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夏季長

沐熒星

三句話：

小扇引微涼，悠悠夏日長。

作者有話說：從去年初偶遇曾經的朋友就想動筆，拖拖拉拉到這刻實在因為不知道該有什么樣的結局。以圓滿彌補遺憾，還是以成全釋懷過去？

可能也是緣分，它成了我在《花火》的處女作，在此跟大家見面。有人說，我的文字總是給人溫暖和感動，這正是我所希望的。希望以后我在《花火》也能有一處花園，用我的文字裝飾你們的夢。

希望你見不得光的心思，不堪回首的歇斯底里，都有人能守口如瓶，且照單全收。

1

雨綿延不絕地下了近半月，終于在9月1日開學這天停了，頗有種撥開云霧見陽光的意思。

至少在得知分班情況前，季夏是這般以為的。

分班布告欄處只有七班到十二班的名單，季夏在找自己的名字時聽說，一到六班是從初中部直升上來的優班，像她這樣從別的學校考上來的只能進基礎班。

說白了，怕影響已經培養了三年的好苗子。

季夏努力了三年，終于從普中考上了縣重點一中，突如其來被澆了盆冷水。

班級報到時，季夏整個人都在神游天際，連怎么排到辦理餐卡隊伍里的都不記得，而讓她回過神來的是隔壁隊伍里的女孩。

如果說季夏像班里安靜到不存在的人，右手邊的女孩就是眾星拱月的焦點。

她像清晨灑落人間的陽光，恰到好處的熱情讓人不由自主地想應合。她彎著眉眼笑時，嬌俏的容顏熠熠發光，像開得正艷的花。至于品種，你喜歡什么，她就是什么。

季夏養了一盆太陽花，正值花期，枝葉茂盛水盈，滿盆尖尖的花苞向上生長著，似乎就等著太陽升起便爭相綻放。

就是這種感覺。

季夏望著女孩游刃有余地與前后的人攀談，猝不及防四目相對，忽生出一絲不好的預感，果然——

“同學，你的睫毛好長啊！”

她的語氣滿是羨慕，是真心實意的贊美。若是平時，季夏應該也會被取悅。

女孩似乎并沒有被忽視的尷尬，只稍微收斂了笑容自我介紹。

“高一一班，許悠然。”

“一班？”

季夏低吟了一聲，疑惑地問她：“你是初中部升上的，怎么還要來辦餐卡？”

初中部在校園的南邊，與高中部共用中間的食堂，餐卡是通用的。

“丟了來補辦。”

許悠然隨意地解釋了一句，目光仍毫不避諱地籠罩著季夏，問她的名字和班級。

季夏經不住她的熱情，妥協地說道：“十二班，季夏。”

“季夏——”

許悠然拉長了聲音念她的名字，讓季夏莫名有種被調戲的羞恥感，卻見許悠然的眼睛忽然變得更亮。

“小扇引微涼，悠然夏季長。”

許悠然歡快且驚喜地道：“我們太有緣了，天生就該長長久久地做朋友。”

說完，許悠然望著季夏尋求認同感。

季夏拿許悠然沒有辦法，敷衍地點了點頭。

季夏走出后勤處時，太陽從烏云中冒出了頭。許悠然伸手接住灑落的陽光，回頭沖她笑——

季夏有些恍惚，忽然覺得還沒有到天塌的地步。

2

基礎班雖說是差班，不受學校重視，但比起魚龍混雜的普中好得多，季夏適應得很快。

“誰是季夏，有人找。”

季夏條件反射地抬頭，只見許悠然貓在門框上，笑彎了的眼睛依舊很大，班里十之八九的人都在看她。

季夏恨不得挖坑把自己埋起來。最終在眾目睽睽之下，不情不愿地走過去。

許悠然興高采烈地拉著季夏下樓：“季夏，我們去小賣部。”

“你從一樓爬上四樓，就為了讓我陪你去小賣部？”

而且一層樓三間教室，一班和十二班隔了兩層樓還在對角上。季夏以為這種情況下，兩人根本不會有什么交集。

“不是陪，是我帶你去。”

