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素樸的小花

陳淑芬

人在泉州，我不時地會想起遠(yuǎn)在浙江金華的姐姐。

姐姐大我四歲，為人善良又樸實。她圓圓的臉龐，白白的膚色，一雙大眼睛清澈又溫柔。姐姐話語不多，從小就孝順父母，尊敬兄長，關(guān)心弟弟妹妹。在我年幼時，姐姐除了喂我吃飯還幫我梳頭，用橡皮筋給我扎好兩根細(xì)細(xì)的麻花辮子，在辮梢綁上一對紅綢巾。我每天都跟在她后面，像個小尾巴，一刻不離。

姐姐小小年紀(jì)就有大人樣，到了我上小學(xué)的時候，課余她常常帶我去金華郊外的田畈挑野菜，也就是挖野菜。在田野上，我跑在前面，稚聲稚氣地喊：“姐姐，快來呀！這里有許多薺菜。”這時，姐姐手上拿著一把剪刀，從遠(yuǎn)處追了過來，她不用彎腰細(xì)看，便很老練地告訴我“： 妹妹，那不是薺菜。”她往附近瞄了一眼，認(rèn)準(zhǔn)目標(biāo)走上前去，“咔嚓”剪了一個嫩嫩的薺菜，指著葉子教我辨認(rèn)。

姐姐說，麥田里的薺菜最是鮮嫩肥美，開花的薺菜就不太好吃了。她還告訴我，薺菜是野菜的一種，卻因美味可口、營養(yǎng)豐富、富含氨基酸，被古人譽為“靈丹草”“天然之珍”，深受人們的喜愛。對于我來說，薺菜餛飩我小時候最愛吃。

“草長鶯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在廣闊的田野里挑野菜，一種開在草本植物上的小花讓我印象深刻。它們挨挨擠擠，相連成片，開花的時候，粉紫色的花朵在和煦的春風(fēng)里搖頭晃腦，像是在對我招手。我朝著大地?fù)淙ィ稍诨ǖ暮Ｑ罄铩＝憬愀嬖V我，這叫草籽花，學(xué)名紫云英，花期一過，農(nóng)民伯伯就要來耕地，把它當(dāng)成肥料。

姐姐帶我挑野菜，除了薺菜，還有馬蘭頭。馬蘭頭生命力也很強，在田間地頭四處可見。它們探頭探腦地長在雜草叢中，橢圓形的葉片顏色深綠，莖有我的小拇指長，帶有紅色的莖最好吃。馬蘭頭炒豆腐我百吃不厭。

春天是挑野菜的最佳季節(jié)，天空因有云朵飄過而神采奕奕。田埂上，不難看到桃樹綻放的花朵，盛開時肆意張揚，凋零時飄飄灑灑。我和姐姐年年春天都來到郊外踏青，并找尋野菜、野蔥。

清明節(jié)前后，姐姐和我去野外挑回一種叫“青”的野菜，姐姐說它比鼠曲草和蓬好吃。用石灰腌后去澀味，經(jīng)過洗青，和著糯米粉，做成一個個清明粿，甜的是豆沙餡，咸粿包的是春筍、咸菜、肉，那滋味我現(xiàn)在還很想念。

姐姐雖然只比我大幾歲，但懂事早。她上初中一年級時，哥哥已經(jīng)離開城市上山下鄉(xiāng)。家里的煤球或煤餅用完了，她會跑到爸爸的單位借來三輪車，帶著我去煤店，她踩著三輪車，我坐在車斗里，寬闊的馬路上回響著我開心的笑聲。買回滿滿的一車煤，姐姐奮力踩行，回家有一段上坡路，她低著頭，用手拉著車頭，使出吃奶的力氣往前拉，我在后面推車，其實也沒多少助力。姐姐滿頭大汗回家，她自己一個人卸煤碼好，再去還車。

對于家務(wù)，姐姐總是做得有條不紊。她會做酒糟饅頭，一籠籠的饅頭蒸得又大又紅。她一邊將冒著熱氣的饅頭一只一只拿出來，一邊提醒我：“慢慢吃，不要燙著了嘴巴。”我應(yīng)了一聲，咬一口饅頭，香噴噴的，我一口氣能吃兩個，把小肚皮撐得圓滾滾的。

