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賢萍 ◆邱月華
內容提要:新時代分配公平問題,不僅關系社會公平正義,也是實現共同富裕、共享發展的現實需要。作為調節分配公平的重要手段,中國稅制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探索而不斷變革并日臻完善,但仍然存在一些局限性,如稅負的不平等就直接導致了分配的不公平。進入新時代,黨中央賦予稅收參與國家治理的重要使命。為此,必須進一步優化稅制,科學設置稅種、稅目和稅率,建立納稅人稅收信用體系,并注意考察納稅人財產的具體構成,從根本上改善稅種逆向調節、累退和覆蓋不足等弊端;同時,充分運用大數據進行涉稅信息的處理分析,實現稅收征管現代化,有效地發揮稅收調節收入職能,進一步地縮小收入差距、促進社會公平。
中國處于經濟發展的新時代。新時代中國經濟的重心,逐步從追求持續的高速增長向追求高質量發展轉變;而經濟的高質量發展,是“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的內在要求。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從分配看,高質量的發展應該實現投資有回報、企業有利潤、員工有收入、政府有稅收,并且充分反映各自按市場評價的貢獻”①習近平:《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第三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20年版,第238—239頁。。作為保障分配公平的有效手段,稅收調節機制的調控內容十分廣泛,征收對象涉及生產、消費的各個環節。從這個角度講,分配公平依賴于稅收。特別是,政府要發揮“看得見的手”的作用,行使再分配職能,必須建立并完善稅收這一重要的調節手段,才能有針對性地處理好收入差距問題以促進社會分配公平。
對分配公平的研究,向來是經濟學收入問題的核心領域。考察資本要素和勞動要素的收入分享原則,考量不同個體間收入分配的微觀決定機制,以及個體分配對宏觀經濟的影響,是政治經濟學的中心任務。探討收入分配所應遵循的一般準則,以最大限度增進社會整體福利,才能達到新時代分配公平的目標。
古典政治經濟學家亞當·斯密(Adam smith)、大衛·李嘉圖(David Ricardo)、威廉·配第(William Petty)等大多從收入要素分配的視角來研究收入分配問題。收入要素分配,是指各種生產要素根據其對價值創造的貢獻多寡,相應獲得同等份額的收入。土地、資本、勞動等要素分別以地租、利潤、工資的形式獲得對應的回報,各要素獲得的報酬總和應該恰好等于社會總產出。庇古(Pigou)提出,一個社會的經濟福利會因為窮人在國民收入中所占有的絕對份額的增加而增加,國家有必要干預國民收入的分配,通過對富人征稅,再以補助、補貼等“負稅收”的方式增加窮人的收入和購買力,從而實現收入的均等化。并且,國家還可以通過一些社會保險和社會服務設施,提供免費教育、醫療等來減輕窮人負擔,增加窮人的實際所得。羅爾斯(Rawls)提出,社會分配應維護社會中境況最差的人的利益,將保障社會最低階層的利益放在首要位置。他認為,財富和收入的分配必須符合公民自由權和機會平等,要做到正義公平,可以通過市場機制來調節初次分配,利用國家經濟政策和行政措施如稅收來調節再分配。米德(Mead)主張課征累進所得稅、遺產稅和贈與稅,擴大社會福利以實現國民最低需要來促進公平分配。帕累托(Pareto)強調,如果一部分人的經濟狀況改善,而另外一些人的經濟狀況沒有惡化,就可以實現帕累托最優的最大福利狀態。薩繆爾森(Samuelson)認為,稅負“落于富人,而不是窮人”,稅收調節收入再分配有利于促進社會公平。
