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枝加葉 精描細節

范本呈現

收 賬

◎茅 盾

天又索索地下起凍雨來了。一條街上冷清清地簡直沒有人行。自有這條街以來，從沒見過這樣蕭索的臘尾歲盡。朔風吹著那些招牌，嚓嚓地響。漸漸地凍雨又變成雪花的模樣。沿街店鋪里的伙計們靠在柜臺上仰起了臉發怔。

林先生和那位收賬客人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談著。林小姐忽然走出蝴蝶門來站在街邊看那索索的凍雨。林先生嘴里應酬著，看看女兒，心里一陣一陣酸上來，想起他的一生簡直毫沒幸福，然而又不知道坑害他到這地步的，究竟是誰。

那位上海客人忽然很懇切地說：“林老板，你是個好人。一點嗜好都沒有，做生意很認真。放在二十年前，你怕不發財么？可是現今時勢不同，混得過也還是你的本事。”

林先生嘆一口氣苦笑著，算是謙遜。

上海客人頓了一頓，又接著說下去：

“貴鎮上的市面今年又比上年差些，是不是？內地全靠鄉莊生意，鄉下人太窮，真是沒有法子呀，九點鐘了！怎么收賬伙計還沒來呢？這個人靠得住么？”

林先生心里一跳，暫時回答不出來。上海客人看著林先生那遲疑的神氣，就笑;那笑聲有幾分異樣。忽然那邊林小姐轉臉對林先生急促地叫道：

“爸爸，壽生回來了！一身泥！”

顯然林小姐的叫聲也是異樣的。林先生跳起來，又驚又喜，著急地想跑到柜臺前去看，可是心慌了，兩腿發軟。這時壽生已經跑了進來，當真是一身泥，氣喘喘地坐下了，說不出話來。林先生估量那情形不對，嚇得沒有主意，也不開口。上海客人在旁邊皺眉頭。過了一會兒，壽生方才喘著氣說：

“好險呀！差一些兒被他們抓住了。”

“到底是強盜搶了快班船么？”

林先生驚極，心一橫，倒逼出話來了。

“不是強盜。是兵隊拉夫呀！昨天下午趕不上趁快班。今天一早趁航船，哪里知道航船聽得這里要捉船，就停在東柵外了。我上岸走不到半里路，就碰到拉夫。西面寶祥衣莊的阿毛被他們拉去了。我跑得快，抄小路逃了回來。性命交關！”

壽生一面說，一面撩起衣服，從肚兜里掏出一個手巾包來遞給了林先生，又說道：

“都在這里了。栗市的那家黃茂記很可惡，這種戶頭，我們明年要留心！——我去洗一個臉，換件衣服再來。”

林先生接了那手巾包，捏一把，臉上有些笑容了。他到賬臺里打開那手巾包來。先看一看那張“清單”，打了一會兒算盤，然后點檢銀錢數目：是大洋十一元，小洋二百角，鈔票四百二十元，這全部付給上海客人，照賬算也還差一百多元。林先生凝神想了半晌，斜眼偷看了坐在那里吸煙的上海客人幾次，方才嘆一口氣，割肉似的捧到上海客人跟前，又說了許多好話，方才得到上海客人點一下頭，嘆口氣：“再加一點吧，我也熬不過這個年關呀。”

林先生幾乎想哭出來，沒有話回答，只是嘆氣。除了央求那上海客人再通融，還有什么別的辦法？林先生忍痛又把這幾天內賣得的現款湊成了五十元，這才把那位叫人頭痛的上海收賬客人送走了。

此時已有十一點了，天還是飄飄揚揚落著雪。買客沒有半個。林先生納悶了一會兒，和壽生商量本街的賬頭怎樣去收討。兩個人的眉頭都皺緊了，都覺得本鎮的六百多元賬頭收起來真沒有把握。壽生挨著林先生的耳朵悄悄地說道：

“聽說南柵的聚隆，西柵的和源，都不穩呢！這兩處欠我們的，就有三百光景，這兩筆倒賬要預先防著，吃下了，可不是玩的！”

林先生臉色變了，嘴唇有點抖。

“不過，師傅，隨他們去造謠罷，你不要發急。荒年傳亂話，聽說是鎮上的店鋪十家有九家沒法過年關。時勢不好，市面清得不成話。素來硬朗的鋪子今年都打饑荒，也不是我們一家因難！天塌壓大家，商會里總得議個辦法出來;總不能大家一齊拖倒，弄得市面更加不像市面。”

