仝文濤 張月友







內容提要:本文從國家產業開放政策實施角度,探究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對中國制造業服務化的影響機制。通過量化處理《外商投資產業指導目錄》,并使用世界投入產出數據(WIOD),測度中國生產性服務業的政策開放程度和制造業服務化水平,檢驗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對中國制造業服務化的影響。研究表明:總體上,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顯著促進了中國制造業服務化。分行業看,租賃和商務服務業開放政策對中國制造業服務化的促進作用最大;金融和信息傳輸、軟件和信息技術服務業的開放政策影響可忽略;批發與零售服務業開放政策出現了“市場擁擠效應”,阻滯了中國制造業服務化。按要素密集度分,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對中國技術和資本密集型制造業服務化,及制造業的高端服務化具有更加顯著的促進作用,且高端生產性服務業對中國制造業服務化作用更顯著。從作用機制看,FDI在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促進中國制造業服務化的過程中起到了良好的中介效應。此外,本文也發現擴大內需對中國制造業服務化產生了較大的正向作用等。本文研究為中國精準實施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提供理論與實證支持。
關鍵詞: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溢出效應;市場擁擠效應;制造業服務化
中圖分類號:F424.5;F71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1-148X(2021)06-0034-10
作者簡介:仝文濤(1990-),男,河南開封人,河北經貿大學財稅學院講師,南京大學經濟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產業經濟學;張月友(1975-),男,安徽樅陽人,南京大學長江產業經濟研究院副研究員,江蘇長江產業經濟研究院研究員,經濟學博士,研究方向:服務業經濟學。
基金項目: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青年項目,項目編號:42101183;南京大學長江三角洲經濟社會發展研究中心暨區域經濟轉型與管理變革協同創新中心重大項目,項目編號:CYD-2020018。
一、引言
發達國家的產業發展經驗表明,自20世紀80年代起,產品制造和服務提供不再是兩個各自獨立的生產過程,兩者相互滲透于生產和消費的全過程,到21世紀初,產業融合成為普遍現象。但中國沒有形成生產性服務業和制造業協同發展機制,中國的“世界加工廠”定位甚至阻礙了生產性服務業的快速發展,以致中國經濟出現了逆服務化趨勢[1-7]。在這個意義上,中美經貿摩擦中暴露的中國技術“卡脖子”問題,實質是中國制造業中間高級服務投入在遭遇發達國家斷供時,無法快速實現國產替代的問題。因此,中央多次提出關鍵核心技術要自主可控。2019年11月15日,國家發改委發布《關于推動先進制造業和現代服務業深度融合發展的實施意見》,更是明確要求,到2025年,兩業融合要成為推動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重要支撐。
中國出現逆服務化趨勢,很大程度是由產業的非對稱開放造成。其邏輯在于:在中國的產業開放發展中,服務業滯后于制造業[8]。而制造業開放,是通過全面融入全球價值鏈的加工組裝等低附加值環節,具有“兩頭在外,大進大出”特征,導致其發展所需要的生產性服務投入,尤其是高端生產性服務投入,大量來自國外。這種出口導向型工業化模式,造就了中國經濟奇跡的同時,對我國生產性服務業造成了擠出,導致中國生產性服務業發展逐漸滯后[1,9]。因此,要實現兩業融合提升中國制造業服務化水平,緊要的任務是提高服務業開放質量和層次,還原我國制造業和服務業本該有的互動關系。中國邁入高質量發展階段以來,充分意識到服務業的發展短板,加快了服務業開放步伐,國務院接連批復了21個自貿區,2020年北京、上海、深圳等地28個深化服務貿易創新發展試點獲批,全國范圍新一輪的服務業開放政策高潮即將到來。那么,中國擴大服務業開放能否有效提升中國制造業服務化?亟須理論與實證探討。
二、文獻評述與機制分析
(一)文獻評述
