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玄風
八大長老執意處死儒子,雖有慕容寒假扮成庸公從中周旋,卻因身份暴露導致情勢更加危機。好在有羊劍容暗中相助,終于救出儒子,讓他免于一死。二人經歷了這許多事情,也是情投意合,私定終身。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羊劍容突然被抓走,儒子也從慕容寒處得知所有的事情真相,自己竟是溫良雙子的親生父親,這一沖擊性的事情讓治子氣得當場吐血身亡……
此時,一孩童喊道:“爹爹!”另一孩童牙牙學語,口齒不清。他們雙雙搶了過來,扶住治子,跪倒在地,正是溫良二子。
溫子見父親身上流血,而儒子手中的君子劍恰在此時跌落在地,說道:“是你殺死我爹爹的!”雙目噴火,怒瞪儒子。良子舌頭已咬斷,無法言語,欲替父報仇,竟拔出仙劍。溫子亦“唰”的一聲拔劍在手,兩劍齊出,向儒子身上飛刺而去。
二子年紀尚幼,卻恪守儒門忠孝節義,素來視父親有若神明。此刻見父親被殺,怒火橫生,催得仙劍上所發的劍氣逼人生痛,雖然見到儒子斷了一臂,心中驚詫不已,卻仍是揮劍刺落。
儒子見溫良二子長劍刺來,一時心亂如麻,忍不住想道:溫良二子當真是我的孩兒?我行事不知檢點,如此惡行,與禽獸何異,又如何對得起兄長?心中正自一片迷茫之際,突覺右胸一陣劇痛,回過神來,只見兩劍早已從中穿過,正是溫良二子的仙劍。
此時晨曦初露,朝陽之輝灑在儒子的臉上,儒子如同木佛一般杵在當地,神色坦然,略帶一絲笑意。
慕容寒見溫良二子刺殺儒子,心中大驚,喊道:“住手!”雙手一伸,抓住二子后領,提了起來,扔在一旁。
溫子罵道:“妖女!你亦是我們的殺父仇人。”
慕容寒左右開弓,扇了溫良二子兩記耳光。
溫良二子不知慕容寒就是柳三妹,眼見她殺人后仍行兇,互使眼神,又挺劍來刺慕容寒。他們本就是一母雙胞的骨肉兄弟,又自幼便修習雙劍合璧的仙劍,臨陣對敵之際,只需一個眼神便可知曉對方的心意。
慕容寒喝道:“溫良二子!不得無禮!”
溫良二子突然停住,良子指著自己的喉嚨嘴巴,不住地比畫。溫子立馬會意,心覺不錯,問道:“你聲音怎么這么像我娘?”
慕容寒心神激動,雙眼通紅,說道:“溫子、良子,我就是你們的娘!”
溫子道:“我娘是柳三妹,比你這人不人、妖不妖的魔鬼美上一百倍!”
慕容寒聽得溫子罵自己為魔鬼,心中一陣絞痛,說道:“溫子、良子,我真的是你們的娘!”
溫良二子從未見過此等模樣之人,又豈會是親娘?
溫子道:“你和儒賊合謀殺死我爹爹,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先殺儒賊,再回過頭來殺你!”二子合力,使出九思仙劍訣,又向儒子逼去。他們二人修為本就不低,此時心急父仇,更是將九思仙劍訣發揮得淋漓盡致。
劍光來回縱橫,氣勢如虹,自有一股仙童臨凡之姿。
儒子本是治子的親兄弟,溫良二子應當稱呼儒子為“叔叔”,但因大仇已結,也不再提及這“叔叔”二字,直接斥之為“儒賊”。
儒子仍是心亂如麻,眼見寒光又再度逼近,心想:溫良二子乃本門后輩中人,肩上責任重大,修仙路上,豈可背負這如此糊涂的身世?若他們二子再有任何差池,因身世糊涂而走火入魔,那我豈不是又多了一條罪名?反正我已對不起兄長,若是讓他們大仇得報,自此心中無怨怒,自可全心全意修仙。我死于他們的劍下,他們就永遠不會相信我就是他們的生父。心中閃過如此念頭,不思避趨,反而迎了上去。
慕容寒見溫良二子已失理性,卻又不忍傷害兩子,只得提起儒子往后一拖,說道:“大逆不道!”
溫子道:“父仇不報,那才是大逆不道!”
慕容寒道:“你們殺了儒郎,那才是真正的大逆不道!你們可知……”
儒子卻搶聲說道:“溫子、良子,你們可要記住,這慕容寒不是妖女,是你們的親娘。”他不愿慕容寒將自己是溫良二子的生父身份說出,是以搶斷。慕容寒就是柳三妹,此事在桃源大亂之時已是眾所周知,而溫良二子因被木青牙派人劫走而未能得知。
溫子又是雙手一抖,長劍寒光閃爍不定,說道:“儒賊,你素來行事荒誕不經,竟連我父親都殺了,你的話如何讓人相信?她不是我們的娘。我們兄弟二人乃柳三妹之子,這妖女藍珠白膚,非我桃源之人,又如何能是我娘?”兩人又是長劍迸出,分刺儒子和慕容寒。
慕容寒本來心想借此天助我也的良機,一家四口就此遠離桃源,遠走高飛。此時見溫良二子不認自己,心中一陣傷痛,嘆道:“原來我當真是世間苦命之人!”心中亦是一片慌亂,但覺眼前一片迷茫,不知溫子的長劍已刺到門面。
便在此時,一人喊道:“儒門兩子快收手,不得傷害教主愛女!”
溫良二子回過頭來,只見木青牙高舉治子尸身而來,步向懸崖,只需稍一松手,即令治子落入萬仞大裂谷之下。
當今的陰陽門乃黑白陰陽王掌權,木青牙雖貴為十大閻王中人,但內心中仍是敬重慕容屠欲魂,愛屋及烏,對慕容寒亦是敬愛有加。先前他聽得慕容寒命令,要讓自己替他兄長報仇,因此他對治子的恨真可謂到了極點,即使治子早已身亡,仍是恨不得將他碎尸萬段。眼見溫良二子欲刺殺慕容寒,護主心切,不惜以治子尸身相逼。
溫良二子見木青牙如此侮辱父親尸身,心中驚怒交集,當即撤劍來刺木青牙。
木青牙見二子攻向自己,喝道:“且住!你們若是踏前一步,立馬將他拋下去!”溫良二子聞言,不敢上前。
木青牙又道:“治子乃桃源罪人,本該千刀凌遲處死,死后不得歸宗認祖,又是我陰陽門的叛徒,留著作甚?不過……”突覺雙手一痛,竟拿不住治子尸身,心道:難道死尸也會作怪?只見手背上留下兩道血痕,而治子早已摔落崖下。
這一切溫良二子看來,自然是木青牙將治子的尸身扔下去的了。兩人飛身過去,躍向崖下欲救父親,此舉無異于自取滅亡,幸得一軟鞭飛來,纏住他們的腳踝,才化險為夷。那軟鞭在半空直舞,已將二子穩穩放落在地。揮鞭之人頭裹白布,一目被啄,正是南宮劍郎,身后跟著數十名黑衣人。
原來,綠竹翁救得溫良二子后,運法將他們藏在法陣行藏之內。后因與儒子飲酒,一時忘卻將此禁陣告之,直到靈脈斷絕前一刻,才想起此事,欲轉告儒子,卻已來不及。
溫良二子被禁在綠竹翁預先設下的法陣之中,恰好遇上南宮劍郎。南宮劍郎從誅仙臺上被儒子推下,卻大難不死。他追殺羊劍容直闖桃源時,曾在鏡練河與假扮柳三妹的慕容寒有過一場惡戰,后因慕容寒中毒,在船上曾見過溫良二子。
此時,南宮劍郎又再撞見二人,回想起與“柳三妹”那一場不明不白、驚心動魄的苦戰,非但折損人馬,且自己一目被廢,兼之誅仙臺上新敗,怨怒無處發泄,一切正好盡數著落在溫良二子身上。
而溫良二子被木青牙封印靈力,一直妄圖沖破,突見南宮劍郎欲對己不利,雖處危難之中,卻因出于對仇敵的憤恨之心而絲毫不懼。
溫子凜然罵道:“陰陽門惡賊,亂我桃源,快來受死!”
恰在此時,初一、十五正在搜尋溫誨人等行蹤,聽得有人大罵陰陽門,當即上前。兩人見南宮劍郎等人膽敢冒充陰陽門中人,不問情由,便大打出手,但又哪里是南宮劍郎的對手?只得趁機逃走,回報木青牙。
木青牙得報,隨兩人前往,發覺正是溫良二子,失而復得,當即將二子攜來。他先前挾持二子,純粹是出乎對故主的一片敬慕之情而全力護犢,并非有意以此來威脅儒子。
南宮劍郎亦識得木青牙的威名,與之略敘交情。木青牙得知南宮劍郎與南宮一劍的關系非同尋常,即領他來拜見慕容寒。
此時,溫良二子被南宮劍郎揮鞭卷起,甫一立定,即朝懸崖跪下,放聲痛哭。木青牙伸出尚有血跡的手,欲待剖明詭異的一切,不料兩道寒光直逼面前,正是溫良二子暴起,以長劍刺殺而來。
溫子道:“你連我爹爹的尸身都不饒過,不殺你,我誓不為人!”
木青牙拉開架式,立馬舉手還擊。慕容寒怒斥:“木青牙,你膽敢以下犯上?”木青牙聞言,不敢還手,見二子憤怒不已,一時無可奈何,只得往林中逃命而去。二子長劍同時一抖,緊追不舍。儒子欲追,卻被慕容寒攔住。
慕容寒早已看到南宮劍郎,見他揮鞭救下溫良二子,心中雖有感激,神色卻仍是冷漠,說道:“南宮一劍是我爹爹的屬下,而你只是他老人家掛名的孫子,膽敢對我無禮?”
南宮劍郎知道慕容寒的來歷,又曾兩度領教過她的手段,見她大怒,心中不由得甚是惶恐不安,向慕容寒拜了下去,說道:“小人無知,多有冒犯,還請慕容千金恕罪!”
慕容寒道:“你一路上苦苦追殺的羊劍容呢?”
南宮劍郎道:“回慕容千金,小人無能,不知那臭女人所蹤!還望慕容寒千金指點一條明路,讓我滅門大仇得救!”
慕容寒向著儒子一指,說道:“這廝就是她的相好,你先將他的項上人頭給我取下來。”
誅仙臺上,南宮劍郎被儒子突發的妖藤攻得措手不及,心中對他畏懼不已,但見慕容寒已有所令,亦是不敢不從,只得硬著頭皮,叫道:“布陣!”身后黑衣人立馬張弓搭箭,對著儒子。
慕容寒道:“儒郎……”
儒子早將生死置于度外,面對鋒銳的利箭仍是昂然的道:“慕容寒,我已對不起兄長,斷臂明志,亦是在所不惜。此時你要取我人頭,我也無話可說。”
慕容寒道:“天大地大,你何必苦苦固執己見?自此以后,咱們一家四口……”
儒子又立馬打斷道:“慕容寒,承蒙錯愛。儒子心里只有柳三妹一人。”
慕容寒問道:“羊劍容那賤人呢?”
儒子道:“劍容妹子與我曲韻相交,亦是人生知己。”回想舟中那一片月色溶溶,何止是知己?
慕容寒心中一酸,長睫一眨,淚水奪眶而出,心中已冷到了極點,手腳為之一軟,本來指向儒子的手臂也垂了下來。
南宮劍郎并未看清慕容寒此時的神情,見她手一揮,只道她下決心誅殺儒子,就算慕容寒不下令,他也要報誅仙臺上的大仇。當即號令隨眾放箭,長箭激飛而出。
慕容寒不由得大驚失色,欲呼喝停止,但為時已晚。
眼見儒子非死在利箭下不可,突然,眾人只覺眼前一花,一人從慕容寒身后躥出,揮動長竹竿兜攔眾箭。眾人尚未明白眼前何以突起變故,只聽得“啪啪啪”幾聲,不知儒子著了何等手法,已被奪了過去,放在一旁。
儒子身旁那幾人伸手摸臉,劇痛難當,當中數人緊捂住肩頭,肩上各插著一支長箭。
一片驚慌中,只覺眼前多了一人,正是一老態龍鐘的老太婆。她擋箭、奪人、打臉和甩箭,一氣呵成,迅捷若電,如鬼似魅,令人不寒而栗。儒子身形魁梧,肩寬體重,而那老太婆竟是舉重若輕,渾然不將人高馬大的儒子當一回事。
那老太婆喝道:“活得不耐煩啦,竟敢到老婆子的地方撒野!”
儒子陡見那老婆子,說道:“原來是老前輩。”上前拜倒在地,說道,“多謝前輩救命之恩。”
那老婆子道:“倒算你這儒子有良心,還記得老婆子,這就隨老婆子去吧!”不等儒子回答,長竹竿揮出,將儒子凌空提了起來,掛在竹竿之上,倏然而去。儒子心道:這老婆子何許人?她先是劫持了劍容妹子,如今又來劫持我。
慕容寒見那老婆子來去飄忽如鬼魅般,心中暗自佩服,卻不知那老婆子來歷,見她將儒子劫去,喊道:“不得無禮,快將儒郎放下。”而南宮劍郎等人見那老婆子來去自如,神功若斯,嚇得呆立一旁不動,哪里還敢吱聲?
那老婆子本已落在數丈之外,忽聽得慕容寒大聲呵斥,回過頭來喝問道:“左一句儒郎!右一句儒郎!你是何許人也?儒郎是你叫的嗎?”話音未落,已回到慕容寒身前,目光如刀,細細地上下打量著慕容寒,說道,“哪里鉆出來的丑八怪?沒點人樣!也沒點規矩!”
慕容寒父母并非漢人,模樣與漢人自然大異,以致那老婆子直斥她沒點人樣。其實慕容寒容貌姣好,只是那老婆子從未見過這白膚藍珠之人而以之為怪罷了。
慕容寒被她這凌厲的目光掃過,立覺體無完膚,懼于她那股不怒自威的氣勢,心中一寒,卻不忿她如此平白無故劫走儒子,怒道:“得山野婆子繆贊,小女子受寵若驚!”突然一陣黑煙白氣呼嘯而出,直攻那老婆子的門面。
那老婆子“咦”的一聲,仍是長竹竿一劃,“呼”的一聲,將突如其來的黑煙白氣盡數逼回,打落在慕容寒的臉面上。情急之中,慕容寒立馬收住,但那老婆子竹影如電,來勢兇猛,力道又強勁無比,早已將慕容寒熏得全身上下黑乎乎的,極是難看。
那老婆子道:“小妮子有些門道,只可惜盡是些邪門歪道之術,難登大雅之堂!”
