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閩布衣老畫師

萬新華

黃慎，初名盛，一作勝，字恭壽，一字恭懋，號癭瓢子，別號東海布衣。康熙二十六年丁卯（1687）出生于福建寧化一個城市貧民家庭。其自幼家貧，因無錢讀書，遂隨父自學，后父早世，為贍養慈母，放棄舉子業的愿望，學畫肖像謀生。

康熙四十一年（1702），16歲的黃慎別母離家，正式拜師學藝，掌握了一些繪畫基本技法。他寄身蕭寺，白天作畫，夜間從佛光明燈下刻苦讀書，技藝大進。凡人物、花鳥、山水、樓臺、蟲魚等，無一不能，但他并不以這些為滿足。一次他看先生的作品說：“吾師絕技難以爭名矣，志當自立以成名，豈肯居人后哉！”他自己總結一生走過的道路，感慨地說：“余自十四五歲時便學畫，而時時有鶻突于胸者，仰然思，恍然悟，慨然曰：‘余畫之不工，以余不讀書之故。于是折節發憤，取毛詩、三禮、史漢、晉宋間文，杜韓五言詩及中晚唐詩，熟讀精思膏以繼晷，而又于昆蟲草木四時推謝榮枯，歷代制度衣冠禮器，細而致于夔蛇鳳，調調刁刁，罔不窮厥形狀，按其性情，豁然有得于心，應之于手，而后乃今始可以言畫矣。”正是這種凝思結想、廢寢忘食、苦攻不輟，黃慎才從一個小畫工成長為一位“詩畫名大江南北”的名家。

雍正二年（1724）的夏天，38歲的黃慎，第一次來到了揚州，不久寓居平山李氏三山草廬。由于揚州已形成特定的審美趣味，黃慎原有的繪畫風格與世風產生了差距。為了考慮書畫的銷售，黃慎不得不改變以往的作風，以迎合市場，開始了他一生中畫風的大轉變。謝堃在《書畫所見錄》中說：“（黃慎）初至揚即仿蕭晨、韓范輩工筆人物，書法鐘繇，以至模山范水，其道不行。于是閉戶二年，變楷為行，變工為寫，于是稍稍有倩托者。又三年，變書為大草，變人物為潑墨大寫，于是道大行矣。蓋揚俗輕佻，喜新尚奇，造門者不絕矣。”

中年以后，在書法上，黃慎舍鐘繇追二王，師法懷素狂草，并一改懷素連筆太多和缺少頓挫的不足，做到筆斷意連，提頓分明。又以草書筆法入畫，舍上官周追石恪、梁楷，變工筆為潑墨大寫，還吸取徐渭筆法，變為粗筆寫意，并以狂草書法入畫，筆姿放縱，氣象雄偉，令人耳目一新。有人形容他作畫是“醉則興發，濡發舐筆，頃刻颯颯可了數十幅。舉其平生所得于書而靜觀于造物者，可歌可泣，可喜可愕，莫不一一從十指間出之。”這樣的得心應手，可謂入于化境了。

黃慎的高超畫藝，寬廣的表現能力，適應時尚又不媚俗的藝術追求，使他在揚州贏得了盛譽。加上他不拿架子，“雖擔夫堅子，持片紙方逡巡，不敢出袖間，亦欣然為之揮灑題署”，求他作畫的人甚多，“持縑素造門者無虛日”，往往是“每晨起，拭幾滌硯，蘸筆伸紙，濡染淋漓，至日旰不得息。”

由于在揚州賣畫有了一些收入，加上母親年事已高，雍正五年（1727），黃慎回鄉接母來揚州供養。但賣畫畢竟收入微薄，其生活依然陷于貧困之中。到了雍正七年（1729），其母思鄉心切，黃慎又送母還鄉。老母去世后，65歲的黃慎于乾隆十六年（1751），又來到揚州，繼續他鬻書賣畫的生活。6年后，由于葉落歸根的思想，71歲的黃慎于乾隆二十二年（1757），離開了揚州，回到了家鄉。晚年的黃慎仍以賣畫維持生計，作品愈顯得老辣而蒼勁。乾隆三十七年（1772）八月，因家中失火而受驚逝世，葬于福建省寧化縣城北郊茶園背。

黃慎畫名雖“聲震大江南北”，但他一生郁郁不得志，生活也顛沛流離，窮困潦倒，常常發出“自憐抱璞泣”“此生足可惜”的感嘆。可是黃慎的清貧和不遇，使他有機會接觸、了解社會下層生活，這在他的繪畫中得以體現。

黃慎的繪畫，以人物畫為主，山水、花鳥次之。其早年工筆人物深受上官周影響，風格細膩恬靜。

在筆墨技巧上，黃慎大量擷取前人藝術之精華，化為己有，推陳出新。他從書法中受到啟發，并大膽地創造性地吸取了山水、花鳥畫的水墨寫意技巧，應用于人物畫的創作。他用筆變化多端，或中鋒，或側鋒，或下筆極快，或落墨極重，或精細刻劃，或意到而筆不到。對于用墨，他也極為講究，濃淡相間、干濕互用，注重形體質感、量度的刻畫。黃慎的人物畫雖淵源于宋代梁楷的減筆人物和明代浙派的寫意人物，但決非簡單的模仿，他吸取了前人那種從整體上把握人物的神情姿態，給以盡可能概括簡潔的表現，其寫意人物畫造型精確而不失大膽，刻畫細致而不失豪放，筆墨也富于變化。

黃慎繪畫沖破了傳統題材的藩籬，取材于社會下層的平民生活，農民、漁父、纖夫、乞兒、貧僧、市井平民、貧苦知識分子都成了他的繪畫主角，把人物畫的創作題材開拓到更為廣闊的現實領域中去，使作品在反映現實上具有一定的深度和廣度。由于深入社會下層，黃慎特別善于刻畫人物內心的心理狀態和精神氣質，塑造出有著鮮明個性特征的人物形象，在不同程度上揭示了民間生活的本質。黃慎在人物畫題材上的突破，打開了同時代畫家的眼界，對后代繪畫發展也具有一定的影響。

黃慎的山水畫也同樣達到了自成一家的地步。他的山水宗元黃公望、倪瓚，雖“不以山水名”，但山水畫有一定的造詣，大幅和小景都各盡其妙，瀟酒有致。黃慎善于觀察自然，把握具體的細節特征，以簡練、概括、含蓄的手法表現出特定景色下的情感氛圍。他的山水畫融合了前代諸家的成就，創造出嶄新的風格，無論在造型、構圖、立意上，都有所創新。用筆破毫中鋒干筆皴擦，于粗頭亂服中見意趣。尤其是他的山水小景，善于通過對畫面的空間、以及運用景物的虛實、遠近對比來構成意境。

概括地說，黃慎的繪畫，人物以神取勝，山水以境取勝，花鳥以趣取勝，無論人物、山水，還是花鳥，較前人都有很大的突破，其題畫詩意境的開拓也是十分成功的。他能夠把自己的思想感情滲透到畫面的空間、形象以及富有典型意義的描繪中去，使作品達到一種較高的藝術境界，再加上他的草書詩文，使畫面增加了許多欣賞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