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超

【內容提要】冷戰結束后,歐盟的人道主義援助事業發展駛入快車道,資金支出迅速增加,體制機制和法律基礎也逐漸完備。長期以來,盡管歐盟的人道主義援助取得了顯著效果,但也面臨著資金不足、分配不均以及相關領域政策存在協調困境等問題,且始終難以保持真正的獨立性。隨著2019年底新一屆歐盟領導人上臺,特別是新冠肺炎疫情暴發以來,歐盟的人道主義援助政策進入了一個新的調整期。展望未來,人道主義援助在歐盟事務中的重要性將得到極大提升,與發展援助、安全和危機應對等議題之間的協調將繼續加強,而人道主義援助的政治化趨勢也會愈發明顯,從而對其所堅持的人道、中立、公正、獨立原則構成更大挑戰。
【關鍵詞】歐盟;人道主義援助;發展援助;新冠肺炎疫情
【DOI】10.19422/j.cnki.ddsj.2021.01.009
歐盟及其成員國提供的全球人道主義援助資金是世界之最,如果將歐盟視為一個獨立的行為體,其同樣是世界上最大的援助資金提供者之一。2018年,歐盟提供了22.4億美元的人道主義援助資金,排在美國和德國之后位居世界第三位。[1]歐盟本身不直接實施人道主義援助項目,而是將資金交給國際組織,特別是聯合國系統組織、紅十字會/紅新月會和非政府組織,由它們實際使用。歐盟在全球范圍內部署了7個區域辦公室,在40多個國家有駐地辦公室,并擁有一個由155名國際人道主義專家組成的專家網絡,[2]從而能夠及時識別和快速應對發生在全球各地的人道主義危機。憑借這些優勢并根據人道主義援助形勢的發展不斷調整政策,歐盟在全球人道主義援助議程的設定上發揮著重要的領導作用。[3]2019年底歐盟新一屆領導人就職和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的發生,為歐盟人道主義援助事業的進一步發展帶來了新的窗口期。面對內外環境的變化,歐盟人道主義援助政策正進入一個新的調整期。
人道主義援助在歐盟早期歷史上并不是一個重要的議題,1957年的《羅馬條約》也沒有涉及人道主義援助的規定。直到20世紀60年代末,人道主義援助才逐漸出現在歐盟的對外政策中。冷戰結束后,歐盟的人道主義援助事業發展駛入快車道,體制機制和法律基礎日趨完善,相應用于人道主義援助的資金支出也快速增加。歐盟人道主義援助政策的演變大致經歷了三個階段。
1969年,歐盟與18個非洲聯系國和馬達加斯加簽訂了第二份《雅溫得協定》。該協定的第20條規定了“例外援助”的條款,旨在為這些國家遭受特殊經濟困難(如商品價格下跌)和自然災害(如洪水和饑荒)的情況下提供援助。1971年,歐洲議會設立了單獨的人道主義援助預算項目,援助范圍也從法國等國的前殖民地國家擴展到了所有發展中國家,從而擴大了歐盟人道主義援助的地理范圍。1979年簽署的第二期《洛美協定》則進一步增加了歐盟人道主義援助的領域,除了經濟原因和自然災害之外,人為災難(比如沖突和戰爭等)造成的危機也被納入援助范圍,且“例外援助”的概念被“緊急援助”所取代。此后十幾年,盡管歐盟開展了一些人道主義援助的活動,但這些活動規模較小,且歸口于歐盟不同的行政部門。
1992年,為應對冷戰后全球特別是歐盟周邊地區人道主義援助需求的快速增加,歐盟設立了“歐共體人道主義辦公室”,將此前分屬于歐盟不同部門的人道主義援助職能整合在一起,從而在機制上為歐盟的人道主義援助提供了保障,邁出了歐盟人道主義援助向制度化、專業化方向發展的重要一步。1995年,歐盟首次指派了專門負責人道主義援助事務的委員。這一舉動不僅體現了歐盟對人道主義援助事務的重視,也表明歐盟力求介入全球主要危機地區的意愿。[4]在開展機構調整的同時,歐盟大幅增加了人道主義援助的投入。1995年,歐盟用于人道主義援助的資金已經達到了1991年援助資金的3.5倍之多。[5]