許悠然自信滿滿地說道：“小賣部有什么好吃的，我最清楚了。”

這是想盡地主之誼？

季夏并不想要這樣的關照，但她說什么都沒用。

“悠然，你怎么上來了？”

剛到二樓就有人跟許悠然打招呼。許悠然問她你們班都有誰在，然后被熱情地拉去五班看貼在教室門上的分班名單。

和她們看到熟人的名字便停下交流幾句不同，被硬拉過去的季夏快速地從頭掃到了尾。

布告欄上沒有優班的分班名單，但各班的教室門上都有。

季夏似乎不經意地隨口問了句。

“我們初三就分好班了。班主任拿著名冊在講臺上念，一班誰誰誰，二班誰誰誰······”

季夏默了。

許悠然察覺到季夏的情緒不對，斂起笑容問她：“你是不是不喜歡我說這些。”

“沒有，你說的我挺感興趣的。只是在想，高二文理分科，我能不能進優班。”

季夏說得很認真，許悠然能夠感受到她想進優班的渴望。

“季夏，你一定可以。”許悠然似乎比季夏更相信這件事，“這樣的話，我們有機會分到一個班。”

自這以后，許悠然經常上四樓找季夏。

許悠然討人喜歡又漂亮，性格又好會說話，通常往門口一站就有人幫忙傳話，等季夏的間隙隨便逮個人都能聊得火熱。

季夏不止一次地說：“你比我更像十二班的。”

許悠然狡黠地眨著眼睛。

“我是家屬，你們班的編外人員。”

季夏翻著白眼，說她無聊。

3

九月底第一次月考放榜前，所有優班學生都被班主任爆出的消息刺激了。

“年級二十三名，十二班的。這成績隨便放哪個優班，都能排前五，你們有臉嗎？”

一班羞愧沉默的氛圍里，只有許悠然還有心情舉手提問：“老師，是不是十二班的季夏？”

許悠然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她的尾巴在全班的注視下翹上了天。

“瞎得意什么？你的成績，你心里沒點數嗎？是覺得樓上風景好，想上去是嗎？”

緊張的氛圍莫名被打破，不少繃不住的笑出了聲，許悠然默默地閉嘴。

十二班里，季夏被好幾個人圍住，“彩虹屁”吹得她無所適從，破天荒地想許悠然那個煩人精。

“說好一起混高中文憑，你卻拋棄我們考大學，深藏不露啊！”

“沒看老班剛剛那張像中了彩票的臉，我們十二班揚眉吐氣了。”

“季夏，做得好！優班啪啪打臉！”

…………

季夏想，如果許悠然面對這樣的場面會怎么做？

季夏甚至能夠想象出許悠然眉飛色舞的樣子，而她只能悻悻地訕笑，等他們覺得無趣后漸漸散去。

下午放學時，仿佛消失了的許悠然出現了。

“季夏，恭喜你。”

季夏見許悠然心情不錯的樣子，也問她的成績。

聞言，許悠然臉上晴轉多云，難得郁悶地說：“我們老班說，樓上更適合我。”

“考砸了？”

許悠然聳聳肩。

“不算考砸吧？”

季夏沒感覺許悠然有多在意。

“我小升初超常發揮，踩線被錄取，常年吊車尾。”

季夏沉默了，不知該不該夸她運氣真好。

“還是季夏比較厲害。”

優異成績帶來的喜悅瞬間消散。季夏面無表情地說：“沒你厲害。”

“季夏，如果有機會轉優班，你來一班吧！”

季夏以為許悠然只是隨便說說，沒想到被叫去年級辦公室。

“高一是打基礎的階段，優班的師資和氛圍能讓你更好。”

年級主任蓋棺定論。

“經過學校地討論，一致決定讓你轉到優班。”

4

趁一班重新排座，許悠然如愿與季夏成為同桌。

“不好意思，季夏被我拐跑了。”

等季夏收拾行李的空隙里，許悠然把事兒往自己身上攬。

“季夏永遠都是十二班的人，以后我會常帶她回來看你們的。”

