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日志”：吾心安處即江湖

江湖不肖生

江湖究竟是什么？你的第一反應也是快意恩仇的俠客世界嗎？但江湖究竟從何而來，除了俠客之外，它還有什么內涵呢？讓我們跟著三位“江湖人”出發，去體會其中的深意吧。

俠客的江湖有些吵

陸小鳳最近有些煩。

作為麻煩代名詞的他最近居然沒有遇上麻煩了，這可是天大的麻煩。不僅如此，他走在路上都沒人認識了！眼見金庸的作品不斷被翻拍，他不由懷疑古龍的作品無人問津是不是因為寫得太過抽象了。可再看那些摻雜了偶像言情橋段的翻拍劇，他又忍不住心疼起金庸筆下的兄弟們來——好好的江湖俠客卻沒多少江湖氣。

說起江湖氣，陸小鳳又忍不住想吐槽自家的古龍，一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說得模模糊糊，倒真是“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還是金庸老先生說得明白，江湖是俠客們匯聚的地方。俠客們無一例外都身懷絕技，武力超群。這樣一看，武俠江湖似乎只需要武功便好，那么這些翻拍劇是因為武術效果不夠，才沒有江湖氣么？陸小鳳搖了搖頭，喝了口酒。

他看過幾集，除了招式一塌糊涂外，那些劇的氣質也非常不江湖，劇中角色身上甚少有強大的信念感。行走江湖，無論是金庸式的英雄還是古龍式的浪子，無論是端莊守禮還是放蕩不羈，內心總要有支撐。江湖腥風血雨，沒有這點兒心氣如何扛得住其洗禮？若只是追求小情小愛、扮帥裝酷的過家家游戲，那般江湖他也無甚興趣。

想到此處，陸小鳳不禁抒懷大笑。所謂江湖中人，壞要壞得真誠，好也要好得可愛。能讓人在悲歡離合中看盡眾生的掙扎、痛苦，看盡世態炎涼、世事滄桑之處，才是真正的江湖。

文士的江湖遠又高

蘇軾最近不煩了。

自從定居黃州以來，他內心便在痛苦與渴望掙脫痛苦的過程中不斷撕扯。他寫“大江東去，浪淘盡”來寬慰自己，最終卻成了“多情應笑我”的自嘲。他想要解脫，卻偏偏不得解脫。

可是最近，他發現自己竟然真的不那么煩了。什么時候改變的？或許是從又讀到“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開始？也或許是從更早在赤壁磯時與友人的問答開始？其實都不是，蘇軾想，自己的改變，或許是從面對眼前這片廣袤的江湖開始。

江湖本是一種景象，是孟浩然寫洞庭湖的“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城”，也是蘇軾寫赤壁的“白露橫江，水光接天”，蒼蒼茫茫，浩瀚無垠。面對遼闊的空間，蘇軾依稀感覺到自身的渺小與命運的渺茫。于是眼前的江湖便成為一種審美意象，江湖風波也就幻化為命運的現實載體。

在宏大亙古的時空面前，宦海沉浮、功過評說都不過滄海一粟。于是蘇軾在《赤壁賦》中寫“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他以戴罪之身暢想“漁樵于江渚之上，侶魚蝦而友麋鹿”的自由。數百年后，被貶云南的楊慎也寫下了“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在江湖之中找到了與自己的和解之道。

遭受挫折的文人將目光投向廣闊的江湖，讓個體生命與天地融為一體，從生命的哲學出發，重新確立了自己存在的意義。江湖成了與朝廷相對的概念，是遠離世俗的世界，是文人內心的桃花源。

智者的江湖不可道

莊子有些難過。

他在路上走著，剛下了雨，空氣中透著一種泥土的清香，這讓他格外享受。忽見前方路中有微光閃動，他湊近一看，原來是一道車轍印中躺著兩條小魚。車轍印里積攢的雨水并不多，這兩條魚似乎已掙扎得脫力，只有尾巴還在不時拍打。

兩條魚相對而臥，嘴巴一張一合，用自己呼出的水汽維持著對方的生命。而不遠處便是一條河，莊子對著兩條魚，嘆息道：“你們倆何苦困在此處？若是一開始就掙扎求生，也好過雙雙斃命于此啊。”于是他將兩條魚放入河中，看著它們一齊游遠。

他不由想起楚國廟堂上那只靈龜殼。世界上有什么是比自由的生命更加寶貴的呢？與其做被人供奉的尸體，不如做一條在泥地里痛快生活的活物。

莊子想：金錢、權力、美名、愛情，為什么世人總是要用自己的生命和自由去換取這些東西？殊不知每個人就像一條魚，宇宙就像廣闊的江湖，而名利便如同車轍，為何要放棄廣闊的江湖，而選擇困守在淺灘之中？

莊子并不知道，自己的這次思考竟然創造了“江湖”一詞。江湖的本源是道家思想里“水”的哲學，《道德經》有言：“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水，蘊含了至高的智慧，是能夠擯棄外界束縛，接近生命本質的存在方式。

莊子從宏觀角度出發，將江湖看作無窮大之宇宙的縮影。即便數千年之后，自然科學探索出宇宙誕生于一次奇點爆炸，卻仍沒人能解釋在這次宇宙大爆炸之前是怎樣的情境，這正是科學的局限。而兩千多年前的莊子，已從哲學的角度指出了這種局限。他所說的“江湖”，正是將一種超越常人的廣闊視野，具象化為的我們可知可感的事物，它指出在人類熟知的物質世界、倫理社會之外，還有一片更加廣闊的天地。與這片天地相比，個人的遭遇便如同塵埃般微渺，只是我們自己將其看得過于重要。故而與其像這兩條魚一樣執著于片刻的悲歡，在極端情緒中不斷內耗神思，不如放下，以一種豁達的姿態去擁抱廣闊的天地，擁抱精神的自由。

江湖，是一個夢，難以觸摸。但江湖又是一種真實，當我們被世俗的規則所拘束、被內心的欲望所迷惑、為自己的前路感到迷茫時，抬頭遙望，它就在世俗的對岸，映照出我們最真實、最自由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