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助湖北新冠肺炎疫情護士工作體驗的質性研究＊

吳亞麗 王艷 鄭棟蓮 馬富珍 殷昌祺 郭淑萍

（寧夏醫科大學總醫院， 寧夏 銀川 750000）

武漢暴發新型冠狀病毒肺炎 （簡稱新冠肺炎，COVID-19）以來，全國各地陸續派出多支救援隊援助湖北，寧夏積極響應號召，先后派出6 批782 名醫療隊員援助湖北[1]，其中，寧夏醫科大學總醫院相繼派出5 批共計147 名醫務人員， 其中護士92 人，占醫療總人數的62.6%[2]。護士作為此次抗擊新冠肺炎疫情的主要力量， 在整個救治過程中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WHO 也充分肯定了護士的貢獻[3]。 然而，由于新冠肺炎疫情的高傳染性以及嚴重的社會危害性，援助湖北護士不僅要面臨被感染的風險，還要承受遠離家鄉、與親人分離的思鄉之情。 本研究旨在通過質性研究， 深入挖掘援助湖北護士工作期間內心真實的想法及感受， 分析并探討影響護士心理健康的因素，以期為護理管理者制定相關決策提供參考。

1 對象與方法

1.1 研究對象 以信息飽和原則為基準，采用目的抽樣法，依據出發批次、援助醫院、護理患者病情的不同， 選取寧夏某三甲醫院援助湖北新冠肺炎疫情的護士共12 名進行深入訪談。 納入標準：①赴湖北參與救治新冠肺炎患者的護士；②正在湖北工作；③知情同意，愿意參加本研究。訪談對象一般資料見表1。

1.2 方法

1.2.1 資料收集方法 采用半結構式訪談法， 在政策解讀、文獻回顧基礎上擬定初步訪談提綱，對2 名護士進行預訪談并對訪談提綱進行修改、完善，最終確定正式訪談提綱為： ①您可以談談選擇主動請戰支援湖北新冠疫情的想法嗎？ ②當接到被選派湖北支援的正式通知和具體出發時間時， 您內心的感受如何？ ③到達湖北定點支援醫院，首次接觸新冠肺炎患者時您的心理體驗如何？ ④工作期間，您遇到哪些困難，內心的真實感受如何？ ⑤您希望獲得哪些方面的關懷/幫助？

表1 研究對象一般資料（n=12）

訪談前向訪談對象解釋研究的目的及方法，取得其知情同意。 由于本研究對象均遠在湖北，因此訪談形式定為微信視頻的方式進行。 由經過專門訪談培訓的老師提前與訪談者聯系，解釋本研究目的，并提前預約好訪談時間， 訪談內容在取得研究對象同意后全程錄音，并留意訪談對象的非語言行為，如面部表情、語調、停頓等，同時做好記錄。 訪談過程適當予以引導，避免誘導性的提問。 本研究平均訪談時長為27.1 分鐘。

1.2.2 資料分析方法 每次訪談結束后24 小時內，由雙人核對將語音轉化成文字，最終以word 文檔的形式保存。 資料分析采用Colaizzi 7 步分析法[4]：①仔細閱讀所有訪談記錄，包括表情、肢體語言；②分析并提取有重要意義的陳述； ③對反復出現的觀點進行編碼；④將編碼后的觀點匯集；⑤寫出詳細、無遺漏的描述；⑥辨別出相似的觀點；⑦返回受訪者處求證。

2 結果

通過對12 名援助湖北新冠肺炎疫情護士的訪談資料進行分析、整理、歸類、編碼，共提煉出4 個主題。

2.1 主題1：高度的責任感、使命感 12 名訪談對象均自愿報名援助湖北。護士1：“我有多個重癥監護室的工作經歷，就覺得應該去緩解前線醫務人員緊張、緊缺的狀況。”護士2：“我是科室的年輕骨干，又是國家救援隊的隊員， 國家需要就一定要去， 義不容辭的。”護士5：“作為急診科年輕的骨干力量，我覺得我們必須是要往前沖的，總不能讓前一輩、老一輩的人再去上吧， 而且我覺得最前方也需要我們急診的護士。 ”護士7：“也沒有過多的去想，我是黨員，又是新聘的護士長， 再就是對自己的一種歷練嘛。 ” 護士11：“我在ICU 工作過，在臨床歷練了這么多年，應該比年輕的更合適點。 ”護士12：“當時聽到有這個疫情的時候，我就非常想去，作為黨員、作為團干部，覺得是必要的一種責任，必須得過去，也沒有想其他的事情。 ”

