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建芳
(桂林理工大學 旅游與風景園林學院,廣西 桂林 541006)
民間俗信是一種比較特殊的傳統文化。現今,它的變遷出現非常復雜的現象,人們既擔心它作為文化遺產逐漸被同化或消失,又擔心它作為信仰走向極端神秘化,還擔心它的過渡解釋(極端庸俗化)問題,民間俗信何去何從備受關注。文化與社會變遷是學界研究的主題,實踐理論擅長文化內部微觀分析,是探討變遷非常重要的學術流派。布迪厄提出旨在超越主觀、客觀二元對立的實踐理論,強調能動性對社會的建構,稱之為實踐理性,被批評有著功能論和決定論的殘余[1];薩林斯想努力消除歷時性與共時性、結構與歷史之間的鴻溝,強調歷史文化對社會的建構,稱之為象征理性,被認為有文化決定論之嫌[2]。國內學界大量介紹兩位學者的實踐理論,有研究者把它們綜合起來探討,例如楊德愛、劉濤的研究[3],不過他們并沒有深究二者在文化變遷或儀式認識上的內在關聯。在此嘗試綜合布迪厄與薩林斯的實踐理論,剖析民間俗信變遷的動態過程,以期認識中國民間俗信繁蕪的變遷現象。
布迪厄的實踐理性。布迪厄認為實踐是在一個場域中于慣習的指引下的即時性行為,既能動又受動,他說:“許多象征和儀式行為都具有兩可性,它們雖在實踐中相容,但因各種矛盾而在這一點或那一點上互相對立……實踐造成事實既受多種條件的決定,又未被完全決定。”[4]實踐行為具有不確定性、模糊性或兩可性,在具有不完全必然性的“原則”上,動態地滿足“策略”的需要,進而實現社會價值、社會秩序等再生產(變遷)。他主要研究行動者能動性-社會結構之間的關系,相對而言,這在時間上是平面結構。布迪厄實踐理論的三個關鍵概念是場域、慣習、資本,即實踐的空間、規則、工具。場域是指社會一種無形的空間,邊界不確定,具有超越時間與空間的意義。“一個場也許可以被定義為由不同的位置之間的客觀關系構成的一個網絡,或一個構造。”[5]慣習,是可持續的傾向性系統,先期被結構化,但又可以促使結構化,被客觀“支配”且“規則”,但又不完全遵守規則[6]。人們在原來習慣規則的基礎上,根據實際需要,發揮主觀能動性,策略地調整實踐行為,形成新的實踐規則。資本是一個在特定的場域里有效的資源,布迪厄把“資本”分為經濟資本、社會資本、文化資本。民間俗信是一種文化資本,“文化資本的傳遞和獲取的社會條件,比經濟資本具有更多的偽裝,因此文化資本預先就作為象征資本而起作用。”[5]
薩林斯的象征理性。薩林斯認為,人們依據文化秩序行事,但是行動與秩序總有偏差,會創造性地改變文化,而且不同文化秩序有其自身獨特的歷史生產方式,文化秩序在變遷中實現自身再生[7]。文化秩序與實踐秩序之間的不一致性(雙重存在),促使文化秩序在歷史中不斷地進行再生產。薩林斯強調歷史文化-社會結構之間的關系,主要指時間上的縱向結構。他提出“慣例性結構”“搬演性結構”來解釋文化變遷。“慣例性結構”,人們按既定或(傳統)結構行動,較少發生變化;“搬演性結構”,人們的實踐與既有結構存在偏差,會策略性地調整個體行為,從而導致文化變遷;“搬演性結構”通過“并接結構”實現變遷,“并接”指一種實踐行為,是一種情境化關系[7]。
