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洪厚甜

隋 智永 真草千字文 日本藏
心慕手追:請問老師,如何理解《汝南公主墓志》和“二王”行書的關系,以及虞世南和智永楷書的關系。他的小楷《破邪論》的風格是否和《孔子廟堂碑》的風格相同。
洪厚甜:虞世南的《汝南公主墓志》是虞世南的很重要的一件作品。當然,我們知道虞世南的書法是從智永那兒學的,他傳承的必然是一種純正的“二王”技法和“二王”書法精神。但是,他又開啟了唐代楷書和行書的書風。虞世南是初唐書法的代表性人物,也是唐代書法一個標志性的高度,那么虞世南的書法所傳遞的 “二王”書法的技術、技巧也是純正的。
虞世南的楷書學于智永,那么他跟智永是一個筆法體系的,只是在意境上有不同方向的拓展而已,智永的字寫得更清麗、瀟灑,虞世南的字寫得更加儒雅、淡定。
但是你要說《破邪論》和《孔子廟堂碑》的關系呢,一個是小楷,一個是中楷,那么在技巧和結構的運用上,小楷在精美上、精細上運筆,要更加精美。《孔子廟堂碑》在寫的時候,力量感、對字的空間處理上,更有自己的一種通過學養而實現的精神上的從容、雍容和高貴,就是要說具有代表性,《孔子廟堂碑》在虞世南的書法里,更加具有代表性。