研究生產性服務業開放對制造業影響的文獻相當豐富,集中在生產性服務業開放對制造業服務化提升[10-11]、制造業價值鏈攀升[12-13]、制造業出口的國內增加值提高[14-16]、制造業結構升級[17-18]、制造企業生產效率提升[19-20]等方面的影響研究。縱觀以上文獻,使用“事后”類和“直接”類兩類常見指標衡量生產性服務業開放?!笆潞蟆鳖愔笜思礊橛煞諛I開放引致的指標,如服務業外商直接投資[17]、服務貿易依存度[19]、服務貿易進口、服務貿易滲透度等?!爸苯印敝笜思礊橹苯臃从撤臻_放的指標,如外商參股占比[21]、貿易限制指數[11]、服務業改革指數[22]等。但需要注意的是, “事后”指標為衡量服務業開放的間接替代指標,以此測度中國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誤差較大?!爸苯印敝笜巳缤馍虆⒐烧急?、貿易限制指數等指標一方面涵蓋范圍不夠全面,另一方面用以測度中國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缺乏針對性。
可見,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的測度是一個難點,也是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對制造業服務化影響機制相關文獻匱乏的原因。由于中國的漸進式改革,實施的服務業開放政策是局部而分散的,如設立自貿區中關于服務業的開放政策,或深化服務貿易創新發展試點的服務業開放政策,很難統一起來進行量化處理。為構建統一而有效的開放政策測度指標,本文選取《外商投資產業指導目錄》,原因有三:第一,該目錄具有很好的延續性,自1997年國務院出臺該目錄,7次持續修訂;第二,該目錄全面詳盡反映了中國產業開放政策的歷程與邏輯;第三,具有很好的外生性,由該目錄量化處理得出的數據真實可靠,可以有效減少計量過程中內生性等問題。對《外商投資產業指導目錄》進行加權量化處理,嘗試解決生產性服務開放政策測度難這一問題,這是本文的邊際創新。
(二)機制分析與理論假說
本部分從整體、生產性服務業細分和制造業密集度細分三個層面,闡述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對中國制造業服務化的作用機制,并提出理論假說。
從整體層面看,服務業開放政策體現政府對服務業開放的立場和態度,開放服務業市場,意味著國外企業可以通過商業存在、跨境交付、境外消費或自然人流動等服務貿易方式,為國內企業提供服務。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對制造業服務化的影響主要體現為三個效應:首先是產業關聯效應。國外服務企業進入國內,能夠為本地制造業提供豐富的服務產品,拓展向與其具有關聯關系的制造業投入的生產性服務種類[23],有助于提升中國制造業服務化效率和質量,降低制造業服務化的成本[24]。其次是示范效應??鐕展具M入國內市場會產生示范效應。先進的管理理念、高效的生產組織方式等將產生知識溢出,對國內企業創造出正向外部經濟[25]。本地服務企業進行學習模仿,通過“干中學”提升國內服務業的生產組織效率和管理水平,進而提升制造業服務化水平。最后是人員培訓效應。生產性服務業多為人力資本密集型行業,跨國服務企業進入國內市場,以商業存在的方式提供服務,通常需要雇傭和培訓本地員工。經過國外服務企業技能培訓的人力資源,在企業間自由流動,會將國外企業優質的服務能力溢出至國內,提升本地服務業的整體水平。據此,得出如下假說:
假說一: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能夠有效提升中國制造業服務化。
從生產性服務業細分層面看,生產性服務業分低端生產性服務業和高端生產性服務業①。低端生產性服務業,如批發和零售業、租賃和商務服務業、交通運輸倉儲與郵政業等,是中國市場化程度最高、競爭最為激烈的行業之一。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吸引外商服務企業進入本地低端服務業市場,將加劇行業競爭。良性的市場競爭是一個優勝劣汰的篩選過程,促使國內服務企業加快產業內創新、優化組織流程,更有效率的融入制造業。同時,應注意過度競爭造成的負面影響,即“市場擁擠效應”。如低端生產性服務行業接近完全競爭市場,外企進入可能導致國內傳統生產性服務業數量超過市場飽和度,導致企業間惡性競爭[25],使低端生產性服務業市場劇烈波動,不利于為中國制造業服務化營造穩定的市場環境。但從高端生產性服務業來看,無論是從開放水平,還是從發展質量來說,中國的高端生產性服務業與發達經濟體仍有較大差距[26]。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鼓勵外企進入國內的高端服務業,如科學研究和技術服務業、金融業、信息傳輸、軟件和信息技術服務業等,將產生溢出效應[27]。直接溢出體現在將國外高端生產性服務業投入中國制造業,就像齒輪把專業化的人力資本和知識資本導入制造業,在相當程度上構成了這些資本進入生產過程的通道,提升產品和服務的生產效率,增加其產出價值[28]。間接溢出效應體現在本地企業配套和人員流動上,國外高端服務企業將非核心環節外包給本地企業,使本地企業融入產業鏈,形成協同機制,可以縮小本地服務業與國外的發展差距。同時,國外與國內企業間的人員流動,相互交流中促進默會知識的傳播[29],提升本地服務業和制造業服務化水平。據此,提出如下假說:
假說二:通過競爭效應和溢出效應,低端和高端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可能對制造業服務化帶來差異化影響。
按照要素密集度不同,制造業分為勞動密集型、資本密集型和技術密集型三類,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對不同要素密集度制造業影響可能不同。其中,勞動密集型制造業,如食品、飲料和煙草制品的制造、紡織品、服裝和皮革制品的制造等,是低附加值制造業。其技術主要包含在大型機械設備中,同質性勞動力作為其主要投入要素,其融合生產性服務業的空間不大[10],因此,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對勞動密集型制造業服務化影響的“天花板”較低。而技術和資本密集型制造業則不然,資本密集型制造業對資本體量要求較高,產品技術含量較高,對金融、科學研究和技術等服務業需求較大。同樣,技術密集型制造業作為富集知識資本和人力資本的行業,自身富集服務投入要素,與科技研發、售后服務等服務業具有天然緊密的聯系,因此,技術密集型制造業對生產性服務業具有較強的吸收能力。據此,提出以下假說:
假說三:相較于勞動密集型制造業,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對資本和技術密集型制造業服務化的影響更大。
三、模型設定與數據來源
本部分采用實證方法,探究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對中國制造業服務化的影響效應。具體設計思路是,在總體效果檢驗的基礎上,把制造業分類為勞動密集型、資本密集型和技術密集型制造業,并選取與制造業具有緊密關聯的生產性服務業,如交通運輸、倉儲和郵政業(TWP)、批發和零售業(WR)、租賃和商務服務業(LB)、科學研究和技術服務業(SRT)、金融業(FS)、信息傳輸、軟件和信息技術服務業(ITSIT),排列組合分別進行實證分析。其中,交通運輸、倉儲和郵政業、批發和零售業、租賃和商務服務業歸為傳統服務業(LS),剩余部分歸為高端服務業(HS)。
上式(1)(2)中SM、OPS、LS、HS分別代表制造業服務化、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制造業的傳統服務化、制造業的高端服務化②,X為控制變量,ε為殘差項,j為按要素密集度劃分的制造業,β為變量系數,t為變量年份。
借鑒劉斌等、Crozet&Milet的方法,制造業服務化以制造業對生產性服務業的完全消耗系數進行測度(2017)[24,30],具體計算公式為:
(3)式右邊第一項aij為i產業對j產業的直接消耗系數,第二項∑np=1aipapj為i產業通過p產業投入j產業的第二輪消耗系數,以此類推,后邊依次為i產業對j產業第三、四……消耗系數,n輪消耗系數的加總,得到完全消耗系數B。具體計算方法如(4)式③所示,A、I分別為直接消耗系數矩陣和單位矩陣,通過矩陣運算可得中國制造業服務化水平。投入產出數據來自WIOD數據庫(2016版),時間跨度從2000至2014年,通過數據處理得到中國勞動、資本和技術密集型制造業服務化程度,為了更為細致展現中國制造業服務化的情況,及便于發現其中存在的問題,在按制造業要素密集度分類的基礎上,再分為中國制造業的傳統服務化和高端服務化,從制造業和生產性服務業雙重分類視角研究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對中國制造業服務化的作用機制。
觀察圖1,在2000-2014年的時間區間內,中國的制造業服務化進程可以分為兩個階段:2005年之前,整體上看,中國制造業服務化水平是降低的,佐證了在加入WTO后,中國的逆服務化趨勢。而且中國制造業的低端服務化和高端服務化是從分異走向收斂的過程,制造業低端服務化水平逐漸降低,制造業高端服務化水平逐漸提升。2005年后,中國制造業服務化水平保持相對穩定的共增走勢,2011年以來有加速趨勢,可能表明中國制造業步入高質量發展階段。從服務業分類視角看,中國制造業的低端服務化顯著高于制造業的高端服務化,說明中國的傳統服務業仍占據主要地位。從制造業密集度分類視角看,中國技術密集型制造業服務化程度顯著高于資本和勞動密集型制造業服務化,表明技術密集型制造業融合服務業的空間更大,效果更好。