盡管冷戰后歐盟的人道主義援助在資金投入和機制設置上均有了很大的進展,但始終缺乏相應的法律基礎。歐盟的主要法律,包括1992年生效的《歐洲聯盟條約》均沒有關于人道主義援助的規定,也沒有單獨的法律性文件對這一領域作出規范,這成為歐盟人道主義援助的一個重要缺陷。
1996年6月,歐盟理事會發布了《歐盟人道主義援助條例》。該條例以次要法的形式,首次明確了歐盟開展人道主義援助的目標、使命和主要程序等,成為此后十年指導歐盟人道主義援助的關鍵法律文件。在這一條例的基礎上,歐盟對人道主義援助機制進行了一定調整,以適應不斷變化的人道主義援助形勢。1996年,歐盟設立了人道主義援助委員會,為成員國參與歐盟人道主義援助政策的制定提供了渠道。2001年,歐盟建立了民事保護機制,通過信息監測和共享以及知識交流等方式,提高歐盟和成員國應對突發事件的能力。2004年,在人道主義援助辦公室的基礎上,歐盟組建了人道主義援助總司。
在這一階段,歐盟的人道主義援助在法律制定和機制建設上均取得了顯著進步,但法律基礎依然是困擾歐盟人道主義援助的一大隱憂。1996年出臺的《歐盟人道主義援助條例》盡管對歐盟的人道主義援助事務進行了較為清晰的界定,但它作為次要法是建立在《建立歐洲共同體條約》有關發展援助的條款之上的。1999年出臺的《阿姆斯特丹條約》未能為歐盟人道主義援助提供法律基礎,而2002年開始制定的《歐盟憲法條約》盡管包含了有關人道主義援助的內容,但該條約由于最終未能通過法國和荷蘭的全民公投而沒有實施。
2007年,歐盟各成員國簽署了《里斯本條約》。該條約繼承了此前流產的《歐盟憲法條約》中關于人道主義援助的內容,從而在歐盟實際開展人道主義援助近四十年后,終于以主要法的形式奠定了歐盟人道主義援助的法律基礎。《里斯本條約》第214條將人道主義援助定義為“向受到自然和人為災難影響的第三國民眾提供的臨時援助、救濟和保護”。[6]條約規定,歐盟開展人道主義援助行動需要尊重國際法原則,并堅持公正、中立和非歧視的原則。同年,歐盟及其成員國共同簽署了《歐洲人道主義援助共識》,對歐盟人道主義援助的目標、原則和路徑以及人道主義援助與其他政策領域的關系等作出了更加詳細的闡述。共識明確提出,歐盟開展人道主義援助的目標是“在任何有需要的地方,如果政府和當地部門不堪重負、不能或不愿作出反應,提供基于需要的緊急響應,以保護生命,預防和減輕人類苦難,并維護人類尊嚴”。歐盟的人道主義援助應堅持四項原則,即人道、中立、公正和獨立。[7]
在確定了歐盟的人道主義援助法律基礎后,根據全球人道主義援助形勢的發展,歐盟對人道主義援助的機制也進行了一些調整。2007年,糧食援助的權能從彼時的歐盟援助合作辦公室轉移到人道主義援助總司。2010年,民事保護機制從環境總司納入到人道主義援助總司,相應的機構名稱也改為“人道主義援助和民事保護總司”。同年,歐盟委任了新的“國際合作、人道主義援助和危機應對”委員,從而“在歐盟內部保護決策獨立性的同時,提高了人道主義援助的影響,并在外部增強了歐盟的聲音”。[8]2013年,歐盟建立了新的加強版的民事保護機制。新的機制有了更強大的應急響應協調中心,并在成員國自愿貢獻的基礎上建立了民事資源儲備庫,以應對歐盟內外的突發事件。

近些年來,歐盟對人道主義援助的資金投入總體呈上升趨勢。在大量資金的支持下,歐盟通過全球200多個國際組織組成的援助網絡,可以將援助物資送至全球主要危機地區,盡可能確保人道主義援助物資的充分利用,取得了良好效果。圖為2020年12月24日在比利時布魯塞爾拍攝的歐盟委員會總部大樓前的歐盟旗幟。
近些年來,歐盟對人道主義援助的資金投入總體呈上升趨勢。[9]在大量資金的支持下,歐盟通過全球200多個國際組織組成的援助網絡,可以將援助物資送至全球主要危機地區,盡可能確保人道主義援助物資的充分利用,取得了良好效果。針對2012—2016年間歐盟人道主義援助行動開展的一項評估發現,歐盟在人道主義援助領域的表現總體上“非常出色”,“歐盟被視作是一個有原則的、以需要為基礎的援助方,并擁有一些獨一無二的特點,比如伙伴關系路徑、現場網絡及其在塑造人道主義體系中的作用”。[10]但是,歐盟的人道主義援助也面臨一些長期的嚴峻挑戰,主要包括三個方面。
