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見
李清潭在三天前回了京安,收到消息的時候他還在醫院里陪護。
家里老爺子舊疾犯了,非央著李鐘遠把李清潭叫回來,李鐘遠不好駁父親的面子,只好把人接回來。
李清潭是六歲那年回的李家,雖入了族譜,但除了李鐘遠和老爺子,還有李明月,李家其他旁支都沒把他當回事。
老爺子很寵這個最小的孫子,李清潭也算在他的庇護之下過了一個比較完整的童年。
李清潭在病房里坐了一會兒,等老爺子歇下了才走出去。
小客廳的沙發上,李明月還在處理公務,頭也不抬地說:“桌上有早餐,吃完我讓忠叔送你回去休息。”
“不用,這里不是有床,我隨便躺一會兒就好了。”李清潭走到桌旁,打開食盒。
李明月看了李清潭一眼,又說:“看爺爺現在的意思,是想讓爸提前把你接回來上學。你這學期在廬城就安分點,別老惹事讓爸生氣,說不定過完年,你就不用再回去了。”
李清潭“嗯”了一聲,低頭喝著豆汁。
李清潭擱在一旁的手機閃了閃,一邊聽李明月說話,一邊拿起手機。
是蔣予發來的短信。
“學姐出事了。”
李清潭捏著湯匙的手一松,瓷器碰撞發出清脆的動靜,李明月看過來,他卻來不及多說,起身便要走。
在門口撞上前來送東西的李鐘遠,得知李清潭在這種情況下仍然要趕回廬城,大聲訓斥道:“你爺爺現在還躺在病床上,是他老人家要我把你接回來的,你現在跟我說你要回去?你回去干什么?有什么事情非要你現在趕回去?!你有沒有一點孝心,啊?”
李清潭對于父親的怒吼像是已經麻木了,很平靜地重復道:“只是一天的時間,我想爺爺應該不會計較。”
“你!”李鐘遠氣急,抬手捂住胸口。
李明月沖過來扶著李鐘遠,對李清潭使了個眼色:“你先回去吧,都在這里守了一夜了。”
李清潭沉默地走出病房。
過了一會兒,李明月從里面出來 :“去吧,忠叔在樓下等你,他會送你去機場,不要耽擱太久,早點回來。”
“謝謝姐。”
“別客氣了,快去吧。”
“嗯。”
云泥醒了之后,派出所的民警下午又來醫院了解情況,走之前還叮囑道:“你放心,我們一定會抓住那些人的。這段時間你就好好休息,要是想起什么,及時通知我們。”
云泥:“好,麻煩了。”
“不用客氣,都是我們分內的事情。”
民警走了出去,房間里安靜下來。
云泥暫時還不能出院,上午方淼送了幾本復習教材過來,走的時候眼淚汪汪的。
她搖頭失笑,又牽扯到嘴角的傷口,皺著眉輕“嘶”了一聲,伸手隨便拿了本教材攤在面前。
暮色來襲,其他床病人下來開燈,病房里亮堂堂的。
云泥的床位靠近窗戶,對面是門診部大樓,再遠一點的地方是才開業不久的商場。
云泥把窗戶開了道小縫,新鮮的空氣鉆進來。
門外有人敲門,小孩子跑過去開門,是陌生的臉,李清潭摸摸他的腦袋,視線往里看。
“學姐。”李清潭喊了一聲。
云泥抬頭。
李清潭動作很輕地把門掩上,邁步往里走,越靠近,她身上那些被打的痕跡就越清晰。
李清潭蹙起眉頭,喉結上下滑動:“你怎么樣了?”
“好多了。”云泥看著李清潭,“你怎么過來了?不用上課嗎?”
“我最近請假了。”
“嗯,出什么事了嗎?”云泥指著旁邊的凳子,“你坐下來,我這么仰著頭和你說話,有點暈。”
李清潭乖乖地搬凳子在床邊坐下,然后才說:“家里有點事,就請假了。”
“那事情解決了嗎?”
“差不多。”
“哦。”云泥把教材收起來,“你要喝水嗎?”
“不用,我不渴。”李清潭又看著云泥,“你要喝嗎?”