慕容寒心有不甘,立馬祭出長劍,劍勢奇快,拿捏極準,力道亦是不弱,顯然是攻敵毫無招架之功的厲害招數。她劍去如風,眼見便可將那老婆子料理,孰料那老婆子應變奇速,眼見劍尖直抵胸口,斜地里閃身避過,不等慕容寒變招,手指在半空一夾,已將她手中長劍斷為數截,又聽得“啪啪啪”的三聲響后,順勢打了慕容寒三巴掌,致使其臉面頓時浮腫熱辣。
響聲甫畢,那老婆子早已站回原先之地,說道:“藍珠高鼻的模樣,裝神弄鬼!”言下之意,慕容寒古怪模樣并非天生,而是人為故意易之。同時也表明,她顯然亦是不識“胡”為何樣。
慕容寒兩度偷襲失手,心中不免驚慌,叫道:“你……老前輩,請你將我的儒郎放下!”不敢直斥呼喝,只得改稱老前輩。
那老婆子點頭道:“果然是要教訓兩下才乖!這是你的心肝寶貝么?自己的心肝被人搶了,有本事自己來拿!”
慕容寒道:“既然是我的心肝寶貝,豈容前輩奪去?這豈不是要了小女子的命?”
那老婆子看了慕容寒一眼,又看了儒子一眼,說道:“你這小子艷福倒是不淺!兩個小女娃對你都是那么的癡情!這樣吧!老婆子就只帶走你的一半,留另一半在此!”倏然奪過南宮劍郎身后黑衣人身上的一把長刀,說道,“丑八怪,你要哪一爿?左爿還是右爿?”說著揮刀便向儒子頭頂劈落。
那老婆子行為稀奇古怪,說砍便砍,若是真的砍了下去,儒子豈不是就此殞命?
慕容寒急道:“不可傷了儒郎,我要整個儒郎!”
那老婆子道:“你想要整個?那另外一個女子怎么辦?你要整個,老婆子偏偏連半個也不給!”隨手一拋,那長刀悶地一聲,竟沒入石中。
南宮劍郎等人看得傻了眼,不知眼前是真是幻,呆若木雞,一動不動。
那老婆子見眾人呆立不動,又道:“老婆子可要帶他走啦!你這丑八怪沒異議吧?諸位亂七八糟的也沒異議吧?”也不等眾人回答,挑起儒子便走。
那老婆子以長竹竿挑著儒子,身形騰起,去勢如風,竟是不需御物而行,且勢道較之上仙御劍有過之而無不及。
儒子見神技如此,自愧不如,心中忍不住嘆道:就算自己御劍而行,也無這般快捷。身在半空,但覺穿云破霧,耳際風聲呼呼作響,一時未知這老婆子意欲何為,只得說道:“儒子謝過前輩救命之恩!”那老婆子卻是置若罔聞。儒子因整個身體被懸在長竹竿上,無法看到那老婆子的神情,只道風聲急促,又重復了一遍。
此時那老婆子喝道:“少在這里啰啰唆唆,誰想救你來了?若不是那小女娃急著要見你,老婆子才不管你的死活!”
儒子道:“小女娃?哪個小女娃?”隨即想到她先前劫去羊劍容,心道:劍容妹子又豈是小女娃?難道這位老前輩是來帶我去與劍容妹子相會?必是如此,跟著這老婆子定能見到劍容妹子。
想到此節,心中一陣歡喜。
那老婆子瞥見儒子臉有笑意,突然長竹竿一抖,令儒子整個身子凌空而起。儒子心中不由得大急,此刻受制于她,且靈力被封印,如此半空往下跌落,非摔得個粉身碎骨不可,心想:劍容妹子尚未見到,卻先行枉自送了性命。
卻聽得那老婆子罵道:“你這家伙怎的如此薄情?這么快就將人家忘得一干二凈了?人家苦苦盼你等你,你一時糊里糊涂地尋死,一時又糊里糊涂地傻笑,當真莫名其妙!”
話音未落,長竹竿又是一抖,卻聽得“啪”的一聲,急追下墜的儒子額頭撞中竹竿,頓時浮起雞蛋般大小的紅腫,而身子又被長竹竿鉤住。
那老婆子出手,全無征兆,令儒子毫無防備。他只因一笑便遭那老婆子一番戲弄,心中氣憤,苦于受制于人,無可奈何,伸手扶正帽子道:“前輩,你要摔儒子,何不提早打聲招呼?”
那老婆子“咦”的一聲說道:“儒子?儒子?你的法號當真叫‘儒子?哼!就你這點微末道行,也能被那些混賬老糊涂封之以‘儒字,儒門無人,可見一斑!”
儒子聞言,暗自心驚:聽這位老前輩的口氣,似乎對本門極為熟稔,又極為不屑,難道她便是儒門當年奇女?啊!果真如此,她此刻有心為難我,豈不是為報仇而來?一時未知其底細,見她出言誹謗儒門,應道:“儒子身居當年諸子之末,年紀最小,修為尚淺,那是儒子一己之事,并非儒門無人。”
那老婆子卻道:“修為尚淺是真,儒門無人亦是真。就你這點應變之能,亦能入選諸子之列,并混得個‘儒字,想必是你族中之人想臉上有光想瘋了,暗中給那幫老混賬、老糊涂不少好處吧?那些狗東西任人唯親,唯利是圖,選你這種如此不成器之人修真,儒門焉能不敗?”她口中出言,腳下仍是如踏疾光一般,絲毫未停。
儒子聞言大怒,叫道:“前輩,你……你胡說八道。”但回想起德修長老等人的行事,心中亦老大不是滋味。
那老婆子道:“是啊!老婆子向來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老愛胡說八道,行事更是隨心所欲。老婆子要你扁,你不得不扁,要你圓,你不敢不圓。老婆子要摔你,你也只能乖乖地被摔!”
儒子生性隨和,雖覺這位老前輩所言極不中聽,卻認定她是個率真坦白之人,也就一笑置之,明知她不講理,卻覺每一句話未嘗毫無道理。
那老婆子見儒子神色古怪,說道:“是不是心里暗罵老婆子蠻不講理?”
儒子連忙道:“不敢!不敢!”
那老婆子道:“儒門之人,口是心非,盡是些偽君子!”
儒子見他大罵“偽君子”,立馬想起兄長治子,治子所修煉的仙劍名號正是“君子劍”,但他為了儒門掌教之位,行事與君子相去甚遠,冠之以“偽君子”實不為過。他心里雖然從不會如此想,但一聽到“偽君子”三字,總是覺得極不入耳,忍不住陡生怒氣,說道:“儒子雖不肖,但請前輩勿玷污儒門!”
阿風“啊”的一聲,但見儒子眉清目秀,自有一股英氣,急忙問道:“你是儒……儒什么?儒子?不是儒郎么?”
儒子點頭道:“我叫儒子,是誰叫我做儒郎了?”
阿風興奮地說道:“儒子、儒郎!原來姐姐掛念的是你。怪不得,怪不得,原來你長得這么俊。”
那老婆子急不可耐,喝問道:“那三名漢子到底怎么回事?”此言一出,阿風又低下頭去。那老婆子霹靂火一般,見阿風又低下頭去,好不耐煩,喝道,“那女娃被劫走,我的那些惡禽怎么辦?”
此時儒子才想起,當日這老婆子突然現身蓼兒洼,揚言攜羊劍容去便是為了伺侍惡禽。眼見阿風受其驚嚇過度,慌不能言,已猜到其中關竅,因此故示閑適,不徐不疾地問道:“是三條漢子將那姐姐擄去了?”
阿風點頭應道:“是!是!是!那三漢子說道,是你這女娃娃害得我家儒子兄弟如此田地……”
儒子心道:我家儒子兄弟?問道:“請問那三位漢子怎生模樣?”
阿風道:“相貌如何,倒是沒留意。但他們的兵器奇特,一個用殺豬刀,一個用長木勺,一個用占卦竹片,劫了那位姐姐后往東邊逃去了!”此時回答竟條理分明。
儒子心道:殺豬刀、長木勺、竹片,難道是燕屠、吳皰和晉卦三位兄弟?不會!燕兄弟他們哪里會知道桃源外有桃源?八俊中人,燕屠專事宰殺,吳皰專事皰廚,晉卦專事占卜算卦,而齊牧、魯釀以及秦軒分別專事畜牧、釀槳和弓弩舟車,另有宋醫事藥,楚鐘主祭祀禮樂。
儒門中人對這八人,表面上倒是一副恭敬,以示儒門之風,而心底下卻或多或少存了輕蔑之意,更有甚者,私底下卻斥之為奴。儒子卻與之交好,并與兄弟相稱,人前提起他們,更是稱之為“八俊”。
那老婆子長竹竿在地上重重一頓,喝道:“真是吃了豹子膽啊!殺豬、烹煮和會巫術的家伙,竟敢到老婆子頭上動土!”猛地里,長竹竿落在一株桃樹上,那株桃樹竟攔腰折斷,如同一柄大傘般斜斜飛出。她轉身向著儒子一指,說道,“這是老婆子請來的客人,你們替我好生招呼,若有半分怠慢,小心狗命!”發足便走。
眾女點頭哈腰,驚惶萬狀,只得連連稱是。
儒子一看,心中暗暗納罕:這長竹竿乃脆弱易折之物,竟能打斷碗口般粗細的桃樹毫不稀奇,奇的是她出招不見風聲,又能打得桃實不動。靈力之強,縱是本門八大長老,也未必能辦到。
正自贊嘆,那老婆子早已風一般消失在桃林中,而風過之處,桃枝仍是不住來回搖曳。
儒子見那老婆子追去,心想:她必是料定敵人離去不久,尚未走遠。當即與三女辭別,發足欲追,卻聽得三女齊聲道:“儒公子,請留步!”
儒子靈力被封,腰間穴道被制,手足雖得自由,卻仍是行動不便,尚未行出五丈之地,終究無法支撐,一跤坐倒在地,心道:劍容妹子啊!劍容妹子!儒子此時真是有心無力啊!
三女追了上來,扶起儒子。
阿風說道:“儒公子,婆婆吩咐我們要好生招呼你,你若是就此離去,我們不知將會受盡多少折磨。”
儒子心中暗驚,因自己執念而致使三女受辱,非己所愿,況且以那老前輩之能,豈有擺不平之事?當即站立起來,問道:“這老前輩行事古怪至極,到底是什么來路?你們與她又有何關聯?”從三女的一舉一動中看來,儒子斷定她們與那老婆子雖是熟絡,卻并不親近。
三女面面相覷,茫然無語,顯然她們對儒子所問,一無所知。儒子眼見于此,也就不再多問。她們將儒子迎入屋中小廳,廳內布置亦是極為簡陋,除了一張案幾和數張席榻外,別無其他的陳設。
儒子見盛情難卻,只得正襟危坐。
儒道兩門于秦末入遷桃源,仍是保留以往席地而坐的習俗,而桃源之外此時已是晉末。
魏晉時,胡人的椅、折凳等坐具陸續仍入中土,中原漢人受此影響,一致以往雙腿盤坐的姿勢,變為垂腿坐在椅上。
阿風奉上茶來,說道:“儒公子,請用茶!”
儒子接過,但見杯中漂著幾瓣桃花,心想:這桃花瓣乃利瀉之物,豈可當茶?他精擅醫技,于每一味藥性幾乎達到了了如指掌的境地,此時見阿風將花瓣當茶葉,忍不住問道:“你們平素亦是以此招待客人嗎?”
阿風道:“儒公子見笑啦,這荒野之地,與世隔絕,素無客人到訪。這茶卻是我等慣飲之物。”
儒子苦笑,只得喝了兩口,自覺另有一番風味。忽見木壁上掛著一幅長帛,畫像之人,正是儒門孟圣人,心道:這老前輩果然是本門中人。連忙上前,向著畫像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禮。
三女見儒子如此畢恭畢敬,忍不住失笑。
儒子說道:“敬奉開山師祖,那是應有之義。”
阿風說道:“婆婆對長帛畫像中人敬若神明,想不到儒公子亦是如此。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向著畫像一指。
儒子單臂急揮,急急惶地說道:“圣人之像,不可輕侮。”但一想到阿風是個女子,手臂便不敢推過去。
如此情狀,甚是狼狽,令阿風三女笑不可仰。阿風笑道:“想不到儒公子如此敬重畫中圣人。”
儒子說道:“圣人非常人所能及,咱們后輩子孫,唯恐敬奉不周。”于是頭頭是道地將孔孟之道與三人說了。
三女聽得云山霧里的,顯然對此不大感興趣,但見儒子說得畢恭畢敬,又忍不住暗暗竊笑。
儒子見三女暗笑,心惱她們如此行徑有辱圣人之道,正欲出言,忽見屋外桃樹旁一少年探頭探腦,向廳內張望。那少年似是道童打扮,眼見儒子目光掃過,又立馬縮了回去。
阿花與阿月亦早已瞥見那道童,一起對著阿風抿嘴一笑。阿風早已滿臉通紅,但見儒子在旁,卻又不敢向外張望。
此時,桃林內那道童出手相招,顯然是沖著阿風而來。阿花笑道:“阿風姐姐,你的相……里公又來找你啦!招呼儒公之事留待我們二人吧!”她說到“相里公”仨字時,故意在“相”字之后頓了一頓,且“里”字發聲低沉,顯然是想說成“相公”。
阿風望了一眼儒子,見儒子點了點頭,才步履蹣跚地行了出去。
儒子心急羊劍容,一直羞于開口,此時見那道童尚且敢在屋外與阿風相招,心想:我堂堂八尺男兒,難道連句話也不敢說嗎?當即問道:“兩位姑娘,那老前輩將那女子帶回此間,不知所為何事?能否見告?”
阿花道:“儒公子是說劍容姐姐嗎?劍容姐姐可是婆婆的座上賓,婆婆請姐姐來是要姐姐彈琴奏樂啊!”
儒子心想:這老前輩乃粗豪之人,并非精通音律之人,也絕計不喜此道。問道:“難道是彈給你們聽?”
阿花突然嗔道:“儒公子,你干嗎罵人?”
儒子更是奇怪,問道:“我什么時候罵你們了?”
阿花道:“婆婆請劍容姐姐來,是彈琴給那些火鳥聽,而你卻說成是彈給我們聽,豈不是將我們視同火鳥?”