第一,歐盟人道主義援助的資金投入難以滿足實際需求且地區間分配不均衡。2014—2020年間,歐盟為其人道主義援助行動最初制定了71億歐元的預算,但由于敘利亞難民危機和烏克蘭危機等的開支,歐盟實際用于人道主義援助的支出常年超出預算。[11]在資金短缺的情況下,歐盟不得不在各種人道主義援助需要之間作出取舍。近年來,歐盟將大量援助資金用于中東地區,以應對由于敘利亞危機造成的人道主義災難。對2012—2016年歐盟人道主義援助的評估指出,在中東以外的一些地區,盡管人道主義援助需求不斷上升,但用于這些地區的資金在減少。[12]以歐盟對非洲大湖區的人道主義援助為例,針對歐盟在該地區的人道主義援助(2013—2017年)評估表明,歐盟的資金投入同該地區日益增長的需求“不相稱”:歐盟的人道主義援助資金從2013年的5400萬歐元下降到了2017年的3200萬歐元,而與此同時,該地區的人道主義援助需求卻不斷增加。盡管每年歐盟還會通過其他渠道補充用于這一地區的人道主義援助資金,但仍然難以匹配日益增長的需求。資金缺乏成為妨礙歐盟在該地區開展工作實現援助目標的主要障礙。[13]在中部非洲地區,歐盟的人道主義援助也面臨類似的困境。針對歐盟在這一地區的人道主義援助的評估顯示,2014—2018年,歐盟提供了該地區人道主義援助資金總額的約五分之一,為緩解當地最緊迫的人道主義危機作出了重要貢獻。盡管如此,就具體國家而言,評估也發現歐盟的資金在各個國家之間分配嚴重不平衡,同各個國家的具體情況不匹配:歐盟用于乍得的援助資金,分別是中非共和國的2倍和喀麥隆的3倍。[14]
第二,人道主義援助與歐盟發展援助、安全和危機應對等其他政策領域的協調問題始終難以解決。以歐盟人道主義援助同發展援助的協調為例,盡管歐盟一直強調人道主義援助與發展援助在目標、原則和實施程序上的區別,并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就從法律和制度層面上力求將人道主義援助同發展援助相分離,但歐盟也認識到,人道主義援助和發展援助分別作為短期和長期的援助手段,在幫助受援國實現穩定、復蘇和繁榮的過程中起到互相補充、互相促進的作用。為加強兩者之間的協調,早在1996年歐盟就發布了題為《聯系救濟、復蘇和發展》的通訊文件,試圖填補短期的人道主義援助和長期的發展援助之間的“灰色地帶”。在通訊文件中,歐盟闡述了人道主義援助、復蘇和發展援助三者之間的關系,認為“更好的‘發展可以減少對緊急援助的需要,更好的‘援助可以促進發展,而更好的‘復蘇則可以緩和兩者之間的過渡”。[15]該通訊文件開啟了歐盟人道主義援助與發展援助等領域的協調進程,為此后歐盟一系列協調措施的推出打下了基礎。
近年來,歐盟更加重視人道主義援助與發展援助的協調。2012年,歐盟明確闡述了復原力(resilience)的概念,將復原力定義為“個體、家庭、社區、國家或地區承受、適應或從壓力和沖擊中快速恢復的能力”。[16]歐盟認識到,復原力建設是“發展過程的一部分,且真正的可持續發展需要應對反復出現的危機的根源,而非僅僅是它們的后果。同脆弱群體一起開展復原力建設也是實現歐盟發展政策的最終目標,即減少貧困的根本組成部分”。[17] “增強復原力取決于人道主義援助和發展援助的結合。”[18]為進一步在實踐層面推動人道主義援助和發展援助的協調,2017年5月歐盟理事會發布了《關于實施“人道主義—發展聯結”》的結論文件,鼓勵歐盟委員會和成員國在一些試點國家推動人道主義援助和發展援助的聯系進程。在此基礎上,歐盟及其成員國最終選定尼日利亞、乍得、烏干達、蘇丹、緬甸和伊拉克等六個國家作為首批試點國家。2017年6月歐盟委員會同歐盟外交和安全政策高級代表共同發布了題為《通向歐盟對外行動中復原力的戰略路徑》的通訊,11月歐盟理事會通過了相同題目的結論文件,在進一步推動人道主義援助同發展援助等其他部門政策領域相協調的同時,促進復原力建設更好地服務于歐盟的對外行動目標。
