時,習近平總書記再一次明確提出[14]:盡管我國能源發展取得了巨大成績,但也面臨著能源需求壓力巨大、能源供給制約較多、能源生產和消費對生態環境損害嚴重等問題,明確要求進行一場深刻的能源革命,并且指出能源革命的目的就是逐步擺脫對化石能源的依賴,特別是對煤炭的高度依賴。2017年11月,黨的十九大召開,明確了我國能源發展的戰略方針是“構建清潔低碳安全高效的能源體系”[15]。2018年習近平總書記多次提出“不斷調整能源結構,減少煤炭消費,增加清潔能源供應”[16]。2019年10月,習近平總書記再次明確指出:能源低碳發展關乎人類未來[17]。同時在美國退出《巴黎協定》之后,中國黨和國家領導人不斷地告知世界:中國將全面履行《巴黎協定》,100%兌現自己的承諾。這一切都為習近平總書記于第七十五屆聯合國大會一般性辯論上發布的重大宣示做好了準備。
無論是達峰目標還是碳中和的愿景,對中國的發展轉型既是機遇也是挑戰。應對氣候變化實質上是一場發展轉型的競爭。首先看挑戰,以歐盟為例,其達峰是一個自然的過程,是實現發展之后知道什么時間二氧化碳排放出現峰值的,達峰之后有一個漫長的平臺期才開始緩慢下降,現在即將走向快速下降,然后走向碳中和。而中國則是人為地設定了達峰的時間表,現在仍在爬坡,還沒有看到峰頂;達峰后還需要作出艱苦的努力,才能渡過平臺期,實現穩步下降,再到快速下降,進而實現碳中和。歐盟承諾的碳中和時間與達峰時間的距離是70年~80年,中國承諾的碳中和時間與達峰時間的距離是30年,達峰之后幾乎沒有平臺期的緩沖就要開始下降,且是快速下降,這些就是中國的最大挑戰,道路或路徑幾乎相同,但是時間是非常緊迫的。
中國必須化挑戰為機遇,積極應對相應的挑戰。首先,必須看到達峰目標和碳中和愿景是中國發展轉型的內在要求,也是實現現代化的必要條件。中國的GDP能源強度是世界平均水平的1.5倍,是歐盟的3倍多。中國的GDP碳強度是世界平均水平的3倍多,歐盟的6倍多。當前宣示的達峰目標和碳中和愿景,就是要倒逼中國發展轉型,從而激發出更多的創新活力。同時借鑒歐盟等近30年的減排經驗和相應的技術積累,深信中國的減排之路會走得更好更穩一些,甚至更快一些。從全球治理霧霾的經驗來看也是如此,英國倫敦和德國魯爾治理大氣污染都是用了20多年的時間,原來的德意志民主共和國(位于德國東部,也被稱為東德)和東歐的大氣污染治理因為有了前車之鑒和技術進步,大體上用了不到10年的時間,即時間可以縮短一半。
就中國的碳中和而言,我國首先要想到困難和挑戰,但是也要想到積極的方面。歐盟在20世紀90年代開始實現減排,那個時候能源效率和可再生能源等低碳能源技術的成本是目標的許多倍,我國在2030年以后開始減排,屆時低碳技術的成本又會有較大幅度的下降。以光伏發電成本為例,1990年每千瓦時的光伏發電成本是100美元,2000年降低到10美元,2010年降低到1美元,現在的平均水平是5美分,深信2030年、2060年肯定是大大低于目前水平。
按照我國的實踐也可以做出一個基本判斷:2019年我國的新增非化石能源發電量約2000億千瓦時,折合6000萬噸標煤。如果加大政策支持力度,提高到每年3000億千瓦時,即每年可以提供1億噸標煤的非化石能源,堅持30年就是新增30億噸標煤的非化石能源,如果屆時能源效率再提高50%,能源消費量到21世紀中葉控制在30億噸標煤左右,我國在2050年左右實現碳中和的可能性極大。因此,提出2060年碳中和,還有10年左右的緩沖期。
如何應對碳中和問題,最緊迫的挑戰是一個多答案的選擇題,可以有不同的選擇。歐盟的成功在于民眾的支持,美國減排的成功在于市場的力量,中國的成功應該是民眾的力量加上市場的選擇和制度的優勢三方面的結合。歐盟每一次提高減排的力度,都需要經過民眾的廣泛討論,在議會中得到通過,然后再部署實施,因此民眾的認識水平左右著歐盟的政治選擇和減排的力度。美國減排的成功在于市場的力量。很多人認為美國退出《巴黎協定》以后就不減排了,其實美國正式退出《巴黎協定》的政府文件也重申了繼續減排的努力:美國將繼續減排,并為其伙伴的減排努力提供幫助。在2020年第七十五屆聯合國大會一般性辯論中,特朗普總統發言也宣稱,2019年美國碳排放的下降幅度超過了參加《巴黎協議》的任何一個國家,是所有聯合國成員中減排貢獻最大的國家。因此美國的減排不受政策左右,依靠市場的力量進行減排,其減排成就不輸于歐盟。美國宣稱到2050年溫室氣體排放可以減少 80%~85%,在碳中和的道路上不會輸給任何國家。
中國無論是實現達峰目標還是實現碳中和的愿景,都必須喚起億萬民眾力量同心協力一起加油干,以有質量的消費拉動有質量的增長,低碳、碳中和從一日三餐開始,從一杯茶、一杯咖啡開始,同時要調動地方政府和企業的積極性。美國大約有1/3的州政府宣稱碳中和,數千家企業也宣布了碳中和的時間表。到目前,中國的達峰和碳中和已成為了國家意志,只要將這些任務分解到每一個地方政府,每一家企業,乃至每一個家庭,發揮我們國家的制度優勢,即發揮民眾、企業和政府三個方面的積極性,什么樣的困難都可以克服。
在碳中和問題上有兩種選擇,一種態度是直面挑戰,積極主動應對,另外一種是消極等待。其實等待不是不應對,而是消極應對。蘋果采取了積極應對的態度,直面挑戰,提出了全產業鏈碳中和行動計劃,要求其每一個零部件供應商、系統集成商都要碳中和,把碳中和這樣一座大山,通過螞蟻搬家的方式,化整為零,逐一解決,效果十分明顯。不僅企業實現了碳中和的目標,還積累了一批碳中和的技術、機制和經驗。目前蘋果已經宣布基本上實現了碳中和,甚至發起了歷史追溯行動,把歷史上的碳排放也包括在碳中和的進程之中。
被動地應對的實際案例是中國的鋼鐵業。歐洲汽車企業開始響應政府的號召,紛紛制定碳中和的行動計劃和路線圖,其中一項就是要求自己的配套企業實現碳中和,比如大眾汽車要求中國鋼鐵企業提供的鋼板也要制定“可測量、可核查、可報告”的碳中和行動計劃和路線圖,中國鋼鐵企業只能被動地選擇。接受還是拒絕?拒絕就是放棄市場的競爭,接受就要改變工藝實現碳中和。
總之,無論減排還是碳中和,應對氣候變化的本質就是發展方式和生活方式綠色低碳轉型,也是一場發展轉型的競賽,無論是國家還是企業,不是主動應對,就是被動應對,均是挑戰與機遇并存,關鍵在于如何把握機遇,化危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