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天眼”

童錫鈞

麗華扒著門縫向外看，敲門的兩人中左邊的是她的相好，叫王嘯;右邊的不認識，神態像闊老板，衣著卻很普通。

麗華是新“出馬”（迷信術語）的，她沒有去公園或鬧市區打地攤給人算命，“工作地點”在家里。近幾年，一些人不把這個看作封建迷信了，有事沒事都要找人算算，這讓麗華掙了幾個好錢。

麗華給人算命既不看手相，也不卜卦，只要看對方幾眼就知道他想要什么。那些請麗華算過命的人都說她開“天眼”了，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事情。

進門后，王嘯領那人走到麗華跟前，介紹說：“丁先生，這就是未來命運預測大師麗華師父。”

麗華微微點頭，看了一眼丁先生，見他四十幾歲年紀，面色白凈、兩手綿軟，好看的丹鳳眼也在盯著麗華看。也許他沒有想到一個神婆竟如此俏麗。麗華說：“您先坐下，不要緊張，我會很快給您一個滿意的答復。”

“好吧。”丁先生在麗華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麗華瞄了一眼王嘯，面對丁先生閉上眼睛，幾分鐘后睜開眼睛，臉上神情十分凝重：“丁先生怕不單是生意上的事吧？近來您會有場劫難，禍根是您在救人時種下的。”

麗華達到了預期效果，丁先生聽后臉色更白了，放在膝蓋上的手也顫抖了。麗華接著說，不久前，丁先生為了救人，鉆進一棟失火的房子里，讓煙給嗆暈了，摔倒在水泥地坪上，當時沒有感覺。可是，最近總是頭疼，去醫院看了幾次，醫生說：丁先生腦子里有淤血，需要手術取出。由于淤血所在部位很特殊，弄不好有可能下不來手術臺。麗華說：這很可能要了丁先生的命。

丁先生聽得啞口無言，顯然他已對麗華佩服得五體投地。這時，麗華話頭一轉，又說丁先生最近有個生意伙伴要和他聯手做筆大生意，生意做成后利潤是十分豐厚的，下半輩子都不用奔波了。可是，丁先生卻因為頭疼，經不起路途顛簸，那個伙伴又來不了，眼看生意要做不成，丁先生很是為難。

這時，王嘯有意無意地看了麗華一眼，麗華明白王嘯的意思，他要她狠狠地從丁先生身上刮下一筆錢來，反正丁先生很有錢，只要麗華說得對路，讓他有了解決的辦法，花幾個錢是不在乎的。

然而，麗華突然改變了主意，她不忍心再騙丁先生了，她從丁先生的眼里不光看到了恐懼，還看到了善良和正直。其實，昨天晚上，王嘯就把丁先生所有一切都和她說了，還說這人很傻的，汶川大地震一次就捐了五百萬元，這種人不騙騙誰呢？麗華卻想：這么有愛心的人，自己怎么忍心騙他呢？

這時，丁先生搖晃著從椅子上站起來，說：“沒關系的，大不了我不做這筆生意了，雖然錢對我很重要，我也不能拿命去換。你放心大膽地說，如果我真的活不長了，我就用剩下的時間到全國各地轉一轉。當然，不是去旅游勝地，是那些貧困山區，我要用我的錢幫助那里的窮人，讓錢真正發揮它的作用……”說著，他突然倒了下去。

麗華奔過去，扶起丁先生讓他在椅子上坐下，她看到丁先生緊咬著嘴唇，大概說這些話費去他不少力氣。這種事麗華是經歷過的，她知道有個老中醫可以用保守療法治好丁先生的病。麗華突然不說話了，她閉上了眼睛，慢慢地她眼前又出現了絢麗的影像，從那些影像里，麗華猜測出，丁先生的病一定能夠治好。麗華睜開眼睛后嚇了一跳，她看見王嘯的臉色青得嚇人，像傳說中的鬼魅。

麗華很害怕，但還是對丁先生說：“你沒事的。”不顧憤怒的王嘯，攙著丁先生向門外走去。把丁先生送出門后，悄悄把張紙條塞進丁先生手里，紙條上有那個老中醫的地址，剛才麗華趁著王嘯去廁所時匆忙寫的。