本文選擇量化《外商投資產業指導目錄》,用以衡量中國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難點是如何將《外商投資產業指導目錄》量化處理。目錄中產業開放政策有三種類型:鼓勵類、限制類和禁止類,本文借鑒韓永輝的做法,逐年匹配目錄中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條款[31],具體量化處理方法如下:服務業政策“鼓勵類”每增加一項表示該行業開放度增加(正向加權),“禁止類”每增加一項表示該行業開放度降低(負向加權),“限制類”中行業開放度由于具有不確定性,視具體情況進行量化處理,如增加外商參股比例為正向加權,或增加某些產業限制則負向加權。加權標準主要是參考各類服務業所占權重。
觀察圖2發現,交通運輸、倉儲和郵政業、批發和零售業、租賃和商務服務業等低端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力度明顯強于高端服務業,除科學研究和技術服務業外,金融業、信息傳輸、軟件和信息技術服務業等高端生產性服務業總體上開放力度較小,這一定程度上解釋了中國高端生產性服務業發展滯后的原因。從時序角度看,中國加入世貿組織后,先經歷了一個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小高潮,隨后跌入低谷,而后開放力度逐年有一個增加的過程,且在服務業開放前期,主要是以傳統服務業開放為主體,在2019年有一個明顯的轉變,高端服務業開放力度顯著增大,體現出中國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思路的轉變。該量化指數描述出中國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漸進深化的演進邏輯。
為防止計量模型因遺漏變量造成估計偏誤,本文選取了研發投入(RD)、市場化程度(MD)、國家財政支出(SFE)、出口額(EX)、人均可支配收入(PCDI)等作為控制變量。研發投入是衡量創新的重要指標,制造業服務化與制造業、服務業創新緊密關聯,故研發投入可能是影響制造業服務化的因素,使用研發投入除以國內生產總值作為衡量指標;市場作為有效的資源配置方式,市場化程度會對制造業與服務業之間的資源配置產生深遠影響,此處用非國有的工業企業總產值除以工業總產值作為衡量指標;財政支出是國家調控產業發展的重要手段,制造業作為社會經濟發展中的重要部門,國家會通過財政支出影響制造業服務化進程,選用財政支出除以國內生產總值作為衡量指標;出口貿易是中國經濟發展的“三駕馬車”之一,加工貿易使中國制造業獲得巨大發展,同時也使制造業陷入全球價值鏈傳統鎖定的困局[32],作為影響制造業服務化的重要因素,選取國家出口值除以國內生產總值作為衡量指標;內需是中國新的比較優勢[33],國內需求的釋放能夠促進制造業服務化,選取人均可支配收入來代表內需,以人均可支配收入除以人均國內生產總值進行衡量。數據統計描述如表1所示。
表1中OPS代表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的量化指標,STM、HTS、LTS分別代表技術密集型制造業整體、高端和低端服務化,SCM、HCS、LCS分別代表資本密集型制造業整體、高端和低端服務化,SLM、HLS、LLS分別代表勞動密集型制造業整體、高端和低端服務化,TWP、WR、LB、SRT、FS、ITSIT分別代表交通運輸倉儲和郵政業、批發和零售業、租賃和商務服務業、科學研究和技術服務業、金融業、信息傳輸軟件和信息技術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量化指數。限于篇幅,部分變量的統計性描述沒有展示。本部分數據主要來源于WIOD數據庫(2016版)、《外商投資產業指導目錄》量化指標、中經網數據庫、國研網數據庫、《中國工業經濟統計年鑒》和《中國統計年鑒》。
四、實證分析、穩健性檢驗與中介效應檢驗
根據前一部分設計的計量模型,首先從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對勞動、資本和技術密集型制造業服務化的作用機制進行實證分析,隨后進行穩健性檢驗,接著探究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對制造業服務化的作用機制,檢驗服務業FDI的中介效應。
(一)基準實證分析
實證思路安排如下:先從整體上實證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對中國制造業服務化的作用機制,接著以細分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對制造業服務化實證分析,得出本部分的實證結論。通過異方差和自相關檢驗,發現面板數據存在組間異方差和組內自相關,若選用傳統最小二乘法作為計量模型可能出現較為嚴重的偏誤,故選用全面FGLS計量模型,該模型同時考慮組間異方差和組內自相關問題,具有較好的包容型和針對性。
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對技術、資本和勞動密集型制造業服務化的計量結果如表2所示。