馬克思政治經濟學對收入分配問題的討論是以一定的生產關系為起點的,什么樣的生產關系決定采取什么樣的分配制度。1858年,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一文中指出,經濟形式和經濟內容確立了主體之間的全面平等和自由①《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197頁。。1875年,馬克思在《哥達綱領批判》這一文獻中不僅提到“不折不扣的勞動所得”,也同時提到“平等的權利”和“公平的分配”②《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9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3年版,第21—23頁。。19世紀中后期,馬克思深刻地剖析了生產關系和分配關系,創立了科學的按勞分配理論。這一科學理論的基本含義是,社會生產出來的全部社會總產品,扣除六項必要的開支③六項必要的開支包括:補償已耗費生產資料的部分;投入擴大再生產的部分;應付意外事故和自然災害的基金;政府行政管理費用;滿足公共服務的學校、保健基金;給失去勞動力的人保障的基金。后,才是可供分配部分,每個勞動者根據各自提供的勞動的“量”和“質”來進行個人必需的消費品分配。按勞分配是社會主義分配制度和利益關系的基礎,它推動了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的逐步建立和不斷發展,有利于社會主義經濟的良性運行。按勞分配第一次把勞動者付出的勞動和所能獲得的報酬相匹配,不但激發勞動者的主動性和創造性帶來社會生產力的快速發展,而且強調勞動平等和報酬平等,最終推動實現社會分配的公平和公正。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分配公平的理論,繼承了馬克思政治經濟學分配公平理論成果,并結合中國的具體國情,基于不同時代的生產力基礎、生產關系現實和社會發展目標,推動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實踐中的收入分配制度持續地演進和創新。40多年的改革開放歷程中,中國摒棄傳統計劃經濟體制下平均主義的分配方式,逐步建立起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收入分配制度,不僅更加注重效率和公平,也充分認識到了各生產要素按其貢獻參與分配的必要性。2012年黨的十八大創造性提出“兩個同步、兩個提高”④即“居民收入增長和經濟發展同步、勞動報酬增長和勞動生產率提高同步,提高居民收入在國民收入分配中的比重,提高勞動報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胡錦濤:《堅定不移沿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前進為全面建成小康社會而奮斗》,新華社,2012年11月08日,http://www.gov.cn/ldhd/2012-11/17/content_2268826.htm.,開啟了分配制度改革的新篇章。2017年,黨的十九大第一次出現要“拓寬居民勞動收入和財產性收入渠道”“擴大中等收入群體,縮小收入分配差距”⑤習近平:《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奪取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勝利》,新華社,2017年10月27日,http://www.gov.cn/zhuanti/2017-10/27/content_5234876.htm.等關鍵詞句。2019年,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進一步明確了分配制度的內涵和實現機制,不僅提出了未來分配制度改革的清晰思路,同時將分配制度嵌入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中,體現了生產關系與分配關系的辯證統一。
稅收是國家憑借掌握的公共權力,依照一定的標準和程序參與國民收入分配,通過取得財政收入以滿足社會公共需要的一種方式。阿道夫·瓦格納(Adolf Wagner)第一次從分配公平的角度研究稅收在執行社會政策中的重要作用,強調稅收負擔應當公平合理。理查·A·穆斯格雷夫(Richard·A·Musgrave)和皮吉·B·穆斯格雷夫(Peggy·B·Musgrave)在合著《美國財政理論與實踐》一書中提出了公平稅負的稅制要求,每個人應承擔“合理份額”的稅收。稅收調節收入分配基本職能的實現,應遵循稅收受益原則和稅收支付能力原則這兩個基本點:第一,受益原則要求稅收由受益人承擔,誰從政府的公共服務中享受利益越多,誰就該繳納更多的稅;享受公共服務少的少納稅,沒有受益的可以不納稅。第二,支付能力原則要求按能力納稅,收入、財產、消費都可以是納稅能力的衡量標準,對不同支付能力的人群進行量能征稅。稅收的調節收入分配職能,對各類納稅主體平等對待,既參與新價值創造的分配,也影響財富積累的分配,最終帶來生產效率的提高,從而促進社會的公平正義。
