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楊夢楚 編輯:黎悅瓣 美編:安宏宇
Stephen Shore的經典拍攝項目《美國表象》推出了新版,我們與他進行了深入的訪談。

Stephen Shore
紀實攝影師
1947年Stephen在紐約出生,從小熱衷攝影,完全靠自學成才。他曾把自己的照片拿給時任現代藝術博物館攝影部主任Edward Steichen過目,當下Edward就買下了其中的三幅作品,當時Stephen年僅14歲。
1972年,Stephen開 始拍攝《美國表象》。他和William Eggleston被共同視為將彩色攝影確立為一種藝術形式的重要攝影師。
1975年,Stephen獲 得古根海姆獎,2010年成為英國皇家攝影學會榮譽會員。他至今仍在工作,每天用一臺哈蘇數碼相機和一部智能手機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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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2年,Stephen Shore開始了一次公路攝影旅行,花了一年多的時間,這個旅行為他的代表作《美國表象》項目提供了素材。他只用一臺祿來35相機,把他去過的地方、吃過的飯菜、睡過的床鋪,以及沿途遇到的人都記錄了下來。
從Stephen的旅行開始,時隔48年,他的《美國表象》一書最近出版了最新版本。書中新增了作家和攝影師Teju Cole的一篇文章,以及40張原版中沒有出現的圖片。我們采訪了Stephen Shore,他和我們講述了將近50年的藝術旅程的幕后故事。
很多因素湊在一起了。首先是我有種觀念,當時的我認為那叫“自然攝影”。我的意思是,你拍的照片更像是一種觀看體驗,而不是攝影體驗,如果這說得通的話。
那時我會在白天隨便找個時間練習,把我視野里的東西拍下來,瞧瞧“觀看”是什么樣子的。后來我以這種“觀看”的方式拍照,沒有按攝影的慣例去構圖。這個項目就是這樣開始的,還有就是我有個簡單的愿望,想看看這個國家。
我去得克薩斯州拜訪了幾趟朋友,于是很想更多地了解這個國家。在那之前的幾年里,我每年都要在得克薩斯州北部朋友那里待上一個月。一直在紐約長大的我因此看到了這個國家我并不熟悉的一面,于是產生了“攝影觀光”的想法,想要探索這個國家。我租了一輛車開始闖蕩,幾天后,我又有了拍攝照片日記的想法。最初甚至連想法都算不上,大概是在我碰到什么拍什么的過程中產生的念頭。沒過幾天,這念頭就迅速成形,變成了照片日記,我開始拍攝我吃的飯、我遇到的人、我看的電視、我睡的床,還有其他東西。這些因素讓我啟動了這個項目,并持續了一年多。
我想探索美國文化,并且以這種方式實現了探索。觀察我每天的食物、觀察我住的旅館、觀察城市的大街、觀察住宅建筑。這些反復出現的主題,算是采用了系列作品的觀念。此外,重復同樣的主題,不僅展示了相同之處,也呈現了不同之處,而這種手法,又描繪了美國文化的一些方面。

右頁上圖:美國亞利桑那州1972年6月

右頁下圖:美國紐約州1972年9月

上圖:美國紐約1972年9月-10月
對。我希望自己用的相機不要讓人緊張。拍人的時候,對方不會以為我是專業攝影師,而是一個帶著小相機到處旅游的孩子。當時我有兩臺徠卡、兩臺尼康、一臺哈蘇,選擇祿來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審美層面的考慮。
“這些反復出現的主題,算是采用了系列作品的觀念。此外,重復同樣的主題,不僅展示了相同之處,也呈現了不同之處,而這種手法,又描繪了美國文化的一些方面。”
實際上,我是把膠片拿給紐約一家相機店。當年柯達彩色膠片大多是在新澤西州的柯達公司沖洗的。
沒錯。
首先,它們是彩色的。幾年前,我曾在家里沖印過彩色膠片,只是想看看過程是怎樣的。但自己沖印彩色膠片不會帶來什么特別的美學優勢,只不過需要在溫度上做得非常精確。當時我們必須把溫度控制在半度以內,而柯達做得非常好。我還有審美上的考慮,就是想讓這些照片作為柯達制作的快照來展示。
不要忘了,在我做這件事的一年前,我在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辦了一個展覽,展出了我自己在暗房里沖印的黑白照片。因此,我去柯達沖印,就像我選擇祿來相機一樣,屬于審美上的決定。我本來可以在城里隨便找個沖印店的,把彩色照片沖洗出來的,這樣做很容易。

上圖:美國路易斯安那州1972年6月
我傾向于迅速拍照。一般我清楚自己想拍出什么樣的照片,很少連續按快門。如果是在街角,一切都在移動,我可能就會等待一輛汽車駛入我希望它在的地方。但如果是從正面拍攝店鋪,或者拍旅館里的床,就沒什么好等的了。
答案有兩個:一個是我總會被干凈明亮的陽光吸引。我發現,不只是這個項目,我在20世紀70年代用相機拍攝其他作品的時候,也喜歡往美國的西南部跑,因為那里有明朗的陽光。我覺得干凈的光線可以給人一種純凈的感受,也會讓照片給人一種純粹的心理體驗。
第二個答案是,這不是美國記者會問的問題,而是北歐記者會問的問題。因為,我現在正在紐約接受你們的訪問,望著窗外,天空中沒有一絲云彩。3天前這里下了雪,但過去了3天,天空都是一片湛藍。我在英國也待過一段時間,知道英國的天氣不是這樣。
我不想遵循傳統的攝影構圖思路,更想讓照片傳遞觀看的體驗。我真正留意的是自己觀看時的感覺——不只是在拍照時,也包括在電梯里,走在大街上,和別人聊天,乘坐出租車的時候。觀看到底是什么感覺?然后以此為基礎來拍攝照片。