儒子立馬醒悟過來:惡禽!惡禽!原來老前輩口中所說的惡禽就是火鳥。當即站起身來,說道:“儒子失言,多有冒犯,請兩位姑娘恕罪。”
阿花道:“儒公子不怪咱們不敬圣人之罪,我等豈敢怪儒公子?更何況不知者不罪。我等只是婆婆撿回來的丫頭,儒公子不必多禮。那些火鳥素來受婆婆敬重,在她眼里,只恐怕它們比我們還高貴些,不過那些火鳥也當真情深意重。”
阿月忽然失聲叫道:“情深意重,它們只是些大鳥,也這般有情義,而阿雪是咱們的好姐妹,死后暴尸日下……”兩人心中一酸,忍不住流下淚來。
阿花道:“儒公子,我們要先安葬阿雪,失陪啦!不過婆婆回來后,問起咱們有沒有好好招呼你,還請你多多美言幾句。”
儒子道:“這個自然,這個自然!”心中早已恨不得插翅去追羊劍容,此時不需多費口舌,正是求之不得。但聽她們的口氣,似乎招呼不周,定遭嚴罰,又道,“你們放心好啦!三位殷勤備至,服侍周到,儒子定當在老前輩面前極力大贊一番。”
兩人聞言,謝過儒子,才放心而去。
儒子見二女出去,欲運功調息,沖破封印穴道,但他除了以逆用“儒門心法”勉強支撐不斷消耗的靈力之外,別無他法。眼見本門圣人畫像在前,若當面逆練,自是大大的不敬,當即快步出屋向林外而去。
自羊劍容元神出竅阻止他鮮血元力外溢后,儒子雖保住了性命,卻與常人無異,因此敵不過木青牙,亦無法運內力替治子解毒。此時他心急羊劍容,向東而去,在桃林中尋了一靜處所在,欲運功解封印。殊料體內仍是一陣陣翻江倒海,數度沖擊,竟然暈去,跌倒在地,“哇”的一聲,正是胸腹一痛,似是被針扎中。
儒子無需伸手去摸,也可知道如此一跌,懷內的銀針恰好有數根刺入體內。
自被銀針刺中后,也不知過了多久,漸覺封印自除,穴道自解。正欲掙扎起來,孰料就這么一站,整個人竟然沖天而起。無比驚駭之下,儒子正好撞上一枝橫出的桃枝才被攔下,隨著桃枝上的熟透的紅桃一起跌落在地。
他心中倍覺驚奇,沒想到這無意中被銀針一刺,內力竟有如斯變幻,立馬意識到這是此處的桃源靈氣遠比儒門桃源更為充足的緣故,兼之銀針一刺,正好沖破萃吸天地靈氣的穴道。想到這一節,心中大喜,當真取出所有的銀針,平息凝神,依照此法來吸收靈氣。
但不知為何,此時欲刻意吸收靈氣時,卻是徒勞無功,心神雖被收攝,腦海卻是一片迷糊。
正自不解,忽聽得一少女說道:“咱們私下幽會,倘若讓婆婆知道,難逃罪責。”正是阿風。
另一人說道:“風風,我一天見不到你,心里覺得隔了三年。別說一日不見,就算是一刻不見,我也打不起精神來。”
儒子聞言,心道:好癡情的少年,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對劍容妹子又何嘗不是如此?他向來都是謹遵圣人教誨,自覺如此思念羊劍容,有違修仙之道,心底里不免自責。此時聽得身為老婆子丫環的阿風也是這般,心中立覺釋懷,認為人之常情的事,確實是無法壓制得住的。
此念一起,自覺眼前一片光明。得意之下,忽覺偷聽人家幽會之言,自是不該,本欲離去,卻又怕貿然走動會驚擾他們的好事,只得一動不動。
兩人一陣甜蜜暖意之話,聲聲入耳,儒子聽得耳紅面赤,無意中聽得那少年名叫尚賢,復姓相里。阿花故意將“相里公”說成“相公”,就是因為他這個姓。
他一時拿捏不定是否就此離去,忽然聽得阿風驚道:“不可、不可!”
儒子更是難為情,心想:人家正在此處花前月下,月色溶溶,而我卻在一旁偷聽,當真是卑鄙無恥至極。回想與羊劍容舟中的一番情意,更是羞得面紅過耳,也沒注意到此時日光日白,只有“花前”而無“月下”,更沒有所謂的“月色溶溶”。聽到這里,立馬伸出左手堵住耳朵,但此時僅剩一臂,一臂卻無法遮住兩耳朵,仍是聽得阿風連連叫喊:“不可、不可!咱們不能這樣!”
相里尚賢道:“桃源外的天地大得很,咱們豈可一輩子困在此荒野之地?見你日夜受那老婆子的惡氣,我更是心痛難過。”
阿風嘆了一口氣,良久才道:“倘若讓婆婆發現了,另一條腿也打斷了,你還會好生相待么?”
儒子聽到這里,才緩緩地吁了一口氣,原來阿風所說的“不可!不可!”是指不可私自逃出桃源,又聽得阿風說什么“另一條腿也打斷了”,心想:難道風花雪月四姐妹身上之殘,就是拜那老婆子所賜?想起那老婆子性情乖張,下此毒手,亦是在情理當中。
相里尚賢卻道:“不會的!不會的!風風,你可知道,那婆婆為何一心一意要和那老頭子斗法?”
阿風說道:“他們門派之見極重,積怨甚深,自然要分出高下!”
儒子一聽到“斗法”兩字,立馬緊張起來,需知他們儒門諸子中人苦苦的修真求道,為的就是這“儒道斗法”。此時陡然聽到這兩字,神經不由得為之一繃,心想:這老婆子也要與人家斗法,卻不知她的對手是何許人也?
相里尚賢道:“依我看來,他們要分高下是真,情深意重更是真。尤其是那位婆婆,她素來是個最敬重情重義之人,就連那些有情有義的火鳥也敬重到不得了,倘若讓她得知我們亦是情深意重,說不定能放我們出去。”
儒子心道:這少年來與阿風在此幽會,原來是想與阿風一起離開幽谷。又聽得兩人計較一番,全是逃離之計,卻始終覺得逃不出那老婆子的手掌心,心想天下有情之人為何總是要躲躲藏藏?想到這里,又是一陣癡呆,自己與羊劍容因曲韻相知相交,如何又不是躲躲藏藏?他想過逃避,卻始終逃不開心中思念束縛。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得相里尚賢笑道:“良辰美景,春宵千金。今日我們就在此桃林情深意重!”
儒子停止調息后,略覺體內舒泰,忽聽得兩人此時才是真正的舉動親密,不欲擾人春夢,立即站立起來。不料頭頂卻碰到桃枝,桃枝上果子已是飽滿泛紅,一觸之下,竟有兩顆掉在地上,悶聲雖小,卻清晰可聞。
相里尚賢聽得周遭有人,立馬嚇得魂不附體,也不顧阿風腳瘸,行動不便,竟然獨自溜走。
儒子心道:這個相里尚賢說得蜜里調油,原來是個膽小鬼,天性薄凉。阿風無法逃走,心中陣陣驚惶不安,硬著頭皮走了過來,見是儒子,頓覺寬懷,又覺羞澀。
儒子見阿風一副難為情的模樣,不動聲色地伸伸懶腰,說道:“睡了大半天,竟然被兩個爛熟的桃子砸醒了!”
阿風臉現喜色,扶住儒子,說道:“儒公子在此當真是睡了大半天?”
儒子為求逼真,打了個呵欠,顯得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說道:“大半天沒有,小半天倒是有的。”
阿風更是得意,說道:“婆婆要我們姐妹好好照顧你,你這就跟我回去吧!”
儒子知無法尋得見那老婆子,卻不愿就此放棄,說道:“不!不!不!我要去尋劍容妹子。”
阿風見儒子執意甚堅,也替他高興,卻覺不妥,說道:“儒公子就此一走,我們定受婆婆痛責!”想到這里,不寒而栗,但覺天將要塌下來一般,站立不定,竟要暈倒。
儒子無奈,不愿她受到牽連,只得伸手去扶住阿風。不扶倒也罷,一扶之下,才知自己力氣不繼,跌倒在地。阿風受此一驚,反而醒過來扶住儒子,沿來路而回。
此時花月二人正自來尋,見阿風扶著儒子同歸,心感欣慰,當即上前扶住儒子。三女均是手足不健全之人,又要扶住已斷一臂的儒子,倒是不易之事。
四人好不容易才到茅屋。阿花將葬阿雪之事說了,三人又是一番痛苦,神色黯然。
儒子正欲出言安撫,突然桃林傳來一聲干咳,一人喊道:“天地合一,唯我陰陽!風花雪月,石橋相候!”
喊聲由遠及近,尖細悠長,一聽之下,三女立馬一陣慌亂。阿花說道:“不好啦!不好啦!是泰山王木青牙來了!”三人嘰里呱啦說了一大堆,盡是些空有焦急,毫無頭緒之詞。
儒子認得那是木青牙的聲音,聽得阿花等人尊稱他為“泰山王”,且又手足無措,心想:難道她們亦是陰陽門中人?她們既是陰陽門中人,為何又是那老前輩的丫環?那老前輩敬奉先圣,所用玄術正大光明,與本門幾乎同出一轍,不會也是陰陽門中人吧?
正自不解,阿風卻雙眼直瞪儒子右臂,說道:“儒公子,請你救命!”阿花與阿月聞言,亦是一同看著儒子。
儒子心想:救命?難道木青牙是來取她們的性命?如此說來,她們就不是陰陽門中人了。但我此刻亦是自身難保!如何援手?
只聽得阿風道:“我們姐妹四人,阿雪已被殺,風花雪月少了一人,一定會被問罪責罰的!我看你正好和阿雪一樣,斷了……斷了……儒公子正好假扮她一番。”也不等儒子置可否,直奔回茅屋中取來一套女子的衣服,三人七手八腳地替儒子打扮。
儒子不明就里,眼見這三女要將自己打扮成女子的模樣,身為儒門修仙諸子中人,此舉實在是大大的不妥,但眼見三女情急之狀,問道:“你們是陰陽門中人?”
阿風道:“什么陰陽門?那是什么地方?”滿臉詫異,又道,“儒公子,時間緊逼,還望儒公子成全,此番恩德,我等銘記于心,泰山王轉眼即至,我等七手八腳的,或許能應付得來。”
儒子見她不似作偽,也就不加拒絕,心中卻想:你們三人又何來七手八腳?加上我這個斷臂,才是名副其實的七手八腳。
三女替儒子打扮一番后,忍不住“撲哧嗤”而笑。
儒子道:“三位妹子,儒子的模樣很難看么?”
阿風說道:“比那姐姐還美!”
此時又有人喊道:“風花雪月四個小賤婢,還不出迎?”三女神情慌張,拉著儒子便走。
四人踉蹌而行,穿過桃林亂石,來到崖邊上。
儒子放眼望過去,只見兩峽谷之間長石橫空,正是一座石橋。石橋臨淵而臥,勢若長虹,鬼斧神工亦無此之妙。
儒子心想:真沒想到此幽谷竟有這般超凡脫俗之境,亦難怪乎這些老前輩修為如此了得。此處靈氣極盛,充盈四野,若在此吐納吸靈,修真之效必事半功倍,倘若一輩子不來此地,豈不錯過?
阿風等三人在此時日已久,對此間奇境習以為常,兼之阿雪被戕,此行兇吉未定,更是無心賞玩景色。
眾人站在石橋上,四下張望,卻不見有人,心中正自揣揣,忽覺石橋一震,一股濃煙白霧從橋底下冒了出來。霎時間直似蛟龍出深澗一般,水汽騰騰,罡風陣陣。此番聲勢與木青牙沾不上半點關系。
儒子心想:難道她們口中的泰山王不是木青牙?
只見三女忍不住往后倒退,她們并非修真之人,從未見過這等橋底突然風起云涌的異象,難免心中驚懼。煙霧過后,橋中現出一人,青面獠牙,頭生鹿角,果真非儒子所曾見過的木青牙。
三女同時一聲驚叫,站到儒子身后。儒子見此似人非人,似獸非獸的怪物陡然現身,心想若是貿然退卻,反恐不妙,當即微微躬身道:“閣下何方高人?現身此間,所為何事?”
那獸面怪人道:“你們便是陰陽門安插在桃源的風花雪月?心法呢?快快交出來!”左手一伸,向著儒子索要,聲音粗重渾濁,完全不是先前急催風花雪月的尖銳之聲。
儒子一看,見那獸面怪人伸出的并非人手,而是一只毛茸茸的大爪子,爪指上長甲如尖刀,日光下泛著青幽幽的寒光,令人不寒而粟,心想:此獸面怪人不是人,而是得道成人形的野獸!想到這一節,心中反生好感。因為他曾與綠竹翁、幽蘭君等人傾心相交,并結義金蘭,對這些修真得道的精怪并不陌生。更何況綠竹翁等更是甘愿舍卻性命,力護自己?
正欲出言請教其法號,卻聽得一人喝道:“孽龍飛升,又在此為非作歹!”尖聲尖氣,與先前號令風花雪月出來相候的聲音如出一轍。
阿風尖聲叫道:“泰山王!”只見石橋另一端,一團青綠煙霧滾滾而來,陰風陣陣,正是木青牙。
那獸面怪人聽得風聲,見儒子等人遲遲未呈上所索之物,腰身竟然突然伸長,頭顱前傾,雙爪急舞,向儒子懷中疾探而落,同時雷霆一般地呵斥道:“拿出來!”
儒子暗暗心驚,欲揮手相隔,忽然聽得阿風三人又是一陣驚叫,自是被這獸面怪人突然襲擊驚嚇而發。但儒子行事頗為機警,欲出手而未出手之際,立馬想起此時的身份是風花雪月中的阿雪,四人并無任何奇特修為,若是貿然出手,必定暴露身份,只得向后急退。
那雙爪來勢如電,閃爍不定,非仙身被誅的儒子可趨避。只聽得“嘶”的一聲,爪上鋒銳難當的指甲已劃破儒子胸前的衣衫,將及胸口肌肉。儒子無暇多想,正欲出手相隔,卻突然“唰”的一聲,數十條綠枝,四下齊出,硬生生地拴住那獸面怪人,正是木青牙催發袖底間的枝條。
儒子得此余暇,連退三步,眼見胸部衣衫被撕,所幸用以塞入衣內冒充女子之物尚未跌落,趁勢將衣衫一扯,將其遮住,暗道:還好!還好!否則身份必定敗露!
