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的繪畫美學思想及其現代性意蘊研究

趙鈴

摘 要：徐渭是我國明代的著名人物，平生以詩、書、畫、戲劇四絕著稱于世。按照徐渭自己的評價，其繪畫藝術在其所有才能中排列最后，但是后人關注最多的恰恰是其繪畫作品。徐渭的繪畫集中展現了“書畫合一”的境界，他善于將狂草的意蘊融入繪畫之中，以至于最終的成品展現出大氣磅礴、氣勢恢宏的特點。徐渭的繪畫中所突出的美學思想主要表現在強調本色自然的創作意識、強調生動的藝術創造、舍形而悅影的美學觀點、突出沖突之美等方面。其主要的現代性意蘊主要體現在強調以“自我”來“表現”繪畫對象、將情感性的內容上升到藝術本體論的高度等方面。

關鍵詞：繪畫美學;現代性意蘊;自我主體

徐渭是我國明代的著名人物，平生以詩、書、畫、戲劇四絕著稱于世。按照徐渭自己的評價，其繪畫藝術在其所有才能中排列最后，但是后人關注最多的恰恰是其繪畫作品。徐渭的繪畫集中展現了“書畫合一”的境界，他善于將狂草的意蘊融入繪畫之中，以至于最終的成品展現出大氣磅礴、氣勢恢宏的特點。徐渭也由此開創了中國繪畫史上的大寫意畫風，“他學識淵博，詩、書、畫樣樣精通，尤其擅長狂草，筆法自如，肆意縱橫。在繪畫的過程中，徐渭往往能夠通過放蕩不羈的筆法賦予作品極強的主觀情感，他一反前人清新淡雅的花鳥畫風格，大膽開拓創新，最終完成了大寫意花鳥畫的變革”①。后世名家如鄭板橋、齊白石等人都由衷地佩服其繪畫水平。徐渭在繪畫藝術領域達到了極高的成就，其所主張的繪畫理念在藝術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在當今時代，深入挖掘徐渭繪畫藝術的價值內涵可以強化我們對傳統繪畫的理解，豐富現代繪畫理念，進一步增強文化自信。

1 徐渭美學思想概述

徐渭人到中年才逐漸開始接觸繪畫。徐渭善于將自己的主觀精神融入作品之中。在徐渭以前的傳統文人畫中，最為突出的藝術追求是表達對詩意生活的向往，更多的是畫家將焦點放在筆墨之間，卻沒有更多地表現畫家本人的情感體驗。而徐渭則一反常態，側重于表現自己對社會不公的憤懣內心的情感，在他的筆墨之間所凝結的是一種近乎癲狂的自我表達。徐渭的藝術理念在相當程度上豐富了文人畫的內涵，為中國傳統藝術注入了新的理念。徐渭的畫作博采眾長、敢于創新，從不拘泥于一家一派之說，如其畫作《畫梅》生動自然，春意盎然。徐渭將中國傳統的詩書畫的藝術內涵融合在一起，將古典繪畫藝術推向了一個新的高峰。更為難能可貴的是，徐渭將主觀的深刻情感與高超的創作技巧融合起來，將有明一代的繪畫藝術意境推向極致。下文將結合相關傳世文物來分析徐渭畫作的美學意境。

1.1 對“本色”意識極為推崇

追求“本色”的創作意識源于明代的心學，徐渭一直與王派傳人往來交流，在藝術創作上也深受心學影響。按照徐渭的論述，“本色”指的是事物的本來面貌。與之相對的概念是“相色”，即事物外在的、虛假的表現，外在的相色即便善于偽裝也無法掩蓋其虛假的本質。在徐渭的創作理念中，任何事物都具備一種渾然天成的本性，只有順勢而為，才能創作出最佳的效果。徐渭作畫“只為寄性抒情，發泄憤懣，斷沒想到自己會成為中國畫壇劃時代的人物。因此，其繪畫藝術更是‘本色’藝術，是其‘本色’美學思想的自然流露和重要體現”②。徐渭作畫向來是師法自然，尤為推崇“天然去雕飾”的自然之美。他在自己所作的《梅花圖》上有題詞“墨中游戲老婆禪”，他將作畫比作游戲，這種游戲思想指的是一種毫無功利的純粹的審美創作思想。徐渭認為在創作時只有遵循自然、無違的原則，才能畫出經典的作品。徐渭還經常用抹和寫來稱呼自己的繪畫創作形式，其傳世文物《寫歲寒》《寫蘭竹》便是明證。在明代以前的文人畫中，雖然也倡導引書入畫，但是仍然堅持繪畫和書法的主從地位。而到了徐渭的時代，他將書法作為繪畫中的主導元素，真正做到了書畫一體。其《畫竹》便展現了此種特點，畫中墨竹如書如畫，融合了以書畫為主導的多種藝術形式和創作技巧，充分凸顯了純真、自由的繪畫境地。除了遵循繪畫本身的規律之外，徐渭也善于將自己的主觀、自然的感情融入創作之中。故宮博物院館收藏一幅《墨葡萄》，畫中葡萄分離錯亂、枝條低垂，其中蘊藏了徐渭滿腔悲憤的心情，粒粒葡萄所展現的是政治壯志未酬的徐渭自己。