布迪厄與薩林斯都強調實踐行為與既有文化結構存在偏差,從而導致文化變遷。他們的理論,闡釋了文化變遷發生的動力或過程。而且,他們都偏好從結構的角度解釋變遷,兩個場域的協調與沖突,常表現為兩種相互關聯的結構之間一致與矛盾問題。受兩位學者研究的啟發,在此把他們的理論結合起來,運用資本的概念,從兩個場域的協調與沖突,從文化結構的變化情況,進一步探究民間俗信變遷的程度及變遷結果,并盡量避免他們功能論或文化決定論之嫌。
在該研究中,根據需要設計幾個結構框架展開討論。民間俗信具有三個層面的內涵:信仰性、社會性、文化性,它首先是一種崇拜,追求神圣性或神秘性目的或效果;其次表現為一種社會功能,促進社會團結,增強社會凝聚力;再者是一種文化象征,具有民族性、地域性、鄉土性、傳統性、民間性等意義。它有三種基本構成要素:思想觀念、儀式過程、儀式組織。民間俗信涉及的二元關系有:鄉村與城市、傳統與現代、文化與經濟、地方與國家、民間與主流社會,在幾這組關系中,前者是民間俗信的內在特性,它的信仰性、文化性、社會性通過這些特性,在思想觀念、儀式組織、儀式過程的實踐中,與后者發生互動。
人們的社會生活可分為神圣場域與世俗場域,兩個場域之間的交流是民間俗信變遷的內在動力。再把民間俗信所關涉的鄉村、傳統、文化、地方(民族)、民間視為一個場域(因其傳統特征明顯,且稱之“傳統場域”),城市、現代、經濟、國家、主流社會視為另一個場域(因其現代性強,且稱之“現代場域”),兩種場域的互動是民間俗信變遷的外在動力。就是說,場域之間的交流互動是民間俗信變遷的動力來源。
民間俗信作為傳統文化,有其內在運行機制。世俗生活與神圣信仰是兩個場域,相互之間存在博弈。民間俗信具有很大的不確定性,人們對它的神圣性持質疑態度,從而導致它自行發生變遷。不過,這種內在變遷,結構相對穩定,在長期的歷史中慢慢產生變化,屬于“慣例性結構”,只有受到外來力量強烈沖擊時,文化結構才會在短時間內發生劇變。
當今,民間俗信面臨更為復雜、更加強勁的現代場域。兩兩場域之間的結構與秩序具有很大的差異性,相互碰撞與融合,調整著民間俗信變遷的方向。一方面,因為現代場域的存在,民間俗信的內在特性才更具有意義,它從鄉村與城市的碰撞中爭取新的生存空間,在傳統與現代的轉型中重構符號與意義,于國家與地方的關系中獲取新的身份,在文化與經濟的糾纏中擴展它的內涵與外延,在民間與主流社會的交流中提高身份地位等。另一方面,對于這些外力,民間俗信總體處于弱勢:科學給信仰神秘性致命打擊,部分傳統觀念、價值觀與現代社會格格不入;人們進城入市后,逐漸擺脫了傳統社會的約束;在強大的經濟壓力下及多樣性生活的選擇面前,傳統文化面臨摒棄的境地。于此,民間俗信或是積極應對,從中吸取養分增強生命力;抑或消極面對,走向衰弱。
傳統場域與現代場域的交流,往往又轉換為神圣場域與世俗場域的互動實踐。世俗場域對神圣場域的選擇,很大程度受現代場域影響,但并不絕對,這兩個場域還各有其自身內在的力量。即外力與內力交織作用,從而左右民間俗信的變遷。
地方文化主體與外在社會,對民間俗信的信仰性、文化性、社會性要求有差別,對每項內容的要求程度有差別,即表現為不同的變遷程度。這體現在場域的博弈之中,神圣場域與世俗場域的矛盾與統一,傳統場域與現代場域的沖突與融合,從而形成不同的變遷程度類型。