那獸面怪人見木青牙要封住自己全身要穴,趁將點而未點之際,猛地里,腰身更是一長,“呼”的一聲,化作長蛇掙脫束縛,騰空而起,正是一條長長的青龍。那青龍張牙舞爪,口吐獠牙的撲向木青牙。
儒子心想:怪不得木青牙斥之為“孽龍”,原來果真是一條神龍!只聽得木青牙道:“孽龍飛升,你們影州獸族已臣服陰陽門,歸入十大閻王座下。如今你膽大妄為,難不成要作反么?”
那青龍在石橋上空盤旋不定,吼叫道:“陰陽門多行不義,必遭天譴!”突然血盆大口一張,龍涎如注,箭浪一般射向木青牙。木青牙長袖一揮,綠枝排列成行,由行而陣,轉眼間布成一道木墻。龍涎來勢奇大無比,然而沖撞在木墻之上,竟似是遇上銅墻鐵壁般,盡數被擋在石橋之外,向橋下深澗落下,如銀河落九天一般直下三千尺。
青龍見奈何不了木青牙,轉身而去,欲隱身云霄之間。
木青牙沉聲道:“孽龍飛升,壞我大事!”雙袖催動,身前木墻凌空而動,一根根碗口般粗大的木條迎風而起,后發而先至,在半空中組成一道木墻,將青龍攔截。
原來,青龍法號叫飛升。飛升眼見向上無路,長身如弓,向側逃竄,而那木墻一分為二,二分為四,無論飛升向何處躥躍,始終逃不出木青牙所布的木墻。
飛升見無處可逃,立馬神威大展,頃刻間風起云涌,竟是興云布雨。
儒子心道:這條青龍會不會是傳說中行云布雨的神龍,為天下百姓下雨?阿風三女平生見過下雨無數,卻未曾見過這云到底是如何一個下法,此時得見飛龍下雨,心中暗暗稱興。但此時的雨非平日所見的尋常雨水,而是盡數聚合在一處,狂瀑如潑般的大暴雨向著木青牙而去。
木青牙心中暗暗叫苦,如此晴空陡然降大雨,必定驚擾那老前輩,大事不妙!急催木墻,向著飛升圍攏而來。長木看似輕飄飄,聲勢遠遠不及飛升,但一旦遇上急瀉而下的狂浪大水,卻是如穿花拂柳一般輕巧。
儒子嘆道:“木青牙如此修為,爐火純青,當真不容小覷!”
長木如山,四下游走,一根根拍打在青龍的長身之上,讓其全無招架之功。青龍無法抵受四面八方而來的力道,所吐的暴雨已然轉紅,自然是五臟六腑受震而傷之后吐血。
一陣狂抽猛打后,木青牙喝道:“孽龍,還不收雨?”青龍無奈,呻吟一聲,驟然而歇。長木又排行成墻,四下合圍,似鳥籠一般,將飛升困在其中后向石橋上飄然而落。木青牙凌空虛點,一道道青光點落在飛升身上,飛升現出人形,而木青牙亦收起木墻,喝道:“孽龍飛升,交出龍珠,饒你不死!”
飛升伏在地上,一動不動,“哼”的一聲,并不作答。
木青牙又道:“影州妖王逃下仇池山,進入桃源。此事只是江湖傳聞,未必真有其事,你們閑魔龍族卻甘作附逆,興風作浪,欲擾亂天下。當真是罪不容誅!”
儒子聞言,暗暗心驚:非但陰陽門潛入桃源,就連這妖界之王也潛入了桃源,我身為桃源修仙之人,對如此重大之事卻是一無所知,當真是無能至極。他只是自責,卻不敢對八大長老有半點怨言。
飛龍道:“陰陽門倒行逆施,背叛昔日中影兩州盟約,將我龍族拘禁,為你們日益膨脹的野心和私欲所用,那才是傷天害理!罪不容誅!”
儒子曾聽羊劍容提及陰陽門橫行不法,卻萬萬沒想到竟會背叛什么中影兩州盟約,蠻橫至斯,當即怒氣橫生。
木青牙道:“傷天害理!罪不容誅!如今六界八荒,無不是黑白陰陽兩冥王的天下,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他回想起上一任掌教慕容屠欲魂的仁義,心中略覺悔恨追隨黑白陰陽王,但此念只是剎那間之事,轉瞬即逝,又道:“飛升,你交出龍珠,木某人可免你一死。你們影州獸王龍馬一族已被禁制在東海,靈力被封,只是一條尋常的魚,為時已久。此時即使你將龍珠送去,也未必能讓其恢復龍體。就算讓你們的龍王恢復龍體,他也救不了他的結義兄弟妖王。
“因為妖王玄武的元神被禁在天牢血池中,區區一個妖后,便妄想大鬧仇池山,真是不知死活。因此妖王玄武的元神根本就無法逃下仇池山。如今念在你曾替陰陽門多年賣力的情分上,交出龍珠,可饒你性命!”
飛升突然口吐白霧,一陣呼嘯,似是在發笑,譏嘲木青牙,聲嘯過后,只聽得他說道:“木青牙,你桃源此行,出師不利,只怕是驚恐過度,心智失常了吧?這龍珠自被你們陰陽門掏出后,失落多年,卻上哪里去找?自始至終,我未曾提及半句妖王焚空之事,倒是你不厭其煩,這便是欲蓋彌彰?如今你辦事不力,自身難保,你還是替自己操心吧!咱們龍族之事就不敢勞煩你泰山王木青牙了!”
木青牙本就木然的臉色霎時為之一變,轉而又道:“我早已安排風花雪月在此,何來自身難保?你這孽龍想捷足先登,壞我大事,若我來遲半步,只怕被你得逞。”靈力一催,將青龍釘在石橋上,轉而對著阿風四人喝,“風花雪月,何故來遲?”
三女拉著儒子一起拜倒在地,齊聲說道:“風花雪月恭迎尊使。”
儒子本是不愿向木青牙下跪,因全副心思盡在遐想當中,被三女合力一扯,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他一時未明所以,也不立馬站立起來,心中又道:這三女子真是陰陽門中人?
阿風道:“回泰山王尊者,賤婢行動不便,是以來遲!”
木青牙見眾人手足不全,與多年前無異,說道:“這些年來,你們風花雪月可長高了不少,尤其是這一位。”向著儒子一指。
儒子心中禁不住打了個突:難道被木青牙認出來了……此念未落,卻突見一陣狂風直卷而向起。緊接著就是一聲震耳欲聾,響徹云霄的嘶吼,天地在剎那之間變得昏暗無光。
原來木青牙將飛升封住諸身要穴后,其靈力被制,全身上下盡是木釘,無法動彈。飛升只得趁木青牙逼令四人之際,強行沖破身上的禁制,突然發難。
這龍身穴道畢竟與人不同,木青牙亦未及細想,一舉將其制住后即撤去木墻,便讓飛升有可乘之機。飛升本欲置木青牙于死地,貿然攻擊木青牙卻是靈力不足,唯有將風花雪月咬死,讓木青牙圖謀落空,便可讓木青牙無法向黑白陰陽王復命。黑白陰陽王追究起來,便可將他死無葬身之地。
禁制一破,飛升立馬化身為龍,撲向儒子四人,張開血盆大口,大聲一吼后,便往儒子身上咬落。
木青牙怒斥道:“孽龍,想斷絕我后路嗎?”
但說來也奇,飛升血盆大口張開后,一碰到儒子,似乎從其身上嗅到某種為旁人無法察覺到的氣息,立馬一陣遲疑,張開的血盆大口不曾合上。
儒子本擬定拼著身份被揭的厄難,將暗藏在手中的銀針刺向其眼珠子,以保性命,卻沒想到這條飛升似乎與自己是老相識一般。只見它眼珠子向著他輕微地轉了轉,由兇猛變得極為溫順,以示友好。
便在飛升眼珠子轉動之間,木青牙袖底下的綠枝早已插入飛升體內,將其舉了起來。綠枝入體,鮮血迸流,龍體既長,有如施云布雨一般。但此時下的雨并非一般的清水雨,而是血雨,點點滴滴,透著陣陣驚心動魄的詭異,令人不敢正視。
木青牙道:“孽龍,我再問你一次,龍馬的龍珠何在!”
飛升身在半空,宛似一道長城般的身體,被木青牙千百萬條綠枝支撐著,搖搖欲墜,卻始終不見墜下。他通體徹痛,全身不住的抽搐,卻始終不發一言。
木青牙無奈,又道:“既然如此,你欲作通天神獸,造福天下蒼生,這就送你去替他們消災彌難去吧!”說完,綠枝急撤,飛升的身軀轟然向橋下深澗落下,良久不見回音。
儒子急欲阻止,但為時已晚,心中又覺凄然:飛升若不是忍口不咬,定能逃脫木青牙的毒手,它為何不忍傷害我?本欲奔向石橋邊,卻不知為何,雙腳如杵在地上,無法動彈。
不知為何,自飛升被木青牙刺死并扔下深澗后,儒子心中倍覺惋惜,雖未曾與之謀面,卻倍覺親切。或許正是受他那種堅守信義而絲毫不屈服的精氣神感染,又或許是因為自己與綠竹翁等那番情誼而愛屋及烏。
那青龍長長的身子隱沒在石橋的深澗后,桃林又恢復了慣有的靜謐。仍是靈氣濃郁,仍是仙風凜凜,木青牙大戰青龍的那一幕,似乎不曾上演過。
阿風等三女見青龍飛升欺身撲來,血盆大口張開之際,早已嚇得心驚膽戰,不住地哆嗦,此時見木青牙一舉將其殲滅,連忙磕頭說道:“謝泰山王尊者救命之恩!”
木青牙微微點頭道:“好說!好說!”突然長袖一揮,四點黑光從中閃出,直落在四人額上。三人同時一震,立馬全身發抖,自是木青牙施展“攝魂邪術”之故。這是他多年前早已在四女身上種下,此時一加催逼,阿風等立馬心魂受其驅使。
儒子不識其法,不知木青牙運起這等邪術后,可掌控受法之人的全部意識,但他畢竟是修真求道之人,博聞強記,也可看出其中端倪,心想:原來風花雪月是受控于木青牙。他因未被種下“攝魂之根”,此時也不受其攝魂,但為了不被發現真實身份,也假裝篩糠一般抖動。
木青牙又說道:“這些年來,你們跟那老婆子學得如何?”
阿花身子顫抖地道:“托賴兩位冥王老人家的洪福,風花雪月不辱使命,已小有成就。”
儒子心中暗暗叫苦道:木青牙這等邪術果真了得,只需略催靈力,便可讓人不知不覺中受其操縱。阿風本來不識得什么陰陽門,此時被木青牙一問,竟會感激黑白陽陽王兩位老人家的恩德了。
木青牙一聽得阿風說“小有成就”,全身為之一震,急問道:“可有儒門心法的下落?快將這心法說來聽聽!”三女略一遲疑。木青牙又道,“本使奉冥王之命而來,見本使便如見冥王兩位老人家。陰陽王兩位老人家苦心栽培你們,你們可不要枉費他們一番心血!”
三女齊聲應道:“奴身謹遵教誨,不敢忘卻陰陽兩冥王的大恩大德,亦不敢忘泰山王尊者的大恩大德!”
木青牙滿意地說道:“很好!快快說來!”
儒子心想:原來風花雪月是提線木偶,受控于木青牙,是陰陽門派來的臥底,意欲偷學那老婆子的絕學,而那老婆子被蒙在鼓里。陰陽門覬覦儒門心法早已謀劃多時,處心積慮,非但向儒門下手,還打老前輩的主意。這就奇怪啦!這儒門心法天下正宗,從不外傳,只有本門諸子中人才能得傳。即便是后輩諸子中人,因修為時日尚淺,根基未穩,至今無人被授予整套心法。而陰陽門向這老前輩下手,難道這前輩當真得知儒門心法?若是如此,她又是如何得知?得知儒門心法之人,就算不是本門諸子中人,也必定與本門有莫大關聯。
三女應了一聲:“是!”立馬分站開來,右手前后揮動。
儒子禁不住啞然失笑,心想:這些姿勢竟似是驅趕雞鴨牛羊一般。哪里是什么儒門心法了?定是那老婆子平日讓她們驅趕火鳥所用的招數。
木青牙怒道:“這是什么玩意兒?”
阿風道:“這就是那老婆子教我們的招式!”
木青牙氣得胸膛欲炸,青筋暴起,怒道:“混賬!這是什么招式?陰陽門兩位老人家對你們有活命之恩,你們便是這樣報答他們的么?”
阿風道:“求泰山王尊使開恩,我們甘愿做牛做馬、肝腦涂地,報答陰陽兩冥王的再造之恩。”
木青牙道:“說得倒是輕松,兩位老人家豈能再等?這心法只有儒門諸子才知。我趁儒門中人向其落毒之際逼問儒門后輩諸子,卻沒想到年紀雖小,個個是硬骨頭。套問那個叫治子的,他又誓死不肯背叛儒門……唉!木某人無能,又何必跟你們提這些?看來我亦是落得孤燈大師一樣的下場,無顏面回去見冥王兩位老人家了!”
大袖一揮,將三女掃倒在地。
儒子趕忙上前扶起三女,只見三女嘴角滲血,又想:陰陽門無所不用其極,三女卻是無辜。生怕木青牙認出自己,連忙低著頭。
阿風站立起來道:“泰山王尊使大人明鑒,那老婆子整日古古怪怪的,數年來授我等確實只是這般功夫。”
木青牙見“阿雪”受大袖一揮,非但沒有倒下,還有余力去攙扶同伴,禁不住“咦”的一聲,喝問道:“你是風花雪月中的何人?抬起頭來!”向著儒子又是一指。
儒子見木青牙陡然發難,本欲出口大罵,突然想到此時自己是裝扮阿雪。他不愿自己被識破后,阿風等受牽連,只得皺著眉頭,歪著嘴巴,尖著嗓門,低聲說道:“奴身阿雪!”
木青牙一見,便知儒子這副面容全是整蠱造怪,再仔細一看,依稀認得,喝道:“你不是阿雪,是……是儒門的儒子!”當即食指來回點動,試探“阿雪”是否真的受自己“攝魂術”控制。
阿風等人更是驚惶萬狀,若是儒子身份被揭,三人當真是死無葬身之地。此時,木青牙又催動靈力攝魂,神識立馬又被控制。
儒子聽得木青牙不太肯定,不慌反喜,見木青牙有所動,而三女更是完全受控,也只得假裝心魂被控,學著阿風等人的模樣,全身顫抖。
木青牙見“阿雪”受控,只得作罷,問道:“你當真是阿雪?”