她搖搖頭。
李清潭回頭看了看其他床:“你一個人在這兒嗎?”
“嗯,我爸回去拿一些日常用品,這個點估計有點堵車,可能要晚一點才會來。”
李清潭點點頭,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望向她臉上的那些傷痕,心里像是壓著一塊巨石。
李清潭有點喘不過氣,急需一個逃離的借口:“你吃晚飯了嗎?”
云泥:“還沒。”
“我去給你買點吃的吧。”李清潭走得很快,云泥叫了他一聲,他好像都沒聽見。
李清潭從醫院出來,步伐很快,不小心撞到了人,停下來道歉,對方仍舊不依不饒。
李清潭正煩著,火氣又大,猛地一回頭,抬手指著人家 :“我說了我不是故意的,你再說,小心我揍你。”
對方被李清潭的語氣和臉色嚇得不輕,嘀咕著跑遠了:“什么人啊。”
醫院附近很多飯館,李清潭找了家賣養生湯的,排隊結賬的時候接到了蔣予的電話:“你回來了嗎?”
“嗯。”
收營員也同時問:“要打包嗎?”
他說:“打包。”
蔣予:“你不在醫院啊?”
“在醫院,出來買東西。”李清潭付了錢,拿著單據走到一旁,“事情問得怎么樣?”
“差不多吧。”蔣予在電話里把自己從叔叔那里聽來的全部情況重復了一遍,“聽說學姐出事之前還收到過一張紙條,提醒她最近注意,你說會不會是學姐之前惹到什么人了?”
李清潭思考了一會兒,突然提道:“你有鐘焱的照片嗎?”
“嗯?我怎么可能有他的照片,你找他有事啊?”
“我之前一直沒跟你說,職高那件事,學姐當時也在場。”李清潭說,“如果說她惹到什么人了,也只可能是職高那邊的人了,我猜測應該有人看到了她。”
“不會吧?”
“只是猜測,現在能和職高、學姐同時扯上聯系的只有鐘焱了,你幫我找一張他的照片,我回去問一下學姐是不是他。”
“行,你等會兒。”蔣予想起什么,試探地問道,“嗯……那如果確定是職高那邊的人,你打算怎么做啊?”
李清潭垂眸盯著單據上的字眼,聲音又低又冷:“當然是,雙倍奉還。”
第四章
病房里這個點不算安靜,電視在放新聞,小孩子叫著要看動畫片,被家長訓斥了一頓,哇哇大哭。
云泥喝著湯,時而看一眼坐在床尾默不作聲的李清潭。
時間久了,她漸漸察覺出不對勁,放下勺子,問:“你怎么了?”
李清潭回過神說“沒事”。他一直不停地看手機,七點多的時候,蔣予發來一條消息。
“鐘焱這人太神了,近期的全臉照一張沒有,只找到一張他高一入學時的一寸照,你看下行不行?”
李清潭點開那張照片。
男生留著很短的發,眉目微凜,沒什么神情,皮相好,但面相看著并不怎么善良。
李清潭把手機遞到云泥面前:“學姐,這個人你有印象嗎?”
云泥盯著看了幾秒,搖搖頭:“沒有。”說完,她又問照片里的人是誰。
李清潭沒隱瞞,一五一十地說了:“鐘焱。就是上次我們在巷子里碰到的那個被打的男生,還有可能是這次給你紙條的人,或許還會是救你的那個人。”
李清潭提到這件事,云泥又看了一眼照片,仔細想了想那天晚上碰到的男生,那條弄堂里光線不好,她當時已經處于即將昏迷的狀態,眼前的一切都是虛的。
云泥說:“輪廓有點像,但我也不確定是不是一個人,至于給我紙條的那個人,他跑得太快了,我也沒有看清楚。”
李清潭點點頭:“我知道了。”
云泥的腦子轉得很快,心里生出一個念頭,問道:“你是不是……知道打人的是誰?”
李清潭抬頭看了云泥一眼,停了停,像是斟酌好了,才說:“只是猜測。”
李清潭雖然沒有明說,但云泥很快就想到了:“是職高的那些人?他們知道是我們報的警,所以這次是報復,對嗎?”