新經濟時代的特征之一是經濟全球化。經濟全球化使產業分工和結構調整在全球范圍內進行,資本和技術等要素在全球范圍流動。特別是,經濟全球化在推動各國經濟迅速增長的同時,也導致了國際國內收入差距快速擴大。新經濟時代的特征之二是經濟增長方式發生深刻的變革,大數據、新知識、新技術成為經濟增長的關鍵動力。數據、知識、技術等新的要素和傳統的資本、勞動等要素結合一起,按各自的貢獻共同參與收入的分配。由于不同要素所帶來的報酬天然不同,每個人所占有的要素也不盡相同,因此導致收入差距進一步擴大。中國的基本經濟制度變革雖然取得了很大成效,但收入分配不平等問題并沒有得到很好地解決,比如,中國經濟中的“國退民進”,導致了資本要素中的私人資本所占有的份額越來越大,資本收益中的私人資本收入越來越多,這也是拉大差距的因素之一。還有,中國的勞動力因戶籍關系的約束尚不能在全國范圍內自由流動,一定程度上使不同的行業、部門、地區難以獲得公平的勞動報酬。另外,從公共服務供給情況來看,教育、醫療等公共服務設施和公共服務投入存在巨大的城鄉差距、區域差距,也加劇了不同地區社會成員之間的收入差距。鑒于此,新經濟時代中國居民的收入差距不斷擴大,亟待形成運用稅收工具改進收入分配的長效機制。
共享發展、共同富裕是中國社會主義分配制度改革的基本原則和長遠目標。中國新時代仍存在發展不平衡不充分的深層次問題,尚不能滿足廣大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的需要。黨的十八屆五中全會上,習近平總書記提出了“以人民為中心”的新發展觀。共享發展作為其中重要的一個理念,對于社會的分配公平問題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當前,中國雖然實現了整體脫貧,但鄉村振興任務壓力還很大,必須依賴稅收進一步規范收入分配秩序、增加農村人口收入,補齊“短板”;特別是,需要逐步縮小收入差距,努力打造橄欖形收入分配格局,才能逐步實現全國人民共享發展,進而達成共同富裕最終目標。習近平總書記談及“在發展中保障和改善民生”時提出,“保護合法收入,規范隱性收入,遏制以權利、行政壟斷等非市場因素獲取收入,取締非法收入”。①中共中央宣傳部:《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三十講》,北京:學習出版社,2018年版,第232頁。這就意味著,新時代需要在發展中調整收入分配結構,著力營造公開公平公正的體制機制和競爭環境,瞄準專業技能人才、新型職業農民、企業經營管理人員和基層干部隊伍等重點群體②《國務院關于激發重點群體活力帶動城鄉居民增收的實施意見》(國發〔2016〕56號),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2016年10月10日,http://www.gov.cn/zhengce/content/2016-10/21/content_5122769.htm.,創造更大市場空間和更多就業崗位,激發重點群體的活力,以帶動城鄉居民實現總體增收。并且,要不斷培育和擴大這部分增收潛力大、帶動能力強的中等收入群體比重,爭取將中等收入群體的規模從現在的4億陸續擴大到9億。需要強調的是,加快推出差別化收入分配激勵政策,扭轉收入差距擴大的局面,是中國人民共享發展共同富裕的現實需要。
改革開放以來,為適應國家經濟體制改革的需要,中國稅收制度也相應地進行了持續改進和不斷完善。經過40多年的稅制改革探索與實踐,已初步建立起一套基本適應國家經濟體制、與國際慣例接軌的多稅種、多環節、多層次的復合稅收制度。中國稅制的整體設計須注重分配公平導向,有效抑制分配差距的擴大,助力中國經濟社會健康協調發展。
1980年,伴隨經濟體制轉型,中國開始實行“劃分收支,分級包干”的稅收制度,稅制改革邁出了試探性卻意義重大的一步。中央和地方分別按隸屬關系、稅種和一定比例分享收入,初步建立起符合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運行規則的稅收制度。同時,為了配合對外開放政策,通過立法建立了個人所得稅、中外合資經營企業所得稅和外國企業所得稅等涉外稅收制度,還恢復了一度停征的工商統一稅、城市房地產稅和車船使用牌照稅等流轉稅。此輪稅制改革的成功,一定程度上適應了同時期引進外資和對外經濟、技術合作的需求,為中國經濟和社會政策的實施創造了必要的稅制環境。
