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賀古道沿線石刻形式及景觀美學探索
——瀟賀古道系列研究之三

姚磊 楊雄心王文 甘德欣*

（1.湖南農(nóng)業(yè)大學風景園林與藝術(shù)設(shè)計學院，湖南 長沙 410128；2.湖南省道縣文物局，湖南 永州 425300）

石刻是中國古代記錄文化、傳承歷史、定義景觀空間的一項非常重要的文化形式，在全國各地均有體現(xiàn)。湖南省現(xiàn)存的摩崖石刻在湘西南尤其是永州地區(qū)保存最為完善。

湖南省位于長江中游，洞庭湖以南，該省東以幕阜、武功山與江西交界，西憑云貴高原東緣與貴州接壤，西北以武陵山脈與重慶為鄰，南枕南嶺與廣東、廣西相接。全省地勢北低南高，呈敞口的馬蹄形，中部丘陵與河谷盆地相間[1]。瀟賀古道位于永州與廣西賀州交界的南嶺山脈間，越城嶺在西，萌渚嶺在東，中間是平坦的臺地和小山丘，越過這一區(qū)域，即可進入嶺南，該古道北聯(lián)瀟水，南結(jié)賀江和西江[2]?；谌绱孙@性的地理因素，加之瀟賀古道貫串永州地區(qū)，成為聯(lián)結(jié)廣東、廣西的重要線路，交通的傳播帶來了多民族文化的交流、融合、碰撞，永州地區(qū)文化的開放度、交融度讓永州地區(qū)的石刻在石刻界更具有代表性。永州流放文人諸多，如蔡邕、元結(jié)、柳宗元、蘇軾、黃庭堅、楊萬里等，其中不乏大文豪、大書畫家，加之沿線風景秀麗，文化沉淀深厚，也成為當?shù)啬ρ率萄杆侔l(fā)展的重要原因之一。

瀟賀古道的興起帶來了文化的發(fā)展，同時促進了文化的交融。瀟賀古道屬于湘漓一線，自古為荊楚進入廣西、廣東的主要通道，加之水石清秀，流寓者多，是湘南永州與桂林現(xiàn)存古代摩崖石刻最為密集的主要原因。桂林摩崖石刻現(xiàn)存總量將近2 000 通，湘漓摩崖石刻現(xiàn)存總量將近1 700 通，可謂粲然萃聚，海內(nèi)無兩[3]。

瀟賀古道沿線石刻在歷史軸線上呈現(xiàn)清晰的階段性和連續(xù)性。據(jù)資料考證，道縣石刻最早的記錄源自東漢末年蔡邕在含暉巖所書的“水天一色”；宋代石刻已發(fā)展到鼎盛時期，據(jù)研究統(tǒng)計，全國北宋詩刻共計344 種，湖南省的北宋碑刻64 種，居總數(shù)的22%，全部都在永州地區(qū)，位居全國第一；明清時期以考據(jù)為主，瀟賀古道沿線石刻的發(fā)展秉承東漢創(chuàng)始、宋代流行、明代追摹、清代考據(jù)的歷史軸線[4]。

永州的石刻以摩崖石刻最為著名，據(jù)《八瓊室金石補正》陸增祥(清代道光)[5]記載，永州摩崖石刻位置有含暉巖、九嶷山、陽華巖、浯溪、華嚴巖、月巖等。其中浯溪碑林現(xiàn)存500 余通，號稱“南國摩崖第一”。目前大部分摩崖石刻保存完善，也是目前金石界、學術(shù)界研究的重點。

雖然學術(shù)界對于永州摩崖石刻的研究較為深入，但是大部分研究僅從文化背景、詩文內(nèi)容、書法形式等方面進行研究，以瀟賀古道為主要軸線的石刻研究較少。本文以瀟賀古道為線，沿線石刻為點，從地理環(huán)境、人文歷史、表現(xiàn)形式、美學等方面多維度進行研究。