儒子笑道:“泰山王尊使大人,這儒子是何人?阿雪身在婆婆門下既久,對儒門了解不多,但偶爾也聽婆婆提及,儒門確實是有一個儒子。這個儒子既然是儒門中人,又有一個‘儒,想必是儒門諸子中人吧!儒門禮法森嚴,門下中人無人膽敢有半分逾越。這個儒子既是儒門諸子,又豈敢身穿女子衣衫?”
木青牙先前雖然出聲叫喚,心中卻不太敢肯定眼前的阿雪就是儒子,原因正如儒子所說。需知逆用儒門心法對儒門實是大大的不敬,而身為儒門諸子中人,膽敢扮作女子,更是拂天下之大逆,是以也不敢確信阿雪就是儒子。更何況儒子從未踏出過儒門桃源半步,自然與風花雪月中人不相識,也沒必要去假扮成阿雪。
此時,又被儒子這么一說,木青牙心中疑慮頓消大半,又想:“管你是何人,先發制人!”當即喝道,“好大的膽子,竟敢這般和本使說話!”語氣尖聲嚴峻,全是怨怒責罵之意,長袖又是一拂,鼓鼓生風。
儒子見勢不妙,心道:黑白陰陽散!閃身在一旁,欲拉扯阿風等人,已然不及,只見三女臉上頓時發黑,顯然是木青牙在一拂之間已施了黑白陰陽散。三女身上一中毒,所受的“攝魂邪術”自然而然被驚散。
木青牙又是“咦”的一聲,見儒子似乎竟能預知自己下毒似的,心中頗感奇怪,說道:“你到底是何方高人?”
儒子心道:原來木青牙始終仍是有疑慮,我此時斗不過他,暫且跟他玩玩,慢慢再套他解藥。便說道:“回泰山王尊使尊使大人,奴身確是阿雪!”
木青牙見儒子與諸人扭捏的身法毫無差異,心想:儒子決不會有著女兒之態!冒充阿雪之人決不會是儒子,只需能拿到儒門心法,又管他是何人?說道:“好!阿雪,你的身手不錯,想必是已得那老婆子的真傳,你來演示一下。”語氣忽然之間竟變得客氣起來。
儒子道:“木尊使大人,這儒門心法復雜得很,請恕雪奴斗膽,不知冥王兩位老人家要此心法作甚?”
木青牙又喝道:“大膽,這豈是你這些不入流之人能問的?”
儒子心中“哼”了一聲,雖有不忿,仍是裝模作樣的說道:“我等在木尊使大人的眼里既是不入流,也沒這等本事能盜得什么心法!”
木青牙整個心一沉,若是這最后的一絲希望被撕碎,世間將不會再有木青牙。木青牙是陰陽門的十大閻王之一,原是五行成仙,修真練道,為除妖而生。自慕容屠欲魂掌管陰陽門后,木青牙等因感其高義,便激勵效忠。
后慕容屠欲魂將權位傳給黑白陽陽兩冥王后,原本不愿為其所用,但為情勢所逼,也不得不轉而效忠。他們為了取得黑白陽陽王的信任,多年前便在仇池山信誓旦旦許諾,出謀劃策,誓死拿下桃源。
殊料這些年來苦心布置的一切,盡數壞在儒子手中,而陰陽門自黑白陽陽王掌政后,凡是辦事不力者,死得慘不可言。此時,木青牙見最后的一步棋仍是落空,整個人如何能不心寒?忍不住失聲罵道:“你在此故意拖延,多半是未曾盜得儒門心法!”
儒子見木青牙如此著緊這心法,說道:“這也未必,只需木尊使大人客客氣氣,恭恭敬敬的,這心法還是有的。”
他這話說得莫名其妙,但木青牙還是聽出其中之意,說道:“怎么?你要威脅本使嗎?”
儒子道:“不敢!為了不辱兩位老人家的所命,雪奴唯有盡心盡力替其辦事,而你木尊使大人不將我等放在眼里。”眼見阿風等人正在痛苦中,又道,“這樣吧!為了不誤兩位老人家的大事,你將解藥給了我的這三位姐妹,并恭恭敬敬地給咱們賠禮道歉,我就將心法如實奉告。”
木青牙早已察覺眼前這個阿雪與眾不同,心想她不是儒子,也必定不是風花雪月中人,說道:“你到底何人,裝神弄鬼的!”欲再度出手,卻被儒子喝道:“為了儒門心法,又有什么打緊?說不定木尊使大人立了這一場功勞,兩位老人家會提拔你。陰陽門中以天、地、人三德君之位最尊,以木尊使大人的才智,日后必定能居此位。”
木青牙一聽,本就鐵青僵直的臉面更是難看至極,喝道:“你到底何人?”
因為這話正是木青牙向治子下毒時所說,儒子心恨木青牙為了得儒門心法而逼害兄長治子,死后仍是折辱其尸身,此時存心捉弄木青牙,將這話原原本本地搬了出來。
儒子道:“自然是木尊使大人安排在婆婆身邊的眼線!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
木青牙一聽,立馬變得極為激動,全身上下顫抖了一下,說道:“不錯!這正是儒門的‘九思仙劍訣!快念下去!”
儒子道:“這儒門心法天下正宗,木尊使大人非但不恭敬,而是大呼小喝的,這等無禮,豈不是有辱此心法?”
木青牙無奈,只得向著儒子等三人行了一番大禮,心中暗生毒念:待心法到手,定將你們四人狠狠折辱一番!
儒子得意地道:“對了,這才是待人接物應有之義。聽好啦!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他每說一句,便配合儒門的劍法,且絲絲入扣,但來來回回全是這幾句“九思”。
木青牙喝道:“怎么只有這幾句?這只是《論語》中的幾句,天下誰人不知?”
儒子道:“泰山王尊者,這就是儒門心法啊!倘若連這君子應有之思也辦不到,還學什么儒門心法?”
其實,儒子只是在敷衍木青牙,見木青牙為了得儒門心法而無所不用其極,此時哪里會將真正的心法告知?木青牙本欲出言相責,但見儒子一副認真的模樣,內力又頗有造詣,心中也不由得信以為真。又覺似乎只有這么幾句,也不太盡然,又問道:“難道儒門心法就是四書五經不成?”
儒子見木青牙有所懷疑,又一本正經地說道:“四書五經只是為文之道,儒門心法才是為武之道。這心法博大精深,又豈能僅限于四書五經?”忽地想起阿風等人那些驅趕雞鴨牛羊一般的姿勢,靈機一動,又道,“那婆婆前輩真是高深莫測,她教給我們的是一套四人同使的陣法,此陣法招式看似平淡無奇,實則變化莫測,威力無窮!”
木青牙聞言大喜,笑道:“此話當真?”
儒子道:“回泰山王尊使大人,這個自然是真,奴婢豈敢欺騙泰山王尊使大人?”當即學著阿風三人先前那一番驅趕的姿勢,但為了騙得木青牙的解藥,也混雜了儒門的乾坤四劍陣。這一陣法在悌子與禮子對劍行詐取勝后,忠孝仁義四子曾用來對付過悌子。
三女雖中了黑白陰陽散的惡毒,身在痛楚之中,眼見儒子如此滑稽的舉動,忍不住莞爾,但木青牙終究并非泛泛之輩,說道:“儒門之術講究端莊方剛,厚重沉穩,這些豈會是儒門正宗之術?”
儒子道:“這的確是那婆婆的修真家數,或許那婆婆并非儒門中人,所學的與儒門相去甚遠亦未可知。或許雪奴記得不太準,這陣法需要四人一同施展,還請木尊使大人先行救治風花月三女,好讓她們與我一同施展精妙陣法!”這話目的很明顯,就是要木青牙要解藥。
木青牙原是能通事理之人,也能想到這一節,但這驅趕牛羊一般的姿勢,阿風先前的確是在他的攝魂邪術之下施展過,因此這番說話自他聽來也是不假。
只聽得木青牙道:“妙極!妙極!”捋起長袖,便給三女解毒。
儒子眼見騙得木青牙信以為真,心中忍不住偷笑,狂喜之下,竟笑了出來。木青牙一聽,立馬“哼”的一聲,上下再細細地打量一番儒子,覺得極為面熟,更是肯定當中有詐。正欲出言細詢,此時一聲音遠遠的傳來:“誰這般大膽,私闖老婆子的地方!”聲震四野,不知從何處而來。
眾人正自疑惑,眼前已多了一人,正是那老婆子。
木青牙心中暗道:那老婆子回來了!此四人行跡可疑,留著終究是個禍胎。當即喝道:“風花雪月,你們四人辦事不力,受陰陽令一擊!”尚未說完,長袖一揮,向四人頭頂打去。
此時,一長竹竿來回點動,有如神龍,來去自如,靈動無比。
木青牙雙掌始終逃不出那根竹竿,銳氣一折,只得身子退后,身形甫立,驚魂未定,慌失的說道:“儒門前輩果然高明!”
儒子見那老婆子返回,心中大喜,卻不見羊劍容的身影,忍不住四下張望,仍是不見,心道:難道劍容妹子不是被燕大哥他們劫去?以老前輩之能,豈能有奪不回之理?心中又是一片焦急,此時,聽得木青牙喊出“儒門前輩”四字,心中一震。
因為他曾聽庸公提及,儒道兩門曾有一對男女相愛,可因不滿兩家族世代相爭,又與仇人之女相戀,遂脫離桃源,發誓不與桃源之人來往。后來雙方親屬均被各自族人殺害。那女子便是儒門的孟家灣后人,而那男子便是當年道門諸子中人,法號“無為子”。
木青牙逃離那老婆子的毒手,慌亂中贊了一句后,此時略一定神,見那老婆子老態龍鐘,風吹便倒的模樣,毫不起眼。
如此行跡,他心中忍不住生起輕蔑之意,只道是被其攻個措手不及而已,玄術上未必及得上自己,當即“唰”的一聲,長袖齊出,催動袖內千百條枝丫,枝丫成木,向那老婆子逼去。
黑白陽陽兩冥王此番攻打桃源,僅僅派出木青牙一人作為總領,足見木青牙并非泛泛之輩。此時,他長袖底下的綠枝既出,每一枝所指,均是對著那老婆子全身上下要害之處,霎時間將其籠罩在陣勢之內,令其避無可避,退無可退。
那老婆子冷笑一聲,見枝丫直逼而來,也不趨避。她上下打量一番,突然肩上長竹竿倏然而出,東一挑,西一劈,打得那柔韌的綠枝應聲而斷。她一招便得手,喝道:“邪魔歪道,就這么一點狗屁不通的粗淺道行嗎?”
儒子見那老婆子大意,正欲出言提醒,忽聽得又是“唰”的一聲,枝丫遮天蔽日而出,立馬將那老婆子裹得像個粽子似的,嚴嚴實實,水潑不進。
木青牙見那老婆子受制,心中大喜,冷笑道:“什么儒門前輩,不過爾爾!”急催靈力,將那集結成球的枝丫團團轉動。
儒子心中著急,喊道:“木青牙,你住手!”只聽得“轟”的一聲響,那老婆子全身上下的枝丫從中炸了開來,寒影一閃,長竹竿直透而前,逼向木青牙。
木青牙再度急催靈力,但令儒子倍覺驚奇的是,木青牙袖中的綠枝折斷后本可立馬重生,此時不知為何,隨著“噼啪”聲響,綠枝非但不見長出,木青牙更是被長竹竿逼得連連倒退。他身法雖然奇快無比,但那長竹竿的去得更快,閃動之間,已點住了他的肋下。他本就枯槁的形容此時變得更是古怪,實在無法相信眼前這一幕。
原來,那老婆子自從綠枝破繭而出后,運動真氣,真氣順著綠枝游走,將木青牙催動綠枝的內力盡數封住。木青牙自行走江湖以來,憑著這神出鬼沒的綠枝縱橫江湖,所向披靡,被敵手封住催發綠枝的內力,還是頭一遭。此時平生第一遭,如何能不驚慌失措?
那老婆子喝道:“你是哪里鉆出來的狗東西,居然打老婆子那些惡禽內丹的主意!”
木青牙被那老婆子威勢逼人的靈力壓得無法催動綠竹,早已暗自心驚,此時又被她點住肋下,立時動彈不得,口中想說話,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那老婆子見木青牙嘴唇一張一翕,半天蹦不出半個字來,怒道:“老婆子的問話,你這老樹怪膽敢不答?”
她只怪木青牙木然不語,卻不知自己仍在催加靈力,逼得木青牙無法說話,仍是一味的責罵道:“你們陰陽門要將儒門一網打盡,老婆子心中稱快不已,求之不得。可是想打老婆子的主意,只派遣區區一個閻王前來,未免將老婆子看低了吧?你自知道行不夠,竟然膽大包天,打我那些惡禽的主意。修真之人,不老老實實地修仙,而是強取內丹提升靈力,此乃邪魔歪道的行徑。老婆子今日饒你不得!”說著,長竹竿一抖。
便在此時,一陣細小粉末從半空中飄了下來。
儒子急道:“前輩,小心毒粉!”
那老婆子瞪了一眼儒子,略覺不妥,眼見毒粉飄灑而落,喝道:“好啊!太小覷老婆子啦!”身形一晃,已連退數丈,手中的長竹竿似乎無風自長一般,霎時間變長,早已抵住木青牙胸口。只見她一舉將木青牙挑了起來,然后隨手急舞,如擺紙鷂一般將其在粉末中來回擺動。
那長竹竿本是長軟之物,被那老婆子內力一灌,揮動起來竟是堅硬無比,如同使牙簽一般輕松自如。
此時,黑白陰陽散如同一陣煙霧,四下彌漫,而木青牙身在半空,無處可避,頓時全臉發黑。他以此毒威逼治子時,治子痛楚萬狀,儒子見他自食惡果,心中卻無任何快慰。他從未想過世間竟有這些折磨人的邪毒,對這些害人之物,有著說不出的厭惡之感。
那老婆子一邊揮動長竹竿,一邊說道:“你不是很想見識老婆子的絕學么?看好啦!這一招便是‘長棍耍猴,資質平庸,靈根駑鈍之人是學不會的。”
木青牙乃陰陽門十大閻王之一,修為自然不低,此時竟被一個干瘦枯槁的老婆子貓戲老鼠一般玩弄,命懸一線,心中大是不忿,卻是無可奈何。他身受那老婆子靈力壓逼和黑白陰陽散毒藥雙重痛苦,哪里還能說得出話來?
