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玥澔,唐成林
(1.重慶醫科大學中醫藥學院2018級碩士研究生,重慶 400016;2.重慶醫科大學中醫藥學院,重慶 400016)
不寐是指患者對睡眠時間和(或)質量不滿足并影響白天的社會功能的一種主觀體驗[1],可通過失眠的主觀感受(入睡困難、睡眠維持困難、早醒)、失眠所致的日間不良后果(疲倦、記憶力下降、注意力缺乏等)及客觀檢測(多導睡眠腦電圖等)三方面綜合來描述[2],嚴重者可出現生理功能下降,出現認知、學習、記憶等障礙。
研究發現,睡眠可分為非快速眼動相睡眠(NREM)和快速眼動相睡眠(REM),周期性睡眠過程中,NREM與REM交替出現,形成睡眠-覺醒生物節律。睡眠與覺醒生物節律是中樞神經系統主要活動的結果,通過生物鐘周期性開啟通向睡眠誘導區(中縫核、孤束核)和覺醒誘導區(如藍斑頭部),并通過上行抑制或激勵系統,利用特殊的神經遞質對大腦皮層產生抑制或易化,從而產生睡眠或覺醒,若神經生理功能的抑制作用減弱或易化作用增強則會導致睡眠障礙[3]。病理學機制包含了下丘腦-垂體-腎上腺軸的功能失調、褪黑素系統功能下降、炎性反應因子的影響、中樞神經遞質的紊亂等[4]。
中醫早在《黃帝內經》中就對睡眠-覺醒機制有了深入闡述。《靈樞·口問》中提到“陽氣盡,陰氣盛,則目瞑;陰氣盡而陽氣盛,則寤矣”。闡述了人體陰陽之氣與寤寐的關系。《靈樞·邪客》說到“厥氣客于五臟六腑,則衛氣獨行于外,行于陽不得入于陰,行于陽則陽氣盛,陽氣盛則陽蹺陷,不得入于陰,陰虛則目不瞑”。《素問·生氣通天論》也指出“陰平陽秘,精神乃治,陰陽離決,精氣乃絕”。由此可知,陰陽失衡、營衛失和、臟腑失調乃是不寐的主要病機,病因包含感受外邪、七情內傷、飲食不節、稟賦不足、年老體虛等,病位在心,涉及肝脾腎。
近年來中醫論治不寐的方法也更加廣泛,主要涉及經絡論治、陰陽論治、臟腑論治、氣血論治、營衛論治、從痰論治、擇時論治、腦神論治等論治方法[5],治療手段包括針刺、推拿、中藥湯劑等。
針刺治療不寐包含頭針、腹針、體針、皮內針等,主要采取循經取穴、分部取穴、辨證取穴、特定穴取穴、經外奇穴等取穴原則[6],多穴配合,辨證論治。
陸永輝等[7]取神庭、本神、四神聰、神道、神門即"五神穴"治療失眠,獲得了睡眠質量顯著改善、入睡時間縮短、實際睡眠時間延長、催眠藥用量減少的良好效果。奚晗清等[8]采用"通督調神"針法電針百會、神庭、印堂及雙側神門、三陰交治療慢性失眠癥,治療后匹茲堡睡眠質量指數(PSQI)總分及各下丘腦-垂體-腎上腺(HPA)軸相關因子評分均顯著下降(P<0.01),證實"通督調神"針法可明顯改善慢性失眠癥患者睡眠狀況,具有良好臨床療效,其作用機制或與降低HPA軸相關激素水平有關。薛亞靜等[9]認為機體正常的寤寐狀態與三焦所化生精氣的充盛及其通路的暢達密切相關,三焦的正常運轉是神魂魄發揮其調攝作用的重要保障,故臨床辨治選取膻中、中皖、氣海、外關、內關、百會、人中及間使等穴位采用“三焦調神”針刺法論治不寐癥,通利三焦、安神定志。
針刺調節神機,促進臟腑氣血調和、陰平陽秘以達到治療失眠的目的。現代研究表明,針刺是通過調節參與睡眠環節的即刻早期基因、神經遞質、細胞因子、免疫調節物質等影響睡眠-覺醒周期[10-12],從而達到治療失眠的目的,在改善夜間睡眠質量和日間覺醒狀態方面具有雙向調節作用[13]。
推拿治療可加速血液循環、促進血管擴張、增加腦血流量以改善腦組織血氧供應,以調和氣血、陰陽[14]。研究表明,推拿還可以通過調節自主神經系統,刺激大腦皮質,抑制大腦異常放電,使大腦皮層和皮下各級生命中樞處于最佳的協調狀態以產生鎮靜作用[15]。
唐宏亮等[16]將80例失眠患者隨機分為樞經推拿組及藥物組各40例,樞經推拿組選取頭部顳側足少陽膽經循行路線行掃散法,配合按揉陽白、本神、正營、天沖、風池等穴位,藥物組睡前半小時口服艾司唑侖1mg,治療1個月后,發現樞經推拿組在睡眠質量、睡眠效率、睡眠障礙、日間功能障礙、總評分的評分均低于藥物組(P<0.05),總有效率高于藥物組。楊潤等[17]治療失眠用推拿六部法(開關通經法、安撫臟腑法、導陽入陰法、補腎填精法、振腹調氣法及護腦安神法),總有效率為97.9%。有學者發現,作用于腹部的推拿手法,能刺激腸神經系統,通過腦-腸互動途徑調節血清、下丘腦、小腸中P物質(Substance P,SP)、甘丙肽(Galanin,GAL)、β-內啡肽(Beta endorphin,β-EP)的含量[18],或通過神經-內分泌網絡等構建緊密的腦-腸互動途徑治療原發性失眠[19]。此外,還有頸部推拿[20]、足部推拿[21]等治療失眠的相關報道。
