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誤殺》改編背后的批評主義

（江蘇師范大學文學院 221116）

2019年末上映的電影《誤殺》以高票房與高討論度使得電影熱度居高不下，這部改編自印度電影《誤殺瞞天記》的國產電影在口碑上獲得普遍肯定，盡管也有不同的聲音，但總體上瑕不掩瑜。這也是近年來改編電影中沒有在電影觀眾的罵聲中灰溜溜下映的，少有的一次成功改編實踐。從影視批評的角度來看這部電影的改編，其背后潛藏的改編經驗的確值得后來者加以借鑒。下文將從政治批評、審美批評與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法這三種經典影視批評手法加以例證。

一、“泰拳”與“泰國唐人街”背后的政治批評主義

把故事背景搬到有著“架空”意味的“泰國唐人街”是國產版《誤殺》的聰明之處，由此改動，原作中“二號聽經”也改為了觀看泰拳比賽，這一改編自然也就更加符合泰國這一空間及其文化背景。泰拳比賽的肉搏對抗性在電影中有前后兩次出彩的表現：第一次李維杰獨自觀看比賽，而與此同時家中倉庫素察與妻子女兒也正進行著激烈對抗。鏡頭不斷切換在賽場與家里，一邊是具有觀賞性的熱血比賽，一邊則是力量懸殊的欺凌場面。而第二次全家人共同觀看泰拳比賽時，正是這樣相似的場景引發了妻子阿玉的回憶，她恐懼、憤恨的眼神與回憶鏡頭相交替，構成一組完整的對照。泰拳所具有的的觀賞性和沖突感，更增加了這場對決的緊張氣氛。

而在政治語境下，“泰國唐人街”的地點設定也不僅僅服務于“市長競選”及其后續情節的推動與反轉上，而且應當說，在“泰國唐人街”這樣一個特定的空間里，擁有共同民族記憶與風俗習慣的一群人會表現的更加團結，矛盾也就更容易被激化。電影的英文名叫Sheep Without a Shepherd，翻譯過來意思是“烏合之眾”。爸爸、媽媽、大女兒，甚至村民、大巴售票員、酒店服務員等等這些“烏合之眾”，不再做軟弱的山羊，敢于和強權硬碰硬，產生正面沖突，這些矛盾的不斷升級最終導致“暴亂”。這是一個多次出現在電影中的詞——“暴亂”值得關注。李維杰的父母就是死于暴亂的，所以在最終事件發展不可控制之后而引發暴亂的結果，這其實并不是李維杰的初衷。作為一個父親、一個丈夫、一個家庭的頂梁柱，他只是想守護在家人身前而已。與此同時，再加上童年因為暴亂淪為孤兒，這種種原因觸發了其自首的動機，盡管這一結局在電影改編中飽受詬病，但從電影自身的邏輯來看，是有其合理性與可取之處的。

事實上，電影結局之所以飽受詬病與近年來國產犯罪片結局的普遍選擇脫不開關系，無論電影中的高智商犯罪過程多么讓人嘆為觀止，巧妙程度令人咋舌，國產犯罪片都不可能像國外電影一樣有一個開放式的結局。國產犯罪片的落腳點一定是“法網恢恢，疏而不漏”，但這也無可厚非。一部電影的制作離不開它所誕生的政治環境，這樣的結局選擇是由我國國情決定的。強烈的政治意識和政治傾向是中國電影的一貫特色，并且始終貫穿于中國電影。一部電影一旦產生，其天然便具有政治內涵，而何種向度的價值判定則取決于當局的政治立場，這也是政治批評主義作為電影批評型態中最基本的一種之一的原因。但國產版《誤殺》的聰明之處是在片頭以致敬《肖申克的救贖》的方式而想象出的在監獄里情景，恰好與結尾產生呼應，此時圍墻內外李維杰的選擇究竟是什么，電影就到這里為止，引人遐想。

二、“蒙太奇”手法與“山羊的多重意象”背后的審美批評主義

電影一開始，李維杰和拉韞就分別說過兩句話——“如果你看過一千部以上的電影，就會發現這個世界壓根就沒有任何離奇的事情”與“如果你仔細分析過一千個以上的案子，就會發現世界上根本沒有破不了的案子”，這兩句相似的話語背后顯示出的是他們截然不同的職業與社會地位，這也就為后來的情節發展埋下了強烈的戲劇沖突——這是兩個家庭的對決。一個是看似軟弱老實的網絡設備公司老板，一個是位高權重的警察局長；一個以看偵探懸疑類電影為人生唯一嗜好，一個則是以推理破案為職業。他們二人的較量從電影開篇的小餐館和警局懸案開始就已經展開，火藥味十足。而在小餐館時，李維杰就曾對“蒙太奇”作出釋義，對于這一專業電影術語，一般觀眾就有了初步了解，這也為后續情節發展作了必要的鋪墊。

