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介紹
思戀家鄉、向往故園是人類共通的情感之一,“故園之思”作為一種文化積淀,已經滲透進人類的靈魂深處。在古今中外的文學史上,以思親懷鄉、尋找家園為內容,表現鄉愁的文學作品不可勝數。今天,我們來一起欣賞名家們是如何表達自己的“故園之思”的。
精品展示一
我又回到這里,回到親愛的家
◎〔俄國〕葉賽寧
我又回到這里,回到親愛的家,
我的鄉土,沉思的、溫柔的鄉土啊!
山那邊裊裊升起的暮色
像用潔白的手向我招呼。
那陰沉日子留下的白發
在寒風中散亂地飄動,
那夜晚的憂郁難以抑止地
在我心湖蕩起了波紋。
在教堂的圓屋頂上
晚霞已投下它的陰影,
我已不能看見到
昔日共同歡娛的友人。
在歡娛中消磨了年華,
隨后你們也走向他方;
只有飛速轉動的水磨后面的小溪
和往日一樣喧鬧陣陣。
但我仍常佇立在蒼茫暮色里,
在折斷香蒲的脆聲中,
對著煙霧溟蒙的大地祈禱,
保佑那一去不返的遙遠的友人。
(選自《葉賽寧詩歌精選》)
賞讀感悟
在這首詩中,詩人通過運用一系列直白的意象來表達對故鄉的愛,如暮色像“潔白的手”,像“陰沉日子留下的白發”,心湖的波紋無疑是詩人難以言明的心結;而教堂和磨坊則直接對應平凡的日常生活,表達著喜怒哀樂。“友人”也不只是友人,它是詩人情感的縮影,是一連串情感的具象。詩人通過這一系列意象自然地表達了自己的愛鄉之情。
鮮明的節奏和豐富的情感也是這首詩的特色。比如“回到”在詩中重復出現,“歡娛的友人”與“遙遠的友人”對應,“升起、招呼、飄動、蕩起、投下、走向、轉動、佇立、折斷、祈禱”等一連串動詞的運用,形成了一種鮮明的節奏,推動著情感的發展。對詩人來說,久別歸家心里難免波瀾起伏,他先是親切地說“我又回到這里,回到親愛的家”,等看到“在教堂的圓屋頂上,晚霞已投下它的陰影”后,才知道自己已經“不能看見到”“昔日共同歡娛的友人”。對詩人來說,故鄉的風物固然可愛,但更可愛的是故鄉的友人,如今友人不見了,自然在心底升起物是人非的悲嘆。但是詩人并沒有過分悲傷,因為他對生命和自然有著深刻而清醒的認識,所以他化傷感為祈禱,變祈禱為祝愿,讓人生重新走向安靜與平和。
精品展示二
老 家
◎孫 犁
前幾年,我曾謅過兩句舊詩:“夢中每迷還鄉路,愈知晚途念桑梓。”最近幾天,又接連做這樣的夢:要回家,總是不自由;請假不準,或是路途遙遠。有時決心啟程,單人獨行,又總是在日已西斜時,迷失路途,忘記要經過的村莊的名字,無法打聽。或者是遇見雨水,道路泥濘;而所穿鞋子又不利于行路,有時鞋太大,有時鞋太小,有時倒穿著,有時橫穿著,有時系以繩索。種種困擾,非弄到急醒了不可。
也好,醒了也就不再著急,我還是躺在原來的地方,原來的床上,舒一口氣,翻一個身。
其實,我之前回過兩次老家,但這些年就再也沒有回去過,也不想再回去了。一是,家里已經沒有親人,回去連給我做飯的人也沒有了。二是,村中和我認識的老年人,越來越少,中年以下,都不認識,見面只能寒暄幾句,沒有什么意思。
前兩次回去,一次是陪伴一位正在相愛的女人,一次是在和這位女人不睦之后。第一次,我們在村莊的周圍走了走,在田頭路邊坐了坐,蘑菇也采過,柴火也拾過。第二次,我一個人,看見親人丘隴,故園荒廢,觸景生情,心情很壞,不久就回來了。
現在,夢中思念故鄉的情緒,又如此濃烈,究竟是什么道理呢?實在說不清楚。
我是從十二歲離開故鄉的。但有時出來,有時回去,老家還是我固定的窠巢,游子的歸宿。中年以后,則在外之日多,居家之日少,且經戰亂,行居無定。及至晚年,不管怎樣說和如何想,回老家去住,是不可能的了。
是的,從我這一輩起,我這一家人,就要流落異鄉了。
人對故鄉,感情是難以割斷的,而且會越來越縈繞在意識的深處,形成不斷的夢境。
那里的河流,確已經干了,但風沙還是熟悉的。屋頂上的炊煙不見了,灶下做飯人,也早已不在。老屋頂上長著很高的草,破漏不堪。村人故舊,都指點著說:“這一家人,都到外面去了,不再回來了。”
最近有朋友到我們村里去了一趟,給我幾間老屋拍了一張照片,在村支書家里,吃了一頓餃子。關于老屋,支書對他說:“前幾年,我去信問他,他回信說:‘也不拆,也不賣,聽其自然,倒了再說。看來,他對這幾間破房,還是有感情的。”
朋友告訴我,現在村里新房林立,村外果樹成林。我那幾間破房,留在那里,實在太不調和了。
我解嘲似的說:“那總是一個標志,證明我曾是村中的一戶。人們路過那里,看到那破房,就會想起我,念叨我。不然,就真的會把我忘記了。”
但是,新的正在突起,舊的終歸要消失。
(選自《孫犁散文集》,有刪改)
賞讀感悟
對家的眷戀是人的本性,尤其是對那些遠離家鄉在外漂泊的游子來說,家不僅僅只是一所可以棲息的宅子,更是他們的精神家園。在孫犁的這篇散文當中,更增添了對于思念老家而不得回的憂傷與無奈。在散文的開篇,作者描述了他關于回家的夢。在這些夢中,他回家的行程都被不可預料的原因所阻斷了,以至于每每被各種困擾所弄醒。文章由作者急迫回鄉而不得的情緒下筆,為整篇散文定下了基調。
作者對老家的感情正如我們每個人對故鄉的情感一樣,是難以割舍的。自己與家人都離開了故鄉,雖然家鄉的風物變化了,自家的老屋也已經破敗,但是這并沒有阻隔作者對它的懷戀;作者拒絕將老屋拆除的建議,因為他害怕如果沒有了那個“物證”,自己將被老家所遺忘,那幾間老屋是他與故鄉關系的最后憑證。
作者最后感嘆道:“新的正在突起,舊的終歸要消失。”這不僅是對故鄉那幾間老屋最終命運的訴說,也是對無法回鄉的無奈情緒的表達,自己與老家的關系已然無法回到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