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維諾



我國是一個多民族國家,文化藝術既有幾千年所逐漸形成的深厚傳統,又具有豐富的多民族特色,隨著佛教的傳入,佛教藝術也在各地形成了不同的地方特色和民族特點。
早期,新疆鄯善地區的佛教藝術具有較多犍陀羅影響,而龜茲藝術卻明顯富有了龜茲特色,并影響到了周邊地區。甘肅河西地區十六國時期出現了涼州樣式,進入內地后,魏晉南北朝有了以藝術家戴逵父子、陸探微、張僧繇、曹仲達為代表的不同藝術樣式,并以云崗、龍門等地區代表著不同的風格。到了唐代,中原吳道子和周昉藝術樣式的影響遍及各地,而西藏地區佛教藝術興起雖晚,卻有其顯著的地方特點和民族特色,成為我國多民族藝術的重要組成部分。
西藏偏處中國西南的高原山區,與中亞、印度鄰近,由于社會發展以及自然環境等方面原因,佛教的傳入反而晚于西北即中原地區。
西藏很早就是中印交往的一條重要通道,《史記》《漢書》等記述,張騫使大夏見到邛竹、蜀布,得知是由印度從蜀地商人得到的,說明早有一條古道經由西南通往印度。約在公元三世紀晚期笈多王朝時,更有一些僧人從蜀川棧道,經由西藏南部到達印度,并為之建有之那寺,但這些佛事往來雖然多經南部邊疆地區,卻并未在西藏本地發生影響。一直到公元五世紀,松贊干布以前五世拉托多聶贊時,通過民間交往佛教才開始傳入。《青史》等書籍記載,那時途徑藏區的僧人帶來了《白拜懺悔經》、舍利寶塔、《六字真言》《法教軌則》等經像。
松贊干布時期,西藏建立了奴隸制的吐蕃王朝,經濟有了較大發展,并創立文字,進入有文字記載的歷史時期。吐蕃王朝與唐朝及周圍地區在政治、經濟、文化上的聯系迅速發展,為佛教的傳播提供了條件。松贊干布先娶尼泊爾公主遲尊為妃,又與唐朝通好而娶文成公主,兩位公主都篤信佛法,還帶去一些佛像、經典以及醫藥和工巧匠師,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西藏佛教和文化的發展。
約在公元585年,尼泊爾王盎輸伐摩(光胄)的女兒遲尊公主入藏,帶去了一尊不動佛像(釋迦八歲等身像)和慈氏法輪、旃檀度母;貞觀十五年(641年)遣祿東贊進長安迎文成公主,由漢地帶去了覺臥佛像(釋迦十二歲等身像)、360卷經典、營造工巧著作60種。
在兩位公主入藏前后,松贊干布開始營造布達拉宮、修建佛教寺院,又遣使印度、尼泊爾迎請蛇心旃檀觀音像、秘密化身佛像,并由尼泊爾請來掌握精巧技藝的匠師雕造具有莊嚴神采的佛、菩薩像。遲尊公主建造大昭寺過程中,從尼泊爾招至很多手藝精巧的工匠,文成公主也從中原招去很多良工巧匠修建小昭寺。
文成公主入藏,不僅加強了漢藏兩族的血肉聯系,而且開通了中印文化交流的新渠道。由于漢藏聯姻,使當時經吐蕃南入尼泊爾到印度的東道得以恢復,并且,來往使者經常得到文成公主和贊普在經濟上以至軍事上的幫助。貞觀十七年(643年)朝散大夫衛尉、寺承上護軍李義表和副使王玄策等21人出使天竺,就是從青海經過吐谷渾、吐蕃進入尼泊爾、印度的。這一次,王玄策命宋法智摩繪了菩提樹下金剛座上的彌勒菩薩塑釋迦成道像。王玄策二次訪印,寫下了著名的《中天竺國行記》。《舊唐書·吐蕃傳》記其貞觀二十二年(648年)第二次使天竺時,“為中天竺所掠,吐蕃發精兵與玄策擊天竺,大破之,遣使來獻捷。”時,吐蕃曾“發精銳一千二百人,并泥婆羅國七千余騎,已從玄策。”
吐蕃、尼泊爾至印度一路的開通,便利了唐朝和天竺的交往,僧人也沿此路往返求法取經,如初唐時的玄照、道希、玄太、道方、道生、末底僧訶、玄會、僧伽跋摩、慧輪等,均由此道前往印度或尼泊爾。玄照等人在途徑吐蕃時,都得到了文成公主資助,而他們攜帶的大量經像,在一定程度上也直接或間接地促進了西藏佛教傳播的進程。正因為如此,當佛教進入衛藏時,當地的佛教藝術一開始就具有較多的來自印度和尼泊爾的直接影響,同時又有著內地帶來的某些因素。