看見林先生急苦了，壽生姑且安慰著，忍不住也嘆了一口氣。

雪是愈下愈密了，街上已經見白。偶爾有一條狗垂著尾巴走過，抖一抖身體，搖落了厚積在毛上的那些雪，就又悄悄地夾著尾巴走了。自從有這條街以來，從沒見過這樣冷落凄涼的年關！此時，遠在上海，日本軍的重炮正在發狂地轟毀那邊繁盛的市廛。

（節選自《林家鋪子》，有刪改）

技法鑒賞

細節描寫是指抓住生活中的細微而又具體的典型情節、一些富有藝術表現力的細小事物、人物某些細微的舉止行為以及景物片段等，加以生動細致描繪的一種描寫方法，它具體表現在對人物、景物或場面的描寫中。恰當運用細節描寫，能使故事生動、逼真，富有感染力。

1.簡墨白描畫細節。

用白描的手法描摹細節，是最基本、最常見的細節描寫方法，關鍵是要抓住描寫對象的特征，以簡練的筆觸勾勒出其動態和風貌。《收帳》一文的細節描寫生動傳神，如伙計們“靠在柜臺上仰起了臉發怔”;林老板發現錢款不夠，“凝神想了半晌，斜眼偷看了坐在那里吸煙的上海客人幾次”;狗“垂著尾巴”“抖一抖”，這些細節描寫十分簡練，卻有如電影中的特寫鏡頭，耐人尋味。

2.神態描寫現細節。

細節描寫還可以重點描述人物的神態和動作，反映人物心理，推動故事情節發展。這篇文章善于用神態描寫來表現人物的內心世界，如“林先生幾乎想哭出來，沒有話回答，只是嘆氣”，表現了林老板委曲、痛苦、無奈的內心;“臉色變了，嘴唇有點抖”，則表現了林老板的震驚恐懼。

3.巧借景物寫細節。

景物描寫能烘托渲染氣氛、刻畫人物性格、展現精神面貌。如文中“天又索索地下起凍雨來了。一條街上冷清清地簡直沒有人行”“此時已有十一點了，天還是飄飄揚揚落著雪”“雪是愈下愈密了，街上已經見白”等景物描寫，借助天氣變化來烘托林老板的心理變化，表現了他由百無聊賴到酸楚無奈，再到不知所措的復雜的內心變化。

學以致用

決勝時刻

◎楊煜婷

觀眾席像是被浸在深海之中，寂靜無聲，只有球場中摩擦出尖銳聲響的腳步和籃球落地的悶響。

我坐在觀眾席上，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緊盯著場中被傳向對方半場的籃球。現在雙方是平分，這球要是進了，我們班就贏了！我的心砰砰亂跳，喜悅和興奮在心頭迸發。我瞄了一眼場邊的計時器，距結束只有不到一分鐘的時間了！加油呀！我的心情越發緊張，默默地為賽場上還在奮戰的球員們捏了一把汗。

“傳球！”隨著一聲大喊，我的眼睛隨著籃球的軌跡，緊緊地盯在我們班一名球員身上。他接住球，伏低身子做了個假動作，隨即繞過對手，邁開腿，運著球向籃框狂奔，與地面撞擊出一串有力的聲音。他身上深紫色的球衣是那么顯眼，頭發在奔跑中向上揚起。左邊，躲！他敏捷地運球躲過對方球員的每一次阻攔，像一陣狂風沖向對方的籃筐。

還有不到20秒的時間，我看見裁判緊盯著場內，微微抬手，嘴里含著哨子，準備吹哨結束比賽。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不禁攥緊了拳頭，場外愈發安靜了。

我們班的那名球員正準備上前投籃，一個高大身影突然擋在了他面前，伸手阻攔，我的大腦忽地一陣嗡鳴，該不會……正當我胡思亂想之際，那個紫色的身影猛地一頓，先是往后一撤，然后縱身一躍，極力伸長手臂，將籃球拋向了遠處的籃筐。籃球劃出了一道美麗的弧線，準確地穿過了籃網。一個漂亮的三分球！

“嘀——”尖銳的哨聲在空中炸開，全場都沸騰了，我們全都放開了嗓子，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同學們蜂擁而上，圍住了那名球員。我也瞬間放松下來，多么驚險刺激的比賽呀！

直到散場，我的心依然因為興奮和喜悅而砰砰直跳，久久不能平靜。

【湖北長陽縣資丘中學，指導老師：劉西洲】

點評

細膩的場面描寫和動作描寫是這篇作文成功的關鍵。作文開篇渲染了極安靜的環境，中途“一聲大喊”如靜潭中被投入一塊巨石，頓起波瀾;接著響起了“尖銳的哨聲”“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作文從聽覺上著筆，突出了賽場上膠著緊張的氣氛;同時，作文又詳細描寫了球員的動作和“我”的心理，“我”的心神被賽況緊緊牽引著，使讀者如聞其聲，如臨其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