這種酸話換別人真說不出口，但許悠然說就很真誠，讓人舒服。

“撲哧，你這說得像季夏嫁去一班，你帶她回娘家似的。”

教室里發出一陣又一陣的哄笑，將班里充斥的尷尬與詭異瞬間沖散。

這些是許悠然在十二班的說法，到一班后劇本又換了。

“這位就是月考殺出來的黑馬，季夏。我估計老劉把她挖過來，就是想警醒我們，別太飄了。”

老劉確實有讓他們別仗著在優班就飄了，給了許悠然“抹黑”他的機會。

“季夏是我姐妹，你們可不能因為她太優秀，就把老劉做的事記她頭上。”

一班的同學都知道是怎么回事，配合許悠然耍寶，都樂得不行。

“放心，以后大家都是一個班的，關鍵時候一致對外，季夏你可不能對十二班手軟。”

季夏只需要給幾個合適的表情，輕輕松松就被一班接納了。

從十二班到一班，變的是整體的學習氛圍和教學水平，沒有變的――

吵。

許悠然一個人能抵一個班。

她總有許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各種各樣的情緒表達。

跟許悠然同桌更能直觀她的好人緣。課間不管去哪的同學，常問她要不要一起，或者只是單純地湊過來聊聊。

許悠然涉獵廣泛，多數都能說上幾句，說不上來的也從不讓話題落空。

她似乎天生擅于交際，隨時都是中心，并且始終處于極為輕松的狀態，自然又不費力。

這是季夏即使努力也無法做到的事。

“你又不缺朋友，還總跑那么遠去找我？”

這是個值得許悠然深思的問題，擰著眉頭想了想。

“我不否認她們都是我的朋友，也都很可愛，從不吝嗇對我的善意。”

許悠然忽然放松，臉部的線條變得柔和，眼睛亮晶晶的。

“我也說不明白，你給我的感覺很奇妙，就想留你在身邊慢慢地琢磨。”

“說得跟變態一樣玄乎。”

季夏得不到正經的答案，索性不再糾結這個問題。

5

許悠然愛玩愛鬧，但上課規矩，從不打擾別人，就自己神游太空。

“那么多鬼主意，原來都是課上閑得憋出來的。哪怕是稍微多花些心思在學習上，你也不會常年吊車尾。”

結合幾次月考的成績分析，季夏發現許悠然的雙語天賦極好，記東西特別快，就是沒下過真工夫，所以漏洞特別多。文學類的科目還能拼天賦，像數學物理之類的不用腦子就只能廢掉。

“我比較容易溜號，這種慢節奏不太適合我。”

“你難道不想上好點的大學嗎？”

季夏只當許悠然在找理由，實在有點浪費她難得的好心。

“你高二選文科，確實能避開弱項，但你的強項還不能保你過二本線。”

許悠然的臉上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笑道：“從來沒有人跟我說過這種話。”

季夏訝異：“你爸媽不管你嗎？”

“倒也不是。”

許悠然摩挲著發尾，有點猶豫，最終還是毫無保留。

“他們比較尊重我的想法，成績能過藝術線就行。”

季夏茫然了片刻，再次意識到她與許悠然的不同，就不應該有沒意義的同情心。

許悠然家境良好，有太多的選擇，她的世界永遠多姿多彩。

“我應該會選理科。”

季夏平靜地說。

許悠然發出長長的嘆息聲，語氣里的惆悵半真半假。

“馬上就期末考了，和季夏同班的時間只有一個學期了。”

季夏悶不坑聲，課上難得走神，隱隱約約聽英語老師說：“我兒子以前也總把true（真實的）寫成ture。”

假的永遠真不了，就像所有人都認為她與許悠然情同姐妹，但季夏始終沒辦法真的把許悠然當朋友。

6

高一下學期，許悠然還是過得輕松恣意，成績卻有了起色。她對外一致稱，季夏給她補習了。

季夏卻知道跟她沒關系。

許悠然不樂意。

“你之前說上好點的大學，我考慮過了。藝術類的學校也有好壞，比如中國傳媒大學是985。”