2.2 主題2：心理狀態差異

2.2.1 女護士心理困擾多于男護士 本次訪談共5 名男護士，他們一致認為，赴湖北抗擊新冠疫情工作期間，心理狀態良好。護士1：“看到同行感染的報道，有時會有那種觸痛感，內心肯定有惋惜，但是作為一名男護士，沒怎么影響到個人心態，反而都是我開導別人。 ” 護士2：“我感覺他們跟正常人沒什么區別，還是跟平時工作的心態差不多， 并沒有像別人說的緊張、害怕什么的。 ”護士3：“作為醫護人員來救援，有迎接這個困難的準備， 心理方面能自我調節自我克服，無需任何心理援助。”護士5：“病人和我們醫護人員，這個醫患關系非常和諧，所以感覺特別放松。 ”

多名女性受訪者表示， 病人的情緒很容易影響到自己，存在焦慮、失眠、擔心等不同程度的心理壓力。護士6：“剛來的時候，我們只有十來個人，管著兩百多病人，就挺忐忑的，不知道從哪做起，尤其是剛確診入院的病人，挺焦慮的，他們焦慮，我們也跟著焦慮，真的是，超級焦慮。 ”護士7：“我覺得病人的反應給我的心理沖擊比較大，因為病人要么不吃飯，要么就是特別不好，給人特別壓抑那種感覺。 ”護士8：“壓力比較大，睡眠多多少少有一點影響，這種可能你說不出來是哪種壓力，但是它確實存在。 ” 護士9：“有的病人他的家屬去世了，他會非常難過，我也會跟著難過， 再就是每次在網上看到哪個醫生或是護士去世了,反正每次看到讓人揪心的這些東西，就會非常影響到我，甚至有段時間天天抹眼淚。 ”

2.2.2 出發批次越靠后心理越放松 當被問及得知自己被選上和正式出發的通知時， 第一批隊員中的護士3：“當時全國那么多醫護人員都在往湖北走，但具體什么情況也不知道，害怕防護服這些不夠，擔心不要因為我的倒下拖累其他人。 ” 護士9：“從我報名到接到通知時間很短，可能就也三四十分鐘時間，非常匆忙，我也不敢跟父母說，這個時期的我們生死未卜啊,誰知道的啊。 ”護士10：“主動報名第一批時不知道這邊的具體情況，就覺得挺危險的，其實自己也挺怕的，一直到上班前心里還是很忐忑，確實很恐慌。 ”

第二批出發的護士1：“當時很激動，但激動的同時還有一點點的擔心， 因為當時對前線的狀況不是特別了解，假如萬一去被感染了，孩子、愛人還有父母這塊有點擔心，但是最主要的還是一種榮譽感。 ”護士5：“我有點擔心，但不是很嚴重,因為不是說所有的病人感染了就一定會死亡， 畢竟很多疾病都是能夠被治愈的嘛。 ”護士8：“有點激動，然后有點忐忑，再就是有一點點壓力。 ”

第四批出發的護士12：“從知道這個疫情的時候，我就非常想去，本來自己就單身嘛，沒什么后顧之憂，所以當接到電話說我被選上的時候，就非常激動，一點兒也沒擔心，也不緊張，心里早已做好了充分的準備。 ”

2.2.3 護理不同病情病人的工作體驗

2.2.3.1 護理輕癥病人的工作體驗 由于武漢某方艙醫院收治的是輕癥病人，生活均能自理，因此，護士整體體驗較為放松。 護士4：“因為我們是在方艙醫院，所以相對來說接觸的病人都是輕癥，他們都是能自理的，我們有教他們做廣播體操、跳舞、讀書、陪著他們聊天。 雖然有的病人因為各種原因可能剛開始的時候有一些情緒上的不適應， 但是他們對我們醫護人員還是非常好的。 ”護士5：“我所在的方艙醫院一個廳里面有將近400 多張床位， 所以剛開始我還擔心這么多病人萬一內心壓抑或者有什么不滿，我們的安全怎么辦， 但進去之后發現病人和我們都是奔著同一個目標去的， 很多病人真的是非常感謝我們，就覺得這個病傳染性這么強，我們還敢冒著這樣的危險來幫他們，他們從內心里面比較感激，每次操作、治療，他們都是發自內心說出來的謝謝。 ” 護士6：“好多病人特別熱情，他們看我們穿著防護服不方便，會主動幫我們一起發飯。 ”