盡管歐盟不斷試圖加強人道主義援助和發展援助之間的協調,但實際效果始終不夠理想。針對非洲大湖地區的評估表明,雖然歐盟負責人道主義援助和發展援助的部門在這一地區都十分活躍,但兩者之間的協調較為有限。[19]而針對中非地區的評估也表明,盡管歐盟人道主義援助和民事保護總司努力同國際合作和發展總司以及歐盟對外行動署加強協調,但三者之間在共同識別問題、共同規劃項目以及共同監管上仍然是一種理想而非現實,而由于缺乏戰略層面上的長期協調,該地區的人道主義需求也難以真正減少。[20]事實上,2015—2018年,中非地區需要人道主義援助的人口數量不降反增,從700萬人增加至1020萬人。[21]
第三,歐盟的人道主義援助難以擺脫其對外政策的影響。歐盟宣稱在人道主義援助中堅持人道、中立、公正和獨立的原則,其中“獨立”就是指“人道主義目標不受政治、經濟、軍事和其他目標的影響,確保人道主義援助的唯一目的是解除和預防人道主義危機受害者的苦難”。[22]對于這種超脫于對外政策的獨立性,2010—2014年擔任歐盟國際合作、人道主義援助和危機應對委員的克里斯塔利娜·格奧爾基耶娃(Kristalina Georgieva)曾闡述道:“我的職員處于歐盟對外行動署之外,我提供人道主義援助的決定只受到兩個因素的影響:需要和達到需要幫助的人的能力,除此之外別無其他。我們不管政治的、宗教的或者任何其他的考量。”[23]盡管如此,歐盟人道主義援助機構并不排斥同對外行動署等進行對話和協調。2014—2019年間擔任歐盟人道主義援助和民事保護委員的克里斯托斯·蒂利亞尼德斯(Christos Stylianides)在解釋歐盟人道主義援助機構同對外行動署之間的關系時表示,“歐盟人道主義援助部門作為建設性伙伴‘入場參與脆弱性分析、項目設計以改善復原力和應對不穩定和貧困的根源、參與‘無害的軍事行動對話以及民事領導下的資產使用等等。但歐盟的人道主義援助部門在涉及追求外交政策和安全目標的時候則‘出場,因為它們此時正在從災難和沖突中拯救生命。”[24]
歐盟試圖在人道主義援助和對外政策之間劃定一條清晰的界線,在同歐盟對外政策目標相協調的同時,保證其作出決定和開展行動的獨立性。但在實踐中,歐盟的人道主義援助難以完全脫離其對外政策的影響,兩者之間的界線隨著歐盟不斷推進人道主義援助與其他政策領域的協調而變得愈發模糊,從而引發人們對歐盟人道主義援助政治化的擔憂。[25]而這一點在2013年歐盟提出應對外部沖突和危機的“綜合路徑”的概念后變得更加突出。2013年,歐盟委員會同歐盟外交和安全政策高級代表共同發布的題為《歐盟應對外部沖突和危機的綜合路徑》通訊指出,“可持續發展和消除貧困需要和平和安全,反之亦然。脆弱的和受沖突影響的國家距離實現千年發展目標仍然十分遙遠。因此,安全和發展的聯系是實施歐盟綜合路徑的關鍵原則。”[26]通訊進一步指出,“綜合”一方面是指歐盟層面不同部門和成員國之間的責任分擔,另一方面指的是歐盟各種不同政策工具和資源的聯合運用,其中就包括從外交、安全、防務到財政、貿易、發展和人道主義援助的各種工具。[27]“綜合路徑”致力于運用包括人道主義援助在內的歐盟各類政策工具,實現其對外政策目標。對此,有學者指出,“歐盟對外行動的一致性可能導致對人道主義原則的侵害和人道主義援助的政治化。此外,同其他政治、軍事、安全和發展部門開展日常合作而不導致人道主義原則從屬于其他外交政策目標,這一點非常具有挑戰性。”[28]
2019年12月,歐盟新一屆領導人正式就職,其對外政策呈現出了新的特點。而新冠肺炎疫情發生后,全球人道主義援助需求激增,給歐盟的人道主義援助帶來很大壓力,促使歐盟總結和反思其人道主義援助政策與實踐。展望未來,歐盟的人道主義援助將呈現三個主要趨勢。