1983年,中國全面規范政企關系,國有企業不再上繳利潤而是試行繳納國有企業所得稅,中國稅收制度改革迎來了重大突破。“利改稅”打破了計劃經濟長期的理論束縛,是國家與國有企業分配關系的一個歷史性轉變。1984年,設立了集體企業所得稅、私營企業所得稅、城鄉個體工商業戶所得稅、個人收入調節稅、城鎮土地使用稅、耕地占用稅、印花稅、城市維護建設稅、關稅等一共37個稅種。本輪稅制改革涉及的稅目種類繁多,基本覆蓋流轉稅、所得稅、財產稅等主要稅種和其他輔助稅種,但仍然缺乏對土地市場和資金市場等領域的調節。盡管通過本輪稅制改革,促進了中國的稅收收入持續穩定增長,對調節收入分配也起到了積極作用。但是,這種區別所有制性質分別設置不同稅種和稅率的稅制體系,導致了稅負不公平的問題,并阻礙了生產要素在市場上的自由流動。
1994年,為加快建立與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相配套的稅收制度體系,中國實施了新中國成立以來規模最大、范圍最廣、內容最為深刻的“分稅制”改革。稅制改革貫徹《國富論》中平等、確定、便利、經濟的稅收原則,圍繞統一稅法、公平稅負、簡化稅制和合理分權的基本原則進行。稅制改革的主要內容為合并內外兩套稅制,實行統一的內外資企業所得稅、個人所得稅和流轉稅。同時,在稅收征管體制上分設中央和地方兩級稅務機構。這次稅制改革進一步構建了符合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要求、科學規范而有效的稅收制度,并且帶來了中央財政收入的大幅增加,達到了改革的預期目的,但也暴露了地方財政困境和居民收入下降等弊端。
2001年以后,為健全統一、開放、競爭、有序的現代市場體系,中國稅制改革的目標轉向注重稅制結構的優化和均衡。新的稅制改革確立了“簡稅制、寬稅基、低稅率、嚴征管”的改革原則,稅制改革的目標為建立以流轉稅和所得稅為主的雙主體稅制結構。改革的內容包括增值稅“轉型”和“營改增”擴圍,并在全面實現“營改增”之后又對增值稅稅率進行適當簡化。同時,消費稅也做出較大調整,把過去稅目里沒有的高能耗產品和奢侈消費行為納入征收范圍。尤其是個人所得稅全面修訂,免征額從每月800元大步提高到每月5000元,扣除標準中開始考慮教育、醫療、住房等專項支出。這個階段稅制改革側重于在原有稅制框架內進行結構性的調整,并開始向現代稅制體系轉型。
2013年,中國明確了稅收政策進一步完善的總方向:“深化稅制改革、完善地方稅體系、逐步提高直接稅的比重”①《中國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新華社,2013年11月15日,http://www.gov.cn/jrzg/2013-11/15/content_2528179.htm。。2014年,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提出:“深化稅收制度改革,優化稅制結構、完善稅收功能、穩定宏觀稅負、推進依法治稅,建立有利于科學發展、社會公平、市場統一的稅收制度體系,充分發揮稅收籌集財政收入、調節分配、促進結構優化的職能作用”②中共中央政治局審議通過《深化財稅體制改革總體方案》,新華社,2014年6月30日,http://www.gov.cn/xinwen/2014-06/30/content_2710105.htm.。2020年針對全球性疫情的暴發,中國又進一步提出推進實質性減稅和實施普惠性的稅收免除,持續地加大減稅免稅力度,充分發揮稅收的積極調節作用。
回顧中國稅制改革與演變的路徑,在經歷了幾次重大的改革后,現已初步建立起較為完善的調節收入分配的稅制體系,但仍存在著諸如間接稅逆向調節、所得稅的累退性和財產稅的不完善等問題,這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社會分配的公平。
貨物勞務稅是對所生產出來的商品和所提供的服務征稅,其稅額往往立竿見影地反映在所有商品和服務的相對價格上,并最終由消費者承擔。由于貨物勞務稅是通過定價機制傳導和轉嫁稅負的,對收入分配是一種間接的調節;而從需求彈性的角度來看,維持居民日常生活所必需的商品和服務的需求彈性低,中低收入者的用于基本生活的開支在所有開支中所占比重相對較高,因而便會承擔更多轉嫁的稅負。另外,從邊際消費傾向遞減效應看,伴隨收入增加,消費增量在收入增量中所占的比例是遞減的。因此,中低收入的居民可支配收入較少,用于商品和服務的消費增量占收入增量的比重更大,而實際稅負則相對更重。這種以貨物勞務稅等間接稅為主的稅制,將因稅收負擔轉移的不平等導致了收入再分配的不平等。