中藥湯劑在臨床應用中充分適應辨證施治的中醫特色,具有療效快,易吸收,副作用小等幾大特點,其作用機制或與其調節激素水平、神經遞質相關[22]。
姚鵬宇等[23]發現劉獻琳以“清上實下”為治法,設立烏菟湯加減化裁,方中烏藥、菟絲子、桑葚、五味子四藥合用為君,寒溫兼顧,平補肝腎之氣,合龍骨、牡蠣實下;桑葉、菊花二藥為臣,清肝平木,瀉火清上;佐以酸棗仁、遠志以治療陰虛火動(風動)、氣虛不納和陽虛水泛為代表的“上實下虛”型不寐,臨床療效顯著。黃湲等[24]總結分析溫膽湯組方、配伍及功效主治相關的古代及現代文獻,發現其通過調理脾胃氣機升降出入,理氣化痰、清膽和胃安神,最終達到陰平陽秘之效,治療痰熱內擾之失眠療效良好。有學者研究表明,酸棗仁湯可降低促腎上腺皮質激素(ACTH)、促腎上腺皮質激素釋放激素(CRH)、促甲狀腺激素釋放激素(TRH)、促性腺激素釋放激素(GnRH)水平,改善患者認知功能,通過調節患者神經內分泌從而改善睡眠[25]。
包括五禽戲、六字訣、八段錦、太極拳、易筋經在內的功法鍛煉,是在中醫基礎理論指導下產生的一種身心鍛煉導引功法,將自身形體活動、呼吸吐納、心理調節相結合,體現了中醫未病先防、既病防變的思想。
吳煒煒等[26]Meta分析發現太極與氣功等中國傳統功法鍛煉強調運動過程中的意念集中和氣息調節,在改善老年睡眠障礙患者的主觀睡眠質量、睡眠效率,縮短入睡時間,減輕睡眠障礙和催眠藥物使用及改善焦慮水平療效顯著。李莉等[27]在常規控制血糖基礎治療上,加予八段錦功法治療,觀察2型糖尿病失眠患者匹茲堡睡眠質量指數評定量表(PSQI)及血清褪黑素濃度治療前后變化,結果治療后患者PSQI總分和各因子較治療前有明顯下降(P<0.01),且血清褪黑素濃度相較于治療前顯著提高(P<0.01)。
五禽戲、八段錦、太極拳等中醫傳統功法,動作剛柔相濟,意動形隨、神形兼備,促進臟腑氣血調和、經絡疏通,以治療失眠。研究表明,功法鍛煉也可通過抑制參與調解生理性睡眠的促炎性細胞因子基因表達,以降低細胞的炎癥反應而達到治療失眠的目的[28]。
趙宗剛等[29]在基礎治療上運用針刺配合疏肝湯,疏肝解郁、清熱化火、平衡陰陽,治療肝郁化火型不寐,患者睡眠質量明顯改善,入寐困難、醒后不寐、煩躁易怒、胸悶肋痛、頭痛面紅等主要中醫癥狀積分及PSQI評分均顯著下降(P<0.01)。張鶯等[30]采用角調音樂療法結合柴胡加龍骨牡蠣湯加減口服,疏肝解郁、安神定志,治療氣郁質失眠,結果顯示治療后患者判定自測表CCMQ和匹茲堡睡眠質量指數PSQI評分明顯降低,患者氣郁狀態和睡眠質量明顯改善。也有學者將皮內針與艾灸相結合治療心脾兩虛型失眠患者,結果發現皮內針結合艾灸能有效改善失眠患者的中醫證候及整體睡眠質量[31]。此外,還有音樂療法聯合推拿[32]、功法鍛煉結合耳穴埋豆[33]等治療方法。
中醫認為,人的生命被看作形、氣、神的統一體,“形”為生命的載體,“氣”為臟腑組織器官功能的表現,“神”為有別于其他任何生命體人的精神與能力的表現,是生命功能狀態的最高概括,形、氣、神任一方面致病都將影響個體的生命活動異常,導致不寐。
歸納總結不寐的臨床治療手段,以推拿、功法鍛煉為代表的治療方法,作用于形體,使得臟腑氣血調和、經絡疏通,主要通過調“形”以治療不寐;中藥湯劑通過疏肝利膽、理氣化痰、交通心腎等調節氣機的升、降、開、合,主要通過調“氣”以治療失眠;針刺等干預手法主要通過調“神”,引陰入陽,促進精明之府機能協調、陰平陽秘,使睡眠恢復正常。
中醫治療失眠,治療手段繁雜,但臨床研究多是從“調形”、“調氣”或“調神”中的某一方面入手,論治角度局限,或是多種干預手段的普通疊加和臨床經驗的總結。基于此,如何形成一個整體治法,通過對“形、氣、神”三者的整體調攝,即結構、功能、信息的綜合調節,達到優勢互補而非普通疊加的作用,調節人體的臟腑陰陽,使營衛氣血運行正常,恢復寤寐生理規律,進一步發揮中醫治療慢病的優勢,切實地提高中醫臨床療效,還有待進一步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