那老婆子急舞一陣,然后又道:“學會了么?看你半聲不響的樣子,多半是未得要領!這也難怪,修真求道之人,貴乎心術端正,你犯了七大忌,你可知道嗎?一忌暗箭傷人,二忌行事卑鄙,三忌不擇手段,四忌背信棄義,五忌恃強凌弱,六忌橫行無忌,七忌……亂七八糟,老婆子一時沒想到。”
其實,這些所謂的七大忌并非什么金科玉律,所指的全是木青牙的污行而已。
儒子見那老婆子揮灑自如,手法似乎與儒門如出一轍,但較之儒門手法似乎又高明十倍。她沉穩中不失靈動,剛猛中不失變幻,渾圓自如,自是爐火純青的超一流境界。
那老婆子又道:“你以為讓初一、十五故布迷陣,就想支開老婆子嗎?你想打老婆子心法的主意,也不問問這根長竹竿答不答應!老婆子行事雖然是有那么一點粗心大意,卻沒那么容易被你這些鼠輩欺負得了。你們陰陽門為何要干這鬼鬼祟祟的勾當?快說!快說!”
木青牙被擺弄得血氣翻涌,死去活來,好半天說不出半個字來。那老婆子一看,才知是自己靈力未曾稍減之故,說道:“呵呵呵……老婆子的老毛病又犯啦!你大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老婆子居然還責怪于你,抱歉!抱歉!”說著,內力一收,長竹竿在其身上輕輕地點了幾下,仍是將其撐在半空。
緊接著又是“唰”的一聲,木青牙衣袖內的綠枝洶涌而出,卻是軟綿無力,死死地垂在一旁,好半晌才道:“老……老前輩明鑒……陰陽門有何勾當?”竭盡全力,才勉強將這句話說完。
那老婆子伸手指向阿風等人,說道:“你安排風花雪月在此,有何目的?”
木青牙完全受制于人,仍是口硬,說道:“這四人與我何干?”
那老婆子道:“就憑你們這點伎倆也想瞞得過老婆子嗎?你們陰陽門故意偷盜人家閨女,狠心將其弄傷,又故意引老婆子將她們收養,并在她們身子施了那些亂七八糟的勾魂邪術,想在老婆子身邊安插眼線,偷學老婆子的本事。老婆子豈會不知?”
木青牙身子雖在半空,整顆心卻沉到了谷底。他本以為一切盡在計算當中,殊料那老婆子早已一清二楚,但既已抵賴,索性抵賴到底,說道:“莫名其妙,威震天下的陰陽門,豈會做這些見不得光之事?”
那老婆子又道:“你想打儒門心法的主意,好!老婆子就成全你,接下來這一招,你可要看清楚啦!叫做‘深淵拋鼠。”突然雙手回撤,長竹竿在木青牙衣衫上一劃,只聽得“吱”的一聲,木青牙從中掉了下來,整個身子往石橋下的深澗墜落。
儒子回想木青牙斗龍王時的那股神威,此時卻被這老婆子折磨得苦不堪言,當真是一物降一物。本以為木青牙就此殞命,卻未等他落下,那老婆子長竹竿又往他腰間挑去,將其挑在兩崖之間,喝道:“學會了么?這招可太難為你啦!”
木青牙嚇得滿身冷汗,強行定了定神道:“放手好啦!木某人辦事不力,死有余辜,陰陽門中人絕無貪生怕死之人。”
那老婆子道:“倒有點硬朗的骨氣,可老婆子不受這一套。既然你不想活了,那老婆子也不勉強你。”
儒子聽得她說什么“你想打儒門心法的主意”云云,又聽得木青牙稱她為“儒門前輩”,心想:老前輩必定就是孟君……孟君前輩!此時見她如此戲弄木青牙,心有不忍,急叫道:“孟前輩,手下留情!”
那老婆子聽得儒子叫了一聲“孟前輩”,心中一怔,長竹竿凝住不動。她回過頭來,但見儒子身穿阿雪的衣衫,似女子而非女子,似男子卻又身穿女子衣衫,當真是不倫不類至極,喝道:“你是何人?”
儒子道:“在下儒子!”
那老婆子突然滿臉怒色,憤然說道:“你是儒子?為何要假扮女子?”細細打量了儒子一番,確實是儒子的樣貌,但心里始終不敢相信這個事實,又問道,“你為何要改扮成如此模樣?”
儒子敬其可能是本門中人,于是將阿風等人有所求之事如實說了。
那老婆子聽完,喝道:“混賬!身為儒門中人,且得‘儒子大名,膽敢如此侮辱圣人之道,成何體統!”隨即哈哈大笑。
那老婆子此舉大出儒子意料之外,儒子心想:若非她就是儒門的孟君,與儒門仇深似海,又豈會如此捍衛儒門圣人之道?如果不是儒門的孟君,普天之下哪里還能找出第二個這樣的老前輩?
正欲直言相詢,忽然又想:這些蠱惑人心的江湖伎倆多有所在,說不定這是木青牙和這位老前輩一起布的局,用苦肉計來騙我!但這位老婆子一言一行,似乎又必是儒門中人……想到最后,竟然不知不覺地說了出來。
孟君婆婆心中一喜,隨即收住笑聲,說道:“儒門中人總算還有人記得老婆子,哈哈……”
儒子問道:“前輩真的是儒門中人?”
那老婆子突然雙目怒瞪,反問道:“你不是說‘必是儒門中人嗎?為何還要質問老婆子是不是儒門中人?”
那老婆子雖不直承身份,但如此一答,自儒子聽來,自是孟君無疑。儒子上前,說道:“儒門晚輩儒子,拜見前輩孟君……”
原來那老婆子聽到儒子最后那一句,心頭狂喜掩飾不住,認定儒子早已認出自己的身份,立馬哈哈大笑。但儒子那是自言自語,并不敢肯定她的身份。
那老婆子又犯了粗心大意的老毛病,卻怪責儒子,滿臉不悅地說道:“此刻怎么又敢肯定老婆子的身份了?”
儒子見她是直腸直肚的人,心中更覺羞愧,誠惶誠恐地說道:“晚輩無知,沖撞儒門孟前輩……”
那老婆子接聲道:“還說什么儒門前輩?老婆子早已不再是儒門中人。不過,我救了你一條性命,你叫一聲婆婆也不枉了你!”
儒子更加肯定她就是庸公曾提及的儒門前輩,立馬喜不自勝,躬身說道:“晚輩儒子,拜見孟君婆婆!”然后恭恭敬敬地向其行了大禮。
孟君婆婆卻視而不見,說道:“老婆子早已不是儒門中人,你這大禮恐怕受不起。你叫我手下留情,還待怎的?”
儒子一時頗為踟躕,但見她雖叛出儒門后仍是譴責自己裝扮女子之舉,當即說道:“孟君婆婆明鑒,木青牙以黑白陰陽散毒害我兄長,令他死于非命。此仇不報,儒子枉為男兒!”
孟君婆婆又是哈哈大笑,聲勢逼人,震耳欲聾。
石橋前后桃枝如浪一般翻滾,桃瓣如大雨般潑灑而落。三女功力淺薄,抵受不住她的笑聲,早已暈倒在地。儒子一時不知所以,亦是聽得頭昏欲裂,心震目眩。
一陣狂笑后,孟君婆婆道:“你要報仇!你要報仇!”雙眼直瞪儒子,如欲噴火一般,說道,“那老婆子滅族之仇又向誰報?向你儒子報?向庸公報?向八大長老報?”她如此連問,顯然這仇恨事隔多年,仍是無法開懷。
話音未落,孟君婆婆雙手一抖,只聽得“呼”的一聲,甩得木青牙整個身子飛了起來,摔出石橋數丈之外。
木青牙死里逃生,哪里還敢停留?欲御風而去,但不知為何,自被孟君婆婆一番戲弄后,內力全然不由自主,雙腳一輕,整個身子飛起一丈有余后,突然摔了下來,但此時急于逃命,仍是連爬帶滾,狼狽萬狀,如喪家之犬急急而去。
儒子急喊道:“風花雪月三女中毒,留下解藥!”此時“風花雪月”中的阿雪已身亡,而儒子情急之下,難以喊出“風花月”。
木青牙原本不從,但恐孟君婆婆為了解藥再度找自己的麻煩,當即伸出右手小指,那小指半戳用白銀裹住,藥沫正從銀圈內吐出來。原來木青牙半戳手指已斷,便裝上這半戳白銀圓筒。但此時急于逃命,唯恐孟君婆婆改變主意,也等不及藥沫從中慢慢吐出,竟是將整根銀圓筒折了下來,扔在地上,疾奔而去。
儒子見木青牙留下黑白陰陽散的解藥,當即過去取來,讓三女服下解藥,然后向孟君婆婆打探羊劍容的去向。
孟君婆婆搖搖頭,說道:“那三個殺豬做飯、占卦算命什么的,是你們儒門八奴中人吧?半點武功也不會的雜役,嘿嘿!竟然能從老婆子的眼底皮下溜走,逃得出老婆子的手掌心,當真好本事!”說話之間,既是氣惱,又是疑惑不解。
儒子聞言,一時不知是喜是悲,但見桃枝在風中搖曳,桃花般的人已不知去向,渺然無蹤,心中自有一股說不出的惆悵。
孟君婆婆此行一無所獲,嘆道:“三個奴人竟可逃過老婆子的耳目,老婆子的臉面丟到家啦!如今沒有那女娃的蹤跡,留著這些惡禽何用?”突然,低聲一嘯,悠悠揚揚地傳了出去。
儒子一時未明所以,過得片刻,只見桃林上空一團團火光疾飛而來,耀目熠熠,聲震長空,正是靈火鳳凰。
儒子驚道:“啊!原來桃源中的靈火鳳凰,竟是孟老前輩所豢養。”
靈火鳳凰急拍巨翅,爭先恐后,整個天空仿似被火燒著一般。火光向著孟君婆婆滾滾而來,一時不知數目,卻只只雄健異常,在孟君婆婆面前呃鳴不停,邀功領賞一般。
孟君婆婆橫眼一掃,怒道:“齊國侯和春蘭公主呢?”儒子心道:齊國侯、春蘭公主?難道這兩人也是孟君婆婆的仆人么?這孟君婆婆好手段,比秦王還威風,將然將封侯拜相的人物也捉來了。
阿花應道:“等我前去查看!”邁步向桃林深處而去。
一盞茶工夫后,她急奔回來,手捂著臉,鮮血已滲出了指間,氣喘吁吁地道:“婆婆,齊國侯和春蘭公主還在湖里談情說愛,奴婢一不小心被傷了臉。”
儒子見阿花一張俏臉上多了幾道血痕,忍不住發笑,但隨即又自責:好好的一張臉蛋被傷,如何能取笑?孟君婆婆道:“這兩口子真的越來越不像話啦!”跟著又是一聲清嘯,比先前急促得多。
儒子見阿花滿臉憋屈,想到自己先前無意中遇上阿風與相里尚賢的一幕,上前問道:“你撞上人家卿卿我我,便被人家打成這般么?那齊國侯和春蘭公主也太不講理了!這等不平之事教我撞上,非管一下不可!我給你討個說法去!”轉而向孟君婆婆道,“孟君婆婆,這齊國侯和春蘭公主太霸道了,儒子先去找他們評評理,定要他們給阿花姐姐賠禮道歉!”
說著,便大步向著桃林伸出的湖邊而去。
三女聞言,忍不住“嗤”的一聲笑了出來,但在孟君婆婆當前,也不敢放肆,又強行抑住。
孟君婆婆道:“這是老婆子管教無方,不敢勞儒子的大駕。”儒子不明所以,聽得一頭霧水,心道:難道齊國侯或春蘭公主是孟君婆婆的徒弟么?
此時兩只靈火鳳凰從半空中悠然而來,磨磨蹭蹭,相互捱擦,當真是鸞鳳和鳴,比翼雙飛。
儒子抬頭一看,說道:“這里怎么還有一對鳳凰?”
只聽得孟君婆婆喝道:“拿鞭來!今日非得教訓一番這對狗男女不可!”阿花隨即奉上長鞭。
孟君婆婆喝了一聲:“過來!”跟著低聲一嘯,那兩只靈火鳳凰無奈,只得飛到孟君婆婆跟前。孟君婆婆道,“齊國侯,不務正業,誤我大事!”突然“唰”的一鞭打向那身形較為大之鳥。
靈火鳳凰中,“鳳”為雄,“凰”為雌,那體型較大的正是雄鳥鳳。
儒子不禁啞然失笑,原來那齊國侯和春蘭公主竟是一對靈火鳳凰,雄的名叫“齊國侯”,雌的名叫“春蘭公主”,好大的排場。此時孟前輩不用長竹竿而用鞭,足見對其客氣。
那雄鳳躲之不及,受了一鞭,被打得羽毛翻飛,歪歪斜斜地站不住,頭一偏,撂倒在地。那雌凰見愛侶被打,突然“呃”的一聲大叫,拍翅而起,飛啄孟君婆婆。
孟君婆婆大喝一聲:“反啦!”橫手一鞭打了下去。那雌鳳頓時被打得羽絨漫天紛飛,掉在雄鳳身邊,一動不動。
儒子欲上前勸阻,卻遲了一步,見雌雄兩靈鳥橫尸就地,心中不忍,說道:“孟君婆婆,這好好一對,又有什么錯?”
孟君婆婆“哼”了一聲道:“四十余年前,我老婆子和我老頭子也是好好一對,又有什么錯?”那個“錯”字拖得聲長,語氣中滿是心酸,盡是怨毒。
只見她兀自不動,愣愣地出神,眼角閃過一絲淚光,顯然想起了極為痛楚的舊事。
儒子回想孟君婆婆與無為子的遭遇,心中覺得儒道兩門此舉太過不通情理,兩派雖有門戶之見,約定仙劍斗法,卻為何要規下這些非人所能承受的祖訓?孟君婆婆年輕時與道門的無為子相知相愛,桃源儒道兩門之人卻活生生地將他們拆散。
兩人情意已篤,愛意彌堅,頂著兩門壓力,私下結為夫婦,遠走高飛,兩人全家卻慘遭儒道滅門。他們也是好好的一對,又有什么錯?