云泥皺著眉,額頭、臉頰和嘴角都是傷痕,青青紫紫的。
李清潭深吸了口氣,別開眼,沉沉地“嗯”了一聲。
窗外暮色退去,夜幕襲來,遠處的高樓閃爍著燈影。
云泥看著李清潭不怎么好看的臉色,溫聲說道:“我明天會聯系負責這件案子的民警,和他說一下這個情況。”
“不用,現在都是猜測,況且鐘焱那個人你也知道,他什么都不會和警察說的,更不會出來指證那些人。”
做到這樣,已經是他最大的好心了。
蔣予又發來消息,李清潭看了一眼,說:“這件事我會處理,我等會兒還有點事,這幾天我不在廬城,你多注意點。”
李清潭起身要走,云泥幾乎能想到他會用什么樣的解決方式,一著急,拉住他的手腕。
“李清潭,”云泥的語氣又軟又急,“如果這件事情真是他們做的,那他們肯定還會來找你,只要我們提前和警察說了這個情況,抓到他們是遲早的事情,這次就當是我吃虧,你別再去招惹他們了,行嗎?”
李清潭垂眸,看見云泥手指上纏著的繃帶,還有手背上的傷痕,心里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覺,站在那兒不說話。
他沉默的間隙,云泥意識到動作不妥,手落回去放在被子上,兩個人無聲對峙著。
良久后,李清潭才開口:“我知道了,我會找鐘焱把這件事情問清楚,你好好休息。”
這次云泥沒攔著李清潭,可心里總覺得不安。
蔣予托朋友問到了鐘焱這刻的位置,發給李清潭的同時自己也在往那個地方趕。
兩個人一前一后地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家地下拳擊俱樂部,說正規也正規,說不正規也有不正規的地方,但沒人在意這些細節。
入口在一個不起眼的巷子里,來往的人員魚龍混雜。
李清潭和蔣予一開始因為身份證上顯示的未成年被攔在門外,花了一千元買了兩張莫須有的入場券。
鐘焱這晚有比賽。
李清潭他們找進去的時候,滿場都在呼喊著鐘焱的名字,他們站在角落的位置,看著臺上揮汗如雨的人。
比起兩年前一寸照里的冷漠和英俊,這刻的鐘焱在臺上赤身搏斗的模樣又多了些野性。
蔣予在壓不住的歡呼聲里湊到李清潭耳邊 :“鐘焱這人也算不容易,他爸是殺人犯,他媽在他爸判了死刑沒多久就跟別人跑了。他媽走的那一年,他才四歲,被奶奶拉扯大,從小就在這片混,打架對他來說已經算是家常便飯了。上次聽說好像是比賽受了傷,才被職高的那幾個人抓住機會揍了一頓。”
李清潭抄著手,視線落在臺上。
男生揮拳和收拳都不是很專業,但架不住招式野和年少氣盛,對手節節敗退,很快便落了下風。
鐘焱不出意外地贏了這場比賽。
蔣予也忍不住振臂歡呼了一聲:“這哥們真行。”
李清潭沒發表意見,目光緊隨著他挪動,見男生掀開簾子進了后臺。李清潭伸手拉住現場的工作人員,塞給對方幾張鈔票,便被帶了過去。
鐘焱好像對他們的到來并不意外。
他剛剛打完一場比賽,身上還帶著熱意和血腥氣,上身赤著,脖子上搭著條毛巾,腰腹緊實,肌肉線條極漂亮。
鐘焱和李清潭對視了幾秒,他淡淡地開口:“找我有事?”