第一,歐盟的人道主義援助規模顯著擴大。全球人道主義援助需求在過去幾年中快速增加,需要援助的人口從2012年的6200萬增加到了2020年的1.68億。歐盟為2014—2020年人道主義援助事務設置的每年約10億歐元的預算,最終證明無法滿足快速增加的人道主義需要。因此,在2018年5月歐盟提出的第一份多年期預算框架建議案中,就曾建議將2021—2027年的人道主義援助資金總量增加至98億歐元。新冠肺炎疫情發生后,人道主義援助需求激增,同歐盟有限的人道主義援助能力之間的矛盾愈發尖銳。在這一背景下,2020年4月,新任歐盟危機管理委員亞內茲·萊納契奇(Janez Lenar?i?)呼吁重新思考并大幅修改下一個七年的預算框架,增加用于人道主義援助的資金。[29]5月,歐盟推出了總額為7500億歐元的新歐盟復蘇工具(“下一代歐洲”),在同時提交的新的預算建議案中,人道主義援助分得了其中的50億歐元。盡管只占總額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但得益于此,歐盟用于2021—2027年的人道主義援助資金被提高到了約148億歐元,比2014—2020年的實際支出還增加了36%。[30]11月,歐洲議會與歐洲理事會成員國經過多輪談判重新達成一致,將歐盟人道主義援助支出修正為約103億歐元。目前,歐盟關于多年期預算框架談判尚在進行中,如果這一數字得到最終確認,將較大幅度地提高歐盟用于人道主義援助的資金規模。
第二,歐盟將繼續強化人道主義援助與發展援助、安全和危機應對等領域的協作。過去二十多年,歐盟一直試圖推進人道主義援助與其他相關領域的協調進程。除發展和安全外,近年來歐盟對危機應對的重視程度逐漸加大。新一屆歐盟領導人就職后,特別是新冠肺炎疫情發生以來,歐盟投入大量資源用于危機應對能力的建設。2019年,歐盟撥款5000萬歐元,建立了“拯救歐洲”戰略資源儲備庫,主要用于滅火飛機和直升機等的儲備。在此基礎上,2020年3月,為更好地應對新冠肺炎疫情,歐盟決定撥款5000萬歐元專門用于增加呼吸機、防護服和口罩等醫療物資的儲備。6月,歐盟委員會提出在2021—2027年多年期預算框架中增加20億歐元用于進一步充實該儲備庫,以大幅強化歐盟應對公共衛生、森林火災以及化學、生物、放射性和核事故等突發事件的物資儲備和能力。主要由于“拯救歐洲”資源儲備庫的大幅擴容,歐盟2021—2027年的民事保護機制預算將可能達到31億歐元。[31]此外,歐盟領導人繼續強調人道主義援助同包括危機應對在內的其他領域協調的重要性。此前歐盟中負責人道主義事務的“國際合作、人道主義援助和危機應對”委員在新一屆歐盟領導機構中改為“危機管理”委員。據報道,新任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更傾向于這一新的稱號,因為這一稱號更好地反映了歐盟將安全要素融入危機處理中,而不是通常的民事保護方式。[32]新任危機管理委員萊納契奇在回答歐洲議會的質詢時,也表示其任期內希望實現的第一個目標就是同歐盟的對外政策、發展和安全等領域部門積極合作,通過一種融合的路徑,更好地將緊急救援和長期發展聯系起來,并更加有效地應對危機。[33]
第三,歐盟對外政策對人道主義援助的影響將更加明顯。歐盟強調人道主義援助同其他領域特別是危機應對等領域的協調,加劇了人道主義援助原則和歐盟對外政策利益之間的緊張關系。[34]有歐洲學者曾尖銳地指出,“盡管人道主義援助總司將繼續堅持其獨立性并作為一個有原則的援助者行動,但它也完全認識到,作為更廣泛的歐盟行動的一部分,它很難且往往不可能實現這種獨立和中立,特別是在歐盟清晰選邊站的沖突中,比如烏克蘭、索馬里和阿富汗。”[35]近年來,受經濟壓力、難民危機、民粹主義和恐怖主義等因素的影響,歐盟對外關系中的世界主義情懷有所抑制,價值觀色彩有所淡化,“務實”和“利益”成為歐盟對外政策中新的關鍵詞。[36]新一屆歐盟領導人上臺后,繼續鼓吹“主權歐洲”概念,將“地緣政治”作為其對外政策的標簽之一,力圖打造一個地緣政治的歐盟委員會,以更好地拓展歐盟的影響力,維護歐盟的自身利益,歐盟對外政策的現實主義取向更加清晰。[37]歐盟這種對外政策的轉變,不可避免地會使得人道主義援助更加帶有歐盟利益的痕跡,從而給歐盟所強調的人道、中立、公正和獨立原則帶來更大壓力。
