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劍

蒙特港岸邊。
蒙特港這座位于智利南部的小城,在地圖上幾乎毫無存在感,若不是想感受一下來自南極的海風,我想我也不會從圣地亞哥乘坐一天一夜的大巴來到這里。
蒙特港算得上智利大巴可以到達的最南端,如果還要往南,大巴則要繞道阿根廷,繁瑣的兩國簽證手續讓人不得不止步于此。這里距離南極還有千余公里,不過已經足以讓人感受到南極的寒冷。前一天在首都圣地亞哥,我還在穿著短袖上衣,這里的人們已經裹上了厚厚的羽絨服。
我訂了一間位于半山坡上的民宿,剛好面對大海的方向。民宿的主人麗娜是一位六十多歲的老婦人,二樓的客房被她打掃得干干凈凈,客廳里貼滿了來自世界各地游客留下的照片。閑聊中得知她是一名德國后裔,到她這里已經是第三代了。麗娜告訴我,位于港口向北20公里的巴拉斯港,那里住著更多的德國后裔。這一下子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作為西班牙曾經的殖民地智利緣何會有如此多的德裔,不免想看個究竟。
巴拉斯港并不鄰近大海,而是位于延基韋湖邊,湖的面積約860平方公里,算得上是智利最大的湖泊。一眼望去,幾乎與大海無異,只是少了些風浪。遠處能隱約看到奧索爾諾火山,可惜山前云層繚繞,若是天氣好的情況下,能看到山頂的積雪。
清澈的湖畔旁六七家湖景酒店一字排開,建筑樣式帶有明顯的德式風格,路邊的牌子多是西班牙文與德文,整個小鎮顯得十分干凈,家家戶戶門前都種著各式的花卉,加之街道兩旁的綠蔭,步行其間,甚是愜意。
巴拉斯港是由19世紀中葉涌入智利的德國移民與當地人聯合建立的,鎮上的不少房屋依舊保留著德國移民初建時的彩色木屋,其中幾座木屋還被確認為國家紀念物。當地居民大部分都是德國移民的后裔,高高低低的街道上,不時還會遇到銀發雍容的日耳曼老太太走過,在遠處奧索爾諾火山的映襯下,很像是來到了阿爾卑斯山腳下。
智利早期的德國移民可以追溯到19世紀,那時德國的生產力不斷提高,人口開始劇增,過剩的人口加之當時歐洲局勢動蕩不安,不少德國人開始涌向美洲,其中就包括智利。隨后的兩次世界大戰,讓許多為躲避戰亂的德國人包括一些納粹分子,都通過種種方式來到了南美,而智利無論是人口文化還是氣候都與德國非常的相似,于是智利成為不少德國人的首選。
其實只要在智利待久了就會發現,德國對于這個遠在萬里之外的國家影響力有多大。智利最好的企業大多都被德國后裔所控制,大型的連鎖超市、食品加工企業,還有最近我剛剛迷戀上的智利啤酒,都深深地打上了德裔烙印。
此時正值淡季,湖邊的游客稀少,導游丹尼爾剛剛送走幾個散客,見到一位稀有的亞洲游客,便主動走過來與我攀談。他向我介紹湖區釣魚、騎馬和皮劃艇等游玩項目,見我興趣不大,才知道我只是想來了解一下當地的德裔。他告訴我:德國移民給智利帶來了當時最好的技術和充足的資金,很快改變了智利落后的經濟狀況,其中不少德國人還進入了政府部門和軍隊。正說著,丹尼爾在手機中找出了一段智利軍隊閱兵的視頻給我看,看到智利軍隊的服飾,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二戰”時期的德軍服飾,就連閱兵時走的也是普魯士正步。丹尼爾突然壓低了聲音:“告訴你一個秘密,當年遠道而來的納粹余黨是為了第三帝國崛起而在這里聚積力量的。”“真的嗎?”“怎么會!”丹尼爾大笑起來。確實,納粹的余黨倒是沒有看到,但能讓智利在短時期內成為南美的經濟強國,大概與它的德國基因密不可分。
丹尼爾來自圣地亞哥,三年前他和朋友來到巴拉斯港游玩后便愛上了這里,決定留下來生活。他覺得這里不但風光美,節奏慢,當地德裔居民待人接物也更為友善,無論做什么都顯得那么有秩序。
閑逛時,碰到鎮上幾個年輕人正在派發當晚音樂會的宣傳單,演奏者是來自歐洲的著名音樂家。沒想到在這個只有幾萬人的小鎮,也可以欣賞到高水平的演奏,看來日耳曼人的藝術氣質放到哪里都是不能被忽視的。
返回蒙特港的中巴很多,特意選擇了一輛站數最多的慢車。來到一個陌生的環境,最經濟實用的體驗辦法就是乘坐當地公共交通。

