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文松
安徒生,全名漢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Hans Christian Andersen),是丹麥19世紀著名的童話作家。他是世界童話文學的代表人物之一,被譽為“世界兒童文學的太陽”。安徒生出生于歐登塞城一個貧窮的鞋匠家庭,父親是鞋匠,母親是傭人,早年在慈善學校讀過書,當過學徒。他深受父親和民間口頭文學的影響,從小愛好文學。11歲時,他的父親病逝,母親改嫁。為追求心中的藝術,14歲的安徒生只身來到丹麥首都哥本哈根,歷經8年奮斗,他終于得以展露才華。安徒生的文學生涯開始于1822年,那時的他以編寫劇本為生。1833年,他的長篇小說《即興詩人》為他帶來了國際聲譽,這也是他成人文學的代表作。安徒生最著名的童話有《海的女兒》《拇指姑娘》《賣火柴的小女孩》等。
《拇指姑娘》發表于1835年,出版在哥本哈根的《講給孩子們聽的故事》一書中。故事講述了一個只有拇指大小的小姑娘的冒險旅程。拇指姑娘出生于女巫所贈與的一粒麥粒中,因出生時身形渺小,媽媽便給她起名為Thumbelina(源自thumbnail,意為拇指指甲或極小的東西)。拇指姑娘誕生不久便被一只蛤蟆劫走,被迫嫁給蛤蟆的兒子。而拇指姑娘成功逃脫蛤蟆的魔爪后寄居于田鼠家,又被迫嫁給田鼠的朋友—能讓她“衣食無憂”的鼴鼠。在拇指姑娘放棄希望之際,被她救過的燕子突然出現并將她帶走。拇指姑娘來到了溫暖之地,并邂逅了居住在花中的國王:一位與她身形相當的美男子。最終他倆順利完婚,拇指姑娘也成為王后并改名為Maia。
拇指姑娘天生麗質,她所遇見的四位異性角色都對她產生愛慕之情,但無一例外這四位“男士”都有想將拇指姑娘占為己有的想法,從未顧及拇指姑娘自身的意愿,這也在一定程度上體現出拇指姑娘在作品中所影射的另一個角色:他者。四位“男士”是主體,是絕對的存在,相對于他們來說,拇指姑娘是附屬的人,是“他者”,是次要的存在。
在黑格爾及薩特的理論中,“他者”的概念得到具體運用。黑格爾認為,主體只能在對立中確立—他把自己樹立為主要者,以此同他者、次要者、客體相對立;而薩特則認為,由于他人的意識出現,自我的意識才會顯現,也就是說“他人”是“自我”的先決條件。二者都強調了“他者”對主體“自我意識”顯現的重要性,并肯定了主體與“他者”之間的基本關系是沖突。西蒙娜·德·波伏娃的《第二性》深受黑格爾和薩特的影響:“在父權制的文化中,定義和區分女人的參照物是男人,而定義和區分男人的參照物卻不是女人。她是附屬的人,是同主要者相對立的次要者。他是主體,是絕對,而她則是他者。”在波伏娃筆下,以男性為主導的世界中,女性被定義、被禁錮、被占有,女性“被”成為了“他者”,成為女性就是成為“他者”,被否認具有相對性,只有純粹的“他性”,只是一個客體和次要者。
一、拇指姑娘與他者
拇指姑娘生得精致且可愛,和傳統神話中誕生于花朵的精靈不同,她沒有任何特殊能力,她只是一個縮小版的凡人女孩。安徒生將一位平凡女性處于龐大時空環境所受到的壓迫用童話的形式體現出來:蛤蟆掠走她并強迫她與自己的兒子成婚;田鼠收留她是因為她容貌出色,要把她嫁給朋友鼴鼠;花中的國王見了她也不由分說地將自己的金皇冠戴在她的頭上。而當她表示異議時,幾乎所有人的答案都是相同的—“你嫁給了他,以后衣食無憂”“他可是我見過最好的男子啦”。所有人只是粗暴地將自己的意志強行灌輸給拇指姑娘,至于她是否愿意接受這些所謂的贈予,或是這些贈予是否對她造成傷害,這似乎都不在考慮范圍之內。