李清潭開門見山地說道:“是有兩件事想問問你。”
鐘焱撈起T恤套在身上,也不想廢話:“動手的是職高的人,我已經提醒過她了,現在我再提醒你一次。”
“行。”李清潭也不想和他多說,轉身要走。
鐘焱卻開口道:“下次不要再多管閑事了。”
鐘焱的胳膊支在膝蓋上,微弓著背,抬眸對上李清潭的視線:“不要把你們所謂好學生的正義感浪費在這種無用的事情上,給自己找麻煩別人也麻煩。”
話落,蔣予只看見眼前一道身影閃過去。
下一秒,他就看見李清潭揪住鐘焱的衣領,俯身湊在鐘焱眼前,少有地爆了粗口:“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絕對不會再管你的破事。”
鐘焱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蔣予想著還在別人的場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沖過去拉著李清潭:“算了,算了,知道是誰干的就行了,走吧。”
李清潭撒開手,鐘焱往后倒了一下,神情淡漠。他一腳踢開旁邊的破凳子,轉身離開。
走出拳擊館,遠離了里面的熱潮,冷風瑟瑟,蔣予忍不住縮了縮脖子:“現在打算怎么辦?”
李清潭這會兒冷靜下來,淡聲說:“等他們自己找上門來。”
蔣予想著也沒其他法子:“行吧,那你現在怎么搞?還要回京安嗎?”
“回。”李清潭停下腳步,“這幾天我不在,學姐那邊你幫我盯著點,至于其他的,等我回來再說。”
“沒問題。”蔣予呼出口氣。
李清潭連夜回了京安。
云泥第二天早上醒來之后,看到李清潭在半夜兩點發來的消息。
“學姐,我回家了。職高的事情你先別往外說,他們敢動手肯定是做好了萬全之策,如果現在告訴警方只會打草驚蛇。你放心,這件事我會處理好的,我不會胡來。”
云泥放下手機,云連飛從外面進來,見她愁眉苦臉的樣子,關心地問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沒……沒事,我就是在想什么時候能出院。”
“快了,我早上問了醫生,今天再去做一遍全身檢查,沒什么大問題,明天就能出院。”
云泥松了口氣:“那就行。”
下午方淼過來看望云泥,一人抓著一張試卷看得入神,快到傍晚,她才說要走:“那我先走了,明天你出院我再來接你。”
云泥笑笑:“好。”
方淼收拾好書本從病房出去,走到醫院門口,一不留神撞到了人,對方拎在手里的果籃掉在地上。
方淼一邊說道歉一邊撿起來遞給對方:“不好意思啊,這個蘋果好像爛了,你看看還能不能用,如果需要賠償,我可以賠。”
“不用。”男生接過去,聲音冷淡。
方淼看著對方走遠的身影,也沒太在意。但等到第二天,她來接云泥出院,卻在病房見到那個有些熟悉的果籃,愣住了。
方淼走過去仔細地看了一遍,在邊角看到那個被摔壞的蘋果。隔了一夜,爛掉的地方色澤已經有些暗沉。
云泥收拾好東西,轉頭見方淼盯著果籃出神,問道:“怎么了?”
“這個果籃是你朋友送你的?”
“不是,昨天有人放在護士站轉交給我的,我也不知道是誰給的,所以就沒拆。”
方淼說:“我好像知道。”
“嗯?”
她說:“我昨天在醫院門口撞到一個男生,他就拎著這個果籃,我當時還說這個蘋果摔壞了,要不要重新賠他一個,他說不用,然后就走了。”
云泥也愣住了,一時半會兒也沒想到會是誰。
“會不會是學校暗戀你的人?”方淼笑,“那個男生長得還挺好看的哦。”
“呃……”
出院這事折騰了一上午,方淼送云泥到家,云連飛留她在家里吃了午飯,晚上,云泥和云連飛商量第二天回學校的事情。
云連飛不同意:“你才剛出院,還是在家里多休息休息吧,正好我的假還有幾天。”
云泥只好又在家里待了一個星期。
云連飛是十二月的第一天回的杭州,他的工作不太好請假,這段時間缺的班都是靠工友頂著的。
云泥送云連飛到公交站,他又叮囑了幾句,最后說:“等過完這個年,爸就不出去了。”
云泥看著父親花白的頭發,鼻子一酸,輕輕地“嗯”了一聲。
公交車開走了,云泥深吸了口氣,轉身往小區走。
過完周末,云泥重新回歸校園,雖然她被打的事情已經在學校傳開了,但也許是劉毅海之前交代過什么,再加上她本身和班里其他人不算太熟,所以大家也沒問什么。
派出所仍舊在追查這件事,李清潭回家之后沒有一點消息,但云泥這幾天放學坐公交回家,都會碰見那個經常和他走在一起叫蔣予的男生。
蔣予也不湊過來說話,通常上了車都是坐在最后一排,一直到她下車,也沒動過。
相安無事地過了幾天。
周五這天體育課,云泥因為身上有傷,不用跟著跑步,站在跑道旁看著操場上的人來人往。
身旁有腳步聲停下,云泥抬頭,微微地怔了一下。
“學姐,”李清潭站在暮色里,昏黃溫柔的光芒攏著少年修長而挺拔的身影。他的嘴角微彎,很輕地笑了一下,“我回來了。”
云泥快有十多天沒見到李清潭,這會兒突然見到,還有些沒回神,等到反應過來,發現他好像又瘦了一點。
云泥有些驚訝,不知道自己怎么會注意到這么小細節的事情,無意識地扣了扣手指,故作鎮定地“哦”了一聲。
李清潭沒注意到云泥的不對勁,自顧自地問:“這幾天還好嗎?”