解釋變量中,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對制造業服務化的正向促進作用最為顯著,假說一得到驗證。制造業密集度分類層面看,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對技術和資本密集型制造業服務化的正向效應較勞動密集型制造業服務化更為顯著,說明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對制造業服務化的影響具有結構效應,其中高端制造業具有更強吸收服務投入要素的能力。除技術密集型制造業中機械設備制造、資本密集型制造業中采礦和采石業、勞動密集型制造業中紡織品、服裝和皮革制品的制造由于系數估計值和標準誤過于接近零被自動刪除外,多數制造業服務化的固定效應和時間效應均十分顯著,說明保留固定效應和時間效應的合理性和必要性??刂谱兞恐醒邪l對技術密集型制造業服務化的正向效應最為明顯,直觀來看,這符合經濟學邏輯。因為研發投入能夠破除制造業轉型升級的技術壁壘,帶動技術密集型制造業服務化。此外,市場化程度、國家財政支出和內需顯著促進了中國制造業服務化。其中,內需對資本和勞動密集型制造業服務化促進作用大于技術密集型制造業服務化,可能的原因是中國現階段的內需主體仍處于中低需求層次,內需結構還難以有效支撐技術密集型制造業服務化,故促進資本和勞動密集型制造業服務化的效應更明顯。觀察勞動密集型制造業服務化的實證結果發現,控制變量中市場化程度、財政支出和出口均不顯著,這與勞動密集型制造業的行業特征有較大關系。此外值得關注的是,出口對所有類型制造業服務化影響不顯著,因為中國制造業被鎖定在全球價值鏈中制造、加工、裝配等低附加值環節,因此,難以通過出口來促進中國制造業服務化。
在整體模型的基礎上,使用細分的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實證對制造業服務化的影響機制,得到實證結果如表3所示。
觀察表3,分析了各個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對制造業服務化的影響機制,發現主要解釋變量回歸系數均顯著,說明實證結果有較強的可信度。交通運輸、倉儲和郵政業、租賃和商務服務業、科學研究和技術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顯著促進技術、資本和勞動密集型制造業服務化,其中租賃和商務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的作用最大,說明中國現階段服務業開放仍以傳統服務業為主導,傳統服務業與中國制造業匹配度較高。進一步研究發現,金融業和信息傳輸、軟件和信息技術服務業等高端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對制造業服務化的影響系數和標準誤差過于接近零而被忽略,由前部分知道,金融業和信息傳輸、軟件和信息技術服務業等大部分高端服務業開放力度遠小于低端生產性服務業,這是導致中國制造業服務化滯后的重要原因。值得注意的是,批發與零售服務業的系數顯著為負,在國內批發與零售服務業屬于市場化程度最高的行業之一,業內競爭也最為充分,同時開放程度也最高,外企的進入進一步加劇市場競爭,激烈的市場競爭可能帶來“市場擁擠效應”,不穩定的市場環境可能阻滯制造業服務化,假說二得到實證。從制造業密集度角度,發現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對技術密集型制造業服務化的影響大于資本和勞動密集型制造業,可能的原因是技術密集型制造業為知識密集型行業,自身富含服務投入要素,行業特性決定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對技術密集型制造業服務化具有更大影響,假設三得到實證。此外,控制變量的影響效應和前邊模型保持穩健,個體效應和時間效應均很顯著。
(二)穩健性檢驗
為了驗證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對制造業服務化的實證結果是否穩定,需進行穩健性檢驗。具體設計是使用細分的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分別對技術、資本和勞動密集型制造業服務化的傳統和高端服務化進行計量分析,得到結果如表4所示。
