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沭河

馮愛霞

多少次回望故鄉，多少次心底徜徉。

故鄉，是開啟人生旅程的起點，把我們的根，永久鐫刻在故土里，把厚重的本土文化根植在基因里，無論身在何方，靈魂深處都會有故鄉的印記。

20世紀30年代，年少的父親淌過沭河，離開故土，踏上了一條紅色道路。父親的工作時常調動，家也跟隨搬遷。我問母親，人人都有故鄉，我的故鄉在哪里？母親說，不管走到哪里，只要記住沭河，就能找到故鄉。

成年后，我把沭河裝進了行囊，那是一份天涯海角繾綣的鄉愁，那是心靈的歸宿。今天，在日照大海的濤聲中，我把心中流淌的河，終于背回了故鄉。

一

我曾用詩這樣贊美你：你是一條孕育燦爛文明的母親河，潤澤萬物，玉液瓊漿;你是生命之河，生生不息，源遠流長。其實，我并沒有讀懂你。

打開厚重的史冊，故鄉是春秋時期莒國都城所在地，沭河流域就是著名的大汶口文化和東夷文化的主要發祥地。古代先民，辛勤勞作，在這塊肥沃的土地上，創造出了輝煌燦爛的古代文明。河流是有故事的，沭河上游的陵陽河，陶片出土的象形文字比甲骨文還早一千五百年。春分時節，駐足沭河東岸，距屋樓崮3公里處，就會目睹日暈山，象形文字“旦”的景象奇觀，如五千多年前制陶祖先神奇的發現。

《漢書·地理志》中記載，古時沭河也叫“沭水”，源頭在沂山南麓。原本是匯入淮河的，在黃河兩次變道治理下，現通過江蘇境內的多條河流匯入大海。上游經崇山峻嶺的歷練，急流如瀉，中游多低山丘陵，河道狹窄，在青峰嶺以下進入莒中平原，河床隨之寬淺。復雜的地形，強降雨后容易引起山洪暴發，造成中下游突發性水災。沭河流經了一個個朝代，一個個堡壘，它不屬于一個地方，沿途流經的所有土地，都是它的故鄉。

沭河在山東省境內全長253公里，日照莒地沭河，北入南出，縱貫全境，蜿蜒76.5公里。從上空鳥瞰，沭河呈“非”字形排列，如巨人張開的雙翼。左膀有繡珍河、袁公河、鶴河、潯河;右膀有洛河、柳青河、宋公河等。很多村莊都以臨近的山川地貌而得名，大小鄉村，相互融合，環抱在一起，這些河流是村莊的一條條血脈，它們是鄉村扎根于泥土的根系，縱橫密布，和著故鄉的呼吸心跳，歷經滄桑，得以延澤綿長。似乎在一種信仰的促使下，賦予了沭河奔流不息的力量，牽拉著故鄉砥礪前行。

二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沭河，與它并行于沂蒙大地上的沂河，共同造就了廣袤的平原，亙古不變的滋潤和養育，造就了兩岸人民的勤勞樸實、不畏強暴、勇于奉獻的剛毅品格。

今天，我沿著沭河支流，尋找到北接青龍湖，南匯沭河口的洛河。洛河鄉北汶村是父母的老家，在幼年記憶中，老家很遠，道路或崎嶇泥濘，或塵土飛揚……

20世紀70年代，老家來了一位表叔，皺紋里都夾著泥巴，手掌結滿老繭，衣服打著補丁，是洛河豐家泥溝村的。他說：“泥溝子村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莊戶人日子窮，為給小兒子娶個媳婦，大閨女都35歲了，才讓找婆家，閨女哭得死去活來的。但是，為了能給弟弟娶個媳婦，也為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閨女頭也不回地走了。”表叔低著頭愧疚地說。母親一邊抹淚，一邊責備他害了女兒。表叔嘆著氣說：“唉，也是沒法子呀，莊里好些青年都打了光棍。”幼年的我，聽后好傷心。

“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如今，洛水一碧千里，小鎮如鑲嵌在畫卷里，街巷整潔有序，青山綠水，優美宜人。我又記起了四十年前，那位表叔的豐家泥溝。經老家人介紹，如今的豐家泥溝村，北有青龍湖，南有金花山，山上種有石榴、栗子樹，花草鳥鳴，瓜香四溢，一座老廟香火綿延，辦起了特色民宿、瓜果采摘、農家樂等，已成了美麗鄉村。

在五谷豐登廣場上，雕刻的不同風格的“豐”字大石碑，打造出了“稻、黍、稷、麥、菽”五谷糧囤，囤中還設立了鄉村記憶館，陳列著“豐”文化、二十四節氣等民俗元素。村里還出土過陶器、石斧等龍山文化時期的文物，可見農耕文化早已在此出現。在老碾記憶驛站里，老碾、石磨，樹下老人搖著蒲扇、兒孫嬉鬧捉著蝴蝶，相映成趣。與金花山隔水相望的新村，是庫區的搬遷村，他們克服了各種困難，憑著堅忍的“移民精神”，在新家園打井、整地，最終將山嶺薄地改良成旱澇保收的良田。