心慕手追:洪老師好,請問如何學習臨寫《智永千字文》(楷書),把《智永千字文》(楷書)寫大(如十厘米左右)需要注意什么問題。
洪厚甜:臨寫智永的《真草千字文》是一個非常好的想法,因為智永是真正傳承了“二王”書法精髓的一個優秀的書法大師,《真草千字文》現在印刷這么好,又是高清的,又是墨跡的,是和那個好的拓本對比學習的非常好的資料。
在學習《真草千字文》的時候,沒有必要寫到十厘米以上,請注意,它就是寫在六厘米左右足矣,千萬不能再大,它這個字不在大小,大師的作品都不在大,關鍵是體會他里邊精微的技術和技巧。學習智永的《真草千字文》有個好處,就是真草是對照的,你既可以學習楷法,同時也可以學習草法,它是一個非常好的范本。
學楷法的時候要注意,它不同于唐楷,你要注意它和唐楷技術技巧的區分,它更多是有隸書的一些用筆,也就是右邊提肩的這些少,還有很實的平和的筆觸比較多,而不是刻意地去塑造一個點畫的形象,這個跟唐楷是有很大區別的。
智永的《真草千字文》是由楷書過渡到行書這個技術系統的一個很好的媒介。我們要利用這個媒介,由它由楷而行而草的這樣一個媒介作用,不在大小。我們在教學中會提醒大家以局部的技術推敲為主;通過比較分析相同書體的、相同字、相同部首的區分的技術細節,分析技術的細節;反復地對局部的技術追問。
通過這樣的分析,我想對智永《真草千字文》的學習,會是從表象的到深入的、從局部的到技術體系的這樣深入的學習。
佚名:洪老師對當代人寫楷書持有一種非常有信心的態度,我們知道楷書產生于漢代,然后在魏晉時期成熟,在唐代發展到鼎盛,到宋、元、明、清只有一個趙孟。今天洪老師也說,這種學院派的書法的興起和展覽的風氣的形成,使我們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會這么有信心。再就是在宋以后這些人選擇行草和篆隸都是因為這些更加能展現自己的個性,它的可塑性比較高。那么,洪老師認為楷書的可塑性在哪里?它的發展空間在哪里?我們今天寫楷書,應該怎樣進行繼承和創造?
洪厚甜:問的很好,作為專業的學生應該這樣思考問題,楷書它有什么樣的塑造個性的理由,我們倒著來說,楷書為什么比行草要有更高的可塑性,能夠更充分地體現出作者的特點呢?你要搞清楚,“初唐四家”歐、虞、褚、薛哪一個不是寫楷書的?哪一個不是因為楷書上的成就奠定他的地位的?顏真卿是因為行書奠定他書法史的地位嗎?在唐代,一線的大師都是楷書上的成就。楷書不光能夠寫好,同樣充分體現個性,而且比其他書體表現得更強烈。我們再來說正體書,那么多金文里面,我們說《大盂鼎》你知不知道?《散氏盤》你知不知道?《毛公鼎》和《虢季子白盤》知不知道?都知道,要搞定一個都很難,它才多少字?靜態書體同樣有特別的可塑性,我有篇文章就說,其他書體就是唱歌跳舞,楷書就是老僧敲木魚,你不要聽啵啵的,它把人生最深刻的體驗傳遞在里面,比其他穿透性強得多。所以在塑造藝術個性上、表現一個人個體藝術追求上,簡直可以說沒有那種書體會比靜態書體更有優勢。楷書到現在的發展我為什么那么有信心,是因為唐以后一千多年,中國書法史上以楷書的成就走進中國書法史的只有一個趙孟,宋代那么牛,但是沒有哪一個是以楷書的成就走進中國書法史的。我們現在回頭一看,每一代每一個書體都有那么多人在那兒弄,你看篆隸書在清代已經做到很高的高度,并不是說我們不能做,我們還能做,但是楷書這一塊它是一個空地。我經常跟大家開玩笑說,大家都躺著,只要誰坐起來誰就是大師,這是一塊一千多年沒有人站起來過的地方,而且我們還有充分的學術理由,什么學術理由?你剛才描述的那個不準確,你說唐代是楷書的最高峰,不是。楷書這個書體它牛在哪里?一到北魏就到了一個高峰,和唐楷是雙峰并峙,也就是唐代的楷書跟北魏的楷書是雙峰,而不是哪個比哪個高。我的理由是什么呢?我已經在不同場合說過很多次,北魏不知道有唐代,唐代不知道完整的北魏,北魏是四個板塊,墓志、造像、摩崖、碑版,墓志并不是唐代人沒有看過,少得很。大量的墓志,比如說皇室的墓志出現,北魏孝文帝從大同遷都到洛陽以后才真正大量的刻墓志,現在在大同真正好的墓志只有十二塊,遷都以后這批墓葬是在民國時期修鐵路才出土的。這些墓志清代人都沒看過,以前的人就更不要說了,我們現在所看到的最重要的墓志就這一批,現在也盡管在出土,但是沒有超越這一塊的,這一塊主要的收藏是于右任。鴛鴦七志齋在西安,他到臺灣去之后這一批石頭全在西安碑林。這批東西太好了,但是唐代人沒看過,從資源上來說我們有很大的優勢。唐代人是士大夫寫字,都是師傅帶徒弟出來,他們對民間這些刻畫不感興趣。造像這一塊都是清中晚期才被重視的,清代一開始金石學所以重視。摩崖在曠野之中,士大夫也不會有興趣去看這些東西。大家注意沒有,歷史上真正對碑刻的搜集整理是從李清照的丈夫趙明誠開始的,但《金石錄》不是研究書法的,是作為野史的收集來做的這個事情,也就是這個碑上面記載的什么,是以研究碑的文字內容為主要的。對唐代人影響最深刻的是碑版,就是廟堂之器的這些東西。古代文人是講正統的,一般的歪門邪道他不會在意,所以《吊比干碑》《龍藏寺碑》《張猛龍碑》這些廟堂之中的碑版對后代影響很大,包括我們隸書的一些碑版。也就說唐代書法受影響的面比我們窄,唐代人不知道一個完整的北魏,我們現在是經過學術梳理以后來做楷書研究,這個復古性多強?我們完全可以用唐楷和魏碑碰撞的火花來成為我們這個時代人的楷書落腳點。而且我們現在站在藝術的角度,做貫通式的學術梳理和研究,哪里是古人那種在局部的著眼能夠解決得了的?所以我們這一代人沒有那個底氣來做最好的楷書,那這個書法家就當的沒有底氣。學術是要講求底氣的,我們是通過分析以后做出的這個學術判斷和學術實踐,而且古人沒有美術的意識來觀照書法。我們現在可以站在美術的角度來對它的構圖、結構做更深層次的審美追問,這也是古人不可能做到的。所以要在楷書上做深層次的學術實踐,我們是充滿信心的,而且這幾年不斷有成果出來。

唐 虞世南 汝南公主墓志 25.9cm×38.4cm 紙本 上海博物館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