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民

今年,央企總部外遷終于提速了,此時,離國家提出北京市以非首都功能疏解為核心已過去了7年。
12月6日,中國物流集團正式成立,同時,有媒體報道稱,中國稀土集團也將在本月底掛牌成立。據不完全統計,今年已有近10家央企重組成立,而央企重組后,向產業前沿集中,也成為了此次央企總部外遷的主流趨勢。
在這一輪的央企總部外遷之后,各城市擁有的央企數量榜單上,上海(8家)、武漢(3家)無疑是大贏家。上海坐穩了全國央企總部數量第二城、而武漢隨著三峽集團的遷入,其央企數量也擴容到3家,有助于其坐實國家中心城市的地位。
眾所周知,央企在關系國家安全和國民經濟命脈的主要行業和關鍵領域占據支配地位,是國民經濟發展的支柱,如果央企遷入地方,不僅能加強央地聯動,提振地方區域經濟發展,對當下構建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也有重要意義。
未來,還有哪些城市可能享受央企總部入遷的紅利,地方又該如何發揮央企對經濟的帶動作用?為此,南風窗記者專訪了中國企業研究院首席研究員李錦,聽聽他的見解。
南風窗:央企扎堆北京的現狀,是如何形成的?
李錦:目前,全國有120多家央企,其中,一般經營性中央企業有96家,其中上海8家,東北5家,廣東5家,港澳6家,河北雄安3家,武漢3家,成都1家,其余均在北京。央企扎堆北京,主要是在計劃經濟體制下,行政機構聚集在北京,而很多央企總部本來就是國務院下屬的部委,后來改制成企業后,就順勢留在了北京。當然,因為主管的行政機構在北京,有些后來成立的央企也留在北京,這背后不僅是計劃經濟體制的因素,還有中國人文化習慣。
南風窗:2014年國家提出北京市以非首都功能疏解為核心,實際上就拉開了央企總部離京的序幕,但為何過去這些年一直進展緩慢?
李錦:這個問題有多方面的因素。首先是,央企離京的內在動力不強。央企在北京的生產部門相對比較少,主要是一級和二級部門,這些部門員工的籍貫大部分在北京,因為北京有優厚的教育和醫療條件,這些員工特別是干部隊伍,不愿意離開北京。
二是,央企離京缺乏具體的政策安排。對于央企的發展,政府主導因素比較強,在現行的體制下,政府讓企業自主選擇,外面的條件再好也不一定會去,各個地方即便努力爭取,作用也不大。
再次,中國央企的分布,更多的是受以前計劃經濟時的行政體制影響,而非市場因素,北京是政治中心,總部和主管機構在北京,央企向上匯報的行政溝通成本會小很多,綜合考慮這些因素,央企離京的意愿就更低了。
南風窗:在你看來,央企外遷背后需要綜合考慮哪些因素?哪些類型的央企最有可能外遷?
李錦:總的來說,央企總部搬遷,需要考慮國家經濟發展的規劃和總體布局,也要兼顧市場和經濟發展的需要。具體來說,央企總部搬遷要考慮三個因素:一是全國統一性,圍繞行政中心,布局在北京、雄安;二是市場性,結合央企自身發展所需,聚焦主業靠近產業前沿,如上海、深圳;三是兼顧國家發展戰略,中西部地區也盡量安排一下,像西安、重慶這些特大城市,還是應該要有央企。
一般來說,科技含量較少,處于充分競爭性市場的一般性央企,外遷的可能性比較大。如,華能、華電等能源類央企研發部門留在未來科學城東區,總部外遷。而承擔大國重器研發任務的央企留在北京。比如航天科技、航天科工、航空發動機集團、兵器工業等。
此外,部分金融企業也可能外遷。值得注意的是,近幾年新重組的央企,不少有雙總部,如中國海洋遠運在上海,北京的小中心也有一批人,不排除接下來重組的央企會采取這種模式。
南風窗:“支持部分中央在京行政事業單位、總部企業、高等學校等向雄安新區有序轉移”,已明確寫進了北京“十四五”規劃。這也被看作是雄安新區將成為這次央企總部新的聚集地的信號,但從目前多個央企公布的外遷計劃來看,這個趨勢還不明顯,你覺得原因有哪些?
