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之風(fēng)

唐家璐

他，宋江，一位亂世中的英雄，一位末途中的儒生。不知，當(dāng)御賜毒酒灌入直腸，梁山泊的理想破滅隕落之時，是在昭示他的窮途，還是在喚醒世世代代的新生。

1、篡權(quán)謀位是可惡

宋江，何許人也？按照原著的說法，他是鄆城縣的孝義黑三郎，梁山泊的及時雨。但，我曾有所質(zhì)疑。

隨著篇目章回的開始，洪太尉便放走了一百零八個妖魔，然后，便展現(xiàn)出了大宋的政局混亂，奸臣當(dāng)?shù)馈Ｓ谑呛酰揖图{悶了。按照國人心態(tài)來說，封建統(tǒng)治下老百姓的心里總有這三個夢：若是在太平盛世，就盼望有一個明君，這叫明君夢;若是沒有明君，那就退而求其次，有個關(guān)心老百姓的父母官也是挺好，這叫清官夢;但如果是身處亂世，那就沒招了，只得盼望著有一個劫富濟貧的好漢，來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這叫英雄夢。那么，依次順推，既然社會已經(jīng)那么混亂了，總得有人站出來呀，像漫威電影里的英雄一樣，拯救這個世界。但是，這里的“英雄”似乎洪太尉放出來的妖魔。那么，這批好漢的首領(lǐng)，宋江，到底又是何許人物？是英雄，還是俠盜？

宋江在一開始，給我的印象就是個優(yōu)秀的清官良吏，但是等到他上了梁山，遇見晁蓋后，我就對他失望了。晁天王為人忠懇善良，心胸寬廣。在宋江剛上梁山的時候，就主動以兄弟相稱，盛情款待。反觀宋江，他就很不道德了，他先借晁蓋的信任騙取兵士中的名望，等到時機成熟的時候（三打祝家莊），便與軍師吳用聯(lián)合反水，架空晁蓋，并確立它的梁山泊實際領(lǐng)導(dǎo)地位。雖然晁蓋并不是吃素的，也提出了去親征曾頭市的決定，但是無奈大勢已去，在同行兵馬中，沒有宋江、吳用;遇難時，也只有林沖拼死搶救下他的命來。晁蓋心灰意冷，臨危之時立下了遺言：“誰殺死了毒箭的主人，誰就當(dāng)梁山首領(lǐng)。”晁蓋本想借宋江不會武功，來制約一下宋江。可這又有什么用呢？托塔天王一世英名，在宋江手下，是連冤魂都難以屈求伸的。

好一個宋江！一個不講兄弟情，精通社會門道的世俗官人，一個會為自己利益而不惜一切的勢利商人，一個刻薄尖酸、狡詐虛偽的騙子。

2、愚忠報國亦可嘆

但宋江，也許并沒有那么邪惡。

按照正常的情節(jié)發(fā)展，主人翁人設(shè)如果在前期就崩塌，那么在某個特殊時刻他一定能完成驚天逆襲，然后粉絲又由黑轉(zhuǎn)紅，完美結(jié)局。

我苦苦地等待著那個時候，等待著宋江在山東釀成一番氣候，然后勇敢的去造反，去為民申冤。但是，事實著實令人失望。宋江卻打出來了一面“替天行道”的杏黃大旗，改聚義堂為忠義堂，還提出來“招安”的想法。難道他就看不出朝堂混亂奸臣當(dāng)?shù)绬幔侩y道他就看不出忠誠賢良前途式微嗎？難道他就看不出百姓生活困苦不堪嗎？那他為什么還要陪著這么一個昏庸的時代，然后將自己和梁山一百單八將葬送在此？

那我就不禁想到之前提出來的問題了，宋江是俠盜還是英雄？

如果是身處亂世，混水摸魚一把也未嘗不可，活成一位綠林中人也未嘗不可。他也不是把女中豪杰扈三娘許配給猥瑣的王英，一口一句義妹仁兄，但害苦了一丈青;他也不是把花榮妹妹許配給了霹靂火秦明，梁山好漢兒女親家，但秦明的一家老小就此滅口;他也不是把小衙內(nèi)殺死，逼朱仝入伙，了卻他報朱仝的恩情，但朱仝便背上了不仁不義的黑鍋;他也不是將盧俊義騙上梁山，智取大名府，成全了他梁山好漢聚義的美夢，但盧俊義呢，妻離子散，身損家亡……乍一看，宋江，看似風(fēng)風(fēng)火火，道貌岸然，殊不知又有多少好漢將未來葬送在他的手中，葬送在他的幻想中。