經過四十多年的發展,歐盟已成為全球人道主義援助領域的重要行為體,資金投入逐漸增加,體制機制和法律基礎也逐漸完備。2019年12月,歐盟新一屆領導人就職后,歐盟的對外政策和人道主義援助政策出現了一些新的變化。而新冠肺炎疫情的暴發,凸顯了歐盟人道主義援助的重要性,也激化了其長期面臨的一些困難,從而為歐盟人道主義援助政策的調整提供了新的窗口期。展望未來,歐盟的人道主義援助規模將得到前所未有的擴大,同時其與發展援助、安全和危機應對等領域的關系也將變得更加緊密。在這種情況下,受歐盟總體對外政策更趨務實的影響,歐盟人道主義援助所堅持的人道、中立、公正、獨立原則將不得不承受更大壓力。
通過大幅增加援助預算,歐盟將有更充足的資源實現其援助目標,其在全球主要危機地區的可見度將進一步提升。但即使歐盟的人道主義援助資金實現大幅增加,面對由于新冠肺炎疫情而嚴重惡化的全球人道主義形勢,歐盟人道主義援助所能起到的作用還是較為有限。而新一屆歐盟領導人就職以來,繼續強調人道主義援助與其他對外政策目標的協調,從而更加凸顯了人道主義援助的工具屬性,這可能會使人道主義援助成為歐盟追求自身利益和地緣政治目標的手段之一。對于一直高舉人道、中立、公正和獨立原則的歐盟來說,這種政策的轉向將有損其長期以來建立的良好聲譽,進而損害其在全球人道主義援助事務中的領導地位。在當前全球人道主義危機惡化的背景下,歐盟的這種政策取向也可能對全球團結一致應對人道主義挑戰帶來不利影響。
(作者單位:中國社會科學院歐洲研究所)
(責任編輯:魏丹丹)
[1] Angus Urquhart, “Global Humanitarian Assistance Report 2019,” Development Initiatives, September 2019.
[2] European Civil Protection and Humanitarian Aid Operation, “Field Network,” October 2020, https://ec.europa.eu/echo/who/about-echo/field-network_en.
[3] OECD, OECD Development Cooperation Peer Reviews: European Union 2018, Paris: OECD Publishing, 2018, p.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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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European Union, “The European Consensus on Humanitarian Aid,” Official Journal of the European Union, January 30, 2008, C 25/2.
[8] OECD, OECD Development Cooperation Peer Reviews: European Union 2012, Paris: OECD Publishing, 2013, p.85.
[9] 同[3], pp.106-107。
[10] Jerome Kisielewicz et al., Comprehensive Evaluation of the European Union Humanitarian Aid, 2012-2016, Final Report, Luxembourg: Publications Office of the European Union, 2018, p.8.