1 瀟賀古道沿線石刻資源豐富的原因分析

1.1 自然地理原因

瀟賀古道處于萌渚嶺和都龐嶺之間，空間穿插越城嶺、都龐嶺余脈，地理位置險要。1973 年長沙馬王堆三號漢墓出土的“西漢初長沙國南部地形圖”[6]表明，公元前168 年以前，秦漢修建瀟賀古道，溯湘江而上，經(jīng)略嶺南的軍隊，面對灘多流急水淺的深水（今瀟水）已無法實現(xiàn)戰(zhàn)略目標。各種物資只有在營蒲縣（今道縣）深水（今瀟水）和營水（今濂溪河）交匯處卸載轉(zhuǎn)運，改走陸路。

從整體地理環(huán)境分析，道縣被萌渚嶺、都龐嶺包圍，外形如一個開口小、容積大的束口袋，絕佳的地理環(huán)境條件對于文化的沉淀有一定的空間限定意義。瀟賀古道自道縣老碼頭為起點，沿線地區(qū)途徑沱江、永明河、濂溪河，沿線山脈、山洞、懸崖多。山為石山，水為清水，江岸多奇石，煙波浩渺，適宜鐫刻。

由于古代信息傳播渠道單一，道路的貫通，使其成為文化傳播、信息傳播的主要通道之一。瀟賀古道不但帶來了新鮮的技術(shù)，也帶來了新鮮的文化，促進了文化的傳播、交流。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各種文化交融在一起，促成了石刻的產(chǎn)生。

1.2 人文歷史原因

葉昌熾等[7]的《語石異同評》稱：“北宋遷謫名流，大半途出湖南?！眱伤问侵袊幕蔚捻敺?，而永州地區(qū)是貶逐官吏的重要場所。流寓的名臣，如黃庭堅、鄒浩、蘇軾蘇轍兄弟、楊萬里楊長孺父子、范祖禹范沖父子、張浚張栻父子等。永州又處瀟湘之會，隨著宋代大量的文化官員的流放，文化在此傳播、交融、沉淀，慢慢地形成了系統(tǒng)的文化體系，此文化體系也可謂是湖湘文化的始祖?！皻埮D泛舟何處好，最多吟興是瀟湘。”瀟賀古道沿線有山、有水、有意境的山水格局，符合古代文人對于理想世界“桃花源”的想象，于是，凡貶謫者往往寄情于山水，形成“一到瀟湘必有詩”的文化現(xiàn)象，這也是瀟賀古道沿線石刻豐富的重要原因之一。

2 瀟賀古道石刻的形式

石刻表現(xiàn)形式多樣，瀟賀古道沿線石刻文化豐富，形式主要表現(xiàn)有摩崖石刻、詩文石刻、紀事石刻、文學作品、村規(guī)石刻等。

2.1 摩崖石刻

此類型為瀟賀古道沿線數(shù)量最多的形式。據(jù)統(tǒng)計，瀟賀古道道州段有含暉巖、月巖、濂溪故里、狀元石、大偉、華巖、中郎巖、虎巖、富足灣；江永段有同巖、層巖、瑞麟巖；江華段有陽華石刻、寒亭暖谷石刻、奇獸巖摩崖石刻（集中）、秦巖摩崖石刻。

含暉巖宋代改名“金華洞”，漢、宋、元、明、清摩崖石刻共24方。最有名的摩崖石刻是東漢末年蔡邕“水天一色”；唐代道州刺史薛景晦題跋“金華洞巖”，字體篆文；嘉靖戊子年秋（1528 年）陳京題跋的“風清水寒”，字體行楷，以及戊戌年秋（1538 年）許瑛題跋的“寒巖”。

月巖，明嘉靖二十五年（1546 年）黃九皋題跋的“七言絕句”，是月巖摩崖石刻最大的一方，字體楷書；明代王會、張喬松分別題跋“太極洞”“太極巖”；明朝萬歷年錢達道題跋“鴻濛一竅”；明朝嘉靖年吳廉題跋“上弦月”“下弦月”“望月”；光緒道州知州張銘題跋“拙榻”。

大偉村摩崖石刻，最早為東漢熊尚所題跋“乾坤清氣”，字體楷書；明嘉靖五年（1527 年）灌陽府教諭順德黎獻和題詠一方；明進士、工部侍郎何天衢品詠一方；無年款題刻“文光石”，字體草書。

