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智慧
賈寶玉以世俗功名為恥,這是200多年來絕大多數讀者的共識。最近視頻網站里的電視劇《紅樓夢》有個“彈幕”大為流行,打破了大多數讀者的認知:“寶玉始終不明白,只有努力仕途經濟,他才有能力真正保護這些女孩子。”
仕途經濟,按現在的話說就是Social,就是社交。在書中,賈寶玉是最討厭別人勸他“仕途經濟”的。最典型的是第三十二回,賈雨村到訪,賈政讓賈寶玉出來見客,賈寶玉抱怨不停。史湘云勸他“常常會會這些為官做宰的人,談談講講些仕途經濟的學問,也好將來應酬事務,日后也有個朋友”,賈寶玉一聽,馬上下了逐客令。襲人從旁勸解,說之前薛寶釵也勸過一次,賈寶玉拔腿就走,一點面子也不給。賈寶玉還強調,正是因為林黛玉從來不說這種“混賬話”,所以他們的感情才好。
中國傳統知識分子大多有“雅士”理想。在傳統知識分子的心靈深處,總有一方“桃花源”,供其“朝聞道夕死可矣”,相比形而上的“大道”,仕途經濟過于形而下了。
不過,賈寶玉的“清高”其實只保持了100年。他早就從事“仕途經濟”了,晚清時出了很多《紅樓夢》的“同人文”,賈寶玉能開潛水艇,林黛玉還會掌心雷。署名南武野蠻的作者在1909年寫了本《新石頭記》,書中說林黛玉沒死,去日本留學了,在“大同學校”當英文和哲學教授。賈寶玉去日本找到林黛玉,黛玉卻無心兒女私情,勸寶玉留學讀書,以待回國開啟民智。
以《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聞名的“譴責小說家”吳趼人,也寫過《新石頭記》。賈寶玉穿越到了20世紀初,經歷了義和團和八國聯軍之變,隨后乘“飛車”參觀驗病所,見識各種先進發明;又訪問水師學堂,了解“透水鏡”的威力;還借到一輛“空中獵車”,飛往非洲狩獵大鵬鳥;又乘“海底潛艇”繞行地球一周……經歷了令人眼花繚亂的大冒險之后,賈寶玉幡然醒悟:只有立憲才能救中國!
不知道為什么,立憲派而不是革命派,特別愛寫科幻小說。無論如何,晚清國勢衰頹,人們自然把希望放在賈寶玉身上,指望這個貴族知識分子代言人在現實中有所突破。
一代人總有一代人的歷史背景。今天的觀眾也并不能說就是“利欲熏心”之輩,只不過是早早認清了殘酷的現實:不賺錢,就不能保衛愛情。同樣,那些在《梁祝》里留下彈幕說“我要是祝英臺,我一定嫁給馬文才”的觀眾,比起前些年“寧在寶馬車中哭不在自行車上笑”的人來說,還起碼堅持了“馬文才是真心喜歡祝英臺”的“底線”——畢竟,有錢固然是好的,但是如果還有愛情那就更好了。
//摘自《南風窗》2020年第16期,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