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程耀愷

進城與逛街,最好不要混為一談。比如赴約、會客、取款、購物、發郵件、買書刊、看畫展、接外孫放學,目的明確,直來直去,決無旁枝側葉——我出門的方式多樣而靈活,時而乘車時而騎車,甚至步行,然而以“行為學”原理來界定,只能歸屬為“進城”。
逛街與進城的區別在于:前者目的模糊,至少不甚分明。無所事事,為逛街而逛街的事,也是常有的。至于某些進城辦完大事的人,時間充裕,消磨歲月夕陽天,順便走走,隨意看看,驀然發現城市是另一番景象:高樓不是高樓,是青山。長街不像長街,似翠谷。于是:鳶飛戾天者,望峰息心;經綸世務者,窺谷忘返——這該是別樣的逛街了吧。
逛街的方式于我,自然也是多樣而靈活的,不過落腳點還是步行。若以車代步,豈可曰“逛”?最近一次逛街,陪老伴,攜孫子,先乘家門口的6路車,到大鐘樓,然后穿過包河公園的九曲橋,經由環城南路、無為路、長江中路、含山路、壽春路,進入逍遙津,讓孫子在兒童樂園的飛椅上過足了癮,然后徑往淮河路步行街。到了步行街,老伴說不曾去過李府,作為合肥人,這當然算得上小小的缺憾,那就抓緊彌補吧。孫子卻說要品嘗油炸臭豆腐,這有何難,五塊錢一碟,邊吃邊等他奶奶,一舉兩得。臭豆腐一掃而光,老伴也出來了,祖孫三人不知何去何從,便開始瞎逛。淮河路雖然算不上消金窟,然而百年老街,迭加改造,已然是一條成熟的商業街了,兩旁店鋪,琳瑯滿目,恰似百卉含英,美不勝收,只可惜“嫣紅姹紫不知名”,慕魚之情雖有,到頭來終歸一介未取。如此由東向西,且行且止,不覺來到江淮大戲院。這座大戲院,在老合肥人心目中,是寄夢之所,渺遠而圣潔。我上大學之時,梅蘭芳先生曾蒞臨獻藝,門票一元,在上世紀六十年代初,無疑是高消費了,我在售票窗外徘徊一個多小時,終于在開場前咬咬牙買了票,進入夢境——老伴雖沒有這樣的經歷,卻從來都把這幢五十年代建筑物,視為自己城市的藝術宮殿,內心里充滿敬仰,今天居然看到高高的門庭上方,兀自顯現“商務KTV演藝廣場”字樣,百思不得其解,遂問我:怎么會這樣?我說:都是浮云!這叫無可奈何花落去,但愿有一天似曾相識燕歸來。江淮大戲院對過,多條公交車在那里始發,然而人山人海,直讓人透不過氣,便放棄由此乘車的打算,朝長江中路方向走,擇機而行。
好多年也沒有這樣輕松愉快地逛街了。不能說完全沒有目的,但絕對沒有具體的目的。沒有期望,也就無所謂失望。逛逛自己的城市,再回到自己的家,自己的家都已經改容易貌,城市變化多大多快,也就能夠理解了。略有遺憾的是,從市府廣場往長江路上拐,本該老馬識途,卻因為地上地下多重設施,弄得不辨東西,暈頭轉向,好不容易才從安慶路,拐到六安路,最終走到長江飯店。對此,孫子愁眉不展,老伴唯有寬容地竊笑。
到別的城市去逛街,同樣是賞心樂事。單就逛街而言,有些城市適宜,有的城市則不然。我的足跡遍布江南江北,長城內外,比較而言,我的感情天平,傾向杭州、廣州、廈門、南京、鎮江的老街舊巷。廣州與廈門的老街上有騎樓,雨淋不著,太陽曬不著,漫步騎樓下,你盡管放心大膽地游目騁懷,用不著擔心汽車伸嘴,吻你的腳后跟。杭州最好的去處,是南山街、北山街、河坊街,滿街濃蔭蔽日,街景與山光與水色,無分彼此。南京與鎮江,都是江南煙柳繁華之地,溫柔富貴之鄉,透過樓臺亭閣與衣香鬢影,你可以盡情領略薔薇色的故都滋味。
在自己的城里逛街,和到別的城市逛街,各人的感覺,或多或少總有些不一樣吧。
一個城市,有沒有幾條適宜逛街的街,至為重要。適宜逛街的街,跟城市的靈魂有關,跟城市的大小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