佛教在藏區發展的進程中與當地苯教既有著激烈的沖突,又相互影響、相互融合,因而在西藏的寺院中逐漸形成了具有本地特色的佛教藝術傳統。在西藏高原,寺院曾經是掌握和傳播文化的唯一領域,佛教藝術與經典凝聚著當地人民智慧與文化的結晶,因此,寺院建筑、雕塑與壁畫在體現藏族藝術成就上具有突出地位,是世界藝術遺產中獨具特色的絢麗瑰寶。
金銅造像是藏傳佛教藝術品中流傳最廣、遺存最多的,不僅吸取了印度、中亞、尼泊爾、漢地多種因素,而且獨具特色。早期造像產地可包括鄰近西藏的喜馬拉雅山周邊許多地區,印度有金銅造像傳入,尼泊爾等地也有工匠在西藏從事雕造,因此,前期多摹仿印度、尼泊爾等地金銅造像,阿里西部則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地方風格,一般稱之為克什米爾風格。
在阿里札達的魯巴,古以冶煉鑄造聞名,能以金銀銅等不同材料合鑄。1997年,考古工作者在皮央遺址杜康大殿發現一批銀眼銅雕像。雕像頭戴寶冠,面部三眼均為銀質鑲嵌,四臂執法器,結跏趺坐于獸座蓮臺。在發現的10余件銅造像中,兩尊近似真人大小的菩薩像尤為精美感人。觀音立像高約1.5米,頭戴五花冠,中有坐佛,冠繒卷曲落于兩肩,面部細眉尖鼻,雙目前視,耳系圓圜,上身裸,下系裙帶,與東嘎一號南壁十一面觀音造型相近,莊嚴俊美。另一尊菩薩立像高1.2米,高冠,兩側垂精美花繒,佩項飾,全身赤裸,腰系飾帶,右臂殘,四肢修長,體態優美。在象泉河南岸的托林寺,也曾經發現類似的金銅造像,這些對于探索藏傳佛教金銅造像早期的發展都具有重要意義。
藏傳佛教造像注重內在的精神刻畫,體現著藏民族特有的審美趣味,而到了晚期,又出現了一些造型粗獷、樸拙、動感較強的憤怒形護法神很富有特色。至十七世紀以后,西藏金銅造像則更多地受到漢地造像影響。
內地藏式造像主要為元、明、清宮廷作品和北京、蒙古等地民間所造。元代專設梵像提舉司,總管佛像的制作,長期主持繪塑的即是尼泊爾藝匠阿尼哥,正是他將尼泊爾的金工技藝、造像風格傳播到了內地。明代宮廷內的英華殿、洪慶殿供番佛,設番經廠細研西方梵唄經咒,御用監設佛作造佛像。永樂、宣德時期,明廷制作了不少鍍金銅造像施與西藏宗教領袖,宣德之后仍有制造,數量和質量卻均不及前期。當時也有鐵鍍金像,裝飾復雜,雕刻精美。雖然明代宮廷造像仍遵西藏造像儀軌,但融匯了漢族雕塑的表現方法,精巧華麗勝于元代,一般卻不及元代造像生動,不重視內在神韻的刻畫。清康熙年間設立中正殿念經處,專管宮中佛事、造辦佛像。康、雍時造像基本保持著明代的造像風格,只是更趨寫實,蓮座裝飾華麗,細節也有所變化,多全身鑲嵌珠寶。乾隆時期,宮內興建佛堂,大造佛像,施工中佛像制造達到高潮,參與造像的有駐京大喇嘛及宮廷畫師,尤其是三世章嘉精通繪塑,是宮廷造像的主要顧問,乾隆十年(1745年)更有尼泊爾、藏族工匠到宮廷為皇家造像。由于有精通造像技藝的大喇嘛指導和各族工匠的精工細作,使宮廷密教金銅佛教造像水平超過了同期的西藏地區,成為十八世紀藏傳佛教藝術史上的一個高峰。
藏傳佛教有各種佛母、金剛和高僧大德的形象,這些具有不同內涵及造型特點的形象和中原釋梵諸天多種形象的創造,大大開拓了佛教造像的領域,使佛教造像日趨注意表現不同人物的性格與情態,一方面是時代風尚使然,一方面也是作者對社會的深入觀察、對人情風習的深切體會,同時大大豐富了佛教藝術曲折地反映現實的能力。
佛教造像追求相好莊嚴、奇特超絕,從而體現諸善福德具足,形成了獨特的美學觀念。但是,佛教在不同地區流布,又不斷汲取當地社會和思想方面的因素,形成各具特色的審美原則和藝術風格,使得佛教美學思想在中國兩千年的發展過程中,不斷為各時代各民族的藝術家、匠師所豐富。藏傳金銅佛教造像蘊藏著藝術家千百年來所積累的極其豐富的技藝經驗和美學原則,由于多方面的社會原因,這些宗教藝術家多名不見經傳,可這些精妙的藝術遺產卻以其豐富的內涵,成為探索前人藝術經驗的重要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