丁先生走了，麗華回到屋里，王嘯追進來問：“你又有了新的預測？”麗華沒有回答。

“他很快就會死去？”王嘯再次追問，這次麗華點點頭，王嘯興奮起來。他知道麗華一年前出了車禍撞到了頭，醫院醫生說的和跟丁先生說的幾乎一樣，嚇得麗華沒敢做手術。后來，她找到了那個老中醫，用保守療法清除了淤血。之后，麗華發現自己的眼睛與眾不同了，有時看完一個人后，依據心情，眼前會出現許多怪異的圖型色彩，她不知道這是車禍傷到了視神經的結果，而去胡亂猜解那些圖型色彩。麗華是很聰穎的，有時能根據那些圖型色彩聯想到一些事情，這讓王嘯很興奮，說她開“天眼”了，攛掇她“出馬”給人算命。麗華本不想這樣的，可是，她又拗不過王嘯，只好同意了。于是，由王嘯先摸清那人的底細，然后領那人來，讓麗華裝模作樣地算出來。卻因了麗華的聰穎和不時出現的臆想，竟有幾回“算”得很準，“出馬”不久就有了名氣。

“你看到他就會死掉的，竟然不收他的卦金！”王嘯怒氣沖天地瞪著麗華，還不知道麗華已從那些圖型色彩中猜出他就要大禍臨頭，沒有看出麗華眼里的悲傷。

麗華看看王嘯再次閉上眼睛，那些圖型色彩又出現了，只是不是絢麗的，是灰暗色的，這在麗華的“預測”里是很不好的。她睜開眼睛再看王嘯，他的臉色依然青得嚇人。

當天，一向柔順的麗華沒有留王嘯在這里，她不想和死人睡在一起。這讓王嘯很不理解，他不知道什么事情讓麗華改變了性情。

第二天早上，麗華還沒有起床，王嘯就敲響了門。麗華打開門看到滿臉興奮的王嘯，他腋下夾著一個皮包。麗華害怕起來，她見過這個皮包，是丁先生的。她看到皮包上有黑紅色的血滴，已經干了。

“你殺了丁先生？”麗華吃驚地問。

王嘯只是笑，這讓麗華更加害怕。因為她看到有血從王嘯的鼻孔里流出來，滴落到地上，也許，皮包上干涸的血滴是王嘯的？

王嘯不在意地擦去流出的血滴，說：“該死！也不知怎么了，最近老是流鼻血。”他告訴麗華，他沒有殺人。昨天他一直跟著丁先生，看著他走進一個胡同，昏倒在一家很古舊的老宅子門口，就上去拿了他的皮包。

“你見死不救？”麗華變得憤怒。

王嘯說，他只圖錢不害人的，看見門里出來人把丁先生攙進去他才走的。

麗華松了口氣，知道丁先生死不了了。

王嘯打開皮包，掏出里面的錢給麗華看，那真是很多的錢。王嘯高興地一遍遍數，數完后把錢揣進內衣口袋里，興奮地撲到麗華身上，嘴里哈著臭氣要和麗華親熱，卻被麗華推下床，說：“快洗洗吧，臭死了！洗完了去醫院！”

王嘯不高興地走進衛生間，突然尖叫一聲跌倒了，麗華知道王嘯又昏倒了。王嘯身上早有預兆的，麗華多次勸他去醫院看看，他卻舍不得錢，一直拖著沒有去。麗華找老中醫咨詢過，老中醫說，王嘯血液里有病，很嚴重，治愈率極低。

麗華跑進衛生間，剛扶起昏倒在地磚上的王嘯，這時，門上響起了敲打聲。麗華把王嘯拖抱到床上，跑去打開門，是丁先生。他說：“謝謝你幫我找到了治病的良醫。我來取我的皮包。”

麗華詫異地看著丁先生，驚奇他怎么知道皮包在這里。丁先生說昨天他并沒有真的昏迷，只是一陣頭暈跌倒了，看見王嘯拿了皮包卻沒有力氣追，今天才找了來。

麗華把皮包給了丁先生，從王嘯懷里拿錢時，王嘯卻緊抓住不肯松開。麗華拿了一疊裁好的舊報紙塞進王嘯的手里，說：“給你更多的錢。”這一招百試百靈的，許多時候，睡夢里的王嘯抓著麗華不放，麗華總這樣做的。果然，王嘯放開錢抓住了報紙。

“他怎么了？”丁先生看著緊閉雙眼的王嘯問麗華，“是不是生病了，快去醫院看看吧，我這里有錢。”

“不用了。”麗華輕輕地說，“他病在血液、心臟里，治不好了。”

丁先生走了，麗華顫抖著手指撥通了120，她想：還是讓王嘯死在醫院吧;另外，自己的病也該早點醫治，不能等嚴重了，入了魔道，到那時，就是老中醫也沒辦法了。

（題圖/陸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