上圖:美國得克薩斯州1972年7月
差不多。最早的照片可能是1972年3月拍的,那是我第一次使用祿來相機的時候。但直到1972年夏天,我才開始攝影之旅,每天都拍一整天。整個夏天我都在路上工作,然后到了9月,在紐約的光線畫廊舉辦了一個展覽,展出了大約200幅作品。但在展覽結束后,我繼續拍了下去。所以書中有很多作品是在最初的展覽之后拍攝的。
我一直拍到1973年,然后在1973年初夏,我開始使用4×5相機。到那個時候,《美國表象》的工作基本就結束了。書中最后一張照片是我在那年12月拍的,那是攝影師Bill Eggleston的照片。我偶爾會隨身帶著祿來相機,但從1973年初夏起,我開始用大畫幅相機。
我作為攝影師從來不拍攝很多照片。使用8×10大畫幅相機是練著用一張照片拍出自己想要的效果。這就是我的想法。光是下工夫和花大價錢用8×10彩色膠片拍照就是一種訓練。幾年前在現代藝術博物館舉辦展覽時,我看著自己所有的作品,重新打量它們,意識到自己一直都是這樣拍攝的。我從來都不會拍很多照片。
《美國表象》里的很多作品,如果是一個小鎮街道上的房屋,我會拍張照片,然后繼續前行。我幾乎不會拍兩張同樣的照片。這不是一種清規戒律,而是,既然已經拍到我想要的,為什么還要拍第二張?我用智能手機時也同樣以這種方式拍照。

上圖:美國得克薩斯州1972年7月
現代藝術博物館籌劃我的回顧展時,想復現當年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的“美國表象”展覽。我們要沖印出和柯達照片大小一樣的作品貼在墻上,就像當時的展覽一樣。那時的照片沒裝上相框,上面也沒有蒙著玻璃,就是原原本本地列成三排,貼在一個小展廳的三面墻上。現代藝術博物館的回顧展也是這么搞的。
原始的展覽在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有館藏,所以我們知道當時展出了哪些作品。后來我們梳理的時候,意識到展出的許多作品沒有收錄在書中。展覽上的照片都是我在1972年夏天拍攝的,而原版攝影集則是從整個項目中選取的。于是我就想把那些展出過但沒有收錄在原版攝影集中的作品重新出版。
我很滿意。有這么幾個原因。首先是有一篇很棒的文章。此外,原版在2005年左右出版時,是用我的原始照片復制的,這些照片是1972年和1973年印出來的,已經放了好幾十年。雖說保存得很好,但終究是老照片。
后來紐約一家博物館給現代藝術博物館致電,展出了這個項目。我的照片因此都被掃描了一遍。但那是在原版攝影書出版之后了。現在所有作品都被精心校過色,新版里的照片也都來自掃描件,因此質量高得多。不光整體的色彩,就連小地方,比如天空中的細節,還有云朵,都有更好的呈現——優秀的掃描件就是能有這種效果。
“我幾乎不會拍兩張同樣的照片。這不是一種清規戒律,而是,既然已經拍到我想要的,為什么還要拍第二張?我用智能手機時也同樣以這種方式拍照。”

上圖:美國田納西州1973年12月
我覺得是好很多。我曾經把二者擺在一起對比過,新版明顯要好得多。
我現在基本用兩種相機:一種是智能手機,一種是哈蘇X1D。二者拍出來的是截然不同的兩類作品。過去6年里,我幾乎每天都發Instagram。有些攝影師會從自己的作品集里選出有名的照片放上去,而我放的是拿手機拍的照片,拍照時就想好要傳到Instagram上。目前我用的手機是iPhone 11 Pro。
過去幾年我的第二類作品是用哈蘇X1D拍的。它們在某些方面很像Instagram上的照片,只是尺寸很大,細節極其豐富而已。
從《美國表象》到《不凡之地》時,我改用大畫幅相機的一個原因是想拍大照片。我想讓照片大一些,雖然當時的膠片在3.5×5英寸的照片上看起來很漂亮,但一放大就不行了,顆粒感很強。于是我換成更大的負片,而且在30年的時間里只用一臺8×10的相機。
我希望當時自己的相機既能像35mm相機那樣靈巧,又能產生8×10相機的效果,而那是不可能的。但現在有這種相機了,我用哈蘇拍的照片分辨率就很高。我擺在一起對比過,它比8×10相機的照片分辨率還高。
我并非只是因為這個技術原因而喜歡它。技術的進步打開了一扇審美之門,我正在探索這扇門的另一面是什么。
“現在有這種相機了,我用哈蘇拍的照片分辨率就很高。我擺在一起對比過,它比8×10相機的照片分辨率還高。”

新版《美國表象》已于2020年4月由費頓出版社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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