許悠然的神色變得十分憧憬，還帶有一絲小驕傲。

“季夏肯定能分到理科特優班，我也不能給你丟臉，怎么也得進文科特優班吧？”

季夏忽然發現，還沒有真正了解過許悠然。

許悠然課上與老師依舊不在一個頻道，課本來來回回也像在瞎翻，但稿紙上偶爾寫下的卻是關鍵詞和公式。

這是適合許悠然的狀態和模式。

許悠然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比季夏想象得更有毅力和韌性。

“你小升初考試能過線，不完全是運氣吧？”

許悠然撓撓頭，有些被戳穿的窘迫。

“我爸媽帶我到幾個中學都看了看，一中的環境最好，突擊了兩個月。”

季夏忍不住嫉妒許悠然。

分科模擬考前夕，許悠然的成績已經在年級百名左右，卻忽然扒拉著季夏說后悔沒有好好學習。

“季夏，我舍不得你，我也想去理科班。”

季夏當許悠然間歇性抽風。

“你不是要考中傳嗎？”

許悠然大笑，神神秘秘地湊近季夏，說要告訴她一個秘密。

“什么秘密？”

“我喜歡上一個人。”

季夏翻著錯題集，很敷衍地問：“誰啊？”

“六班的程漾。”

“程漾？”

季夏像突然被按下暫停鍵，僵了許久才轉向許悠然。

季夏聽見自己的聲音像劃破虛空而來，特別不真切。

英語老師常在教學的班上說兒子的趣事，她所描繪的形象是惹人疼愛的小正太，而程漾本人卻是位溫雅矜貴的八尺少年，兩者有一種反差萌。

班里的女生常組團去六班圍觀，許悠然還開玩笑說她們花癡。

“六班在二樓的對角，爬上爬下的，我不去。”

“以前季夏在四樓的對角，你不也每天往上跑？”

彼時，季夏推開肩膀上的手，聽她說——

“能比嗎？如果是季夏，四十樓我都爬。”

這刻再提起程漾，許悠然添了幾分神采，眉飛色舞的。

“他比老師說得更可愛。”

季夏心想，老師說這些時，你有聽進去幾句？

7

許悠然與程漾初中也不同班，但很早就聽過他的名字。

小學連跳兩級，成績拔尖，人長得也好看，怎么說也是個名人。

課間操時，朋友曾指著隔壁班的方陣說：“那就是程漾，太可愛了。”

許悠然踮起腳，只能望見個小不點站在第一排。

“有點矮啊！”

像這種類型的學霸，在許悠然眼中該是高不可攀的。

“廢話，你四年級能有多高？”

“比我們小那就更沒意思了。”

許悠然從來不會在背后欣賞誰，對誰感興趣，都主動去結交，這點從她對季夏便得到了印證。

高一開學那天，剛站在辦餐卡的長隊里，許悠然就后悔不該和新生撞檔，又不想無功而返，只好和前后的人插科打諢消磨時間。

有許悠然在的地方從來不缺熱鬧，熱鬧之中難得包裹了寂靜，許悠然不由得往旁邊多看了幾眼，四目相對時真覺得對方的睫毛長得像兩把小刷子，特別好看。

那就是季夏。

季夏在許悠然自我介紹后，有過好奇心，但抗拒更甚。這種矛盾的狀態里，夾雜著一絲消沉的氣息，但這種消沉并非自我放棄，絲毫不影響她安然恬靜的氣質。

許悠然從未接觸過這樣的女孩，這讓她覺得稀奇，莫名有要結交的強烈愿望。

聽季夏說要進優班，并且在月考中大放異彩時，許悠然理解了她身上的矛盾感——安穩恬靜的外表內藏一顆不服輸的心。

與此同時，許悠然意識到，或許真的只是她的一廂情愿，季夏并不想跟她做朋友。

“文理分科以后，優班會拆分成特優班和提高班，我們就沒有同班的機會了。”