華巖摩崖石刻，宋代政和（1118 年）李元政石刻一方；明陳凱石刻一方，字體行草。

中郎巖，明代錢達道石刻一方“八柱承天”。

2.2 詩文石刻

元結(jié)是永州摩崖石刻最重要的開辟者，其先后兩任道州（今永州道縣）刺史。元結(jié)在永州所作詩文，多刻于石上，浯溪、陽華巖、朝陽巖等摩崖石刻，均為元結(jié)開辟。歐陽修[8]《集古錄》云：“《大唐中興頌》，元結(jié)撰，顏真卿書。書字尤奇?zhèn)?，而文辭古雅，世多模以黃絹為圖障。碑在永州，摩崖石而刻之。”

除此之外，含暉巖現(xiàn)存清代湖南永州府道州知州張元惠題曰：“天然仙室石玲瓏，古樹森森韞玉亭；云影水光暮一色，含暉洞外數(shù)峰青?！背酥?，還留存劉禹錫《含暉洞述》等詩文石刻。月巖現(xiàn)存明嘉靖二十五年黃九皋書寫的七言絕句，字體為楷書，也是月巖摩崖石刻最大的一幅。

2.3 紀事石刻

用石刻紀事是瀟賀古道沿線古村落的一種重要傳播形式。在幾個重要的節(jié)點，如種福亭、午田風雨橋、江永何家灣就發(fā)現(xiàn)了許多關(guān)于重大事件的紀事。種福亭、午田風雨橋石刻記錄了該亭修建的時間，以及捐贈人的信息。最重要的是何家灣《□山下石碑記》，記錄清道光年間瀟賀古道穿行的路徑；莫家村《新砌石板路碑刻記》《重修祠堂門樓碑記》記錄了當?shù)匕l(fā)生的時事，并以碑刻的形式保存。唐大和七年（883 年），熊氏族人在大偉摩崖石刻，以楷書、隸書、草書記述始居大偉村的題刻。

2.4 村規(guī)石刻

瀟賀古道沿線的自然村落是交通空間的重要節(jié)點，對于村落的安全以及村民的教化都形成相應(yīng)的條款，并以石刻的形式放置于祠堂這樣的公共空間。村規(guī)民約一般以中華傳統(tǒng)美德為基準，包括孝敬父母、尊敬老人、不偷盜、不欺詐等內(nèi)容。

3 瀟賀古道沿線石刻理學文化考據(jù)

明代道州地區(qū)理學文化盛行，形成以唐宋名流、理學人物元結(jié)、黃庭堅、蘇軾、蘇轍為代表的永州謫宦寓賢，以理學為基礎(chǔ)修建書院傳播文化，以刻石紀詠為主要表現(xiàn)手段的文化現(xiàn)象。

另一方面，碑刻內(nèi)容主要表現(xiàn)為與周敦頤文化相關(guān)的素材。自南宋開始，基于瀟賀古道的交通路網(wǎng)、理學思想以及周敦頤故居，一直是1 000 多年來五湖四海文人騷客拜謁理學創(chuàng)始人之地。通過查閱歷史資料、田間調(diào)研、口述歷史等調(diào)查和統(tǒng)計發(fā)現(xiàn)，道縣現(xiàn)存200 余方摩崖石刻，30%—50%的石刻內(nèi)容與理學文化相關(guān)。由此可見，道路對于文化有相輔相成的作用，道路的發(fā)展促進了文化的傳播，文化的交融與發(fā)展讓永州成為一塊文學之地，體現(xiàn)了湖湘文化的起源。

月巖摩崖石刻數(shù)量在瀟賀古道石刻中占比最大，合計58 通，均為歷代敬仰周敦頤理學思想的名人志士所提。內(nèi)容為“道山”“濂溪”“圣脈”“尋緣”等，從內(nèi)容可體現(xiàn)出歷代文人對文化元素的提取，秉承回歸本源，尋“根”之旅，為后代留下了寶貴的歷史文化遺產(chǎn)。