2.2.3.2 護理重癥病人的工作體驗 襄陽市某二甲醫院及某三甲綜合醫院，收治的病人較方艙醫院重，護士9：“其實說心里話， 病人看到你的時候沒那么親切，不像平常，病人能看見你的全臉，你給他笑的時候，他知道你在給他笑，但是你裹的那么嚴，你都武裝成那個樣子了，其實對于普通老百姓來說，他看著你其實挺害怕的。”護士10：“我們這家醫院是疑似的病人住單間，確診后住三人間，雖然都提前跟病人解釋過這一點，但當真正從單人間轉到三人間的時候，可能病人也焦慮、害怕，加上環境也不好，反正就抱怨比較多。”護士11：“剛開始，新入院的病人，可能對病情、環境有所不適應，可能會有些煩躁不安，但是慢慢地， 當他感受到你對他的關心時， 也就很配合了，不存在對醫護人員的攻擊。 ”

2.2.3.3 護理危重癥病人的工作體驗 武漢某三甲醫院某發熱病區收治的均為危重癥病人， 護士12：“剛到這邊，第一天進病房以后，看到那些病人其實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就覺得他們挺可憐的。 當時有一些病人幾次核酸檢測結果都是陰性， 但還是作為高危人群安排他們住院，所以他們情緒波動特別大，有時會發脾氣啊什么的，不過，雖說他們情緒不好，但總體來說對我們都是特別感激，很支持我們的工作，也很配合，到后面熟了之后，還會主動關心我們，讓我們保護好自己之類的。 ”

2.3 主題3：佩戴醫用防護用品不適 接受訪談的12名護士一致認為， 工作中最大的困難來源于防護裝備帶來的各種軀體不適及工作上的不便。護士1：“防護服不透氣，主要是熱，然后出汗，又不能及時補充水分，臨近一個虛脫的狀態。”護士3：“護目鏡戴上沒多會就看不清了，還要戴兩三層乳膠手套，留置針穿刺不是很容易就成功。 ” 護士4：“我剛開始穿上防護服之后有點不適應，就是有點胸悶的感覺，感覺太厚了。 ”護士6：“我們最苦最累的就是發飯，200 多人的飯發下來就滿頭大汗，防護服都濕透了。”護士7：“口罩戴上一兩個小時后就往下掉，拽的頭發、頭皮特別疼。 ”護士10：“那個太憋了，只要安靜下來你就感覺快要被憋死了，就想一把把它扯下來。 ”

2.4 主題4： 感恩社會支持 12 名受訪者一致認為，在此次疫情中，各方政府、領導、同事及家鄉同胞給予了他們無限的關愛與支持，他們對一切都很知足，內心充滿了感動與感激。護士1：“從我們出發一直到現在的一線工作，咱寧夏政府、武漢政府、院領導、科室領導一直在慰問，他們從生活方面、工作方面、家庭方面都給我們充分的保障和關懷， 我覺得真的很感動。”護士3：“在這里，我無時無刻不被襄陽人民和家鄉人民溫暖著，我們收到了來自家鄉的涼皮、手抓羊肉、愛心蛋白粉，還吃到了襄陽的特色牛肉面。” 護士6：“我們的戰友來自全國各地， 口味都不一樣，廚師既要菜品看起來有食欲，更要有味道，還要兼顧各地戰友們的飲食習慣，那么多的醫務人員，那么大的工作量，但他們每天都會準時將愛心餐送到駐地，真的是很費心，很用心。”護士12：“我們的領隊，大家親切地稱呼她為‘暖媽媽’，不管我們上班多早，回來多晚，她總是站在酒店門口等著接送我們，有一次我下班回來都凌晨4 點多了，‘暖媽媽’還等候在門口，遠遠地看著她站在路邊，特別像我的媽媽，我的眼淚都出來了，我的心情不只是感動。 ”

3 討論

3.1 援助湖北護士整體心理狀態較積極 雖然援助湖北護士出發前存在忐忑、擔心、激動、迫切、放松等矛盾心理，但大多都充滿了責任感與使命感，從剛深入病房的不知所措、信心缺乏、不懂得如何安慰患者悲傷的情緒，到工作上的得心應手、與患者的融洽相處、感動于社會各界人士的關懷等逐漸的心理適應，到最后能主動安慰患者、善于鼓勵同事、互相深入溝通，對護理工作及整個護理職業充滿了認同感，充分展現了自身價值，增強了團隊凝聚力。

張源慧等[5]人的研究發現，首批緊急異地救援護士存在心理困擾比例高達40.74%，楊海紅等[6]對基層醫院首批抗擊新冠肺炎護士的質性研究也發現該群體心理壓力較突出。 然而，以上研究與本研究的訪談結果存在差異， 分析本研究中的訪談對象心理狀態較積極的原因可能為： 所有援助湖北護士均為主動請戰，他們意志堅定、態度堅決、目標明確；個人防護準備較充分；護患關系較和諧。 因此，提示護理管理者在應對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時應充分征求個人意愿，做好護理人員的心理建設，為團隊樹立一致的目標，從而形成凝聚力強的高效能團隊。

