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傳士

秋風涼,蟬聲凄,讓人莫名憂傷。于是丟下書,獨向郊野。
一只燕子掠過,黑中帶白,優美的身姿在澄澈的空中劃出流線型完美的弧度,心兒仿佛也隨著它舒展開去……野外的樹依然郁郁蔥蔥,渾然不覺秋之將至,一陣微風吹來,空氣中彌散著淡淡的桂花香,不覺憶起中學校園里那棵枝葉婆娑的桂花樹。
我的中學時代是在鄉下的一所學校度過的。學校不大,但很精致。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校園正中通往辦公室方磚路上的那棵桂花樹。樹干很粗,反正那時我是抱不過來的。它開得枝繁葉茂,就像一把大傘,隱天蔽日。特別是炎熱的夏季,我們都愛在樹下乘涼玩耍。一到九月開學季,桂花樹上的綠葉間就冒出許多小黃點來,于是,整個校園都充盈著桂花的清香。每到下課,我們都迫不及待地來到樹下,可勁地吸著,一邊嘻嘻哈哈地打鬧。還有調皮的同學“噌噌噌”爬上樹,搖晃著樹枝,于是就下起了“桂花雨”。
“小壞蛋,下來!”突然響起一聲怒喝,哦,竟然是我的語文黃老師。于是“小壞蛋”趕緊下來,一溜煙兒跑了。
“唉……”黃老師一邊嘆息著,一邊撿起那一地金黃。
那時的黃老師大概30歲左右,不茍言笑,刻板嚴肅,令人生畏。在他的教育下,我們都是認認真真、規規矩矩。
但有一件事卻讓我終生銘記。
這個學校并不在我的家鄉,因為學校聲譽較好,父親就通過關系,把我插班安排到離我家30里的這個學校住校上二年級。我一般一周或者兩周騎自行車回家一次,帶回所需的米面油鹽等生活用品。
那是一個初秋的周五,放學后,由于作業很多,我就決定在學校寫完作業,第二天再回老家。早晨,當我打開門,哎呦,整個校園地面到處都是水坑—原來昨夜竟然天降大雨。馬尾松上掛滿了晶瑩剔透的雨滴,搖搖欲墜;桂花葉上滾動著珍珠似的小雨點,一個個像調皮的小孩子,眼睛一眨一眨的。幾只早起的鳥兒在桂花樹上鳴叫、打鬧,于是地下就落滿了桂花碎瓣。
這可怎么回家帶東西呀,昨晚勉強湊合了一頓飯。自行車是不能騎了,如果步行回去,土路泥濘難走;即便回去,米面又怎么帶來,難道肩背嗎……想到這兒我心煩意亂,索性回屋躺在了床上。
“篤—篤—篤—”有人敲門,我疑惑地打開門,竟然是黃老師。
“沒米下鍋了吧?”他一改往日的古板,笑語盈盈。我這才看清,老師的肩上背著東西。
“您咋知道?”我很是詫異。
“我神機妙算呀。”
黃老師似乎很得意,邊說邊卸下肩上的口袋。然后他解開口袋,里面還有一個小口袋,他把小袋子提出來,大袋子里就現出了白花花的米粒。
“這個小袋子里是面?!彼职咽植暹M大米袋子里,像變戲法似的取出一個大玻璃瓶,說,“這是豆瓣醬,你師母做的,好吃著呢—哎,家里只有這些了?!?/p>
“老師……我……”沒想到老師嚴厲的外表下還有一顆溫情細膩的心,頓時一股暖流涌上心頭,我語無倫次,嗓子眼里有一股咸咸的東西。
“咱來這是求學的,別和其他同學比吃比穿,吃得一時苦,享得一世?!闭f著他走到校園里那棵桂花樹下,蹲下身子,撿幾瓣桂花,放在手心,久久凝望……
不知為什么,原本不喜歡語文的我,從那之后竟然喜歡上了黃老師的語文,學習也比以前更努力了。有時學習懈怠偷懶,眼前就浮現他站在桂花樹下,手捧花瓣的模樣,耳邊仿佛響起他那親切的話語,于是我就像打了雞血一樣,立刻增加了勇氣和動力。
那年的中考,我以全縣第十、全鎮第一的成績輕松過線,如愿考上了一所師范學校。
錄取通知書下來,即將開學之前,我興沖沖地騎車去那桂花飄香的學校,想把我的喜悅和黃老師分享。
“聽說黃老師去南方的一所學校任教了。”辦公室里一位年輕的老師告訴我。
我的思念、我的期盼、我的激情,像水汽一般瞬間都消散在瑟瑟的秋風里。物是人非,我徘徊在那棵桂花樹下,幾多思緒,幾多惆悵……那一樹桂花兒沒有其他花兒的嬌艷,它只是和秋一樣,有著并不起眼的外表,默默著,平凡著,但它的清香卻芬芳了人間。
我蹲下來,像黃老師一樣,小心翼翼地撿起那飄零一地的小小花瓣,細細地包起來。
后來的日子,我一直默默地珍藏著那早已枯黃卻仍然清香的桂花瓣,珍藏著屬于我的永不再返的青春和思念,珍藏著來自于黃老師的那一份感動和溫暖。
“喳—喳—喳喳”突然,一陣喜鵲的叫聲飄來,打斷了我的沉思。哦,西邊已是彩霞滿天,風中隱隱又吹來淡淡的桂花香。我突然想起一首詩:“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