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至味

倪佳琪

天空陰沉，遠處傳來悶雷聲，目之所及都成了灰色。雨點拍碎了葉片，我聽不見它們掉落的聲音。屋檐下傳來嘰嘰啾啾的聲音，一只麻雀牢牢抓住墻上的釘子，擠著狼狽的身子在角落發抖，我想去溫暖它。

我覺得很奇怪，它似乎不該出現在這兒的。我吸了吸鼻子，哦，我也不應該。小時候的大雨天，鳥兒都躲在樹林里，我也不會站在雨里撐著傘。喉嚨一緊，突然很想念奶奶做的桂花糕。它是我兒時最愛的零食，軟糯香甜。此刻憶起，一半是芬芳的美味，一半是溫暖的熨帖。

我好像突然抓住了兜兜轉轉一直在尋找的東西——記憶深處的舊房子和舊日朋友。我是怕孤單的，丟失了那個故鄉，驕傲也隨之飄零。

我去了那間老房子，窗戶破得不成樣子，下面擺著一張八仙桌，我常坐的位置落滿了葉子和泥土，到處都是灰塵。我走了幾圈，沒有發現能帶走的東西。小時候，天井里種著果子很酸的葡萄藤，總縈繞著奶奶暖暖的味道。我跑出門去看，果然都不在了。我只抱走了那盆種在小石槽里的銅錢草，它依然綠意蔥蘢，天然的雨露滋養了它的生命。關門時，我恍惚看見煙囪里飄出了裊裊輕煙，溫暖親切。

我走出巷子，路邊的青苔漸漸地少了。街邊的垃圾桶雜亂地傾倒在地，一個滿頭白發的爺爺蹲在地上，翻著一堆垃圾。我吃力地放下石槽，把包里僅有的一瓶水放在他身后，心想幸好還沒喝過。路邊都是買菜回來的老人，與我奶奶的年紀差不多，我突然也想去菜場看看。

菜市場的門是一扇破破爛爛的小鐵門，可以跨過去。一位老人干脆把攤子擺在地上，我湊近去看，他和藹地笑著，皺紋很深，眼睛有些渾濁，但很溫暖。他熟練地隔著塑料袋抓起一把菜，翻過來裝好，打上一個漂亮的結，輕輕放在紙板上。“姑娘，我手臟，上面都是泥，你的菜就放這，自己拿吧。”我愣了一下，趕緊拿起袋子，覺得不妥，連忙低頭對他微微一笑。菜市場里的人們忙碌著，馬甲袋里的菜探頭探腦地擠著，一切藏著不期而至的溫暖，平凡而熨帖。

截面干凈的冬瓜，擺在鐵盤里的西紅柿，戴著厚套袖的愛笑的阿姨拎著水桶，躺在地上的橘貓嘴里叼著菜葉，云吞店門口收廢品的奶奶逗弄著孩子，沾上污漬的牛肉撈招牌上曬著發黃的毛巾……風吹得袋子簌簌響。一切安好，所有靜美……我總抱怨生活無趣，需守太多規矩，卻不承想，人間雖然不是凈土，各人有各人的苦樂，既然嘗過了這世間孤獨，就該學著擁抱苦累中的溫暖。

于是，我開始喜歡去人多的地方，開始打扮自己細致到發絲，開始留意角落里的美好，試著培養小綠植，把它們留在相機里。也許，我該成為生活本身的溫暖，一份小溫暖。

我愛去一家云吞店，老板人很好，我們話很投機。她至今獨身，我沒問原因，因為這樣挺好。那天我問她，這家店你打算開多久？她遞給我一大碗餛飩后，彎腰坐下，淡淡地說：“不知道。我也不年輕啦，再攢點錢就不做了，一輩子這么短，我得好好看看這世界呀。”她的鼻子通紅，兩邊長滿了雀斑，但很好看。

我低頭喃喃道：“姐，其實我很喜歡這里，菜市場邊上多熱鬧呀，我以后就想在這邊上租個店面，開間茶葉店，再賣賣桂花糕、桂花茶……嗯，還有一些簡單的食物。”我用力咽下一口餛飩，嘴里殘留著濃郁的鮮蝦香味。

“好呀！我等著那一天，你來我就把房子租給你。”她笑著對我說，隨即把頭轉向門口說，“兩碗鮮肉？好嘞。”我還在回想自己說的話，我要租她的店。我是認真的，我喜歡這樣的生活。我想賣從奶奶那學會做的桂花糕、桂花茶，再撿一只小花貓來看店。開業那天，我要請人來唱戲，奶奶以前很喜歡聽戲，好多老人都喜歡。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我將會在熱鬧的菜市場旁邊，守著我精心伺弄的銅錢草，它將傲嬌地站在石槽里，一片生機盎然。

我擦干凈桌上的湯汁起身，出門時向她點頭。她正在收拾桌子，對我做出“走啦？”的口型。我戴好圍巾，點了點頭。她低下頭去的時候，我偷偷給她拍了張照。剛吃完餛飩手還很熱，我把那張照片小心地放在記憶里。

原來，人間煙火氣最撫慰人心。原來，我的夢想只是一爿桂花糕店……

這樣的夢想，好嗎？挺好，溫暖呀。那是，人間至味。

（指導老師：顧連梅）

編輯/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