4 瀟賀古道沿線石刻美學探源

瀟賀古道沿線，有山有水有人家，從山水格局上來分析，具有典型性的湘南美學特色。這樣的環(huán)境因素既不同于徽派建筑空間白墻黑瓦黑白分明的表現(xiàn)，也不同于官式建筑雕梁畫棟色彩豐富的飽滿，屬于獨具湖湘特色的原味本真又不失意境的空間表現(xiàn)。

4.1 空間美

古人對于空間美的定義常見于八景。瀟賀古道沿線四處石刻：含暉巖（道州八景之含暉石室）、月巖（道州八景之月巖仙蹤）、濂溪故里摩崖石刻（道州八景之蓮池霽月、濂溪光風）、狀元石之道州八景之元峰鐘英。在八景的構(gòu)成中，石刻是構(gòu)成景觀空間美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9]。例如清代湖南永州府道州知州張元惠在含暉巖題詩中定義了以石室、植物、光影結(jié)合的空間之美。

4.2 意境美

意境是“情”與“景”（意象）的結(jié)晶[10]。意境空間強調(diào)空間中情景交融、虛實相生、韻味無窮的詩意空間。摩崖石刻一方面保存了前代圣賢的手稿真跡，猶如與古人神交，另一方面對湖湘自然山水進行空間定義。

早在東漢末年，蔡邕在含暉巖留下感慨“水天一色”；嘉靖戊子年秋，陳京寫下了“風清水寒”4 字，就是對自然秀麗風景空間定義。

月巖題榜“廣寒深處”“清虛洞”“風月長新”“如月之中”“渾然太極”“豁然貫通”“道在其中”“理學淵源”“參悟道真”“悟道先跡”“乾坤別境”“渾涵造化”“望月”等。尤其是明朝嘉靖年間吳廉觀月巖后根據(jù)在山洞里的不同觀賞位置寫下了“上弦月”“下弦月”“望月”的題跋，觀賞者通過選擇巖洞內(nèi)不同視點，欣賞不同的自然景象，從而形成不同的感悟。這也是古代詩人對于空間、意境的思考與表達，經(jīng)摩崖石刻的形式刻于崖壁上，使后人在此空間中能產(chǎn)生與先人共鳴的心理感受。

4.3 形式美

瀟賀古道沿線石刻字體表現(xiàn)形式較多，各類字體在瀟賀古道沿線都有遺存，瀟賀古道沿線石刻有一部分出自名家之手，如歐陽修[8]《集古錄》云：“《大唐中興頌》，元結(jié)撰，顏真卿書?！背酥?，還有宋代米芾的《浯溪詩》、黃庭堅的《書摩崖碑石》，清代道縣書法家何紹基、吳大徵等名家題名刻石等。

除浯溪碑林以外，各類型的字體形式在瀟賀古道沿線也有跡可循，如：唐代道州刺史薛景晦在金華洞所書“金華洞巖”，字體為篆文；明嘉靖戊子年秋陳京也是在金華洞所書“風清水寒”，字體為行楷；唐大和七年（883 年）熊氏族人在作“仲冬三日”，記述始居大偉村的題刻一方，書體有楷、隸、草。

4.4 人性美

在石刻文學作品中展示了不同尋常的人性美，如劉禹錫為含暉洞撰文《含暉洞述》，全文描繪了含暉洞的美景，并贊頌了薛景晦的美德。

由于瀟賀古道作為主要的交通要道，沿線村落村規(guī)民約中可見民間生存法則，一切勸人為善，不要偷盜欺騙，與人為善。

5 結(jié)束語

瀟賀古道作為古代進入廣西、廣東的一條重要交通廊道，它不但是一條交通線路，更是一條文化走廊，豐富的文化遺存、多樣的文化形式以時間為軸體現(xiàn)了湖湘文化的發(fā)展歷程。研究對瀟賀古道沿線石刻形式多樣化的原因進行分析；石刻的形式進行分類、歸納、總結(jié)，發(fā)現(xiàn)瀟賀古道沿線石刻是基于理學文化為主要思想背景的文化體現(xiàn)。通過沿線石刻作為研究湖湘文化的重要切入點之一，研究其與山水、空間、環(huán)境之間的美學探源，為探索湖湘文化、充實地域文化庫提供有力的理論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