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新郎

張桂云

在我的老家山東東平的農村，除夕守歲，初一拜年，初二新出嫁的閨女領著自己的新郎官回娘家是不變的習俗。大年初二走家串戶看新郎，也就成了這天最熱鬧的場面。

初二這天吃完早餐，大約十點多鐘，各家的新郎陸續到位。看新郎的人也相互邀約著走出家門，多由大姑娘、小媳婦、老太太和小孩子們組成，男士們是不參加的。假如哪位男士也夾在這些人里面看熱鬧，就會被眾人瞧不起，認為是缺乏“男子漢大丈夫”的氣概，有“娘們兒氣”。日常生活中，男人是家里的當家人，女人是不可以隨便對男人評頭論足的。唯有大年初二這天，女人們可走家串巷看新郎評新郎，給自家村里的姑娘撐腰似的來一次地位上的翻身。

我是被堂姐和鄰居劉嫂子拉著去看新郎的。堂姐和嫂子囑咐我，看新郎的時候不要大聲說話，不要指手畫腳。堂姐還開玩笑說：“實在憋不住想評論想說話時，可以‘輕掩朱唇’小聲議論。”

跟著堂姐和嫂子出了家門，我們先去大奶奶家看梅姑的新郎。梅姑的新郎是闖東北回來的。頭上戴一頂嶄新的“ 雷鋒帽”，人長得濃眉大眼，高鼻梁，甚是英俊。正坐在八仙桌的左側上位，面帶微笑、溫文爾雅地品著香茗。看到我們這些看客到了，羞澀靦腆地站起來笑笑，有些不知所措。梅姑的媽媽俺的大奶奶趕緊打圓場，對著新郎官笑嘻嘻地說：“您穩穩地坐在那里喝您的茶，別理這些嘰嘰喳喳的‘麻喜鵲’，她們今天就是嘻嘻笑笑來找茬的。”邊說邊隨手抓了一大把五顏六色的糖果從屋里撒了出來。大家哄搶糖果后，劉嫂子笑聲喊道：“新郎官太帥了，丈母娘出來打圓場了。咱們撤了吧！”隨即領著我們出了梅姑家的門。

正午的太陽溫暖人心，劉嫂又領我們闖進了瑛姐的家。瑛姐長得漂亮，找了個城里人。新郎官雖然個子矮了點兒，臉上還滿布“青春美麗痘”，但是人家全家人都吃國庫糧，自然就覺得身份高莊稼人一等。那自信讓本來并不怎么帥的新郎官多了一些男人的氣度。只見他正襟危坐在那里一動也不動，手里夾著一根香煙，卻不放在嘴里抽，而是把胳臂很自然地搭在椅子肘上任憑香煙自燃自燒，裝模作樣地、優雅地、藝術性地用食指不停地彈掉煙灰。

看新郎的人交頭接耳，嘁嘁喳喳地議論著新郎的相貌和做派。瑛姐從里屋走出來給新郎倒上水又招呼我們屋里坐，臉上卻缺少梅姑那種發自內心的歡喜勁兒。她的媽媽卻是喜笑顏開，從屋里拿出那個年代在農村很少看到的小金橘招待我們。一邊分發一邊驕傲地說：“這個是要先剝了皮再吃的哈，不然會酸澀你的嘴巴！”

新郎坐在上位的椅子上，不說也不笑，一臉嚴峻地看著我們，是想看我們笑話還是在鄙視我們沒見過世面？劉嫂和堂姐使了個眼色說：“這個地方有點兒冷，咱們上煥英家去了哈。”人群里爆出一陣笑聲，新郎尷尬地咧了咧嘴，仍然和一尊雕塑似的一動也沒動，我看到從廚房里出來的瑛姐眼睛里有點兒濕潤。

煥英輩分小，稱呼劉嫂嬸子，稱呼堂姐和我姑。據說她和新郎官是自由戀愛。盡管她爹娘嫌新郎官家窮，嫌新郎家里弟兄兩個只有一處宅院，她卻鐵了心地要嫁給他，不然就終身不嫁。她的這個故事促使我們一定要看看她的新郎到底是什么樣的魅力，拴住了煥英的心。

走進煥英家時，新郎和煥英正在院子里邊說邊笑地閑聊。看到我們進了院，煥英給新郎使了個眼色，新郎三步并作兩步地走進堂屋，而且是笑瞇瞇的，一點兒也不緊張。他一邊站起來倒水一邊說：“姑姑嬸嬸、嫂子妹妹們，進屋喝點兒水吧，別站在外面了，天太冷。”嚯，好家伙，這么開朗，嘴巴挺甜的。

劉嫂子接過新郎的話：“哈，小嘴挺甜的，怪不得煥英被你迷住了呢！長期堅持哈，如果過幾年就欺負煥英，小心我們娘家人不饒你！”新郎官被劉嫂子給鎮住了，露出了尷尬和不知所措的笑容，看了煥英一眼。煥英立刻回答說：“放心吧嬸子，他不是那種人，要不然我才不嫁給他呢！”說著就拉劉嫂屋里去喝茶。

也許是多數人的特性就是這樣：你越忽視他，他可能越要制造出一些事情引起你的注意。當你真正把他奉為座上賓時，他反而不好意思，要打退堂鼓了。劉嫂子看煥英和新郎真心實意地讓她屋內喝茶，又想留她一起共進午餐，趕緊想辦法脫身，領著我們從煥英家里退了出來。

從上午就9 點到中午12 點，看新郎的人跑累了，好奇心也滿足了，陸續轉回自己的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