“挺好的。”云泥想起每天晚上跟自己搭同一趟公交車的蔣予,想問問是不是李清潭安排的,又怕自作多情,想了想,還是沒有提這件事。
“職高的事情你沒和警察說吧?”
“沒。”云泥偏頭看著李清潭,“你打算怎么解決這件事?”
李清潭笑了一下:“等解決了再和你說。”
“呃……”
兩個人沒有聊太久,云泥他們班的同學跑完八百米,三三兩兩地倒在草坪上。李清潭那邊也在叫他回去集合。
李清潭應了一聲,轉過來和云泥說:“那我先回去了。”
云泥點點頭,什么也沒說。
體育課結束,云泥和方淼從籃球場路過,李清潭側身對著出口,坐在球場角落的凳子上。
他仰頭喝著水,喉結凸出,脖頸連著下顎的線條利落流暢。
有兩個女生推搡著走到李清潭身旁的空位坐下,他像是受到什么驚嚇,倏地站起來,動作和神態都有些搞笑。
云泥沒忍住低下頭笑出聲,方淼嘀咕著:“笑什么?”
她的笑意收斂了幾分,不再看向那處,搖搖頭說:“沒事。”
云泥和方淼去校外吃了晚飯。
回來的路上,云泥順道去兼職的燒烤店,這陣子她受傷,家教和這里的工作都停了。
這刻她傷到了胳膊一時半會兒也好不了,燒烤店的兼職肯定做不下去了,加上云連飛知道她晚上在做兼職的事情,也不贊成,所以她決定這天過來辭職。
傍晚店里人不是很多,老板娘一聽她要辭職,雖然有抱怨,但該給的工資還是都給了。
云泥也覺得抱歉,想著不然就扣一點工資。
老板娘說:“算了,算了,你都傷成這樣了,我也不可能克扣你的錢,以后多注意點吧。”
“謝謝楊姨。”
老板娘揮揮手:“好了,早點回去吧,我要忙了。”
云泥從店里出來,等在路邊的方淼跑過來 :“怎么樣,拿到錢了嗎?”
“拿到了。”云泥輕輕地嘆了口氣,“老板娘人挺好的,沒扣我的錢也沒說什么。”
“那就行。”方淼習慣性去挽云泥的左胳膊,剛碰到就聽見云泥輕輕地“嘶”了一聲。
方淼說道:“哎呀,我忘了你胳膊受傷了,沒事吧?”
云泥緩了口氣:“沒事,走吧。”
方淼怕再碰到云泥,繞到右邊來:“你現在一個人在家可以嗎?不行我晚上住到你那里去吧。”
云泥笑:“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
兩個人說說笑笑往回走,過馬路時,方淼無意間在人群里看見一個男生,穿著四中的校服,臉頰和嘴角都帶著傷。
方淼剛要指著云泥看,一轉頭那道身影又不見了。
云泥疑惑道:“怎么了?”