大女兒因參加夏令營被素察侮辱并拍下視頻威脅，女兒在恐懼中選擇告訴母親事實，于是就有了倉庫中的對決場面，素察舉著手機在毆打阿玉時被大女兒“誤殺”（根據最后電影閃回的鏡頭表明，素察在棺材里還有過掙扎的痕跡并且真正死前瞪大了雙眼）。在電影中“蒙太奇”作為一種作案手法出現，事實上，故事的剪輯都是在李維杰需要的證人腦子里最終完成的。以韓國電影《蒙太奇》為情節所需的邏輯架構，重現一次完美犯罪的過程，李維杰一家四口瞞天過海隱藏著這場“誤殺”的證據。此時的“蒙太奇”不再是電影中的專業術語，而是在現實生活中通過周圍人的記憶與心理改變事實真相的一次嘗試。

在這一過程中，“山羊”多次作為場面調度中的一部分出現在電影鏡頭下，已經引起了觀眾的普遍注意。不得不說，這也是改編中頗為成功出彩的一點。國產版《誤殺》以“山羊”代替了印度版《誤殺瞞天記》中的“狗”，而“山羊”所具有的更加豐富的內涵與外延也值得思考。

第一重象征義，“山羊”以見證者的身份出現在李維杰湖邊沉車的現場，見證了車子沉入水中的全過程。此時鏡頭不斷切換于李維杰和羊群之間，事實上，李維杰的恐懼更多的是來源于放羊的人。最終，雖然放羊者錯過了沉車的一幕，但“山羊”已經內化為李維杰內心的恐懼和不安；第二重象征義，“山羊”是無辜的替罪者。它分擔了桑坤本可能發泄在李維杰身上的憤怒，而這只中彈的山羊最后又出現在了掘墓的現場，再一次成為替罪者。這一重象征義也是“山羊”意象最為普遍的內涵，從西方經典《圣經》開始，就有“替罪羊”的說法，而無論何種藝術形式演變至今，“替罪羊”的象征之意已經有了更豐富的外延；第三重象征義，“山羊”出現在李維杰自首前的佛塔下，代表著審判者的身份。這時閃著金光跑進鏡頭中的一只“山羊”有極大可能是李維杰的想象，這一點又可以呼應到第一重象征義上，即山羊作為“見證者”而言，它見證了李維杰的恐懼和痛苦。由此，最終促成其自首的選擇。山羊所代表的這三重意象象征是電影改編的亮點，從電影批評主義的角度出發，“山羊”意象較之于印度版也更好的完成了電影審美批評的要求。

三、國內“原生家庭熱”背后的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法

不過要說最特別的，還是本片所選擇的最終情緒落點，導演為這個相反的結局找到了足夠信服的動機，那便是“身為人父”。前半段的李維杰，實際上是一個非常窩囊又愛面子的男人，他掙錢不多，在孩子眼里是葛朗臺的形象；他地位低下，連小警察都以欺負他為樂；他愛看電影，也是因為把電影當做了逃避現實的途徑，在虛構的世界里，他總能成為夢想中的英雄。實際上他在家庭中是沒有收到太多尊敬的，雖然著墨不多，我們仍可以看出平平和父親的關系并不好，而小玉雖不說什么，但李維杰說出那句“我是個沒用的男人”時，也戳破了兩人之間搖搖欲墜的夫妻關系，阿玉不說，也只是不說罷了。但就是這么一個男人，在家庭遇到前所未有的危機前，他出人意料的扛了下來，并展露出了令人料想不到的理智與冷靜，他把拉韞夫婦逼到走投無路，最終甚至丟掉了自己的工作和地位。

值得注意的一點是，導演為李維杰這個人設置了“信佛”的特點，他在電影里向僧人布施了兩次，第二次被拒絕了，這便是在暗示他那時便已是罪惡之身。全片也一直偶有細節展現他犯案后的良心不安，但真正促使他做出決定的第一個原因，是在佛塔上與拉韞夫婦的見面。拉韞哭著祈求他，只希望聽到一個答案，知道兒子是死是活。李維杰因他們的痛苦感到同情和可悲，因為他知道，這苦果完全是他們所釀出來的，拉韞的驕縱溺愛，都彭的漠不關心，他們更習慣了利用自己權力行使方便，這也養成了素察的肆無忌憚，是父母的失敗教育讓素察遭到命運的懲罰。