民間俗信作為資本作用于社會。現代農民于不同情境選擇民間俗信不同層面內容作為資本。民間禳解類個體性儀式追求信仰性;人生禮儀、歲時節日等群體或集體儀式體現社會性與文化性。其中,儀式主體、儀式組織者或出資者,相當部分為在外農民工。現代農民身上有兩套邏輯,生活實踐邏輯與傳統文化(民間俗信)邏輯,兩者結構不盡相同,人們在現代場域為更好地生存,靈活地運用傳統文化,或處理世俗社會的無序,或獲取生存資源,或尋求(準城里人、鄉下人)身份認同,以協調自我秩序與另一個場域秩序相一致。這兩套邏輯的沖突與整合,就形成了他們的慣習,俗信的三個層面內容也因此或消或長,或分離或融合。同時,外在社會對民間俗信三個層面的需求亦不相同。信仰性,現代社會與城市存在種種意外,企圖借助它恢復社會秩序;但是經濟與主流社會不在乎它,國家不鼓勵這種神秘性。文化性,現代場域的各種力量對此均有著很高的期望值,這是當前民間俗信作為遺產得以傳承發展的基礎動力。社會性,主要在于彌補農村與城市的裂痕,及傳統與現代的斷裂;國家、經濟、主流社會等把它當作文化的組成部分界定其價值。現代場域里面不同的力量各以其自身的特征或結構,從不同的方面與民間俗信交匯,影響著民間俗信變遷的程度。值得一提的是,社會性、文化性均為現代場域及人們生活所需,更具資本價值。
場域之間的博弈與民間俗信變遷程度。根據神圣場域與世俗場域、傳統場域與現代場域之間的互動程度,把民間俗信作用于社會的形式歸納為三種理想模式:“互利共生型”“依托型”“可有可無型”,它體現變遷的程度,亦可稱為生存類型。
1.互利共生型。世俗生活與神圣信仰是兩個場域,有著兩種結構、兩種秩序。當信仰性、社會性、文化性作為資本均被社會大量需求時,思想觀念、儀式過程、儀式組織三項均發揮著作用,人人關系、神神關系、人神關系交織統一,兩個場域結構相似,秩序協調,形成一種慣習,兩股力量相得益彰。此時,民間俗信與世俗生活互利共生,某種程度上融合為一個場域。在傳統場域與現代場域的較量中,它隨著人們社會生活的變遷而變遷,與社會結構保持一致,具有極強的適應能力。
2.依托型。在神圣場域與世俗場域中,信仰性、文化性、社會性中某項失去資本價值,思想觀念、儀式組織、儀式過程三個元素對社會影響弱化,人人關系、人神關系、神神關系中任意兩組之間出現裂痕(即神神關系、人神關系與世俗人人關系秩序不一致),神圣與世俗兩者失去平衡,它們的結構與秩序吻合度變小,這是兩種慣習,神圣世界與世俗生活是為兩個場域。當兩股力量不和諧時,兩種場域可能處于博弈之中,民間俗信傾向于依托世俗社會。此類亦可能只僅在關鍵性元素,從而維持它的生命力,例如僅存文化性,尚持明顯的鄉村性、傳統性、地方性(民族性)等內在特性;或者僅存社會性,社會性往往又融合文化性,說明它還活躍于原生社會。在傳統場域與現代場域的對抗里,盡管受到沖擊,但是它生命力旺盛。這種生存類型在民間生活中比較普遍。
3.可有可無型。在神圣與世俗場域博弈中,信仰性、文化性、社會性僅存一項,思想觀念、儀式過程、儀式組織等元素所剩無幾,對社會影響式微,人神關系、神神關系、人人關系基本斷裂,兩個場域存在激烈矛盾,兩者秩序難以協調,民間俗信被世俗社會所控制,變得可有可無。當它僅以藝術性出現于舞臺或主流社會時,這種文化性剝離了原生社會。如果僅存信仰性,或走向神秘化,或者生存空間越來越小,或者被其他信仰所取代。在傳統場域與現代場域的沖突中,民間俗信反應無力,生命力微弱。
簡單說來,把民間俗信作為資本,在慣習的指導下,人們在神圣與世俗場域、傳統與現代場域中進行選擇,三種生存類型是兩兩場域博弈形成的狀態。這里的文化與社會表現為上下層次的結構關系,討論主體為農民或社會(人)。