李錦:客觀上來說,雄安還是一塊處女地,很多配套條件不成熟。同時,雄安本身的經濟實力不夠,對央企的資金支持也不夠,需要依賴中央給錢或者央企自己拿錢,資源配置能力不強,對央企的吸引力不夠。
但也可以看到,已經有中國衛星網絡集團、中國中化公司兩家副部級央企總部入駐了雄安新區。
但是,中國中化這類能源類央企去雄安也是綜合考量后的選擇,因為這類央企早晚要遷出北京,對他們而言,早去雄安還有早主動的優勢,不失為一種性價比比較高的選擇。
南風窗:東北作為重要的工業基地,過去有5家央企總部落戶,在這次央企外遷中,東北是否具備承接其他央企的遷入的條件?
李錦:目前,東北地區目前有5家央企總部,不過大多以重工業為主,分別是:總部位于長春的中國第一汽車集團,位于齊齊哈爾的一重集團,位于哈爾濱的哈爾濱電氣集團,位于鞍山市的鞍山鋼鐵集團,以及位于大連的華錄集團。
值得注意的是,東北這5家央企,相互聯系、產業鏈的重組都不強,對東北經濟的帶動和輻射能力不強。但這5家央企的技術很雄厚,設備、人才隊伍的優勢也很明顯,對于搬遷這件事,他們應該不敢想,東北肯定不會讓他們走,中央也不支持。

南風窗:從目前這波央企外遷的城市來看,上海是當仁不讓的贏家,目前,上海的央企數量也已達到8家,在你看來,央企紛紛選上海的原因有哪些?這對長三角一體發展有何影響?
李錦:中國電氣裝備集團、中國船舶集團的落戶,將進一步鞏固上海的中心節點和戰略鏈接地位。這是構建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際國內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的需要。上海作為長江經濟帶和長三角區域的龍頭,地處國內和國際兩個市場的交匯點,也有重組產業鏈的需求。
從產業鏈布局來看,上海的產業基本聚集在下游,上游和中游的產業比較少,產業鏈配置的局限比較大,這些央企的入駐,如果立足上海,圍繞產業鏈條的上游和下游,組建新的產業鏈,可能把上海的劣勢變成優勢,形成新的優勢,甚至有可能出其不意地冒出一匹黑馬,可以配置整個長三角的資源,這對長三角一體化無疑是一個很好的機遇,促使產業鏈布局重新洗牌。
以中國電氣裝備集團為例,作為西安唯一的央企,此次遷入上海,無疑是看中上海是制造業龍頭,頭部企業比較多,上海的人才資源、設備材料和裝機裝備產業鏈的基礎比西安更加雄厚,中國電氣裝備集團過去能利用上海龍頭地位形成強大的產業鏈。
對上海而言,這些頭部企業加標桿城市的組合,既擦亮了“上海制造”的名片,也將助推中國裝備制造業發展邁上新臺階。
南風窗:目前搬離北京的央企去向只有4座城市:雄安、上海、深圳、武漢。接下來,哪些城市或區域最有可能成為央企外遷的目的地?它們的外遷有何邏輯或規律?
李錦:央企總部外遷去哪,不應該只是看企業意愿或者說地方發展需求,而是應該綜合國家的發展戰略、經濟發展趨勢、民族振興多個角度考慮。
共同富裕是我們國家追求的發展目標,但共同富裕不是搞平均主義,共同富裕首先要共同發展,通過平衡東西部發展來縮小差距就很重要,從這個角度來看,此次央企總部外遷要考慮對中西部傾斜,借這個機會調整中西部經濟結構和布局,強化中西部的發展力量。
其次,還應該重視大城市、大企業帶動發展戰略。現在,大城市帶動已經實施也有比較好的效果,建議利用這次央企總部遷移,啟動大企業帶動戰略,這對帶動中西部的發展,縮小東西部差距有重要戰略意義,這種意義在未來二三十年里會比較明顯。
南風窗:最近,有報道稱,中國稀土集團已經批準成立,月底或將在江西掛牌,你之前多次建議,將中國稀土集團總部放在江西,背后有何考量?