可和他們相比，李維杰何嘗不也是一個“壞榜樣”？他利用自己的聰明逃脫了法律制裁，沒錯，這次可以說是素察罪有應得。但用不正義捍衛的正義，又真的是正義嗎？他的行為會給兩個女兒帶來怎樣的影響，當她們相信只要投機取巧就能逃脫制裁后，她們會不會成為下一個素察？答案是必然的。小女兒篡改成績單也正是促成李維杰自首的第二個原因。正因如此，李維杰選擇了自首，從前總是在逃避的他，卻接連承擔了兩次責任，一次是家庭，一次是道德。卑微的小人物在那一刻，閃爍出最讓人動容的光輝。

此外，第三個原因則是瞞天過海之后引發的“暴亂”，李維杰的父母也是在他幼時死于暴亂的，這一點也是在電影中促成他選擇自首的重要導火索。

國內近年來由影視劇，文學作品而引發的對于“原生家庭”的討論熱度不減，以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法來看，原生家庭與一個人的童年確實會對其成人之后的性格和行為選擇造成重要影響。不得不說，國產版《誤殺》的落腳點放在“情”上，也是更加適應國內觀影者心理訴求的一種選擇。“原生家庭”實則是一個社會學概念，它是指自己出生和成長的家庭，包括家庭的氣氛、傳統習慣、子女在家庭角色上的學效對象、家人互動的關系等。

不可否認，家庭對個人的影響，是潛移默化的，我們逃不掉也躲不開。不論一個人做了什么，只要按圖索驥地到原生家庭中尋找原因，總能找到這樣那樣的"答案"。原生家庭對人性格、處事方式等方面會造成什么樣的影響呢？舉例來講，童年經歷過的一些非常強烈、痛苦的經驗感受，往往使當事人在不知不覺中做了影響一生如何待人接物的重大決定。比如一個非常漂亮、品學皆優的女孩子，找對象的時候總是找條件比自己差很多的男孩子，相處一段時間，又很難勉強自己而分手。原來，在她六歲的時候父母離異，母親為了養家不得不做幾份工作。有一天晚上，母親還在工作，她一個人回家，看到漆黑的房間，冰箱里什么吃的也沒有。這種孤獨凄傷的感受如此刻骨銘心。從此她做了一個決定——絕不要被人拋棄。所以她找對象的時候不敢找和自己一樣優秀的男孩子。原來，在她六歲的時候父母離異，母親為了養家不得不做幾份工作。有一天晚上，母親還在工作，她一個人回家，看到漆黑的房間，冰箱里什么吃的也沒有。這種孤獨凄傷的感受如此刻骨銘心。從此她做了一個決定——絕不要被人拋棄。所以她找對象的時候不敢找和自己一樣優秀的男孩子。這些潛意識中產生的“隱形的內在誓言”，常在當事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際關系上造成決定性的影響。這個影響一生的決定，并不見得一定是壞的。它曾在你人生中某一階段保護了你，對你有幫助。只是到后來，當你的人生環境改變時，過去這保護你的行為在新的環境里，反而變成了阻礙。

在國產版《誤殺》之中，兩個原生家庭給孩子帶來的不同教育方式養成了他們各不相同的性格，性格就會導致行為選擇的不同。素察的家庭屬于高官家庭，他從小錦衣玉食的生活養成了他嬌慣的性格，電影中有父親抬手就打的鏡頭也已經暗示：盡管生活條件優越，但素察也常常被強迫去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強迫”帶來的心理暗示讓他做事也傾向于暴力，且在對待弱小，力量不對等的時刻更加興奮。這一點不可否認是原生家庭對一個人成長的影響，也是電影背后可以由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法引證的結果。從另一方面講，小女兒在他們瞞天過海的計劃成功后將成績單上的數字由70改成100，也是帶著隱喻性質的原生家庭影響的結果，在她幼小的心靈里，這一場大計劃讓她的性格和行為選擇開始趨向于另一種方向。因此，當李維杰看到了這張成績單，他的內心是苦澀的，結局的走向都違背了他的初衷。對于一個本性善良的人，或者說是一個父親來講，這無疑是種折磨。于是他放下小女兒的成績單，選擇去自首。他想要以身作則，讓女兒看到父親的行為，由此重塑孩子的價值觀和人生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