1.2 注重繪畫考據意識

徐渭改造了傳統的寫意派創作手法，他認為在繪畫時不能拘泥于追求形似的古法，而要生動地描繪出對象的神韻，這種對事物神韻的描寫正是徐渭畢生追求的審美境界。在宋元時期，繪畫注重用筆要簡，但是在徐渭的理念中，用筆的繁簡只是細枝末節的問題，畫作水平的高低要以是否具備神韻來衡量。他的這種以情為本的創造理念超越了宋元時期的繪畫成就。徐渭認為繪畫的優劣程度不能單純地以用筆、用墨等技術標準來衡量，而在于畫作的整體風格。在徐渭的理念中，繪畫藝術技巧選擇要以對象的內在生命為依據，不應當舍棄繪畫對象本身而去使用迎合大眾需求的技法。徐渭的這一理念恰恰戳到古典繪畫的痛處，在宋元時期的繪畫中，以宮廷畫為代表，其基本的特征正是為了迎合統治階層的需求。徐渭在自己的藝術實踐中糾正了傳統的那種偏重于用墨的觀點，為古典繪畫的發展開辟了廣闊的創作空間。以徐渭的《風竹圖》為例，他運用靜態的竹子來表達時間的稍縱即逝，并在其中寄托了自己對時間流逝的感慨。徐渭運用具體的描畫，使觀者能夠感受到微風吹過竹梢的那種悲涼、蕭蕭的感覺，在此刻，作畫者與描繪對象之間達到了共情與融合，將觀者引入了一番新天地。

1.3 傳統繪畫觀點的延伸

徐渭的舍形悅影美學理念源自南朝謝赫的“氣韻生動”原則。所謂舍形悅影的理念指的是舍棄對形似的追求，轉而將主要的著力點放到整件作品的氣韻營造之中，提倡畫家要能夠運用單純的水墨來突出事物的內在神韻。他“超越了對象的外在物理形態，而達到對其內部獨特性的精準把握，另一方面又融入了創作主體特定的情感旨趣和藝術理解。徐渭以繪畫作品為載體，抒發其理想與現實撞擊下的靈魂呼號，并形成了鮮明的個人特色，開創了中國大寫意畫派的先河”①。在這里，徐渭所倡導的“影”實質上是一種更為藝術化的、從內心生發出的一種事物的氣韻。舍形悅影的創作手法拓寬了中國畫的畫法和創作思路。藝術家舍棄對物象的追求，留取事物的本色，以單純的水墨技法來表達事物的神韻，這一切的目的都是為了悅影，即營造出獨特的作品氛圍。在徐渭的影響下，后代的繪畫創作出現了新局面，如石濤、揚州八怪、齊白石等人都是沿著徐渭開創的道路而不斷前進的。從整個中國繪畫史的發展而言，只有充分傳達出藝術創作對象的情感、神韻、個性等內在的東西才能夠稱得上是一件好作品。如果畫家缺乏這種融主觀精神于客觀對象之中的能力，就無法畫出神韻，其作品也終究難抵大浪淘沙。因此，從繪畫歷史發展的角度而言，徐渭的舍形悅影說，不僅是其自身創作實踐的總結，更是對傳統繪畫藝術的總結。

1.4 協調與沖突并存

徐渭的繪畫并不強調傳統的“中和”之美，轉而表現事物之間的沖突美。在繪畫手法上，徐渭用潑墨手法來創作牡丹，在物象選擇上，徐渭的畫中經常出現斷竹、大雪壓竹的形象。徐渭所選擇的物象不拘一格，既有傳統的梅蘭竹菊，也有生活中常見的蔬菜水果（見其《蔬果圖》）。徐渭善于運用潑墨手法來表現自己的才能和情懷，善于運用夸張的手法來宣泄自己在某一刻產生的非理性情緒，在雜亂的畫卷背后涌動的是畫家飽滿的個人情感。

徐渭所畫的竹子中，多有風雨為之相稱，中心情感卻是為了表達竹子生長過程中所經歷的風風雨雨，表達自己的悲哀情緒。總而言之，徐渭的繪畫頗具浪漫主義精神，在傳統繪畫理論和技巧的基礎上重構了新型的審美理念，并破天荒地開創了主客體對沖的審美理念。徐渭從自我出發，將世間中的一切融入了進來，構成了古典繪畫的新型審美體系。傳統的審美對象在徐渭這里都要經過內心的重新檢驗，心境一動，萬物皆動，唯一不變的便是自己的本心。徐渭的這種個性鮮明的藝術品突出了浪漫主義的特色，他可以說是明代中期以來最具有創造力和思想性的人物，縱觀中國繪畫史，徐渭的畫正是代表著繪畫藝術向近代化的轉向。