冬天的單位澡堂擁擠不堪，姐姐等到了一個水龍頭，立刻把精瘦瘦的我抓到水龍頭下，用香皂和毛巾給我搓澡，搓去一身污垢，讓丑小鴨變成一個干凈的小姑娘。洗完澡，馬上帶我去水池邊洗衣服，姐姐的雙手被冷水凍得通紅。她疼愛我，從不讓我冬天碰水。怕我冷，還帶一根塑料繩讓我蹦蹦跳跳，驅(qū)散寒氣。

為了減輕家中負(fù)擔(dān)，姐姐高中畢業(yè)后就到食品廠做臨時工。那年夏天的一個晚上，天上下著傾盆大雨，我想起姐姐曾經(jīng)說過廠里的夜宵很好吃，特別是肉包子個大餡料足，趁著父母不在家，我鼓動弟弟一起去找姐姐。我和弟弟撐著一把大雨傘，穿著塑料涼鞋，卷著褲腳，深一腳淺一腳地趕到姐姐那兒。姐一聽有人找，見到落湯雞似的我們，心疼得要命，找來干毛巾幫我們擦拭，又趕到食堂給我們買了幾十個肉包子。吃飽喝足的我們，拎著剩下的大肉包，心滿意足地往家走，姐姐千般吩咐我們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那個時代，父母工作很忙，姐姐從小承擔(dān)起家庭的許多家務(wù)活，她會煮飯、洗衣、打毛衣、踩縫紉機，還要照顧我和弟弟，任勞任怨。由于讀書時間被占用，她的學(xué)習(xí)成績受影響。姐姐看我念書認(rèn)真，諄諄囑咐我好好學(xué)習(xí)，爭取考上大學(xué)。可惜我參加兩次高考均落榜，辜負(fù)了姐姐的殷切期望。

姐姐的容貌長得并不十分驚艷，但她的身上，卻有一種宛如草籽花一般的稟性，不惹眼卻散發(fā)著芬芳的素樸之美。她結(jié)婚后，有了自己溫暖的小家，還是一如既往地關(guān)心愛護我，給我零花錢，帶我買布料做衣服。家里有好吃的，總會提早拐到娘家，把我?guī)У剿摇按蜓兰馈薄＝憬惆牡熬盹溙貏e香甜，那是姐姐用愛心煮的。

在我們的童年、青少年時代，我們姐妹倆仿似普通的草籽花，綻放在春天的原野。小學(xué)時，一高一矮的姐妹倆，姐姐牽著我的小手;中學(xué)時，一樣高的姐妹倆，肩并肩手拉手。本以為在故鄉(xiāng)的小路上，姐妹倆會一直這么陪伴走下去，萬萬沒有想到我會遠(yuǎn)嫁他鄉(xiāng)。

我嫁到閩南泉州時，姐姐哭得稀里嘩啦的，舍不得我。每次聽到我要回娘家，她會興奮得睡不著覺，跟單位請假也要來火車站接我。我返回泉州時，她大包小包送我到火車站臺，直到火車開動，她還在窗外向我揮手說再見。

日月如梭，我居住泉州已經(jīng)三十多年，但我與姐姐沒有因山水遠(yuǎn)隔而疏遠(yuǎn)。“茶葉二罐，木耳一包，金銀花一包，綠豆一包，薄毛毯一條，無痕文胸四只，牙刷一排，毛巾三條。請查收。”“火腿一只，香腸二袋，金華酥餅咸甜各一袋，寧波湯圓一袋，小白兔榨菜五包，蕭山蘿卜干五包。請查收。”這么多年來，姐姐每年從金華給我寄包裹，包裝有紙箱的、布袋的，里面裝著吃的、用的、穿的，啥都有。打開時，總能見到一張小字條，問候的話語溫暖我的心田。

如果把姐姐比成花，那她就是一朵無名小花，那般素樸。她靜靜地開放，不顯眼，但散發(fā)著芬芳，溫馨著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