許悠然跟自己打了個賭，如果季夏沒有選擇一班，就再也不去找季夏。

如許悠然所愿，季夏選擇了她，并且會明里暗里地監督她學習。

有時望著季夏縱容，且拿她沒辦法的樣子。許悠然會想，要和季夏永遠做朋友，不讓她一個人孤獨地向前走。

萬萬沒有想到，她的存在帶給季夏的竟然是痛苦。

8

許悠然的成績進步明顯，家里送她新的輪滑鞋作禮物。

她在家附近長長的居民區巷子里試鞋，穿著一中校服的少年踩著滑板，像一陣風從許悠然身邊劃過。

躥出去約不到二十米，嫻熟地剎車、收板，連轉身的動作也干凈利落。他抓著豎立的滑板，下巴上掛著運動后的汗水，在陽光的照耀下很晶瑩，還有被描上光暈的臉部輪廓。

被這樣青春飛揚的少年注視著，即便是許悠然也抵不住。她的心臟怦怦跳，從未體驗過的奇妙感覺。

兩人沒有交流，莫名達成共識，來了場輪滑與滑板的雙人滑行。

“我覺得你有些面熟。”

少年彎著腰看著許悠然，神色變得古怪。許悠然聽見他說：“我是六班的程漾。”

許悠然聽過很多人說他的名字，從來沒有像這樣扣人心弦。似乎是兩個不同的名字，又或者是這兩個字被賦予了不同的意義。

在許悠然不曾留意的時光里，小不點長成比她還高一個頭的少年，以全然陌生的模樣忽然闖進她的世界。

“我知道你，一班的許悠然。”

毫無意外，許悠然淪陷了，并在確定心意后跟季夏坦白和分享秘密。

季夏反應驚訝且遲緩。她將許久未翻頁的錯題集塞進桌洞，似不經意地問：“程漾也喜歡你嗎？”

“我還沒來得及問他。”

許悠然的眼睛亮晶晶的，自信地認為這不是什么問題。

“你覺得現在說這些合適嗎？”

季夏打開保溫杯，緩緩地喝了口水。

“劉老師是他媽，稍微有點風吹草動，你們就麻煩了。”

以許悠然從前去找季夏的高調程度，怕是超過三次就能引起轟動。

“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所以按捺住自己沒去爬樓。”

許悠然惆悵地嘆口氣：“我現在碰見劉老師都心虛，好在這學期馬上要結束了。”

“按文科只有一個特優班。以劉老師的教學水平，你大概率分科以后也能經常見到她。”

許悠然捂住耳朵，不愿面對這個事實。

“希望你能和程漾一個班，我去找你們能光明正大些。”

“別拿我做擋箭牌。”

季夏重新拿出錯題集，對許悠然可憐兮兮的撒嬌視若無睹。

9

如兩人期待或猜測的那般，季夏與程漾同班，劉老師還教許悠然英語。

“為了扭轉劉老師對我的印象，我英語課都不敢再開小差。”

許悠然趴在理科一班的走廊上，眼睛不停地往教室里偷窺。成功與程漾對視上后，她如枯木逢春般精神地揮了揮手，笑容比太陽花還燦爛。

“這就是你說得要低調？”

許悠然疑惑地回頭：“我都沒進一班的教室。”

這么說，確實很克制了。但許悠然越是如此在意程漾，季夏越不是滋味。

“以后你別再找我。”

聞言，許悠然更委屈了。

“你都不去文科班，我不來，見不到你。”

季夏腳步一頓，妥協地說道：“每天中飯我去叫你。”

許悠然的眼睛一亮，連忙說“好”，腳底生風般地踩著上課鈴走了。

季夏往班里走，忽然與一雙水潤的黑眸對上。眼睛的主人露出一個淺淺的笑，而后十分自然地回頭去換上課要用的書。

那一刻，季夏忽然有點后悔，又覺得這種后悔毫無意義。

沒有再跟許悠然形影不離，季夏的生活變得單調。她對自己說，高中最重要的是學習。

一節自習課上，等季夏察覺自己情緒崩塌時，臉上已經全是淚水。

“季夏，你怎么了？”

同桌驚慌失措地給季夏遞紙巾，班上的同學面面相覷好一會兒后，又都重新開始寫作業，好像什么都沒發生過。

相比之下，許悠然的關心顯得真誠且急切，甚至顧不上對季夏的承諾。

“程漾告訴你的嗎？”

