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真兒”叫到點子上

姜勝群

日常生活中，經常用到“叫真兒”這個詞，意思是認真，當真。

《韓非子·外儲說左上》中，講了孔子大弟子曾子“叫真兒”的故事。

曾子的妻子領著兒子逛集市，兒子哭哭啼啼鬧個不停。曾子的妻子哄兒子說：“你回家去吧，等我回去后，給你殺一頭豬。”當妻子從集市回來后，曾子果真要殺豬。妻子連忙制止說：“我只是哄孩子，開個玩笑。”曾子較真兒地說：“不能和小孩開這種玩笑的。孩子不懂事，全靠父母言傳身教。現在你騙他，就是在教他學欺騙。母親騙兒子，兒子就不會相信自己的母親了，這不是正確教育孩子的辦法。”說罷，曾子“遂烹彘也”，殺豬煮肉，決不食言。

曾子一“叫真兒”，要了豬的命。

養豬就是為了吃肉，曾子“叫真兒”，要了豬的命，不過是早殺了幾天而已。而山東巡撫丁寶楨“叫真兒”，卻要了大太監安德海的命。

安德海是慈禧太后最寵的太監。據說其有一副好嗓子，很得喜歡聽戲的慈禧太后的歡心。更重要的是，辛酉政變，打倒了顧命八大臣勢力，慈禧奪取了政權，是安德海冒死逃出避暑山莊，給恭親王送的信。同治八年（1869），取得慈禧太后同意，安德海坐著大船下江南。船上插著“奉旨欽差采辦龍袍”的大旗，前呼后擁，煞是威風。沿途官員爭先恐后，獻媚討好。

清朝從順治年間就嚴格規定，“內監有不奉旨出京者斬”。規矩早就有了，但到了慈禧老佛爺掌權時，很多規矩成了擺設。所以，慈禧太后沒把“內監有不奉旨出京者斬”當回事，有恃無恐的安德海，也沒當回事，沿途迎來送往的大大小小官員，自然更是沒人當回事了。可是，啥事就怕“叫真兒”——偏偏有人當回事了，誰呀？山東巡撫丁寶楨也。

丁寶楨政尚威猛，勤政廉潔，十分痛恨安德海這類張狂小人。他秘密聯絡恭親王，瞞著兩宮太后，決心以違反“內監有不奉旨出京者斬”的罪名，殺了安德海。所以，安德海一到山東境內，丁寶楨便毫不客氣地將老佛爺的大紅人抓了起來。

安德海氣焰囂張地說：“汝輩自速辜耳！”——膽敢這么對待我，你們是在自招大罪！丁寶楨冷笑一聲，宣讀內務府密令，聽到“就地正法”時，安德海才知道大禍臨頭了，連忙跪地哭求：“我是奉太后懿旨，出來督辦龍衣的。懇請撫臺大人看在太后面上，饒我一命！”“奉旨出京？圣旨何在？”丁寶楨黑著臉，把“叫真兒”進行到底。安德海只是奉了太后口諭，哪里有什么圣旨。丁寶楨一聲令下，安德海的腦袋落了地。

安德海下江南，肯定是得到了慈禧太后的同意，可“山高皇帝遠”，丁寶楨揣著明白裝糊涂，一定要除掉可惡的小人！

丁寶楨“叫真兒”，遠離慈禧太后千里，表面看，只是在和氣焰囂張的安德海“叫真兒”。在一言九鼎的老佛爺面前，是不是也敢如此“叫真兒”，還真不好說。但漢代有位高柔，卻一身是膽，直接和帝王面對面“叫真兒”。

高柔（174-263），三國時期曹魏大臣。歷經魏武帝曹操、魏文帝曹丕、魏明帝曹睿三個朝代。曹魏時期，社會上的告發之風弄得人心惶惶，告密的鉆營小人越來越多。為了減少訟事，斷了小人靠誣告獲取功名富貴的路子，魏黃初五年（224）頒布敕令，明確“謀反大逆乃得相告，其余皆勿聽治，敢妄相告，以其罪之”。（《三國志·魏文帝紀》）就是說，如果不是揭發謀反作亂之類大事，其他事項不得告發，違者犯法。

宜陽典農都尉劉龜，是個小官員，偷偷溜進天子苑囿打兔子，被同僚張京發現了。張京為了討好魏明帝，便向專管刺探臣民言行的校事官告發了。魏明帝得知后大怒，因為當時嚴令禁止他人在天子苑囿內狩獵。但進入天子苑囿打兔子不是謀反作亂的罪過，怎么辦？魏明帝考慮再三，就隱匿了告發者張京的姓名，只將劉龜抓起來交付廷尉審理。

告發者張京也違反了法令，理應一并查辦。于是，廷尉高柔便上書魏明帝，請求公布告發者的姓名。

魏明帝十分氣憤，他說：“劉龜違反規定，在朕的禁地內狩獵，事實清楚。我把劉龜交給了廷尉，廷尉應當奉旨盡快審理治罪才是。現在，居然向我要什么告發者的姓名，難道朕會平白無故地逮捕劉龜嗎？”

見魏明帝發怒，眾大臣紛紛勸高柔讓步。但高柔絲毫不讓步，他斬釘截鐵地“叫真兒”——“廷尉，天下之平也！安得以至尊喜怒而毀法乎！”作為主管刑法的官員，必須嚴格按法律辦案，不能因為陛下的喜怒違法毀法！高柔再次上奏，堅持一視同仁，將告發者一并查辦。

魏明帝無奈，只好說出了張京的姓名。高柔將劉龜和張京分別依據有關法令判了罪。告發者張京以為討好魏明帝，誰也不敢把自己咋地，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沒想到遇到了一個“叫真兒”的，自己也成了罪人一個。

臣子一“叫真兒”，帝王也無奈。當然，高柔遇到的是魏明帝，如果遇到的是商紂王，恐怕就要被剖胸挖心，做第二個比干了。

“叫真兒”，要叫到點子上。

曾子“叫真兒”，叫的是言必信，行必果。如果曾子是個不懂父母言傳身教重要性的“妻管嚴”，是只算經濟賬不算教育賬，目光短淺的碌碌俗人，還會“遂烹彘也”嗎？丁寶楨、高柔“叫真兒”，叫的是有法必依，違法必究。一身正氣，無所畏懼。如果是勢利小人，八面玲瓏，還會抗上“叫真兒”嗎？

“叫真兒”叫到點子上，彰顯的是性格，是素質，更是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