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新陽

我大學母校在贛州,同學中有好幾位走讀生,羅崗便在其列。
他家在市人民醫院,記憶中羅崗是騎著輛26 型黑色自行車來上學的,從他家沿紅旗大道筆直往西,十分鐘便可到達學校,那時大道的兩旁是茂密的夾竹桃和高大的香樟樹,當我在食堂排隊覬覦香噴噴的炒沙河粉時,他便穿過燦然的夾竹桃花和父母同喝熱騰騰的煲湯,或共吃美味的贛南小炒魚了,這讓每位寄宿生艷羨,當然,他也會來感受我們多樣的寢室生活,有時也露出羨慕的眼神。
羅崗愛讀書。他腋下夾著的,手里拿著的,或包里裝著的似乎都是書和筆記本,《家》《圍城》《邊城》《棋王》《巴黎圣母院》《九三年》《海子詩選》……他讀屈原、司馬遷、蘇東坡與郁達夫,也讀康德、培根、尼采與叔本華……羅崗記性好,卻未因此而惰做筆記。贛州歷史悠久,文風濃郁,我小時在村里培土為畦時,他就已走在古城墻上讀茫茫贛水了,或已登上郁孤臺詠誦辛棄疾望闋詞了,或已在陽明精舍前思悟哲學了,或已在東坡與孝本夜話的亭中凝眸廉泉了……不管在教室,還是在圖書館,只要翻開了書,羅崗的嘴上總是掛著微笑,眼里總是放著光芒,他沉浸在寧靜的世界里,享受書中的落霞與孤鶩、春花與秋月。
羅崗是能思善辯的。他對中外文學作品、文化現象癡迷,有自己獨到的見解,眼光犀利,往往一針見血。那時,報告廳、學術廳外墻上貼的海報,如辯論賽、影視評論、文學沙龍,落款多是“中文八五羅崗”。記得老師講古代文學,講清代傳奇《十五貫》,并組織我們看《十五貫》的電影,接下來便是羅崗的侃侃而評了,如此,婁阿鼠、況鐘的形象也才更清晰起來。不管是教室,還是學術廳,只要有了羅崗,就有活潑俊朗的身影,就有排山倒海、亂石穿空的氣勢。
畢業后,不時能看到羅崗老弟的文字,幾次想把他清亮的文字變成高考現代文閱讀模擬試題,因我的慵懶而未遂,后來知道他成為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的砥柱石。后來終于有了機緣,我與羅崗老弟單獨見了一面,那是畢業后的第二次相見。2007 年11 月,上海天氣有點涼了。那日清晨,走進華師大,看到中文樓,我停下腳步仰望這座古樸的樓,然后匆匆去報告廳聽建平中學張強老師的課,課很精彩,晚上,羅崗約我相見,他選擇一處幽僻的飯館,這是十八年后我們又一次重逢。
那夜,他戴著頂灰白色鴨舌帽,依舊娃娃臉,依舊如十八年前一樣健談爽朗,他說畢業留校后不久,便調到大余工作,一年后便考取了華師大文學評論家王曉明老師的研究生,此后,讀研,留校,娶妻……我無意問及他的小孩,他幽默地說:“年輕時不想要小孩,現在想要了又力不從心了。”
那夜我們談了很多,上海的秋意,宛如朱砂抹出的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