研究發現實證結論具有較強穩健性。交通運輸倉儲與郵政業、租賃與商務服務業、科學研究與技術服務業開放政策顯著促進制造業的傳統和高端服務化,批發與零售業開放政策顯著負向影響了制造業的傳統和高端服務業,金融業、信息傳輸軟件與信息技術服務業開放政策對制造業的傳統和高端服務化的影響被忽略。從制造業服務化分類視角看,相較于制造業的低端服務化,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對制造業的高端服務化的影響更加顯著,由此得到政策啟示是應該注重利用服務業開放政策促進制造業與高端服務業的互動融合,能夠更加有效的助推制造業轉型升級。從制造業密集度分類視角看,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對技術、資本和勞動密集型制造業的高端服務化影響中呈現遞減趨勢,同時,批發與零售業、科學研究和技術服務業開放政策對勞動、資本密集型制造業的傳統服務化的影響不顯著。說明在推動制造業與服務業高質量互動融合中,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對技術密集型制造業的高端服務化存在有效的促進作用,但就現階段中國高端服務業的開放水平較為滯后,如果能夠加大高端服務業的開放力度,將有效推進制造業服務化。
(三)中介效應檢驗
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對制造業服務化的影響機制逐漸明晰,考慮到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與服務業FDI(外商直接投資)相關關系,約60%的服務業開放以商業存在(即服務業FDI)的形式存在[34],服務業FDI是否在生產服務業開放政策對制造業服務化的影響中充當中介機制,下面進行驗證,結果如表5。
中介效應檢驗主要通過使用交互變量完成。計量結果中發現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與滯后一期服務業FDI-1的交互項顯著,交互項對技術與資本密集型制造業的系數均為正,說明服務業FDI中介效應明顯,且表現出滯后性。然而,交互項對勞動密集型制造業服務化的系數為負,說明服務業FDI對勞動密集型制造業服務化沒有起到正向促進作用。這呼應了前邊的結論,服務業FDI帶來的“市場擁擠效應”可能減緩勞動密集型制造業服務化進程。限于篇幅,模型(16)、(17) 以技術密集型制造業服務化為例證,研究開放政策對制造業的高端服務化與低端服務化的作用機制。發現在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對制造業的作用機制中,服務業FDI對制造業的高端服務化在中介效應好于制造業的低端服務化。為更精準量化分析,以信息傳輸、軟件與信息技術服務業對技術密集型制造業為例做Sobel-Goodman中介效應檢驗。結果如表6所示,發現在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對制造業服務化的影響效應中,超過1/5是通過服務業FDI在起作用,這為提升中國制造業高端服務化提供了一個操作視角。
五、結論與啟示
(一)簡要結論
第一,加入WTO以來,中國制造業服務化進程呈現出“V”型變動趨勢,經歷了先降低后升高的過程。2005年之前,中國制造業的傳統服務化和高端服務化有一個收斂過程,之后出現共增走勢,同時,制造業的低端服務化水平明顯高于高端服務化。
第二,中國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呈現漸進深化的演進邏輯。從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指數看,中國加入世貿組織后,先經歷了一個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小高潮,隨后跌入低谷,而后開放力度逐年有一個增加的過程。在服務業開放前期,傳統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力度明顯強于高端服務業,這一定程度上解釋了中國高端生產性服務業發展滯后的原因,而在2019年高端服務業開放力度顯著增大,說明中國開放政策的思路轉變。
第三,通過基準實證分析,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有效提升了中國制造業服務化。從制造業密集度來看,相較于勞動密集型制造業,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更加顯著促進了技術和資本密集型制造業服務化。控制變量中,內需、研發投入和市場化程度都顯著正向促進中國制造業服務化,但制造業出口對中國制造業服務化的影響不顯著。從服務要素角度看,交通運輸倉儲與郵政業、租賃與商務服務業、科學研究和技術服務業開放政策都顯著正向促進了中國制造業服務化。其中,租賃與商務服務業開放政策對制造業服務化的提升作用最為明顯。金融業、信息傳輸軟件與信息技術服務業等高端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對中國制造業服務化的影響可忽略。批發與零售服務業開放政策產生了“市場擁擠效應”,阻滯了中國制造業服務化。