李錦:稀土既屬于國家的礦產資源、戰略資源,也是國際競爭的重要資源。事實上,我國是稀土資源大國,但沒能掌握稀土定價權。因為長期以來,中國稀土行業存在低層次競爭、無序開采、低價銷售,缺乏核心技術等問題。同時,在稀土的加工方面,我國也往往只是淺加工,或者直接出口稀土原料,導致一些發達國家在獲得中國便宜出口的稀土后,再將其生產成稀土制品,最后高價賣給中國。
目前,中國一共有6家稀土集團公司,此次將五礦稀土、中國鋁業、中國五礦集團、贛州稀土集團這4家合并組建成中國稀土集團,整合后,稀土行業集中度提高,不僅可以加強對稀土資源進出口的控制,強化話語權和競爭力。更重要的是,科技投入、核心技術突破方面有可能得到根本性的提升。
我傾向于將中國稀土集團放在江西是因為贛州的稀土質量高,素有“稀土王國”“世界鎢都”的稱號,即便在全球范圍來看,贛州的中重稀土也很有競爭力。另外,從區域協調發展的角度,江西這個中部省份,也是中國的革命老區,現在的存在感太弱了,幾乎成了被遺忘的角落,實在該傾斜一下。
南風窗:對遷入城市而言,央企的入駐是機遇也是挑戰,他們該如何應對,你有何建議?
李錦:央企總部遷入,對大多數城市而言,是歷史性的發展機遇,無論是對當地產業的帶動,產業鏈的重組,還是城市經濟的布局和城市發展空間的拓展,都有重要意義。
吸引央企總部遷入,顯然比城市一般的招商引資更重要,需要遷入城市主動把握機遇。同時,城市也需要積極整合當地的產業資源,借助央企總部的入駐,重塑產業鏈,這也是一次調整當地城市經濟布局的好機會。
當然,有些城市也會出現央企總部遷出的情況,如這次中國電氣裝備集團從西安遷往上海。其實,換一個思路,在央企總部確定外遷的情況下,當地可以努力爭取讓央企的生產企業繼續留在當地。
南風窗:央企離京,不僅是疏解北京非首都功能的必要之舉,相當于開啟了央企資源在全國區域的新一輪配置,能提振區域經濟,這對當下的區域經濟競爭發展格局會產生什么影響?
李錦:這一輪央企總部外遷對區域經濟競爭發展的影響不小,但不會那么直接,在未來二三十年之內,將會有非常明顯的變化。當然,在央企總部的外遷中,不能每個省都弄一個,還是要堅持以市場經濟效率為主,兼顧公平,這個原則不能動搖,這也符合建設現代化強國的目標。
南風窗:有人說,央企在哪,是政企關系和央地關系的縮影,從這個層面來看,此次央企離京潮,有何意義?
李錦:這次央企總部外遷,可以通過央企這個紐帶,加強央企與地方企業的聯動,實現產業鏈重組。舉個例子,煤電一體化一直我們煤電產業結構調整的方向,今年煤炭市場行情好,煤炭價格從600多元一噸漲到2000多元一噸,但電力企業就麻煩了,普遍虧損,這種情況下,如果我們能在山西、陜西、內蒙古等煤炭產地省遷入一個能源央企(如華電、大唐等),倒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同時,保證關鍵產業鏈上的絕對控制,通過統籌產業鏈上各個企業實現有序競爭,構建良好的產業生態和良性的經濟循環,也是加快構建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的關鍵。
此外,在這波央企總部外遷中,也會涉及戰略性重組,如中國物流集團、中國稀土集團的組建,值得注意的是,戰略性重組只是一個點,它背后涉到經濟布局、結構重組、資源的市場化配置,如果綜合考慮這些,意義更為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