巴拉斯港的教堂。

蒙特港海鮮市場的小吃。
中巴車返回到蒙特港后,乘客們依次下車。司機是一位五十多歲的中年大叔,他見車上只剩下我一個外國人,好奇地問道“你要到哪里?”“終點站吧,然后再坐回市中心!”面對這樣一個奇怪的旅客,大叔似乎也產生了好奇:“你來自哪里?”“中國。”
“你是中國人!真的嗎?你知道嗎,這輛車是中國產的。”大叔突然興奮起來,雖然他的英語并不是很好,但也能聽懂是在夸贊中國,“你們的車質量很好!”我想對于經常跑長途的人來說,他們是最有發言權的。
我這時才注意到,車上塑料座椅背后印有中文“張家港某汽車附件廠”,上面還留有工廠的電話,原本萬里之遙的異國他鄉,迅速讓兩個陌生人拉近了距離。
終點站位于郊區一處村莊的空場,大叔休息了一刻鐘便向市區返回,臨下車前大叔還不忘提醒我,一定要去海鮮市場逛逛,絕對不會讓我失望的。
海鮮市場比鄰漁港,步行便可到達。沿途街道遍布出售土特產、民間工藝品、干貨的店鋪和小攤,大概是到了下午的緣故,街道顯得有些冷清。
木質結構搭建的海鮮市場分為兩層,一層是賣海鮮的,二層是吃飯的餐廳,顧客可以自己買海鮮,到二樓讓店家代為加工。攤販們將新鮮的鮑魚、海膽、螃蟹之類,滿滿地堆放在攤鋪前。不少游客千里迢迢趕到蒙特港,并非是為了這里的美景或是來看望他們的德國老鄉,而是為了這里的帝王蟹。只需一兩百元,就能讓人吃個肚圓。點一份海鮮拼盤套餐,再搭配上當地的德味啤酒,恐怕再煩惱的事情,此刻也不必憂愁了。
除了味蕾上的滿足,很多人還會跑到漁港旁,那里除了泊滿大大小小的漁船,還能看到不少海獅聚集在岸邊,一個個搖頭晃腦地向岸上的行人張望,似乎在等待著什么。不一會兒,只見一個市場賣魚的商販,將十幾個魚頭投向海獅聚集的岸邊,海獅們爭先恐后地爭奪著美食,空中還有不少海鳥也跑來湊熱鬧。
原以為這是愛心的舉動,向路人打聽才知道,當地人不吃魚頭,即便沒有海獅來,也會扔掉。不少游客為了可以近距離感受喂食海獅的樂趣,會從攤販那里購買海鮮時,順便要些魚頭來投食。
位于市中心那座純木質的教堂,外面看上去古樸、肅穆,內部卻光鮮至極,甚至有些奢華。教堂使用南美最好的落葉松木建造,經過了幾百年的風雨和地震至今完好無損。
教堂里正有幾個當地人圍坐在鋼琴前演練頌歌,他們彼此交談時用的是德語。我坐在長凳上,看著他們唱頌歌時堅定而自信的表情,想到他們將自己的文化、宗教、語言帶到了這片遙遠而陌生的土地。德國宗教改革家馬丁·路德曾經說過一句話: “即使我知道整個世界明天將要毀滅,我今天仍然要種下我的葡萄樹。”這大概就是這個民族的性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