第四,進一步的實證分析發現,相較于制造業的傳統服務化,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對制造業的高端服務化的促進作用更加顯著。其中,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對技術、資本和勞動密集型制造業的高端服務化影響中呈現遞減趨勢。從作用機制看,在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對中國制造業服務化的影響中,生產性服務業FDI起到了良好的中介效應,且并表現出滯后性。在高端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對技術密集型制造業服務化的作用機制中,這種中介效應尤為顯著,這為提升中國制造業的高端服務化提供了一個操作視角。
(二)政策啟示
結合本文結論,以精準實施服務業開放政策,發揮中國傳統生產性服務業規模優勢,培育壯大高端生產性服務業,形成生產性服務業與制造業深度融合,助推中國制造業轉型升級等方面提出政策啟示。
第一,精準施策,積極引導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推動中國制造業轉型升級。實施低端生產性服務業開放政策的過程中,應積極發揮租賃與商務服務業等傳統服務業開放的主體作用,但同時充分注意到如批發與零售等服務業開放所帶來的“市場擁擠效應”,揚長避短,精準把控服務業開放策略,有的放矢地有效促進中國制造業服務化水平提升。高端服務業是我國服務業發展的短板,應該繼續在產業政策中,加大高端服務業的開放力度,以政策開放紅利吸引全球創新要素。同時,在與國外技術差距不大的情況下,鼓勵國內制造企業利用本地的高端服務投入,以擴大需求促進國內服務業發展,增強高端服務業的內生性和根植性,提升我國制造業的高端服務化水平。制造業角度來考慮,制定配套技術密集型制造業的生產性服務企業,利用技術密集型制造業易于吸收生產性服務的優勢,有針對性地提升中國制造業服務化能力。
第二,重點引進國外高端生產性服務FDI,提升中國高端生產性服務業發展和制造業服務化水平,形成高端生產服務業與先進制造業的良性互動。研究發現生產性服務業FDI在開放政策對中國制造業服務化提升中起到了良好的中介效應,通過制定針對性的開放政策、培育營商環境、提供土地等生產要素便利,積極引進國外高端生產性服務業FDI,以帶動本地高端生產性服務業的發展,發揮高端生產性服務業對中國制造業服務化的有效促進作用。同時,積極的產業開放政策不僅要對外開放,更要對內開放。以對內開放破除行政壁壘和市場封鎖,形成統一有效大市場,用強大的國內需求和市場,虹吸全球創新要素,緩解我國高端生產性服務業發展滯后,及其與中國先進制造業融合度不足等問題。此外,更加重要的是,要發展我國的高端生產性服務業,加強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提升本國生產性服務業水平,以高質量的服務供給創造有效市場需求,充分整合市場資源,保障產業鏈安全,增進國內高端生產性服務業與先進制造業的融合互動,促進中國制造業轉型升級。
第三,發揮內需對制造業服務化的提升效應,助推中國制造業攀升全球價值鏈。世界貿易保護主義抬頭,及新冠疫情在全球蔓延,充分顯示出構建國內國際雙循環新格局的重要性。中國擁有世界上最大的國內市場,同時為最大的發展中國家,國內市場仍具有較大的開發潛力,應通過增加工資性收入、完善社會保障體系等多渠道切實提升國民實際收入,釋放國內需求。根據消費者需求理論,實際收入增加將擴大制造業國內市場需求,本地市場效應提升產品出口競爭力,將有效提升企業生產效率和產品質量,促成制造業服務化的發生。通過形成制造業出口附加值攀升和制造業服務化的相長機制,扭轉中國制造業出口被鎖定在微笑曲線底部的不利地位,提升制造業出口附加值,攀升全球價值鏈。
注釋:
① 低端生產性服務業包括交通運輸、倉儲和郵政業、批發和零售業、租賃和商務服務業歸為傳統服務業;高端服務業包括學研究和技術服務業、金融業、信息傳輸、軟件和信息技術服務業。
② 制造業的傳統服務化即制造業中包含的傳統服務業水平,如租賃和商務服務業、交通運輸、倉儲和郵政業、批發和零售業。制造業的高端服務化即制造業中包含的高端服務業水平,如科學研究和技術服務業、金融業、信息傳輸、軟件和信息技術服務業。
③ 具體推導過程可參見Robert Koopman, William Powers, Zhi Wang and Shang-Jin Wei:Give Credit where Credit is Due: Tracing Value Added in Global Production Chains[J].HKIMR Working Paper No.31/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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