那他到底要干什么呢？要明確的是，這些的種種都只是手段，他有一個更大的更荒唐更無人理解的夢想——為了梁山聚義，為了圖靈生炭，為了奉旨招安。所以，他花盡了一切的心思，或哄或騙，招攬英才，渴望自己能為泱泱大宋力挽狂瀾，然后，跪拜在朝堂自謙微臣不才，等待著皇帝的“封妻蔭子”，最后功成身退，名利雙收……但是，這并不存在！時代和世道決定了宋江的美夢一定是枉然。那是一個官逼民反，亂自上做的時代，那是一個荒淫無恥，奸佞當(dāng)?shù)赖臅r代，那是一個封建腐朽，木不可雕的時代——這樣的時代不需要忠良！類似的情況出現(xiàn)在三國兩晉南北朝，竹林七賢選擇了對酒當(dāng)歌，陶淵明選擇了退隱江湖，而像曹劉孫三家就選擇了奮起反抗，與腐朽的王朝勢不兩立。同樣的，那宋江為什么不呢？他為什么還要附庸在大宋王朝這一個岌岌可危的地方呢？憑他的智慧，一定能算清這一筆賬的：這樣一批草莽武夫，能團結(jié)在一起打仗，能將起義干得風(fēng)生水起，但是卻擺脫不了一個魔咒——階級的局限性。那他的堅持，就變得可笑了;那他的掙扎，就變得無謂了;那他的美夢，就注定會是霧里看花，水中撈月了——這，莫不是“愚蠢”？這，莫不是“悲涼”？

3、儒生英雄實可敬

的確，我不乏說，宋江的忠，畢竟有些愚蠢，算是“愚忠”，但請不要忘記，“愚忠”也是一種忠誠。他與別人所不同的是，在那么一個黑暗的年代，他率先盡己之力用忠誠點亮了一束微光，然后用自己的力量去吸引另外的好漢一起發(fā)光，從而像流星一樣劃過耀眼的一痕。

那么說來，這不僅僅是一場“悲歌”，還是一場關(guān)于忠誠的“贊歌”！宋江亦俠亦盜，但更是時代的英雄。

曾記否，金庸先生在《射雕英雄傳》中對“俠”有這樣的定義：俠之大者，為國為民。而這，也就是最傳統(tǒng)的儒學(xué)觀念：“修齊治平”，也就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在中國漫漫的歷史長河中，書生文人都以此為榜樣，苦苦尋求著為人處世的禮教模范。正因為這樣，他們的人格中散發(fā)出了“如金如玉”的氣質(zhì)——溫潤如玉，鏗鏘似金。他們是有信仰有追求的，他們不會去妥協(xié)去退縮;他們是有準(zhǔn)則有底線的，他們不會去諂媚去逢迎;他們是有責(zé)任有擔(dān)當(dāng)?shù)模麄儾粫櫬淙コ翜S……

宋江，也不例外。盡管他生不逢時，但他也是封建社會中的儒生，他的胸腔中流淌著那個時代最珍貴的最純粹的精神，他的心靈里薈萃了那個民族最堅實最高尚的價值觀。儒生，這一光榮的身份時時警戒著他——也許別人可以處江湖之遠(yuǎn)，但他不能就此放棄;也許別人可以渾渾噩噩，但他不能袖手旁觀;也許別人可以隨波逐流，但他不能欺世媚俗。于是，他用唐吉訶德的荒唐，用飛蛾撲火的奮不顧身，兀自在風(fēng)雨中作戰(zhàn)，為理想和精神而戰(zhàn)。這，已經(jīng)不僅僅是一個大大的“儒”能夠解釋的了，這一切的一切已經(jīng)化為了一種傳統(tǒng)的精神命脈，代代相傳。正如范仲淹的一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已經(jīng)將“古仁人之心”詮釋得淋漓盡致……

但是，有些人一輩子都領(lǐng)會不到這樣的“荒唐”和“虛無”，反而講起稱之為“不自量力”“以卵擊石”。但是，請不要忘記，一個人，一個家，一個民族中看似軟弱得不堪一擊，實則最具有力量，最攝人心魄的東西是——道德。黑格爾曾在《邏輯學(xué)》中強調(diào)，假如一個民族覺得他國家的道德，已經(jīng)變得無用時，就像一座廟，其他地方都裝飾的富麗堂皇，卻沒有至圣的神。

而宋江，就像是那個時代的“神”，一個與黑暗陰穢格格不入的正人，一個堅守自我一心為國的君子。從另一個角度說，宋江足夠聰明毓秀，可以成為“英”;他也足夠膽力超人，可以成為“雄”。從他看似懦弱的外表中，我似乎感覺到了中國古代的儒生，從腐朽的廢墟中卓然而立。

這，是真正的英雄之風(fēng)。之所以視宋江為英雄，不是因為其他，而是因為透過他，我們可以看到自己，看見儒生，看到那穿越千百年仍不磨滅的人性火焰。

（本文曾獲杭州市第十五屆讀書征文比賽一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