3.2 男護士正性心理多于女護士 基于男性生理、心理方面的優勢，男護士在臨床工作的作用日漸凸顯[7]，相關數據顯示，我國現有注冊男護士總數83 688 人，且呈逐年增長趨勢[8]。 本研究發現，男護士在面對此次新冠肺炎疫情工作中，能更好地進行自我調節，較少出現情緒障礙的困擾，這與其他人的研究一致[9-11]。分析原因主要有以下幾點：①在工作中，由于身穿防護服， 很多醫務人員連續多個小時不喝水、 不上廁所，尤其是女護士，面臨生理期的苦惱，身體和心理面臨很大的挑戰，而男護士跟女護士相比，其體能及精力更加充沛[12]；②護理需要長時間連續觀察、監測病情變化，需要高度專注，由于男女智力結構的差異，男護士遇事更加沉著冷靜， 具有更強的判斷能力[13]；③此次新冠肺炎疫情感染人數龐大， 截至2020 年2月20 日，全國共有3 387 名醫務人員被感染[14]，不少病人因親人的感染或離世而情緒不好， 護士作為與病人接觸時間最久的群體，在聽聞同行的遭遇、目睹病人悲傷的情緒時，心情難免受影響，而女性本就是情緒障礙的易感人群， 相比男性更容易受生活事件的影響；④社會賦予女性更多的職責和分工[15]，除工作外，她們還需兼顧家庭、子女，由于遠在湖北，對父母、兒女的思念與牽掛更是牽動著她們的心，這也在無形中增加了女護士的心理壓力。 因此，醫療機構及護理管理者在關注援助湖北護士群體的心理健康之外，應充分考慮護士的性別差異，尤其要關注女護士的身心健康及情緒體驗。

3.3 不同援助批次護士工作體驗的分析 本研究涉及的12 名訪談對象共分3 批援助湖北，援助批次越早，其內心的糾結、擔憂越明顯。 這是由于疫情爆發初期，新冠肺炎發展形勢出人意料，大眾對新冠肺炎的認識還很局限，加之新冠肺炎的復雜性、破壞性、不確定性，以及全社會動員的緊張氛圍、各種不利傳言等因素的綜合效應對醫務人員造成了很大的壓力[16]，他們不知曉前方真實的狀況，不確定有無完善的防護措施，擔心有被病毒感染的風險[17]。 正是因為這種對未知事物的恐懼、 對即將面臨事物的不確定性，以及內心深處對危險的感知，使得援助批次越早的護士心理矛盾越明顯。 周小東[18]也在其研究中指出，人類在面臨巨大威脅生命安全的事件面前，產生恐懼是一種正常的反應。 然而，隨著人們對疾病的認識越來越清晰，伴隨著治愈率的逐漸上升，防護裝備的充足供應，以及前方戰友總結的寶貴經驗，使得后面批次的護士對戰勝疾病充滿了信心。 因此，相關管理者更應做好疾病初期應對人員的心理建設， 加強首次應對人員的心理疏導及人文關懷。

3.4 護理不同病情病人體驗的差異性 本研究中的訪談對象有6 名援助武漢某方艙醫院、5 名援助襄陽某二甲醫院、1 名援助武漢某三甲醫院，其中，援助方艙醫院的護士心理上明顯放松于援助其他醫院的護士， 分析原因為方艙醫院收治的大多為輕癥病人[19]，基本生活均能自理。 其次，此次援助方艙醫院的護士多屬國家緊急醫學救援隊的隊員， 他們臨床經驗豐富、專業技術熟練、心理素質穩定、工作責任心強[20]，而其他幾所醫院屬綜合醫院，收治的病人病情重、合并癥多， 除了基本的治療護理外， 護士還需負責病重、臥床病人的生活護理，進食、翻身、協助大小便等，部分護士在救治過程中親歷病人救治無效死亡、目睹同行在疫情防控工作中倒下、 承受病人因失去親人而深陷悲傷的情緒，因此，更容易產生悲傷、無助甚至抑郁等情緒。 建議護理管理者應在動態掌握病人病情的基礎上，針對護士的心理承受度、專業符合度等對護理人力資源及崗位進行合理配置。

4 小結

本研究通過訪談的形式， 發現赴湖北抗擊新冠肺炎疫情的護士整體身心體驗較積極，通過本次援助湖北經歷， 充分感受到社會各界的支持與關懷，獲得對護士職業的認同，但護理管理者在應對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時，還應充分考慮到性別、援助醫院病人的病情輕重所帶來的護士心理狀態上的差異，以及不同時期護士心理狀態的轉變，同時，研發透氣性能良好的防護裝備也應成為相關部門的工作重點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