稅負的累退性是指稅收負擔與納稅人的收入水平成反比,收入越高承擔的稅負反而越輕,與稅收量能征稅的原則背道而馳。中國的個人所得稅采取分類征收模式,每一種來源的收入都有相應的扣除項目,且扣除數量的多少并不考慮其他收入類別。這就導致僅有工資薪金單一收入來源的多數社會大眾費用扣除有限,而有多種收入來源、多類別收入的高收入群體,卻可以多次扣除,享受更有利的抵扣政策。從這個意義上講,個人所得稅的分類稅制所起累退的作用,將會導致稅負的橫向不公平。還有,我國個人所得稅中僅有工資薪金、勞務報酬兩項所得采用累進稅率,其他來源和類別的所得都適用20%的單一稅率,這便造成收入差距的不斷擴大。另外,對于新興的網店主、網紅主播、代購、直播帶貨等非傳統就業人員的收入尚存在稅收立法上漏洞,也影響了居民之間收入分配的公平。
財產稅直接針對居民的財產征稅,具有指向明確且不易轉嫁的優點。目前我國開始征收的財產稅種類較為單一,僅有車船稅、土地使用稅納入征稅范圍,個人房產稅暫時只在上海市、重慶市進行首批試點③上海市人民政府2020年12月29日發布關于延長《上海市開展對部分個人住房征收房產稅試點的暫行辦法》(滬府發〔2011〕3號)有效期的通知。重慶市人民政府2017年01月13日發布關于修訂《重慶市關于開展對部分個人住房征收房產稅改革試點的暫行辦法》和《重慶市個人住房房產稅征收管理實施細則》(重慶市人民政府令第247號)的決定。,遺產稅、贈與稅仍未開始執行。納稅人的納稅能力和他擁有的財產正相關,財產多的納稅人理應承擔更多稅負,這是稅收公平原則的體現。當前,我國居民財產性收入激增,而財產稅在現行稅收體系中的規模偏小。特別是中國近些年家庭房產的數量差異和增值收益,已成為造成收入差距擴大化的主要因素之一。然而房產稅尚未全面開征,使得這些收益的分配沒有得到適當的調節。另外,富裕家族巨額的遺贈財產,不斷在家族內進行財富積累和代際轉移,而相應稅收調節的缺位,也直接導致了貧富懸殊的加大,極不利于資源的合理配置。
稅制結構的選擇要考慮具體的國情和特定的社會發展環境。目前,我國經濟活動中還存在一定的現金交易,居民收入和個人財產等基本情況還沒有完全納入管理范圍,直接稅要成為我國主體稅系尚有不少困難;而貨物勞務稅等間接稅征管難度相對較小,在較長的時期內間接稅仍將發揮不可替代的作用,因此有必要科學設置間接稅稅種。首先,適當調低增值稅稅率,可考慮將醫保類藥品、公用事業的水電煤、個人衛生清潔用品等生活必需品納入免稅的稅目。其次,增加消費稅的調整對象范圍,將新出現的高消費商品和高消費行為納入消費稅稅目。比如,對于高收入群體追逐的高檔服飾、高檔箱包、高檔家具、私人飛機等奢侈消費品,以及高級會所、高檔餐飲等奢侈消費行為可考慮征收消費稅;同時,應調整消費稅稅率,擴大不同商品的稅率差距,縮小定額稅率的適用范圍,提高消費稅調節收入的精準性。習近平總書記在民營企業座談會上講話中指出“要加大減稅力度”“推進增值稅等實質性減稅”①習近平:《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第三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20年,第264頁。。因此,減少低收入者生活必需品的稅收負擔,對高收入者奢侈消費進行征稅,盡量降低貨物勞務稅逆向調節效應的影響,這理應成為當前我國稅制改革的重點。
優化涉稅信息的采集,基于全國范圍內稅務機關、銀行、工商、民政和社會保障等機構之間納稅信息共享的條件,對自行申報納稅人應實現綜合課征。加強對扣繳義務人的管理,完善納稅義務人納稅檔案,實現對互聯網時代線上線下各收入群體的管理和監控。發揮稅收信用體系的作用,通過對不依法納稅的納稅人進行公開曝光,對偷逃稅款者進行聯合懲戒或者限制其高消費等行為。改良現行按照11類所得分別計征的個人所得稅,可將資本和勞動所得合并課稅,不重合計算抵扣項目并使它們適用相同的稅率,以達到不同類型收入和不同納稅個體間的稅負公平。對于現有7級超額累進稅率存在邊際稅率過高、級次過多和稅率間爬升幅度過大的缺陷,可以借鑒國際上個人所得稅征稅級距4~5級的經驗做精細化的調整。考慮我國建立消費拉動經濟發展模式和大力發展服務業的趨勢,需要培養擴大有消費能力的中等收入群體,可適當擴大剛進入納稅圈的中等收入者的低稅率適用級距,這種側重對個人工作、生活各項成本的考慮,有利于不斷改進社會整體福利。與此同時,應把個人所得稅的改革作為完善稅制的主要發力點,不斷優化稅制結構,切實提高直接稅的比重。
