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幸運的幸運是遇到你

豌豆

如果沒有我， 陳栗栗女士有可能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完美、最驕傲的女士。也許老天爺要讓世人明白沒有十全十美的人生這個道理，于是讓陳栗栗女士有了我。

陳栗栗女士是個不折不扣的學霸。關于她的傳說，至今還流傳在她出生和長大的小鎮上，流傳在她那些尚未退休的中學老師嘴里。遺憾的是，陳栗栗女士的學霸基因并沒有遺傳給我。她說自己當年讀書時，屁股就像釘在板凳上一樣，任外面紛紛擾擾，她自巋然不動。為此，她總是抱怨我屁股上是不是扎了蒺藜，為什么總是坐不住！寫個作業老喜歡東扭西歪，東張西望！我要怎么跟她解釋，寫作業就是很枯燥很無聊，哪里有窗戶外面偶然停落的那只鳥有趣啊。陳栗栗女士還特別得意自己的記誦能力，哦，這又是我的一項短板，不要說背課文了，我連完整流暢地朗讀一個段落都做不到，不是加字就是漏字，念都念不全。

陳栗栗女士還是個八面玲瓏的社交達人，無論是周圍的親戚鄰居，還是和她一起工作的叔叔阿姨，都對她的為人齊口夸贊。很不巧，我是個不太討人喜歡、總和別人格格不入的異類，同學們都很不情愿和我分到一個小組，也從來沒有人主動邀請我去參加他們的生日聚會。我曾經有過一個交到真心朋友的機會，他是我的一任同桌，我很欣賞他，和他說過許多的話。可是有一天他有些惱怒地沖我吼道：“受不了了，你從來都沒有好好聽我說過話，老愛打斷我！”還有一個女同學，在我嘲笑她是個胖子之后，再也沒有搭理過我。

里里外外都拾掇得井井有條、光鮮亮麗的陳栗栗女士，最無法容忍的，也許是我的“無序王國”。是的，我給自己創造了一個讓自己舒心、讓她糟心不已的王國——我的房間。雜亂無章、凌亂不堪是這個房間的主題。衣服扔在地板上、零食包裝扔在床上都是順手的事，一些物品總是“不翼而飛”。保持“整潔”和“有條不紊”，對我而言是天方夜譚。我一路丟，她一路撿，就這樣過了好些年。

一直以來，我都是一個各方面不盡如人意的孩子，這點讓陳栗栗多少有些無奈，她也從未放棄敲打我，但讓她徹底感到崩潰，是我被確診為注意缺陷與多動障礙的那一天。“缺陷”兩個字的重量快要把她壓趴下了。你們可以想象嗎，作為完美主義者的陳栗栗，竟然擁有一個并不十分健全的小孩。她本是100分的杰出人類，按照她的標準，應該培養出一個不是120分至少也是100分的小孩，可是，我在她那里甚至達不到及格線。

“終其一生，我可能都達不到她的標準了”，有一段時間，這個想法成了我們彼此間互相折磨和產生痛苦的根源。焦慮的情緒從她傳遞到我，再由我傳遞到她。我覺得我在溺水，我覺得我快要窒息了。好在陳栗栗，及時拉了我一把。果然，她不光是驕傲的陳栗栗，也是灑脫的陳栗栗，有些驕傲，她既可以拿得起，也可以放得下。

在她的監督下，我開始吃藥治療多動癥。陳栗栗告訴我，我們的目標并不是過上100分的人生。如果我可以安靜地坐下來完成今天的作業，我就是最棒的；如果我明天可以控制住自己的嘴巴，不去隨意打斷正在講話的老師和同學，我就是最棒的；如果我可以把吃完的零食袋安穩地丟在垃圾桶里，我就是最棒的。藥對我很管用，陳栗栗的話對我更管用，很多毛躁的情緒，在藥丸和鼓勵的雙重作用下，被消解、被撫平。

但我依舊很在乎陳栗栗的標準，更在乎她現在對我是什么標準。陳栗栗說：“哪里有什么標準啊。有一天夜里，我想著你的事，愁到睡不著，想著想著就回想起當初生你時的情景，你當時臍帶繞頸，可把我們嚇壞了，那時的愿望很簡單，只祈禱著能把你平安順利地生下來就好了。媽媽和爸爸的初心，就只是希望你能快樂和幸福啊。”

但是我知道，像我這樣的多動癥孩子，想享受普通人簡單的快樂和幸福，可能需要陳栗栗付出超出常人十倍的耐心和努力。陳栗栗真的活得很用力，她雖然沒有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完美、最驕傲的女士，但在我眼中，她是這個世界上最堅強、最偉大的女士。可能我并不是一個幸運的小孩，但最幸運的幸運，是遇上了陳栗栗。

（本刊原創稿，感謝北京大學第六醫院/精神衛生研究所研究員孫黎博士對本文的支持）娜子/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