[11] 同[3], pp.106-107。
[12] 同[10], p.41。
[13] Petra van Nierop et al., Evaluation of the EU Humanitarian Aid Intervention in the African Great Lakes Region, 2013-2017 Final Report, Luxembourg: Publications Office of the European Union, 2018, p.31.
[14] Andrew Lawday et al., Evaluation of the European Unions Humanitarian Assistance in the Central Africa Region, including Humanitarian Coordination, 2014-2018, Final Report, Luxembourg: Publications Office of the European Union, 2019, p.17.
[15] European Commission, “Linking Relief, Rehabilitation and Development (LRRD),” COM(96) 153 final, Brussels, April 30, 1996, p. iii.
[16] European Commission, “The EU Approach to Resilience: Learning from Food Security Crises,” COM (2012) 586 final, Brussels, 13 October 2012, p.5.
[17] 同[16], p.2。
[18] 同[16]。
[19] 同[13], p.5。
[20] 同[14], p.92。
[21] 同[14], p.91。
[22] 同[7]。
[23] Kristalina Georgieva and Jakob Kellenberger, “Discussion: What Are the Future Challenges for Humanitarian Action?” International Review of the Red Cross, Vol.93, No.884, December 2011, p.10.
[24] “Answers to the European Parliament Questionnaire to the Commissioner-Designate Christos Stylianides,” 2014, https://ec.europa.eu/commission/sites/cwt/files/commissioner_ep_hearings/stylianides-reply_en.pdf, p.4.
[25] Ed Schenkenberg et al., “The European Consensus on Humanitarian Aid: an NGO Perspective,” Voluntary Organizations in Cooperation in Emergencies, May 2014; Charlotte Dany, “Beyond Principles vs. Politics Humanitarian Aid in the European Union,” ARENA Centre for European Studies Working Paper 11, November 2014.
[26] “The EUs Comprehensive Approach to External Conflict and Crises,” JOIN(2013) 30 final, Brussels, December 11, 2013, p.4.
[27] 同[26], p.3。
[28] Goran Bandov and Gabrijela Go?ovi?, “Humanitarian Aid Policies within the European Union External Action,”?Journal of Liberty and International Affairs, Vol. 4, No.2, 2018, p.37.
[29] Vince Chadwick, “EU Humanitarian Boss Says COVID-19 Warrants Aid Budget ‘Rethink,” April 2020, https://www.devex.com/news/eu-humanitarian-boss-says-covid-19-warrants-aid-budget-rethink-97059.
[30] “EU Budget for the Future: EU Humanitarian Aid,” May 2020, https://ec.europa.eu/echo/files/aid/countries/factsheets/ thematic/mff_ha_en.pdf.
[31] “EU Budget for Recovery: rescEU - Giving the EU Direct Crisis Response Tools,” June 2020, https://ec.europa.eu/ commission/presscorner/detail/en/mex_20_987.
[32] Nicolas Gros-Verheyde, “Coronavirus Crisis: The von der Leyen Commission Lacks Audacity. Congenital Weakness?” March 2020, http://www.bruxelles2.eu/2020/03/coronavirus-crisis-the-von-der-leyen-commission-lacks-audacity-congenital-weakness/?lang=en.
[33] “Answers to the European Parliament Questionnaire to the Commissioner-designate JanezLenar?i?,” 2019, https://ec.europa.eu/commission/commissioners/sites/comm-cwt2019/files/commissioner_ep_hearings/answers-ep-questionnaire-lenarcic.pdf, p.7.
[34] Ina Friesen, Pauline Veron, and Vera Mazzara, “EU Humanitarian Aid: Caught between Nexus and Independence,” European Think Tanks Group, April 2020.
[35] Peter van Elsuwege, Jan Orbie, and Fabienne Bossuyt, “Humanitarian Aid Policy in the EUs External Relations: the Post-Lisbon Framework,” Swedish Institute for European Policy Studies, April 2016, p.46.
[36]王明進:《多重危機沖擊下歐盟對外政策的調整》,載《國際論壇》2018年第6期,第30-37頁。
[37] 金玲:《“主權歐洲”:歐盟向“硬實力”轉型?》,載《國際問題研究》2020年第1期,第67-8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