班里的同學幾乎都是原來優班的，許悠然大都認識且關系不錯，要知道點什么很容易。季夏這么問更像在試探，而結果是許悠然沒有否認。

季夏推開她抓著自己的手，聲音冷漠地說：“不是讓你別來找我嗎？”

“季夏，我只是擔心你。你有什么事，說出來，我可以幫你。”

“因為你。”

趁許悠然茫然之際，季夏將心中壓抑已久的猛獸放了出來。

“許悠然，我不開心是因為你，因為你的虛假和自以為是。”

她們說話的聲音并不小，事情也超出許悠然的意料，很快引起了附近幾個人的注意。

“中午我在班里等你，我有什么讓你不開心的地方，你都告訴我。”

場合和時間都不對，許悠然只得匆匆離開。

上課鈴響，任課老師到來之前，季夏的同桌忽然說：“悠然對你挺好的。”

“沒人讓她多管閑事。”

高二剛開學那會兒，班里的人其實對季夏很熱情，自然且不刻意，是她能接受的程度，但季夏對“許悠然最好的朋友”這個標簽有難以言說的抵觸。

沒有人能像許悠然，對冷漠的人也永遠熱情如初。熱臉貼多了冷屁股后，許悠然的面子不管用了。

10

六年級下期，季夏班里轉來一位很漂亮的男孩，連跳兩級上來的小學霸。

哪怕這刻季夏什么都不懂，為什么只需一眼就能那么喜歡一個人。

就像許悠然非要跟她做朋友，又說不明白為什么。

在遇到小學霸后，小季夏莫名發現自己變成向日葵，視線的焦點永遠都是他。

季夏沒有許悠然那么幸運，小升初考試差了兩分，沒過線，曾以為再也見不到她的太陽。

“知道高中可以重新考一中以后，我拼了命的學習。”

說出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季夏反而平靜了下來。

“我曾經以為自己很幸運，因為我剛在六班的門上看見他的名字，他就從教室里走了出來，讓我覺得自己的努力都有了意義。”

季夏盯著難以置信的許悠然，語速忽然放慢，露出很難看的笑。

“我曾經為了你放棄了跟他同班的機會，卻沒想到處心積慮地想將他搶走的也是你。”

許悠然顫抖著聲音問：“你說的小學霸是程漾？”

初中時，站在出操隊伍第一個的背影，是許悠然唯一的印象。曾經她不屑一顧的小不點，卻是季夏追尋不上的太陽。

“你憑什么讓我活在你的光環之下，讓我的努力變得毫無任何意義和價值？”

兩人選了處偏僻的角落，四周一片寂靜，許久都沒有人再說話。

許悠然心底一片荒涼。

“季夏，我不知道會讓你這么痛苦。”

許悠然早知季夏心有不甘，卻不曾想是自己讓她的希望破滅。

小扇引微涼，悠悠夏日長。

“是我騙了你。”

許悠然笑了笑。

“還有程漾，我沒有資格替他做決定，所以——”

許悠然不知道應該說些什么，好像說什么都不對。

“對不起。”

11

那天以后，季夏只遠遠地見過許悠然的身影，從光榮榜得知她的成績越來越好。

高三下學期，教室后面開辟新的欄目，里面貼著所有人的志愿。

“程漾，中南大學。”

季夏不經意間瞥見這條信息，覺得詫異的同時，也發現自己很久沒有關注過程漾，反而走在教學樓下時會不經意地看許悠然的班級。

季夏渾渾噩噩地走著，好巧不巧地碰上了程漾。他并沒有像從前一樣，點頭示意后就走開。

“一直想跟你道歉，又怕讓你想起不好的事。”

季夏心頭一緊——

他知道，她是為了他來的一中了？

“那件事，我沒有經過你的允許就告訴了她。”

季夏怔愣許久，終于明白程漾說的是，她情緒崩潰在教室哭的事。

程漾又重復說抱歉，依舊沒有提起許悠然的名字。

季夏猶豫了片刻，覺得自己似乎也沒有資格。

“她有跟你提到我嗎？”