2 徐渭繪畫美學思想對現代繪畫的啟示

透過上文的分析可以看出，徐渭美學理念的形成奠基于中國傳統的繪畫藝術理念和自己長期的繪畫實踐。同時，徐渭獨特的人生經歷和個性氣質又使其繪畫思想具備相當的超前性，因此其在傳承傳統的同時又具備了一定的現代性意蘊，這在中國繪畫史上是獨一無二的。下文結合現代性的具體含義來說明徐渭畫作中蘊含的現代價值。

2.1 秉持內心，發現事物本質

無論西方還是中國的古代社會，都秉承傳統的天人合一思想，思想主體是認為人與自然的關系、人際關系、人與社會的關系等方面都處于一種趨向和諧的狀態，各種矛盾之間并不具備尖銳性。到了近代，隨著科技和思想的變化，社會越來越重視人作為獨立主體的作用，主體性作用越來越耀眼。自笛卡爾提出“我思故我在”的哲學命題之后，人們的主體性更為張揚，新的哲學時代開啟。從康德到叔本華、尼采，再到卡琳奈斯庫，西方的現代性審美思維逐漸建立起來。在現代性審美之下，西方的審美完全突出非理性的意志主體的作用，它強調在藝術創作中要突出這一主體和表現的理念。換句話說，由人的情感和對事物的情感反映構成了現代繪畫審美的主要思想。這里所提的“繪畫”理念指的是主體在創作時必須要從內心出發去表現事物。在新的審美思維之下，一種完全不同于傳統的藝術創作手法出現，在這一創作理念支配下，人類精神得到了張揚，人類的主體性得以發展，人類社會也由此迎來了劇烈的變化。

2.2 “自我”意識凸顯個性

徐渭雖然成長于傳統社會，曾經長期學習傳統的藝術創作觀念，但是其現代性因素就蘊含在其美學思想中。徐渭曾長期反對傳統的繪畫思想，倡導在繪畫中要做到“振筆橫掃，不受拘束，疾如舞槍使戟，毫不雕琢”，完全超越傳統的繪畫技巧。徐渭拋棄了對外在形狀的追求，將繪畫的焦點放在“意”的表達上，在繪畫之意中蘊含自己對人生的體悟。因此，徐渭的繪畫藝術具有極強的表現性，并且這個表現的主體正是一個具備自我意識的主體，這是徐渭美學創作理念與傳統創作理念之間存在的最大不同。“心學對徐渭最重要的影響是使其發現了‘真我’的存在，尤其是陽明心學對修身成圣的過程中心靈能動作用的強調，給予了徐渭一種堅持‘真我’的精神力量，從而使他的繪畫藝術不拘禮法，凸顯個性，流露真情，自成一派。”①在徐渭的創作中，整個世界都要經歷這個主體的重新考察與再創作。由于徐渭具有獨特的人生經歷，其觀察世界的角度更為超出常理，更加具備主觀色彩。徐渭在這種情形下所創作的作品自然更為獨特。在徐渭的創作生涯中曾經畫過許多牡丹圖，他很清楚牡丹的角色定位是“富貴”兩字，但是在具體創作中，他又給予牡丹新的意向特征。他用潑墨的方式來創作牡丹，對牡丹的形象進行了一系列的夸張變形，并在夸張與變形中完成了自己的精神投射，突出了自己的孤傲、悲憤的心情。主體意志的投射、夸張變形的表現手法等特征使其繪畫作品具備了極強的現代性審美色彩，這在中國古代繪畫美學觀念中是獨樹一幟的。

2.3 由情感激發繪畫創意

徐渭的繪畫在繼承傳統的同時又具備了新的時代特征。從其總體的繪畫理念來看，他所推崇的創作方法與儒家的理學思想完全不同。明代統治階層倡導的是理學思想，其理性色彩非常濃厚。當這種理念滲透在藝術創作中之后，倡導要運用藝術創作來提升人的道德修養。但是在明代中后期，隨著心學的勃興，人們的個性得到解放，欲望逐漸萌動，極大地推動了個性解放潮流，徐渭也深受其影響。“他開創了潑墨大寫意畫法，這種畫法不用顏色，只是使用純然水墨，徐渭所畫的葡萄、石榴、瓜、蘿卜、豆、蟹、魚等以神寫形，雖然不追求形似，卻有生機勃勃之感，所用的繪畫手法與其所要表現的憤懣之情相得益彰。他筆下的雨中芭蕉，筆墨疾勁，生氣勃勃中并夾雜著一絲憤怒。”②在徐渭的思想中，傳統的主流封建道德價值觀是貶抑人性的，是應該被拋棄的，因此，他在具體的創作實踐中融入了心學思想，將人的情感和意志上升到藝術本體論的高度，強調人在世界和藝術創作中的主體地位。而這種自信來源于創作者長期的創作實踐和復雜的人生經歷，這種自信也正式上升到了藝術的本體論高度。因此，我們認為徐渭的美學觀念具備濃烈的現代性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