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陽
“信息缺陷”雖非天生,一旦形成,對人的思維可謂影響深廣,不可小視。這正如烹飪,食材本就有異味,你加再多的調味料,做出的菜還是不能吃。“信息缺陷”很要命。
讀文或聽一些人侃大山,我先覺得不對味,過后,終于找到了“病根”:不是言論者腦瓜遲鈍(或許腦瓜還挺靈),主要是他們的“信息庫”里缺少足夠的信息。
信息怎樣才算足夠?我想最起碼的一條就是,思想者必須同時接納兩種或兩種以上的說法或意見。比方說兩方打架,你必須兩邊的話都聽,才能對事實做出正確判斷。只聽一方,那是“偏聽偏信”。為啥偏聽一方不成?依我分析,人們對事實的陳述,特別是講跟自己利益攸關的事情,肯定帶著各取所需的成分,一定以利益為圓心有所取舍,夸大有利的一面,縮小或掩蓋不利的一面,于是才有常說的“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各執一詞的“公”與“婆”還要“攻其一點,不及其余”,他們不可能對事實和真理做全面、客觀的描述。依據單方的信息,論者抱住的肯定是大象的一條腿,然而完整的大象絕不僅僅有腿,而且腿也該是四條。也因此,法庭審判還特意設立一項——法庭辯論。聽了甲說,再聽乙說,然后讓他們針尖對麥芒地辯論一番,法官則從中發現破綻、辨明真偽。這道理其實早在古語中就說得明白,正所謂“兼聽則明,偏信則暗”。
所以我勸信心滿滿、欲發高論者,“獅子大開口”之前先想想自己,是否獲取了足夠的信息,特別是,是否接納了來自不同側面甚至截然相左的信息。信息不足,你就沒法對來自不同渠道的信息進行綜合、分析、比對,那么我就敢斷定,你唾液四濺、激昂慷慨所發之“高論”一準是“著三不著兩”。
另有一則,長時間、大量地接受來自單一渠道的信息,就會對外間世界形成偏執的而終究不可逆轉的錯誤認知。莫里哀有句臺詞:“博學多才的傻瓜比胸無點墨的傻瓜更傻。”為何會這樣?很簡單,單一信息的灌注越是海量,其他信息就越被排擠得幾近為零。大腦空間盡被“一面之詞”占滿,豈不是越“博學”越傻?偏執的無知反而比頭腦空白的無知更無知。我也的確見過這樣的大發宏論的人士,他說的全是歪理,然而說得天花亂墜,且似乎很有“氣場”。但我說,這樣的人氣場越足,越說明其傻得無可救藥;他越是說得天花亂墜,本該明凈的真理天空便越發被他攪得霧霾重重。
長期接受單一渠道的信息,為何會形成偏執?我舉個通俗的例子。比如你有幾個鄰居。跟你隔壁的那個老張總對你說老李、老王如何不好,你就會對老李、老王形成定見,其實老李、老王未必不好,甚至至少比老張好一些。為判斷諸鄰居人品好壞,你還應當傾聽一下老李和老王。若信息阻塞,你跟王、李搭不上話,那你最好在評論王、李這件事情上緘默不語。
單一信息的長期浸染,不光使人產生謬見,還會改變人的思維習慣而終于釀成一種病癥。對此,培根說得很到位:
“人類理解力一經采取了一種意見之后(不論是作為已經公認的意見而加以采取,或是作為合于己意的意見而加以采取),便會牽引一切其他事物來支持、來強合于那種意見。縱然在另一方面可以找到更多的和更重要的事例,它也不是把它們忽略了,蔑視了,就是借一點什么區分把它們撇開和排掉,竟將先人的判斷持守到很大而有害的程度,為的是使原有結論的權威得以保持不受侵犯。”(《新工具》)
這說的就是“先入為主”。一旦某種“成見”在腦子里固化,某人就會成為那種成見的忠實的衛士,同時對相異的意見形成一種近乎本能的抵抗和排斥。他要堅決捍衛他崇奉的“原有結論”,偏聽偏信已使他對荒謬觀念忠貞不渝。《魔鬼辭典》(作者:安布羅斯·比爾斯)將偏見定義為“這是一種缺乏可見依據的游離不定的見解”。而我說,固化的偏見比花崗巖還堅硬,一旦固化,便已結束了先前的“游離不定”,你要糾正它,那就一定是“針插不進水潑不進”了。
人有個愛聽“順耳之言”的毛病,汲取信息,也有這種傾向。片面信息促成偏執觀念,觀念偏執者對片面信息越發情有獨鐘,此過程可謂相輔相成。自然不必說,此中還有信息接受者與信息制造者的“互動”,前者喜歡什么,后者就投其所好,炮制得越發來勁。
還是那句話,您若是一位好發議論的人,最好先判斷一下自己的信息來源,若吹到您耳邊的風總是來自同一個方向,那就請您打消原有的自信,意識到自己患了信息缺乏癥,而后,您就不會臉紅脖子粗地大發宏論同時讓人看笑話了。
所以我建議,由于“信息缺陷”而將大象說成一根柱子的諸論者,不管您把這柱子描繪得怎樣光彩奪目、雄偉壯觀,最好還是將自己的高論藏之匣底,不要讓它走出家門或越出院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