民間俗信內在的信仰性、社會性、文化性,與其外在的思想觀念、儀式過程、儀式組織是個完整的結構體系。文化結構與實踐結構歷史性相遇,表現為我文化與他文化碰撞。就目前中國民間俗信來看,它并接相應的外在文化或社會因素,且都是搬演性結構。民間俗信變遷的結果,與它的文化結構變化有關。基于民間俗信與社會實踐生活之間的互動,根據既有文化結構改變程度,把民間俗信變遷結果提煉為三種理想類型:“創新型”“涵化型”“同化(消失)型”。創新、涵化、同化或消失幾個概念,經常被當作變遷的過程及途徑。其中,“創新”與“同化”比較容易理解,但關于涵化這個概念,及涵化與創新的關系,學界莫衷一是,認為兩者或相互包含,或獨立并列。至于變遷類型,學者參考不同的標準分類,例如自愿變遷與強制變遷、自然變遷與有計劃變遷、文化突變與文化漸變等,主要從變遷的起因、動力、方式、表現形式等方面分類。該研究中的創新型、涵化型、同化(消失)型幾種類別,從變遷能力及變遷后所形成的狀態(結果)分類,它們是獨立并列的關系,因沒能找到更加恰當的詞匯,故借鑒前人研究成果而使用,但內涵有所不同。
1.創新型。變遷中,傳統民間俗信占絕對優勢,既有文化結構未改變,能吸收他文化為己所用,主要指借用他文化發展自己,同時保留已有文化特色,以傳統特色文化為主。它的信仰性、社會性、文化性等得以保存,而且它們彼此交融形成一體,只是部分形式發生改變,思想觀念、儀式過程、儀式組織有效作用于世俗社會。俗信文化結構與社會實踐結構相一致,人人關系、人神關系、神神關系協調,它有著極強的生命力及整合力,他文化難以形成獨立勢力,只能依附既有文化結構。這樣的文化相對穩定,不易發生變遷。
2.涵化型。發生變遷時,三種內容構成與三種組成元素中至少各保持兩種以上,既有文化結構部分改變,但保持結構的穩定性,與他文化兩者勢均力敵,或共同生存,或者相互融合生成一種新的文化,類似于中國學者黃淑娉所述涵化中的“附加”(新文化因素加入原有文化體系)與“整合”(新舊文化因素通過整合而形成新文化體系)[8];亦跟韓囯學者姜栽植涵化概念下的“物理整合”與“化學整合”相似,前者指A文化與B文化相互接觸,兩者構成要素形成物理性整體,整體內的構成要素的原有性質不變;后者指兩種文化要素在形成的新整體中發生化學變化,是異于A、B不同的新形態[9]。此時,民間俗信的信仰性、社會性、文化性部分內容損失,相互之間分裂,接受他文化,或者是兩種文化并存,或者兩者融合形成新的文化形態。此時,思想觀念、儀式過程、儀式組織已經被并接進來的結構沖擊,某項元素對世俗社會失效,不再是個完整的俗信體系。文化結構與社會實踐結構存在縫隙,人人關系、人神關系、神神關系之間出現矛盾,他文化乘虛而入,既有俗信不再占絕對優勢,亦不處于弱勢,尚保留相當部分關鍵性文化元素,文化結構裂而未斷,有很大的伸縮空間。這種類型的文化變遷最為活躍。
3.同化(消失)型。與他文化相遇時,外來力量占絕對優勢,原來文化結構完全變為他文化結構,喪失自我特性,僅剩下極為少數的文化符號,俗信生活基本被同化。民間俗信的信仰性、社會性、文化性僅剩下一項,思想觀念、儀式過程、儀式組織三者對世俗社會失去影響力。人人關系、人神人關、神神關系基本離散,神圣文化結構與世俗生活結構發生斷裂,實踐秩序與文化秩序充滿矛盾與沖突,俗信文化結構支離破碎,不再成體系,隨時可能被替代。僅存信仰性,可能走向神秘化;僅存文化性,可能只是象征性符號;僅存社會性,易于為其他社會力量所取代。