“你看，洛山先鋒志愿服務隊，又開始巡邏了。”一位抱著孩子的大嫂，欣喜地說。在老家洛河，無論發家致富的領頭人，還是排查糾紛、調解矛盾的日常，都有老兵和黨員的身影。老兵精神在鄉村振興中，如沭河之水又清又長。

迎面走來了一名河長管家，運動鞋沾滿了泥沙，風塵仆仆，一邊打電話，一邊巡視著河面。他說;“生態關乎后代子孫，我們嚴格落實河長、湖長制，全面推行生態治河，人人成了河流的保護者。針對岸上一些違章建筑，河長們上門講政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趕上農忙時節，白天找不到人，就晚上入戶，家里找不到人，就到田間地頭守候，違章行為受到了約束。”一番話，讓說者動情，令聽者動容。

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老家人以山為題、擁河而治，過去村莊，守著河流沒水用，現在沿河，建起了多處水庫和攔水堰。打造了桑樹育苗基地，成了“桑蠶之鄉”。河兩岸還建了羅米莊鄉村大花園、古窯記憶驛站、綠野芳田田園。站在村頭，便能看到對面風光旖旎的洛山，莒州八景之一的“洛山樵牧”風光，如詩如畫。

回眸，一條洛水碧波蕩漾，一座洛山清奇俊秀。耳畔傳來悅耳的歌聲：“洛山青，洛水長，洛山腳下是我可愛的家鄉。家鄉的泉水甜又美，桃花十里送春光，春暉夜夜啊入夢鄉，母手中那根線啊，伴我游子走四方……”

三

“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老家洛河是沭河的支流之一，那么流經城陽我家門前的沭河，如今是怎樣的顏值？

童年，這條河是小伙伴玩耍的天堂。抓魚摸蝦，盡情嬉戲，在大自然的懷抱中編織著五彩斑斕的夢。是故鄉的沭河，給了我滋養、歡樂、希望和信念。讓我無論走向何方，都能記得回家的方向。

現在的沭河，潤澤田疇五谷，茂密著林木，映照著炊煙，靈動著鄉村，縈繞著鄉愁。橋上行車過人，腹下渡船游魚，在流金歲月中，雕刻著冷暖，真實地將山川、云天、奮斗者的身影，復刻、倒映在水面，像一幅清晰的水彩畫。

“你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在“世界吉尼斯之最—最長的廊橋”莒安大橋上漫步，撫摸著古色古香的雕鏤，讀著行云流水的詩句楹聯，憑欄遠眺，微風徐徐，白鷺與落霞齊飛，如夢中的仙境。

沭河公園內，道路即彩帶，旅途像旅游一樣愜意。沭水拖藍、古今夕照、世紀飛虹、文化圣域、大河之舞、長波望月等景點，如一個個珍珠串聯在沭河的脖頸上，形成了一河清流水、一條經濟帶、一道風景線。從日出先照，到霓虹閃爍，這幅油畫，因著時間的不同而神奇地變幻著色彩，岸綠景美、人水和諧的迷人圖景處處可見。一座“毋忘在莒”的雕塑，記述著這樣一個春秋故事：齊國內亂，公子小白，于公元前686年在師傅鮑叔牙的護衛下，逃奔到莒國避難。第二年，齊襄公被害，公子小白搶先一步由莒國返回齊國，登上王位，即齊桓公。雕塑采用寫實的手法，以動喻靜：極速奔跑的雙馬，簡陋破落的單車，隨風搖曳的華蓋，車上的公子目光深邃，大義凜然，成功塑造了齊桓公在國難當前時運籌帷幄的霸主形象。這與東臨沭河，西傍柳青河的“夢回春秋，莒國古城”，遙相呼應，如穿越千年，一同演繹著波瀾壯闊的歷史畫卷。

我的一位友人，曾參加過“毋忘在莒”馬拉松半程跑，后來，他詩意地說：“在你的故鄉，在日照大海觀看日出，在千年古縣里跑一場馬，在沭河莒安大橋看霓虹閃爍，在浮來山間馳騁穿越，在四千年古銀杏樹下虔誠許愿，在麗正園里賞江南韻味的樓閣亭榭，在綠茶園里品江北第一茶，在莒州博物館里走進莒文化，與南北朝時期劉勰的《文心雕龍》來一次心靈對話，最后再酣暢淋漓地喝個全羊湯，真是令人流連忘返，回味無窮。”

四

“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如今的日照莒地沭河，森林茂密，蘆葦搖曳，荷花飄香，碧波蕩漾，魚翔淺底，白鷺翻飛，川流不息地穿過浩渺的蒼穹與宇宙，穿過無垠的時間與空間，以它的胸襟和魄力帶著故鄉前行。故鄉，也引導著這條河流，駕馭著這條河流，發出鏗鏘的跫音。沿著這條河，一座座高樓入云端;沿著這條河，莘莘學子走向了大千世界;沿著這條河，家鄉的物產走向了大江南北。

河水渙渙，泛舟河上。日照東方，波光粼粼，沭河不僅是一條景色旖旎的生態之河，也是一條底蘊厚重的文化長河，更是家鄉人民凝聚力量匯成的滾滾洪流。任風云變幻、斗轉星移，都堅守著這方故土，潤澤著一輩又一輩，滔滔不息，流向遠方，奔向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