但這些念頭也只是一閃即過,因為在他心中,儒門確實神圣無比,不容輕侮。
正自沉思,忽聽得靈火鳳凰一陣怪叫,撲向桃林后的一片亂石當中。儒子順眼看去,只見石頭當中探出一顆腦袋,正是那個叫相里尚賢的道童。此時,他見靈火鳳凰飛撲而下,立馬縮了進去,但靈火鳳凰目光何等敏銳,行動何等利索?幾個起落早已將相里尚賢揪了出來。
阿風見相里尚賢被群鳥圍攻,行動雖是不便,仍是揮鞭上前驅趕,眼見無法阻攔,竟用整個軀體擋在相里尚賢的身上,而靈火鳳凰見到陌生面孔,絲毫不停,長翅急振,向阿風的背脊扇去,欲將她推開。
相里尚賢見阿風受攻擊,翻過身來,替阿風擋開靈火鳳凰的痛擊,兩人一番互愛互救,正如齊國侯與春蘭公主一般。
儒子自覺不妥,急欲上前相助,卻見孟君婆婆臉上微微露出笑容。此情此景,孟君婆婆顯然是看在眼里,樂在心里。眼見靈火鳳凰勢頭兇猛,二人性命不保,突然一聲清嘯,孟君婆婆將其喝止,然后欺身上前,長竹竿輕挑,將兩人攔腰扶了起來,對著相里尚賢喝道:“這地方是你可來的么?”
相里同流即站定,誠惶誠恐地拱手道:“婆婆,我師父有請。”
孟君婆婆道:“好不要臉,你們幾時又成了那死老頭的徒弟啦?”忍不住向阿風所在看了一眼。此時阿風也在偷看那少年,兩人正好打了個照面,四目相交。阿風雖見孟君婆婆恫嚇相里尚賢,仍是心如鹿撞,兩頰緋紅。
孟君婆婆飛身過去,打了一巴掌相里尚賢,喝道:“滾!回去告訴那死老頭子,老婆子馬上就去!”相里尚賢雖然吃了一巴掌,卻不轉身走。阿風心中暗自焦急,不住地向相里尚賢使眼色,示意他快離去,免得婆婆反悔。
儒子亦是暗暗擔心,知阿風與相里尚賢情愫暗生,若是任何一人有閃失,自是不愿看到的事。突然聽得孟君婆婆一聲大笑,然后說道:“看來你們兩人確實早有情意,你是老頭子門下的雜役,趁我不在,隔三差五的來與阿風相會,難道老婆子不知么?老婆子今日就念在你們情深一片的分上,繞了你們兩條狗命。你們此刻便結為夫婦,如何?”
儒子心道:孟君婆婆前輩看似粗心大意,實則是事事留心,非但木青牙的一舉一動她早就留意,并知得一清二楚,就連這相里尚賢也逃不過她的耳目。
相里尚賢說道:“古語有云:娶妻如之何,如之何……”一陣支支吾吾,顯然并未記熟這些詩句。
儒子隨即應接道:“蓺麻如之何?衡從其畝。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既曰告止,曷又鞫止?析薪如之何?匪斧不克。娶妻如之何?匪媒不得。既曰得止,曷又極止?此乃《詩經》中的《南山》。”
相里尚賢道:“不錯!就是這么幾句。我自幼流落在外,雖喪其母,卻未得父命,若是與阿風姐姐結親,恐怕不妥!”
他本來想說儒門圣人所說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知孟君婆婆叛出儒門,不敢在其面前提及儒門圣人之言,只得以《詩經》齊風中的兩句來應對,奈何平素不用功,只記得其中的一句。
孟君婆婆怒道:“什么狗屁不通的‘必告父母‘匪媒不得?你們二人若是當真有情,又何必在乎這些世俗禮節?”長竹竿一橫,挑向相里尚賢,但不知為何,長竹竿去勢如風,卻硬生生地凝住不前,而相里尚賢早已嚇得滿身冷汗,拜倒在地。
阿風見那老婆子欲殺相里尚賢,情知無法相救,仍是奮不顧身上前阻攔,擋在早已停住不動的長竹竿之前,連連磕頭哭道:“婆婆饒命!婆婆饒命!”
孟君婆婆忽有所悟,說道:“先祖圣人亦有所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亦未嘗毫無道理。這樣吧!你們這就出谷去,待這小子回去稟明高堂后,請得大媒人,然后再另擇吉日結為夫婦。小子,你給老婆子聽好啦!不管你在桃源外是侯是王,都得將阿風當公主一般,好生相待。”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語出自《孟子·滕文公下》,原文是“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鉆穴隙相窺,逾墻相從,則父母國人皆賤之。”大意是指:如果不等道父母的允許和媒人的介紹,私下鉆洞扒門去與心愛之人,爬墻幽會,這樣的人會被父母和全族上下之人看不起。
儒子聽得此語,臉上一紅,心想:我與劍容妹子既無“父母之命”,亦無“媒妁之言”,此舉豈不是大大的違背圣人教誨?
阿風見孟君婆婆饒恕,當即拉著相里尚賢叩頭謝恩,再三禮拜。
相里尚賢道:“尚賢出得桃源后,必定稟明高堂,聘請大媒人,迎娶阿風過門。”然后攜扶著阿風便去。
走出數丈后,孟君婆婆突然喝道:“小子,你可別欺負老婆子老眼昏花的,你要是有半點對不起她,老婆子必定將你剁碎喂惡禽!”相里尚賢稱是,扶著阿風,躬身而去。
儒子心想:果然如相里尚賢所言,孟君婆婆是個敬重有情有義之人,這才讓他們出桃源而去。看著相里尚賢和阿風遠去,心想:我與劍容妹子何時才能像他們二人一般遠離桃源?唉!我心有此念,如當真遇上要在儒門和劍容妹子兩者之間作出抉擇時,我是以儒門為重呢?還是以劍容妹子為重?我先前因不愿以小玉為藥而罔顧劍容妹子之情,當真遠遠不及這些靈鳥有情有義。但我墮仙成魔,靈力漸趨為零,性命十有七八不屬于自己,哪里還敢有奢望?想著想著,兩眼又是一陣迷糊。
孟君婆婆見兩人背影逐漸隱沒在桃林間,心滿意足,突然喝道:“儒子,你身為儒門中諸仙行列,為何滿身盡是妖氣?你這邪魔歪道,與那女娃在一起,豈不是要害苦人家?”
儒子也不加隱瞞,將自己如何與綠竹翁等人飲酒結拜,如何受迷幻誤中孤燈大師的碧血燈籠,如何在誅仙臺上被八大長老誅殺仙身和對抗南宮劍郎之事一一說了,然后又道:“如今儒門遭受陰陽門大劫難,儒門后輩諸子下落未明,實在令人憂心不已。”
孟君婆婆又是哈哈大笑,連聲稱快道:“儒門總算有報應!我早已立誓不與桃源之人來往,你們儒門之事,與老婆子有何相干?儒門之事,老婆子概不理會!”語氣極為堅定。
儒子道:“婆婆,后輩諸子乃儒門根本,若有不測,儒門便要向道門稱奴。婆婆亦是身出儒門,且是圣人之后,如何能忍視?”
孟君婆婆道:“當年儒門那些老頑固又如何能忍視?他們居然下令滅門,就連我尚在襁褓中的小侄兒都不肯放過,我孟君婆婆和無為子真心相愛,又有什么錯?就因為無為子是道門,老婆子是儒門么?這又算是什么狗屁門派?儒道兩門本就英才濟濟,可這兩度斗法,能從生死谷里出來的又有幾個?偏就這些不值一提的長老,曲解圣人言,定下諸多臭規矩,我兄長只是傳授了我一些心法,算得上犯了什么狗屁大罪?”
儒子心道:原來孟君婆婆的儒門心法來自他的兄長。那他的兄長亦是本門修仙之人,不知是早兩輩諸仙中的哪一位?
儒門修仙諸子中人,若是得傳法號后,原來的姓名不再使用,儒子只知前輩的法號而不知其名。
孟君婆婆繼續道:“儒門祖宗定下諸般宗法豈不是要遺害子孫么?老婆子愛進桃源就進,愛出就出,誰又管得著?偏偏就有那幫老頑固將其奉若神明。”又是一聲長嘯,集結四下飛走的靈火鳳凰。
儒子見她集合靈火鳳凰,問道:“這些靈火鳳凰乃婆婆所馴養,你請劍容妹子來,就是要讓她琴音驅使它們與人相斗?”
孟君婆婆點了點頭,說道:“不錯!可如今那女娃不知去向,老婆子這一回恐怕又要輸啦!”
孟君婆婆說完,又是一聲清嘯,靈火鳳凰應聲而起,在她頭頂上空云集,只聽得她說了一聲:“去吧!”語中盡是無奈之意,身影一晃,腳下疾光迸起,消失在桃林上空。
靈火鳳凰雖是緊隨而去,但多半成雙結對,交頭接耳,似乎有說不盡的甜言蜜語。
儒子見這些靈火鳳凰若此,心想:這些鳳凰只顧談情說愛,無法爭斗,焉能不敗?難怪老前輩憂心忡忡,要將劍容妹子請來。是了,她請劍容妹子來是讓她彈曲驅役靈火鳳凰,我與劍容妹子曲韻相通,或許亦能精擅此道。若是我能助老前輩取勝,盼她能念在敬奉本門圣人的情分上,相助儒門,度過此難,豈非大大的美事?更何況劍容妹子去向未明,還需向她相詢。想到這里,當即發足去追。
原來,她當日聽得黃巾幫稱自己為“老施主”便痛下殺手,就是因為這個心病。“老施主”在她聽來,就是“老輸主”。
孟君婆婆騰云駕霧而去,儒子只能苦苦徒步而行,雖有隱隱可聞的鳳凰嘯聲作引,但在一望無垠的桃林追得十余里后,七高八低,漸漸不辨東南西北。
佇立林中,但見桃谷幽靜,而伊人莫知所蹤,心有所急,雙腿卻不知所往,不由得又是一片茫然。若在往日,自可運起觀天水鏡,四下神識一番,此時卻是空有心而力不足。
正自苦悶,忽聽得身后一人道:“臭婆娘!哪里逃!”
儒子回過頭來,只見一圓溜溜、黑漆漆的大箱激飛而來,定睛細看,認得正是秦軒的神行戰車。正欲揮手相招,卻聽得車內之人喊道:“臭婆娘在此!”竟是向著儒子直逼而來。
儒子聽得車內之人大罵“臭婆娘”,而四周除自己以外,別無他人,更不用說什么“臭婆娘”。但見戰車來勢兇猛,電石火光之際,儒子身子向后,仰面朝天的跌倒在地,雖是狼狽不堪,卻避開了這快如流星的神行戰車。
這戰車乃八俊中人秦軒的心血之作。
《考工記》中有云:“行澤者欲短轂,行山者欲長轂。短轂則利,長轂則安。”如此因勢利導,便于行走。秦軒祖輩以百工為務,精擅各種工藝,尤善造車,《考工記》便是秦軒遠祖所著。后因斗法敗給儒門,《考工記》沒入《周禮》中,而作著者不得署名,至今無從考究《考工記》的作者便緣自于此。后蜀國丞相諸葛亮造木馬流車亦受此影響,才替蜀國解決運餉之困。
秦軒秉承祖業,對造車別有一番心得,集先輩神技,推陳出新,精心打造各種神器,其中以神行戰車和迷幻弩最為八俊中人津津樂道。
此時,儒子得見神行戰車自是喜出望外,雖被車內之人誤以為婦人,仍是興奮地喊道:“秦大哥!我是儒子。”
神行戰車本擬將儒子鏟倒在地,卻被儒子仰倒避過,立馬回旋過來。車內另一人喊道:“臭婆娘,別裝神弄鬼啦!”
儒子聽得此人聲音,心中大喜,又喊道:“秦大哥!儒子在此!”但車內之人絲毫不理會,突然“嗖”的一聲,數十支黑箭從中激射而出。那十來支黑箭分從九個方位向儒子射去,箭法之快,方位之準,令車前之人無可躲避。這些黑箭正是迷幻弩所發,齊牧在密林中救應儒子時,曾以此弩打落道門眾人手中的兵器。
這迷幻弩有別于常規弓弩,內置磁石等物,羽箭所出的方向,依照九宮八卦而設,卻又不拘泥于此,端的是迷中有幻,幻中有迷,變幻莫測,令人無所適從。眼見羽箭從左激射而來,被擊的目標自當向右趨避,而右首偏偏是羽箭所往。
儒子精通九宮八卦之術,對秦軒的迷幻弩亦有所了解,自從他受綠竹翁等人慫恿而自創招式后,于這些虛實變幻之道頗有心得。此時所處的方位正是迷幻弩的“離宮”,眼見“坎宮”之上羽箭橫飛,卻急撲而前,避開了致命的一擊。但因仙身被誅,靈力漸消,身形靈動不足,左小腿仍是中了一箭,撲倒在地。
迷幻弩并不因此而歇,因受磁石操控,竟然回旋,八卦方向大變。雖不似南宮劍郎的血魂十三劍受靈力驅使,詭異莫測,但變化多端絲毫不遜。
儒子眼見無法避過,只得向神行戰車細孔上撲去。此舉亦是情急之下,判死一賭,因為他猜想,這迷幻弩縱然神妙,也決不會攻擊自身。果然不出所料,羽箭來回飛動,卻始終不曾射到儒子。儒子大喜,欲再出言,忽覺后胸一痛,一支長矛從神行戰車中透出,直刺而來。此法正是彌補迷幻弩的不足,長矛的去勢不亞于羽箭。
眼見力道繼續向前推進,勢必將儒子捅一個透明窟窿。儒子不敢前趨相避,只得以手抓住矛頭,用力一拉,矛頭稍偏,力道卻不衰,斜刺而下,正中儒子左肋,勢道其雄無比,竟將他釘在地上。
儒子連忙喊道:“秦大哥!齊大哥!我是儒子!”
一人在車內狠狠地道:“你假冒柳三妹,又冒充庸公,此時還想冒充儒子兄弟,就連這右臂也藏得好好的,當真似模似樣。”一面說,一面躍出車來,只聽得“轟”的一聲,一口大鐘照著儒子門面劈了下去。
儒子被長矛釘得趴倒在地,身穿阿雪的衣衫,無法與之照面,情急之下又喊了一聲:“楚大哥!”那使鐘之人自是楚鐘了。此時大鐘去勢奇猛,眼見便將儒子砸成一堆肉泥,斜地里一支長矛刺出,“當”的一聲擊在大鐘身之上,鐘穿矛斷,落在一旁。
揮矛者正是當日騎著追風獸,在密林從道門手中救下儒子的齊牧。當日密林中,他用以打落道門諸人手中兇器的亦是這迷幻弩,只是手法不如秦軒神妙而已。
楚鐘不解此舉為何,問道:“齊大哥,這是為何?”