換言之,傳統文化結構與社會結構歷史性并接、相契,兩者結構一致,相互建構,力量強大;兩者結構不一致,傳統文化依附于世俗社會結構或者實踐結構,不斷地被實踐所建構,民間俗信力量逐漸變弱。
創新型是變遷的理想類型,但社會也期待涵化型,它能創造出更加多元的文化形態,同化(消失)型則是文化變遷所不愿意發生的。在此,民間俗信可視為一個場域,他文化或社會視為一個場域,文化與社會(或文化)表現為左右平行關系,討論主體為民間俗信(文化)。
互利共生型,文化結構比較穩固,有著頑強的生命力,能吸納他文化自我發展,變遷時常表現為創新型;依托型民間俗信,文化結構穩定性減弱,但依然具有較強的力量,與他文化形成平衡狀態,文化變遷主要表現為涵化型;可有可無型,既有文化結構很脆弱,隨時可能被替代,容易同化或者消失。此外,創新、涵化、同化(消失),不僅是不同民間俗信的變遷結果,亦可能發生于不同類型的社會當中,并接的過程非常復雜,可能出現不同的情況。
為體現變化的差別及方便分析,以上通過民間俗信的理想變遷程度類型與理想變遷結果類型描述它們的變遷情況。布迪厄的實踐理性,強調民間俗信內容作為資本的比重變化過程;薩林斯的象征理性,重于民間俗信文化結構牢固與否的變化。綜合兩者的理論,審視變遷的極端現象,可以找出癥結并進行指導性變遷,或者進行有效治理。
從實踐理性看,神秘化為信仰性過于強化,過渡解釋為三項內容中存在缺失,同化或消失是它們均失去了資本價值,都跟信仰性、社會性、文化性作為資本的比重或能力相關。就象征理性而言,民間俗信的內在三個層面內涵與外在三個組成元素是個穩定的結構體系,這幾種極端現象都是由于民間俗信文化結構出現了斷裂而導致。神秘化,是為信仰性與其他成分完全脫離僅保留自身的結果;過渡解釋,產生于既有文化體系鏈斷開,并接它文化的過程;同化或消失,是因為文化結構碎片化。
民間俗信過渡神秘化經常表現為個體性,缺少社會的監督陷入私人空間,信仰性失控。就是說,兩兩場域互動時,社會性與文化性弱化,信仰性過于強大,失去社會制約,走向神秘化。這種現象,互利共生型、依附型、可有可無型社會都可能發生,發生的機率依次增大。因此,預防民間俗信走向神秘化,需要大力發展社會性和(或)文化性,對信仰性形成約束力。這涉及民間俗信三個層次內涵的關系與比例。象征理性強調通過文化結構的相對穩定性以保持地方性文化特征,對于民間俗信各個內容的選擇及它們孰重孰輕卻無法判斷,在它的理論下,神秘化在幾種變遷結果類型中都可能存在,故而它難以解決這個問題。
過渡解釋往往由于脫離地方性知識或夸大民間俗信的某些內容,引入與既有文化完全不同甚至矛盾的內涵而造成,它與文化特性及文化結構有關。民間俗信的三項內容存在缺失,就可能導致過渡解釋。實踐理性根據文化內容比重,即資本進入另一個場域的能力來做判斷,這可能忽視內容特征及整體性。當兩兩場域博弈時,民間俗信較強的傳統性、地域性、民間性等地方性知識,進入現代場域的程度會受到限制,從而給他文化留下空隙。按以上邏輯,需要同時強化信仰性、社會性、文化性三項內容,這顯然不切實際。不過,象征理性認為,民間俗信變遷的創新型、涵化型都是社會所期待的,不管內在結構,還是外在組成,三種元素至少保持兩種以上,文化結構方可裂而不斷,這樣能保留民間俗信的地方性知識,而且它的裂縫還能給民間俗信變遷發展創造生機。因此,在創新型、涵化型變遷中,過渡解釋問題能得到遏制。