程漾的眼中忽然閃過一絲苦惱。

“她說，她惹你生氣了。”

他頓了頓：“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她真的很關心你。”

季夏低頭，輕輕地“嗯”了一聲，兩人一時無話。

程漾或許覺得尷尬，跟她道別。

“你和她還好嗎？”

程漾回過頭。

“為什么這么問？”

程漾臉上的困惑很快被毫不掩飾的苦惱取代，眉頭緊鎖。

季夏壓抑住心底的猜測，保持住聲音的平穩。

“你的志愿，是中南大學。許悠然想考中傳，在北京。”

程漾茫然了片刻。

“謝謝你告訴我。志愿，我瞎寫的。”

程漾露出了季夏熟悉的笑容，矜貴溫雅一如當年，但在親近人的口中都覺得可愛。

“你喜歡許悠然。”

季夏從未想過，有一天能這么平靜地跟程漾談論這個問題。

難得碰見能知曉他心意的人，程漾承認得很干脆。

“初中時，經常聽到有人說她的名字，漸漸開始自己留意她。”

有人告訴程漾，許悠然說你就是個小不點。

“抽條長高以后，特意到她眼前晃，還懷疑她眼神不好。”

季夏忍不住撲哧一笑：“你也做過這么蠢的事。”

她發現自己不再像從前一般，滿肚子酸水，還頗為感慨——

她想躲開的人，程漾費勁心思地想靠近，所以他們總會有交集的。

程漾笑得比季夏更坦然，只是聲音里有化不開的相思。

“她說，高中結束前不要再見面了。”

有時，他刻意等在那條巷子，但那并不是許悠然回家唯一的路。

12

深夜，季夏的腦海里不斷地回想程漾說的那些話。

她的確比許悠然更早認識程漾，但程漾的記憶里沒有她，她從未克服過懦弱，不曾主動站到程漾的面前。

向日葵追隨太陽，而太陽一無所知，并且不需要為他不經意灑下的恩澤負責。

自卑與嫉妒化為利劍，殘忍無情地刺傷了待她最好的許悠然。

季夏的目光落在許久不曾跳躍的QQ頭像上，眼里的洶涌澎拜甚于她與許悠然決裂的開始。

早在一個月前，季夏就后悔了。

高一時，操辦她轉班事宜的年級主任說：“古話說得好，近朱者赤，許悠然跟著你越來越好了。”

季夏猛然聽到這個名字，來不及有什么反應。

“當年，讓你轉優班的事，她磨了我許久。”

季夏難以置信：“是她找的您？”

“對，還怕你多想，覺得不是憑實力進的優班，不讓告訴你。沒有實力，學校怎么會破例？”

年紀主任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

從那時起，季夏就很不是滋味，不敢想起許悠然。從不愿承認早就把許悠然當朋友，到懷疑自己還有沒有資格做她的朋友。

季夏曾為沒有去程漾所在的六班，糾結并且怨恨過許悠然，卻不知是許悠然給了她機會。

季夏怎會不明白，許悠然沒有放棄程漾，暫時不見是為了給她機會。

她見不得光的心思，以及不堪回首的歇斯底里，許悠然都守口如瓶，且照單全收。

季夏決定明天就去文科班找許悠然，告訴她：“對不起，我忘記了，是你讓我重新燃起對高中生活的期待。選擇一班是因為讀懂了你的情緒，害怕你放棄和我做朋友。”

季夏想像許悠然一樣勇敢地表達自己，真正地為自己的目標去努力，不再怨天尤人，真誠且毫無顧慮地對待自己在意的人。

季夏想帶許悠然去見程漾，告訴她：“不是你毀了我的希望，而是我耽誤了你們。”

即便沒有認識許悠然，她的暗戀也不會有結果。那些她以為白費的努力，最終成就了自己，會給她更好的未來。

季夏點開向來一片空白的簽名，一字一句地輸入那句被許悠然篡改后的詩句。

“小扇引微涼，悠然夏季長。”

感謝相遇，讓我們都成為更好的人。

編輯/顏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