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從前的時光

朱舒銘

我是一個很念舊的人，往事雖然已經走遠，但心中留下的過往云煙卻沒有消散，腦海中留下的痕跡也是越來越深，往日的舊歡猶在，心中的舊怨抹不掉。心里的萬千思緒得不到緩解，唯有留下點筆墨以慰平生。從前的種種，在我心中從來沒有褪色、遠去。人到中年，哀嘆樹黃葉落，殊不知年輕時一路的挑戰(zhàn)，一身的熱血，滿腔的抱負，波濤起伏的人生變化也是憂思愁情的一輪圓月，帶有這面對前路的迷茫，帶有這挑戰(zhàn)改變的徘徊，帶有這不確定、猶豫的惶恐。所以，不是人老了才會說起從前，不是人老了才會思念故里，不是人老了才會追溯從前。從前是下一段前行最好的鼓勵和來源標記，是安心走下去的一封來自的未來的來信，是自己最好的消遣和放松。

從前的山川河流、人情世故，一切都是最美好的體驗。人總是熱愛童年，不是那段時光比別的有什么特殊，而是因為那是最好的我們，那時的我們有著最純真的眼睛和心靈，有著和自然本真最為接近的境界。童年舊事大都成為了我們最為懷念的一段時光。我的童年也是如此，從前的小孩已成了現(xiàn)在的風塵少年，從前的河流小溪已不知所蹤。縱然有很多的不舍和懷念，現(xiàn)在也只能陳列在自己心中的博物館。如果自己都不記得，或許也沒有幾個人愿意記住，這就是從前的珍貴，特別因為他是童年才顯得愈發(fā)珍貴。

去尋找自己的童年，去找回自己最初的笑顏是讓自己記住自己的好方法。走的路多了，不是靈魂丟在后頭不見了，就是仁義良心泯滅了。童年的心是最為純真的，也是最不會騙人的。自從我來到這個世界上，就從未離開過生我養(yǎng)我的小村莊。這是一個平凡的地方，小村莊連著小村莊，像是一大片的稻荷田一樣，井然有序。我所在的小村子只不過是周圍眾多村子中的一個，她顯得那么平凡與安寧，像是從來沒有攪渾的一池清水，也像是偌大的銀河系中一顆不起眼的恒星。這個村子天生顯得自然與平淡，按照現(xiàn)在的看法來講，或許是個適合隱士休閑退隱的好地方。我最喜歡的就是村子的平靜祥和，從來沒有暢叫揚疾過，從來都是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應和著劃破天際線的雞鳴，從來都只是沉悶的空氣附和長調的蟬鳴，從來都只是安謐的夜幕曲調和清脆的蛙聲。村子以它獨有的節(jié)奏逃離了世界繁華的時間頻率，她像是世外的高人，獨自與整個世界決裂，決意活出自己的從容自若，安定自如，脫離這世界的時空軌道兀自地活著。這是村子最為神奇的地方，也是我最為喜愛和懷念的一點，也是我最為尊貴的從前。不僅是村子的時間，還有村子的自然，也是我懷念的、思念的。舊祠堂前的大片翠竹像風鈴般，在刮風下雨時總會齊刷刷地奏響他們自己獨有的音符。幾百米外的人家都能清清楚楚地收到來自竹林這群精靈們的提醒，在田里干活的農戶收拾起農具，在田埂上行走的老牛邁開了步子，在鄉(xiāng)道上吆喝的貨郎肩上的扁擔有力地上下彎曲起伏，樓頂?shù)奶炫_上響起了谷子成堆的聲音，走廊上的衣服一件件從長竹杠上消失，村頭村尾充斥著各家婦人呼兒尋人的叫聲。竹林高大密集，夏日里常常是孩童們避暑玩耍的好去處。大面上的黃竹葉上映著會自行搖動的光影，方形的在躍動，圓形的在休憩，樹葉形的在來回追趕，魚形的在遠處慢悠悠地挪動，竹林里清涼的空氣里調入了竹子特有的清香。在嬉笑后的勞累中，在這間自然的臥室中，甜美地睡上一覺。小孩子們特別喜歡竹子，大概是因為這竹子常年都保持著自己不變的翠綠色，幼小的心靈特別喜歡這樣顏色鮮艷的東西，年幼的眼睛特別喜歡這樣四季分明的東西。小孩子也能體悟自然的哲學之道，所謂文人君子的賞竹，在小孩子眼中只不過是換一種說法和不經意的形式感覺進行罷了。梅、蘭、竹、菊四君子，小孩子不懂這樣的名堂，但卻對其中的任何一樣都有著天生的好感。村里的那一片翠竹林即使是在寒冬中，烈風中依舊是屹立不倒，依舊是常綠常青，每每看到這樣的生命，孩子幼小的心靈總是會肅然起敬。對竹子品格的敬仰，是我從小就有的，也是自己品格養(yǎng)成的好老師。這樣一片竹林綠油油地在我的生命時空里長久地生長著。自然的美好天生能打動自然美好的人格，這也是從前的神奇魅力。