財產稅的征收要考量中國經濟發展的階段、經濟發展的動力、稅務管理的水平、財產轉移的便利性等多方面因素。首先,擴大房產稅的征收,將課征范圍從小部分試點城市擴大到全國城市范圍,同時應注意將收入較低的居民的自住房排除在外;對于一些區域的鄉鎮農村已經非常富裕,出現了大量民宿、別墅等經營性用房,必要時也可以逐步納入房產稅課稅對象。其次,可以在合適的時機考慮遺產稅和贈與稅的征收。目前中國居民的資產存量相當高,瑞銀(UBS)聯合普華永道(PWC)發布的《2020年億萬富豪報告》的數據表明,中國現有415位億萬富豪,人數在世界上排在第二位②《2020年瑞銀/普華永道億萬富豪報告:中國億萬富豪人數刷新紀錄》,《上海證券報》,2020年10月13日,https://finance.sina.com.cn/roll/2020-10-13/doc-iiznezxr5657763.shtml.,且富豪的年齡呈年輕化趨勢,已經具備了開征遺產稅和贈與稅的基本條件。考慮我國根深蒂固代際傳承的傳統觀念,應該加強宣傳和論證,逐步釋放調節過高收入、維護社會公平穩定的信號,提高公眾接受度。另外,我國還出現大規模富裕階層、知識精英的海外移民潮,也應做好退籍稅的立法準備,從小口徑開始征收,可從一定程度上防止資產外逃、稅收流失,促進社會公平。最后,依托全國各城市的住房信息共享平臺,頒布個人金融賬戶實名和不動產登記法規,實現個人財產公開透明、真實有效,并利用第三方信息加以佐證,以切實拓寬稅基降低稅率,充分發揮直接稅的調節作用。
良好的稅制需要完善的稅務管理來保障其效能的實現。由于我國現行稅收征管體制仍存在許多不足,諸如對于現金收入監管缺位,對微信、支付寶等新興支付手段還沒有建立成熟的監管制度,大量的交易和資金游離于可控范圍。特別是,個人所得稅流失嚴重、房產稅的稅源沒有完全掌握,難以足額征收,這些均弱化了稅收的調節作用。習近平總書記提出:“促進收入分配更合理、更有序。履行好政府再分配調節職能,縮小收入分配差距。”①中共中央宣傳部:《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三十講》,北京:學習出版社,2018年,第226頁。新時代隨著大數據的加快發展,帶來經濟模式的巨大改變,也促使稅收征管方式發生根本性變革。因此,需要大力改善稅收環境,建立綜合治稅體系,提升征管服務水平,有效降低稅收成本。第一,建立涉稅數據處理云平臺,運用大數據、互聯網、云計算等信息化技術,實時跟蹤、監測、分析納稅人的生產經營、納稅行為和涉稅風險的狀況,改變過去稅收征管的事后管理模式,更加注重全面、準確的全過程控制。第二,通過完善申報方式來進一步改進征管手段。如,采用源泉扣稅、稅款預扣、設立納稅人永久賬號、網絡實時報稅等方式,增強納稅人主動納稅意識和稅收遵從理念,逐步形成主要面向自然人征收的管理模式。第三,構建及時高效的稅收爭議解決機制,形成和諧的征納關系。如,通過設置電子留言板、公眾號或采用其他信息化手段暢通征納溝通渠道,搭建納稅人權益維護平臺。在自行申報的稅項需要調整時,可以先由納稅人自查自糾處理,對于明顯存在偷稅漏稅行為的,由稅務機關直接糾正并對此后再發生的不法行為采取更嚴格的監管或懲罰措施。第四,加大對大數據稅收征管人才的培養和儲備,強化稅收征管現代化的保障能力。總之,實現稅收征管的智能化、高效化和稅務人員的高素質化,是新時代分配公平的有力保障。
從長遠來看,分配公平與經濟增長同等重要。分配公平原則的實現,有賴于政府調節的科學性和有效性,其主要著力點應體現在:以稅負公平為基點,通過稅制改革,更加科學地設置稅種、稅率;當務之急是個人所得稅和企業增值稅改革要有實質性推進②王修志:《十九大·理論新視野——堅持和完善收入分配制度》,求是網,2018年3月13日,http://www.qstheory.cn/wp/2018-03/13/c_1122526975.htm。正視中國現行稅收政策在調節分配中存在的問題,科學設置增值稅、消費稅的稅目稅率,減少間接稅的逆向調節效應;建立稅收信用體系,改良現行個人所得稅的級距,將不同類別所得綜合課稅;考察居民財產構成,擴大房產稅征收范圍、適時開征遺產稅和贈與稅、著手退籍稅的立法準備。同時,運用信息化手段實時進行涉稅大數據的自動分類和匯總,推進稅收征管現代化,不僅能有效地降低征管成本,而且能夠進一步提高納稅人的滿意度和獲得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