“我剛好像看見給你送水果的那個男生了。”方淼皺著眉,“就一轉身的工夫,人就沒了。”
“嗯?”聽方淼這么說,云泥也回頭在人群里看了一眼。
方淼收回視線:“不過問題不大,我看到他穿著四中的校服,他那張臉在四中不可能沒姓名,我回頭找朋友問問。”
“好。”
(二)班晚上有英語小測,三節自習課都在寫試卷,云泥在不幸中又慶幸自己傷的是左胳膊。
下課了,方淼幫云泥收拾好書包:“走吧。”
學校出了學生被打的事情,方淼家里安排了司機每天接送她,但她家和云泥家是兩個方向。
之前方淼提過一次送云泥回家,被拒絕了。
兩個人走到學校門口,云泥往公交站的方向去,之前的幾個晚上,她到公交站時,蔣予都已經站在那兒等車了。
但這晚他沒來。
冬夜的天要比其他季節黑得深一些,李清潭一身黑衣黑褲站在站臺邊緣,右手抄在長褲口袋里,另一只手露在外面,指尖被凍得發紅。
李清潭正低頭看手機,修長的脖頸間空蕩蕩的,讓人看著就覺得發冷。
也許是李清潭的余光注意到了什么,云泥還沒走近,他就抬頭往她的方向看過來,手機放回口袋里。
“學姐。”李清潭說話時,嘴邊有熱氣呼出。
云泥應了一聲,往前走了幾步,站在他剛剛站著的位置,想問些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問。
等到車來了,李清潭跟著云泥上車。
這個點車上的人不是很多,云泥和李清潭坐在第二排的位子,窗外的街景一閃而過,車輪卷起路邊的枯葉。
云泥摘下手套和圍巾放在腿上,扣了會兒手指,才問:“那個蔣予,是不是你讓他來的?”
李清潭沒否認 :“我擔心職高的人還會來找你的麻煩,畢竟上次她們打……”說到“打”這個字的時候,他的語氣沉了幾分,“打你的時候,鐘焱出面救了你,他們那些人,惹上了就是麻煩。”
云泥出事之后,李清潭時刻后悔那天管了鐘焱的破事。
如果那天,他走快一點,趕在云泥之前走到學校門口,又如果他早點看到她發的消息。
世間倘若真有那么多如果,又怎么會還有那些無法釋懷的悔恨和耿耿于懷的憾事。
云泥說:“那你幫我謝謝他。”
李清潭又笑了。他那張臉一笑起來,真有種世間萬物都遜色的感覺:“我叫他來的,你怎么不謝謝我?學姐你也太厚此薄彼了吧?”
云泥張了張嘴,好吧。
“也謝謝你。”云泥這么說。
李清潭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轉過頭來不看她,好像這個時候云泥才感覺他有屬于這個年紀的可愛和幼稚。
云泥也不說話,扭頭看向窗外,嘴角掛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公交車停了又走,在第三次停下時,云泥和李清潭一前一后地下了車,臨近零點,小區門口人煙寥寥。
云泥問李清潭怎么回去。
李清潭兩只手都放在外套口袋里,下巴沒在束起的衣領里,眉眼十分鋒利 :“我等會兒打個車吧。”
“你住在哪兒?”
李清潭剛想說自己的住處,但轉念一想,又說:“我住在蔣予那兒,就在三中附近。”
“那你回去注意安全。”云泥想了一下,“我現在晚上也不做兼職了,下了課我就回家,應該不會再出什么問題了。”
這句話的言外之意——以后你就不用再送了。
云泥怕李清潭多想,解釋道:“我就是覺得你這么來回跑,有點麻煩,還耽誤你的時間。”
“不耽誤。”
“啊?”
“不耽誤時間。”李清潭說,“等過陣子吧,起碼要等到事情解決了,我才放心。”
云泥心里一暖,又莫名覺得氣氛奇怪,抬手撓了撓臉,干巴巴地說道 :“那……那你回去注意安全。”
“知道了,你快進去吧。”
“嗯。”
李清潭看著云泥進了小區,才轉身在路邊攔了輛出租車。上車之后,他給蔣予發了條消息。
“我最近搬來和你一塊兒住。”
蔣予很快回了消息。
“怎么?這是在學姐那里受挫了,想來我這里找安慰?”
“呃……”
“來吧,來吧,被窩都給你暖好了。”
“我睡沙發,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