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菁菁

著名藏家郭慶祥
前段時間,兩場國際藝博會—西岸藝博會和廿一當代藝博會在上海相繼舉行。據了解,它們是2020年全球范圍內首兩場、也可能是僅有的兩場如期在線下舉辦的藝術博覽會,引發了業界的廣泛關注。從參展商的反饋中不難看出,雖然這兩場藝博會的銷售情況稱不上特別理想,但對市場可持續性發展的印證卻是毫無疑問的,尤其是此次西方畫廊的表現十分堅挺。
事實上,對于西方藝術品,近年來中國藏家豪擲重金購藏的例子并不在少數,且發力程度在不斷加大,新生代藏家的表現更是不容小覷。當疫情影響下的全球藝術市場生態正在悄然生變,是否意味著西方藝術品與中國藏家之間的距離也在逐漸縮小?為此,《中國收藏》雜志記者日前專程采訪了著名收藏家郭慶祥先生。
郭慶祥是中國藏家進軍海外市場的“先鋒”人物,多年來行走于全球藝市的“金字塔頂尖”,極具前瞻性是他的鑒藏風格標簽,出手屢屢讓業界驚嘆。作為藏家,如何厘清自己的藝術收藏投資邏輯?在不斷開啟“買買買”模式的情形下,又有哪些問題是值得業界關注與警醒的?我們不妨來聽聽他怎么說。

丹尼爾·里奇特《狗星球》2002年作 280厘米×351厘米
《中國收藏》:近幾年來在京滬等地,一些進軍中國的國際知名畫廊都在積極地向中國藏家和藝術愛好者推介西方藝術品,您如何看待這一現象?
郭慶祥:近30年的國內藝術品市場發展可謂歷經風雨、大浪淘沙,許多作品早已風光不再。而隨著國內經濟的發展、藝術欣賞多元化以及水平的提高,西方藝術品正在加速步伐進入中國市場。不少國際畫廊都在北京、上海或香港開了分店,還有每年一次的香港巴塞爾藝術展,都是直接面對亞洲藏家的,其規模、陣容和火爆人氣已經影響了中國收藏家對藝術品的選擇。據我了解,中國香港和臺灣地區以及日本、印尼、新加坡等地的藏家,20多年前就已經開始研究并收藏歐美當代藝術,他們研究和收藏要比我們中國內地藏家早很多年。
目前活躍的內地藝術品收藏家,大多數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出生的,有實力的企業家居多,他們對中國傳統繪畫抱有很深情懷。但問題是,他們基本上都沒受過基礎的藝術教育,對國外藝術發展的信息相對閉塞,對作品和創作也很陌生。西方藝術對大多數中國藏家而言,認知度還停留在一些所謂看得懂的寫實類作品或是印象派上,而對當代藝術很重要的表現類、抽象類藝術的理解和欣賞還有待于提高,從而造成了內地一些藏家不愿接受形式多樣的西方現當代藝術。而亞洲其他國家和地區的藏家,對這些“看不懂”藝術的理解要比我們接觸得早、接觸得多。雖然中國也有不少藏家在買趙無極的抽象繪畫作品,但我認為他們往往買的是趙無極的市場火爆,而不一定完全從趙無極的藝術角度出發。
去年11月在上海舉辦的西岸藝博會和廿一當代藝博會,不少國際知名畫廊紛紛踴躍參展,交易也十分火爆。但他們是否帶來了西方藝術家的優秀作品呢?實際情況可能并不是這樣。當然因受疫情影響,參展作品難免會受到方方面面的制約。但世界性的城市需要世界性的藝術,要想成為國際文化大都市,就需要有品質一流的世界級藝術作品參與,而不是把藝博會辦成海外當代藝術品的“奧特萊斯”。我們不僅要促使國際知名畫廊帶來最頂尖的藝術品參展,更需要中國藏家借此了解到高、精、尖的當代藝術品,這樣大家才能收藏到更有價值的藝術作品。
《中國收藏》:您購藏西方藝術品的評判標準是什么?