村子里不僅僅竹林是我們小孩子的天堂，是被我們捧在手心里的秘密基地，是我們春夏秋冬的喜愛，同樣能作為我們的明星的還有那一條環(huán)繞存在的小溪。小溪像一條白色的綢帶，依附在村子的表面之上，又像是一塊長形的白玉，精妙地鑲嵌在村子的大地之上。更為美妙的是，它和翠綠的竹林相得益彰，交相應和，使得這片樸素的大地鑲嵌上白綠錯雜的翡翠。小溪悠悠地流過竹林，竹林清脆的風鈴聲和溪流嘩嘩的流水聲相互配合，演奏出村子里美好恬靜的一首自然交響曲。這是世界上美妙動人的聲音，以至于多年過后，那樣的曲子還是常常在我的心中幽幽地響起。我也記不清有多少次自己是在這樣的聲音中安然睡去，再滿足地醒來。小溪不僅有著自己美妙的歌喉，它的世界里還藏著小孩子們畢生的樂趣和開心，是童年的重要記憶。小溪的清澈使得它就像是一面鏡子，金色的陽光透射而下，把魚蝦的影子倒映在水底。偶爾有小石子激起水花，在陽光的折射之下幻化成一道美麗的彩虹。小溪里的小動物是我們的最愛，在那樣的時光里，小溪就是我們最后的寵物店，我們心愛的寵物都是來自這條神奇的小溪。小溪里的魚各種各樣、千姿百態(tài)，時而迅疾，時而慵懶，在水下詩意地棲息。偶爾還能看到一些大塊頭的魚，每當這時，它便要成為我們腹中之物。小溪里魚種類繁多。其中有一類五彩交雜的小魚最受小孩子們的青睞，每每發(fā)覺，總是要轟動全村，大家往往爭先恐后地去看、去捉。小溪里也有著不同的變化，從小蝌蚪變成青蛙的神奇換裝是孩子們每天必定前往觀看的。為了小蝌蚪每天不同的變化我們往往能夠歡喜一整天，自以為是發(fā)現(xiàn)了一個神秘的現(xiàn)象，并且認為這是大人所不曾發(fā)現(xiàn)的，我們?yōu)樽约旱穆斆鞑胖前蛋蹈吲d。溪流之中的小生物固然是我們開心的源泉，可是溪流帶給我們的快樂卻遠遠不止于此。每到夏日，小孩子們喜歡在這樣一條清澈的小溪里嬉笑打鬧。在這樣一條淺淺的小溪里打上一場水仗是我們一天中最為開心的事情。溪流的清涼消去夏日的一切悶熱與人心的浮躁火氣，使人能夠安下心來，使得人能夠定下神來。竹林和溪流就是我們夏日最好的去處，我們小村子里的天然游樂場，是我們最不能忘記的歡樂。

村子里最為常見的便是成片的禾田。在自己不經意的成長之中，禾苗從小到大，從矮到高，從綠油油到金燦燦，四季輪回，一切如約而至。稻田時常給村子染上不同的顏色，換上不同的新裝。每至雨夜，便有“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的美好。在清淡的稻花香中，蛙聲來回不停，小孩子在媽媽的輕拍之下，甜甜地睡去。

我童年中的玩伴很多，大家都是鄰里的小孩。現(xiàn)在我們都已經長大了，好多美好只是零零散散的保存在各自的心里，我們也都還能見面，還能相互訴說往日的開心和回憶。但是有一個玩伴就做不到這一點了，它只能停留在我的記憶當中，他可能永遠都記不得我了。在我小時候，我的大黃狗是我最為忠誠的朋友。大黃狗沒有名字，我沒有給他起名字，我覺得他就是叫大黃狗，我希望他永遠是他自己，他就是大黃狗。大黃狗是家里人從村外的一戶人家手里收養(yǎng)的。起初的大黃狗十分瘦弱，我那時最大的職責就是照顧好它。我每天陪著它，看著他。他那水汪汪的大眼睛不止一次地把我給逗笑。我抱著它出出入入，后來牽著它去竹林，牽著它去小溪，我把自己最喜歡的地方都帶著它走了好多遍，我愿意把這一切都和我的好朋友分享。大黃狗不再是一個小家伙，轉眼間它就變成了一個壯實的小伙兒。大黃狗身披金黃色的大皮襖，毛茸茸的，活像是一個大黃球，他最迷人的就是他水汪汪的大眼睛，仿佛隨時能夠把人迷倒。

從前這個詞意思太多了，我解釋不完;從前這幅畫內容太豐富了，我描繪不完;從前的篇幅太長了，我根本寫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