最后,拇指姑娘被燕子救走,與王子喜結連理,成為皇后,這似乎是拇指姑娘脫離“他者”這一角色的最好契機。可是,試想一下,如果帶走她的不是燕子,而是蛇,將王冠戴在她頭上的不是英俊貌美的王子而是風燭殘年的老人,那么,故事的結局將會截然不同,拇指姑娘將別無選擇地在暗無天日的蛇穴里過完她的一生,永遠告別她熱愛的太陽;或是成為活寡婦,陪伴一個入土半截的老人走完最后的日子。拇指姑娘似乎是奴隸或仆人,又或者說是一件物品,她總是由動物做主嫁給另外一些動物,在動物的手上交換,而這種情況即使是在以契約為形式的婚姻出現后也沒有太大的改善。如果她選擇獨身,在安徒生所處的時代,她的地位便與賤民、蛆蟲等同。對于安徒生筆下的拇指姑娘而言,“被選擇的婚姻”似乎她是唯一的選擇,這也是造成拇指姑娘充滿悲劇的原因。她的婚事與她本人毫無關系,田鼠拜訪鼴鼠,拇指姑娘直接被送給求婚者。在婚后,她不可避免地成為鼴鼠的附庸,她必須切斷與過去的聯系,全身心投入丈夫的世界里,她的人身、忠誠,一切都屬于她的丈夫。剝去童話中的幻想,拇指姑娘完全被異化成依附于男性的“他者”。
二、順從的“他者”
拇指姑娘的字典里似乎沒有“反抗”一詞,當她被困在蛤蟆將她放置的荷葉上時,她能做的只有“難過地哭出聲”,沒有小魚的幫助她只能任人宰割;當寄居于田鼠家中被許配給鼴鼠時,她只是默默接受。即使被她救活的燕子為了報恩一度想帶她遠走高飛,她依然選擇留下來。她為自己難以接受的婚姻縫制了嫁衣,面對即將到來的地穴生活,她也只是說了一聲“太陽啊,再見了,再見……”拇指姑娘的柔弱和無奈似乎也影射出她自身的順從。“并不是他者在將本身界定為他者的過程中確立了此者,而是此者在把本是界定為此者的過程中確立了他者。但如果他者不打算重新回到此者的地位,他就必須十分順從地接受這種異己的觀點。”拇指姑娘的“他者”地位并不是她自己確立的,因為沒有一個主體會自覺自愿變成客體和次要者。可是安徒生筆下的拇指姑娘是如何走向了“他者”的地位呢?
可以認為,是拇指姑娘對“此者”,或者說是作品中出現的各式動物的依附性導致了她最終“他者”的地位及形象。與現實社會的女性不同,拇指姑娘沒有“不分等級”地居住在一個地方從而產生強烈的社區感,她“散落”地居住在各種動物之間,無法推翻壓迫著她的各個動物;其次,拇指姑娘不具備現實社會女性所具有的特殊歷史條件,她的存在隨著故事的發展而一直保持前進,因此不具備歷史的特殊性及必然性,難以擺脫動物們對她的壓迫。因此,拇指姑娘除了在部分話語中會稱自己為“我”,展現嘆息和無可奈何外,其余并無太大突破。我們似乎可以認為,拇指姑娘之所以在故事中一直扮演“他者”而未成為“此者”,是因為她本身從未具備類似現實社會女性的具體反抗手段,沒有組成一個可以和相關整體對抗的集體,她所做的只是“象征性的騷動”,而得到的只是動物們想賜予她的,她什么都沒有爭取,只是在接受。這就導致了拇指姑娘自身無法產生內部轉變,在故事中得以解放。
故事的最終,拇指姑娘還是選擇乘著燕子飛向藍天,飛向遙遠的南國,最終尋得意中人。這也可以被認為是拇指姑娘的自我認識與自我解放。縱觀全篇故事,我們可以發現,拇指姑娘所爭取的平等是一種“不平等中的平等”,經不起任何考量,因為這種平等中的任何一個結合處都包含著“給予”和“占有”。拇指姑娘要實現真正的自我解放,關鍵在于她應該在“人”的基礎上重新認識和確立自身身份,并在此基礎上構建新的觀念和行為系統;她應該將自己作為自己存在的原因和目的,而不是為了在其他動物面前實現自己的“存在”而存在。馬克思曾說:“人和人之間的直接的、自然的、必然的關系是男女之間的關系。”誠然,男性與女性構成了人類社會的基礎,雙方都是人類社會繁衍和發展所不可或缺的一環。波伏娃指出:“所謂的婦女解放,就是讓她不再限于她同男人的關系。”女性只有選擇“自為”的生存,像超越主體一樣以創造性的設計構筑自己的未來,擺脫“他者”和“他性”狀態,使女性成為一個自由的主體,實現自己的價值,才能獲得解放。當然,出于安徒生所處的時代背景等原因,拇指姑娘的自我解放道路相當漫長且充滿艱辛,因為她的自我構建活動必須在以動物們為主導的社會環境中進行。所以,“現在是時候了,讓她為了她自己的利益,為了全人類的利益去冒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