郭慶祥:首先要考慮作品被國際知名美術館和博物館收藏的藝術家,其次要考慮作品在國際拍賣市場上表現比較穩健的藝術家。另外,收藏家一定要建立自己的藝術品收藏顧問團隊,學習世界美術史和了解西方當代藝術,而不是僅憑自己的愛好和興趣盲目選擇藏品。
今天我們的內地藏家,有一些人的收藏缺少系統且規范的收藏體系,往往是以自己對藝術的認知能力去收藏,這就造成了狹隘的收藏觀。按照我的經驗來看,真正的國際知名藏家,他們都有嚴格并且完整的收藏體系,包括一些國際知名畫廊經營者,他們本身也是很好的藏家。所以,要改變我們的收藏理念,收藏西方藝術品不要盲目跟風,要和西方藝術家、國際知名美術館博物館策展人和專家、國際拍賣行里的專家團隊以及國際知名畫廊的經紀人等多交流、學習。要想做一個成功的收藏家,是離不開這個群體的。
舉例來說,西方藝術每一個時期都有自己的代表性藝術家和精品。比如印象派時期的莫奈、梵高和塞尚等,以及之后的現代派藝術馬蒂斯、畢加索等;又比如戰后時期的波洛克、羅斯科和德庫寧等,再比如當代涂鴉的巴斯奎特和其他藝術家等等。西方藝術史有一條完整的發展邏輯,如果按照這樣的邏輯去收藏,就可以少走許多彎路。
涂鴉藝術家巴斯奎特稱得上是20世紀最頂尖的藝術家之一。上世紀80年代初期,他的作品被當時剛成立的畫廊高古軒發掘,一次性購買了三幅,花費9000美元。這在當時也算是一筆不小的投資了。1983年,高古軒畫廊舉辦了巴斯奎特的展覽。作為一個重要的藝術商,高古軒為巴斯奎特提供了經濟支持,保證了他的持續創作。2017年,蘇富比拍賣行以1.15億美元的天價拍出一幅巴斯奎特于1982年所創作的涂鴉代表作,30余年漲幅巨大,再一次印證了收藏家具有超前眼光的重要性。
談西方藝術品收藏:要警惕!別做“接盤俠”
《中國收藏》:現在業界有種說法是:在全球藝術品市場,只有中國擁有線下場景化營銷機遇。對此您怎么看?這對于西方藝術品更好地走進中國藏家會產生實質性的影響嗎?
郭慶祥:首先是中國對疫情的防控措施妥當,所以大家可以安心參加藝術博覽會、畫廊展覽和拍賣行的線下活動等,從而可以更直觀地看到藝術品。但目前情況是中國的藏家如果不走出去,不經常到世界著名博物館、美術館、藝博會和畫廊去參觀交流,是無法收藏到一流作品的。國際知名畫廊通常會把最好的藝術品先提供給知名美術館和博物館挑選,以及邀請國際知名藏家挑選。鑒于國內美術館收藏體系不夠完善,藏家對西方藝術品的鑒賞水平有待再提高,所以通常來說,國際知名畫廊都不太會把最頂尖的藝術品帶到中國線下參展,也不會優先給中國藏家挑選優秀作品。據我本人經驗,和國際一流畫廊及藝術家本人交流與溝通,建立自己的收藏體系和私人美術館,才能收藏到世界頂尖藝術家的一流作品。
我看到的西方頂尖藝術品,是在瑞士、美國邁阿密、中國香港地區舉辦的巴塞爾藝術展,以及紐約、巴黎、倫敦的大型藝術博覽會上。我注意到,有一些國際畫廊把一些積壓藝術品拿到中國內地展會上,甚至交易成功,這是需要警惕的一個現象,中國藏家不要輕易做“接盤俠”。
《中國收藏》:新晉藏家的發力,是否會對老一代藏家接受西方藝術品產生積極影響?