民間俗信的同化或消失,是因為它的整個結構體系失去作為資本的能力,無法進入世俗場域或現代場域,逐漸被他者同化或自行消失。對此,復興信仰性、社會性、文化性內容即可。但是,如果僅復興其中一項,容易導致過渡神秘化與過渡解釋問題。按象征理性理論,再結合實踐理論,需要根據實際情況復興三項中兩項以上內容,維持文化結構,保持文化創新與涵化狀態,同時強化社會性或文化性,這樣則可避免過渡神秘與過渡解釋現象。
概言之,實踐理性強調民間俗信各項內容“資本”的比重,不強調“資本”之間的聯系及其文化特征,擅長解決民間俗信神秘化問題,弱于解決過渡解釋問題;象征理性強調民間俗信文化結構的關聯性及其特性,不強調資本之間的強弱比例,擅長解決民間俗信過渡解釋問題,弱于解決神秘化問題,它們各有偏頗。于民間俗信同化(消失)情況,亦需要實踐理性與象征理性一起解決。綜合兩種理論思考,對于民間俗信消失、極端神秘化、過渡解釋等現象,總體上在保持文化結構相對穩定的基礎上,強化民間俗信的社會性、文化性,使它們能夠制約信仰性。從此可知,民間俗信作為文化遺產的傳承發展,不僅只是防止同化或消失,還必須傳承發展它的社會性及文化性,否則可能走向神秘化,或者過渡解釋,引發其他問題。如前所言,文化性與社會性更能在世俗社會及現代場域中成為資本,恰好說明這兩項內容的重要意義。
從文化與社會之間的關系切入,綜合運用布迪厄與薩林斯的實踐理論,可以從內部解讀民間俗信的變遷現象。人們的生活中,存在神圣場域與世俗場域,表現為縱向結構;民間俗信生存于傳統場域與世俗場域之中,表現為橫向結構。民間俗信變遷的程度與其在兩兩場域中多大程度上作為資本有關,它變遷的結果由文化結構在搬演性結構并接過程中的變化程度決定。運用布迪厄實踐理性的概念工具,根據神圣場域與世俗場域的互動程度,把民間俗信作用于社會的形式歸納為三種理想模式:“互利共生型”“依托型”“可有可無型”,據此可透視它變遷的動態過程。運用薩林斯的象征理性概念工具,根據既有文化結構改變程度,基于民間俗信與社會生活之間的互動,把民間俗信變遷結果提煉為三種理想類型:“創新型”“涵化型”“同化或消失型”,能直觀顯示實踐效果。從中,可以觀察民間俗信變遷的極端現象,找出癥結并進行指導性變遷或有效治理。布迪厄的實踐理性側重文化內容層次比重(資本),薩林斯的象征理性關注文化結構(關聯)及文化特性。民間俗信過渡神秘化與其內容作為資本的輕重比例相關,民間俗信的過渡解釋與內容特性、文化結構有關。因此,實踐理性擅長解決民間俗信的極端神秘化問題,認為大力發展社會性與文化性即可,但是解決過渡解釋現象受到限制;象征理性優于解決過渡解釋問題,保持文化結構不支離破碎就行,卻弱于解決極端神秘化現象。總之,解決這些極端問題,就是在保持文化結構相對穩定的基礎上,發展民間俗信的社會性、文化性,使其能制約信仰性。通過以上方式,民間俗信這類文化遺產的同化或消失也自然而然得到解決。在兩種實踐理論視域下,從俗信的信仰性、社會性、文化性之間的關系比例、文化結構切入探討變遷現象,更具實踐性。這從理論上證明,一定程度的變遷可以接受,甚至“涵化型”變遷最為活躍,受到鼓勵。故而,布迪厄的實踐理性與薩林斯的象征理性,在分析中國民間俗信變遷時,兩者可以相互印證,相互補充,一定程度上弱化他們功能論、文化決定論之嫌。
(致謝:論文寫作過程中得到華東師范大學李向平教授的悉心指導,在此表示誠摯的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