郭慶祥:我本人從2010年開始收藏西方藝術品。近幾年,雖然部分老藏家也已經開始關注西方當代藝術這一領域,但主力人群還是80后、90后這類年輕藏家。他們不少都受過良好的藝術教育,有海外留學和生活經歷,相對于其父輩們,這類年輕藏家對西方當代藝術有更深刻的了解與認知。隨著他們開始建立自己的收藏體系,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出生的父輩藏家們從中也受到了潛移默化的影響,從而開始關注西方當代藝術品,拓寬了自身的收藏視野,他們的收藏也越來越國際化,這是一個必然的趨勢。

喬治·康多《線性肖像3》2019年作 147.3厘米×142.2厘米
《中國收藏》:當越來越多的中國藏家發力西方藝術品收藏,其中是否存在亟待解決的問題?
郭慶祥:很多中國收藏家正處在藝術品投資轉型期,這也是西方近現代和當代藝術品要進入中國市場的時候。只有對藝術作品和藝術家研究透徹,了解了藝術價值之后,才能以超前的眼光、較低的價格收藏到好的藝術品。但現在的情況是:在歐美拍賣行里一些拍不出高價的非高品質作品,到了亞洲卻往往能以高價成交,是否我們中國藏家在收藏上“人傻錢多”?基于此,我要勸年輕藏家不要過于任性。
中國在上世紀90年代初涌現出第一批藝術品經紀人,如果不能與時俱進的話,他們的經營理念就顯得很落后了。究其原因,是因為他們缺乏海外藝術資源,所以就拼命維護他們所熟悉的中國藝術品。例如一位老藏家受經紀人影響,收藏了很多中國當代寫實繪畫作品,有的作品1000萬元買入,現在200萬元都賣不出去。這是值得深刻反思的,為什么會發生這種情況?
《中國收藏》:您認為根本原因在何處?
郭慶祥:這些經紀人主要的資源在國內的寫實繪畫、中國當代藝術和中國近現代書畫。可以說,按照藝術史發展的邏輯,他們的推薦往往都存在著很大問題。比如國內的寫實繪畫,落后于西方已是不爭的事實。如果今天還抱著那些技術不放,沒有一點藝術觀念的進步和個性化思想,也就不具備投資和收藏的價值。
而中國當代藝術,抄襲西方當代藝術并非個例,具體的抄襲和山寨現象早有爆料,大家在網上搜一搜便一目了然。另外,近現代書畫領域也不乏長期缺乏創新思維者,不少畫家打著繼承傳統的旗號,其實也是在一味臨摹傳統藝術。而有些所謂的藝術品經紀人、顧問偏好向藏家灌輸這樣的作品,這是利益驅動使然。他們為賺錢卻把藏家害慘了,無論是對藏家個人還是藝術市場的發展都是不負責任的表現。
但這批經紀人為什么影響不到80后、90后的年輕藏家呢?因為這些新銳藏家大多有過海外留學經歷,在文化視野上比他們更開闊,也更具全球化,并有一套建立自己收藏體系的信心,在收藏何種藝術品上也有自己的判斷力,從而使他們不容易受老一代藝術品經紀人的影響。
《中國收藏》:在您看來,能被稱之為好的藝術創作,核心是什么?

艾迪·馬丁內斯《Turbo 2》2020年作 182.9厘米×274.3厘米
郭慶祥:唐宋元的水墨繪畫,在我們今天認為是傳統藝術;但在那個時代,他們的繪畫在中國美術史乃至世界美術史上都算是極大的創新。800年前有梁楷,300年前有八大山人。反觀一些近現代畫家的寫意作品,既無創新更無超越,而僅僅是繼承了古人傳統繪畫的衣缽,這樣的作品充其量稱為臨摹。對于一個藝術家來說,尊重傳統、繼承傳統只是他開始藝術的起步,而不是其藝術的最終目的,不能本末倒置。
好的藝術創作要有時代的創新精神,是與藝術家所處的社會及生活環境,與時代科學的進步都有關聯的。繪畫與文學、音樂、舞蹈、電影等其他藝術形式一樣,都與藝術家現在所處的時代有密切關系。如果一個藝術家生活在現在,但對這個新時代的文化觀念不了解,甚至避而不見,而以一種“復辟”的方式重復前人的藝術形式,用前人已經反復干百次的方式去創作,這稱不上是藝術,其作品只是普通的商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