此時,秦軒早已收住迷幻弩,亦從車中出來,說道:“那慕容妖女武功怪異,卻不識迷幻弩缺陷所在。”
儒子本以為腦袋開花,已到鬼門關前,卻見一人從中相隔,扭過頭來,正是秦軒,說道:“秦大哥!我是儒子!”
三人愣了一下,打量了一番儒子。楚鐘摸著胡子說道:“冒充得還挺像,可這花姑娘的衣衫就不太相襯。”
儒子此時才醒悟:原來我此時身穿女子衣衫,假扮阿雪,他們口中的臭婆娘就是我,我就是臭婆娘。忍痛將發髻拉開,披肩散發,說道:“齊大哥!秦大哥!儒子在此!”
秦軒驚叫一聲,急問道:“你當真是儒子兄弟?”
儒子只得苦笑,說道:“我當真是儒子啊!”
秦軒細細打量著儒子,說道:“好!你說你是儒子兄弟。那我來問你,三個月前,咱們在哪里一起喝酒,有多少人?”
儒子覺得奇怪,這當口還問這些毫不相干之事,只得說道:“三個月前咱們根本就沒在一起喝酒。最近的一起偷偷喝酒,是在半年前,除楚大哥和齊大哥外,咱們七人喝光了魯大哥酒船上的酒。”
秦軒驚叫道:“原來真的是儒子兄弟!”立馬拉著齊牧和楚鐘下跪,說道,“我等魯莽,誤撞儒子兄弟,罪該萬死!”
儒子道:“不知者不罪!快快請起!”
齊牧更是雙手捶胸,痛哭道:“齊奴該死!”撿起地上矛頭便往胸口插去。因為他當日所救的庸公,是慕容寒假扮,心中對慕容寒極為憤怒。這時他認定儒子是慕容寒假扮,揮動長矛之間更是毫不留情,但一旦得知所傷的確實時儒子,又極為自責。
秦軒一把拉住齊牧,厲聲道:“齊兄弟,救儒子兄弟要緊!”
齊牧道:“不錯!”奔回車中,取來包裹,從中抽出一刀精光閃閃的鋼刀,將長矛砍斷,又從包裹中取出藥物。這一切舉動竟是條理清晰,不見慌亂。
經三人一番料理后,儒子已無大礙,說道:“多謝三位大哥!”
齊牧道:“儒子兄弟,齊奴一時魯莽,差點害了儒子兄弟的性命,這……”突然一刀往左肩插去。
儒子欲加阻攔,已然不及。
楚鐘也撿起矛頭,儒子一手執著楚鐘的手道:“楚大哥!萬萬不可。”
秦軒卻道:“誤傷儒子兄弟!我等如何心安?”亦是撿起迷幻弩所發的羽箭。
三人因誤傷儒子,心中愧疚,同時自刺,儒子于心不忍,只得急催靈力,將三人的雙手牢牢攝住。但因左胸中了一矛,此時驟發靈力,頓時血如泉涌,三人見狀,心中大急,只得作罷……
又是一番包扎后,秦軒道:“儒子兄弟,我等罪該萬死,不值得你如此相待!”同時拜了下去。
儒子立馬扶住,說道:“秦大哥你們盡心盡力剿殺那慕容妖女,盡忠儒門,本是一番好意,又何罪之有?倘若再殘害自己,儒子的罪孽就更重啦!”
見齊牧這一刀自刺,已然傷及筋骨,說道:“三位大哥不必拘禮啦!齊大哥,我替你包扎!”
齊牧道:“齊奴愚蠢至極,像豬一樣,被屠了也不打緊,這點傷不扎也罷。”
秦軒道:“齊大哥,還是讓我來替你包扎一下吧。”
齊牧不敢違拗,移近讓秦軒包扎。
此時,四人身上雖有負傷,彼此之間的情誼卻是更深了一層。
儒子問起三人何以同來,又為何如此仇恨慕容寒,秦軒即將經過說與儒子知曉。
當日齊牧騎追風獸趕往密林救得儒子后,受辱于李可道等眾。爾后,楚鐘以古拙蒼勁的鐘聲擾亂眾人心神,將齊牧救出敵手。無奈寡不敵眾,同陷敵陣之中,幸得秦軒及時來援,驅神行戰車,神出鬼沒將二人救走。
三人同歸儒門時,恰逢儒門八大長老應道門長老之邀,前往應約。后向旁人打聽,才知慕容寒假冒庸公,而儒子卻被劫走,三人立馬四下尋訪儒子的蹤跡。儒子因被羊劍容救走,藏身于魯釀的酒船之中,為防止南宮劍郎等人追蹤,向著漫無邊際的蓼兒洼而去,三人自是無法尋得著。
后來,秦軒接到晉卦的傳書,說是獲知與儒子曲韻相通的女子所在,命秦軒來接應。殊料途中卻遇上“儒子”,這個“儒子”自非真正的儒子,而是慕容寒所扮。
原來,治子被木青牙摔落萬丈深淵后,慕容寒眼眉也不稍動,而是力求儒子攜同自己母子三人,“一家四口”一同遠離桃源,此舉卻遭儒子反感,寧死不從。慕容寒亦早已料到如此的結果,心中憤恨難泄,欲與長箭射殺儒子,幸得孟君婆婆相救,才幸免于難。
慕容寒從儒子與孟君婆婆的對話中,聽出了些端倪,得知羊劍容所在,但見孟君婆婆行事粗疏大意,也不完全信以為真,卻也不愿就此錯過,便緊隨其后。然而,孟君婆婆玄術靈力俱臻化境,慕容寒唯恐行藏暴露,也不敢過分逼近。直至聽到羊劍容被八俊中人的燕屠、晉卦和吳皰劫去之后,趕在孟君婆婆追擊前攔截四人。
她平生的苦怨,多半源自其父親慕容屠欲魂放棄陰陽門權位,因此將屠欲魂的紅顏知己胡玉視作罪魁。偏生流落桃源后,自己一直愛慕而得不到的儒子又與胡玉的愛徒羊劍容情比金堅,因此對羊劍容的恨遠勝對胡玉的恨。
因此,她決不容羊劍容輕易就死,而是要將她狠狠地折辱一番,令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方能解去心頭之恨,因此化身儒子的模樣,欲接走羊劍容。
不久,孟君婆婆即飛身而來,方圓五百里內,以神識四下搜索。慕容寒即以玄術避開孟君婆婆的神識,而孟君婆婆知曉燕屠等人從未修真習道,兼之行事粗心,即便察覺有異,也不會認為就是燕屠等人,因此燕屠等人竟能躲開孟君婆婆的追捕。
此事儒子早已心中生疑,此時得知其中原委,才心頭釋然。
秦軒、齊牧與楚鐘三人因在神行戰車中,行蹤不定,未被孟君婆婆發現。他們與燕屠等人會合后,因見“儒子”對羊劍容行為極為古怪,即以“三個月前在何處喝酒”相詢。假扮儒子的慕容寒自是不知,立馬被秦軒等識破,當即跳入神行戰車中,與慕容寒一番斗智斗勇,苦苦纏住她,讓燕屠等人帶羊劍容逃避。
慕容寒素知秦軒神行戰車的大名,卻未曾見識過其威力,被迷幻弩攻得狼狽不堪。秦軒等人亦因此得以逃脫毒手,卻無意中又遇上儒子。因為儒子此時身上所穿的是阿雪的衣衫,且頗不合體,秦軒等人一見到儒子,便認定他是慕容寒,才有先前的一番誤會。
此時,儒子得知羊劍容仍在燕屠等人的手中,心中大喜,欲運起觀天水鏡察看,卻因左胸中了一矛,不敢催動內力。幸得秦軒早知晉卦約定相聚所在,正是桃林外的松林,四人即向松林方向而去。
行出數里,神行戰車上的磁鐵忽地從不遠處的草叢攝起一物,撞在車上。四人心覺有異,下車一看,認得正是燕屠的所使的殺豬刀,刀上隱隱有血跡,寒光閃閃。
眾人得見此刀,卻不知燕屠下落,又是憂心不已。
正自憂心,忽然聽得不遠處傳來一陣短促的喘氣聲息。這聲息雖然微弱,自儒子等人聽來,卻是洪亮無比,心中無不大喜而叫道:“燕兄弟!”
快步上前,果然見得一人倒在草叢里,大喜過望。上前一看,卻見那人獸面人身,全身上下盡千瘡百孔,正不住地滲著血,正是在石橋上被木青牙摔下深澗的青龍飛升。
儒子將其扶了起來,問道:“飛龍大哥!”
飛龍鼻子微微一動,仿佛又是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嘴唇微動,上氣不接下氣地問道:“玄武帝尊……玄武帝尊……”雙眼欲張開看一眼眼前之人,卻始終沒法張開。
儒子說道:“飛龍大哥,我不是什么玄武帝尊,我是儒門的儒子!”
飛龍道:“儒門!儒子?是被孤燈……孤燈……好……好……那……那玄武帝尊……可曾……可曾……附在你身上?”
儒子實在是聽不明白,但知此事必是與這“玄武帝尊”相關,又道:“我助你恢復元力!”
齊牧等人聞言大急,卻見飛龍緩緩搖了一下頭,顫聲道:“來不及啦!快取出來……”爪子欲往懷中抓去,卻力道不足,尚未伸出,已軟軟垂了下來。
儒子說道:“得罪啦!”探手入他懷中,著手處卻覺圓潤堅硬,拿出來一看,正是一顆閃閃發光的白石,如同珍珠一般。只聽得飛升道:“你是儒門儒子……講信義……此物……送……送到東海!”此時,垂軟的爪子緊緊鉗住儒子的手腕,顯然是自知垂危,苦求儒子將此珠到東海。
儒子雖不知此為何物,卻知事關重大,也立馬想到這就是木青牙逼他交出之物,眼見飛龍垂危,卻頗覺為難,因為儒子知道東海相去何止萬里?更何況自己的仙身不保,也不知道能否有命走到東海,但見飛龍不甘心受控于陰陽門,實在是鐵骨錚錚的好男兒,且得知自己是儒門儒子后,顯得十分信任,心頭一熱,便點頭答應。
便在這一刻,飛龍的爪子松了開來……
四人同在神行戰車中,向著松林方向而行,一路無話。
儒子心道:眾位大哥其實都是一等一的好手。齊牧大哥別出心裁,將獨角獸與白澤混交,培養出神出鬼沒的追風獸。秦大哥似魯班一般,匠心獨運,打造出這別具一格的神行戰車。吳皰大哥精于烹飪,有神廚子之稱。賽杜康的魯釀大哥潛心釀酒……
正自沉思,忽然一陣長唳之聲破空而來,震人心神。儒子立馬認得是靈火鳳凰所發,于是將孟君婆婆與靈火鳳凰一事說與三人知曉。
三人聽得嘖嘖稱奇,齊牧更是心馳神往,心想:這靈火鳳凰竟然是老前輩飼養,齊牧有生之年,若是能馴養出如此靈物,此生無憾矣!
四人陡然聽得此聲音,最為興奮的莫過于齊牧。他對這靈火鳳凰的大名,早有所聞,卻一直無緣得見。此時聽得其聲,自是心癢難搔,恨不得插翅飛去觀看,當即催促秦軒加速驅車前往,一睹風采。
四人出了戰車,循聲而前,一路上翻過幾座山頭,爬過數堆亂石。沿途景色清幽,當真是“山多秀色,空水共氤氳”,且云霧彌漫之間的靈氣越來越強,令人神清氣爽,心胸開闊。
儒子心想:這桃源之外的桃源,天地靈氣本就比桃源內的要強,想不到此處更是極佳,倘若得在此處修真吸萃,當真是事半功倍。
此時已無需循聲而行,只需順著不時迎面散發而來的靈氣,便可得知靈火鳳凰所在。
果真,行至開闊處,一片浩渺開闊的湖澤映入眼簾,碧波蕩漾,浩浩湯湯,所有的煙霧靈氣全是發自這一片大湖。湖邊亂石上一片火光沖天,沿岸而去,熊熊直卷四野,大有燃燎半邊天之勢,正是一群蓄勢待發的靈火鳳凰。
秦軒等人身在桃源儒門,雖曾聽過靈火鳳凰的名頭,卻未曾親眼見過,如今得見這一番如此壯闊的陣勢,自是贊美之言不絕于口,且驚佩無比。
齊牧道:“古往今來,當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齊奴本以為追風獸已是世間一絕,無人能及,卻沒有想到這桃源之外的桃源,竟有這么一位驚天動地的老前輩,好了不起。”
楚鐘正欲附言兩句,忽聽得彼岸半空傳來一聲短促的清嘯,聲音低沉,相隔又遠,卻仍是清晰入耳。儒子循聲望過去,只見對岸一片雪白,銀光閃動,一時未明所以。
緊接著,亂石間亦是一聲清嘯,悠揚閑適,遠遠的傳了出去。
清嘯過后,亂石上一陣長唳聲起,當中體型較大的火鳳或飛或撲,凌空而起,而體型較小的火凰卻是呃鳴不已,似是不舍火鳳遠去。
儒子一看,心中苦笑道:這些靈火鳳凰果真是性情之物,火鳳立馬臨陣殺敵,而火凰卻是依依不舍。可是他們如此兒女情長,如何能取勝?眼見鳳與凰如此難舍難分之際,又是一陣急促清嘯傳來,半數火鳳不敢違抗,只得紛紛向前飛出。而另一半火凰卻一字排開站在湖岸之上,不住地鳴叫,似是吶喊助威,又似是百般無奈。
四人心中暗暗喝彩,只見河中的火鳳張開翅膀,脖子前探,直如沖鋒陷陣的勇士一般,但當中不乏不住回頭張望者。群鳳飛到湖面半空,排開陣勢,不知何時,對岸上的銀光早已在云際間列成隊形,嚴陣以待,正是一群白鳳,體型似乎比火鳳更為雄健彪悍。
儒子心道:原來孟老前輩養了那么多的靈火鳳凰,是要與白鳳凰相斗。卻不知白鳳凰的主人是誰?
正自沉思,卻見黃白相間,火鳳與白鳳早已兵鋒相交,直如滿天黃金白銀相搏一般。雙方不住地相互攻擊,或用嘴啄,或以長翅揮打,半空中風云突變,甚是凄厲慘烈。似乎每一只靈鳳進退盡是有章可循,如同訓練有素的士兵一般。而雌凰站在河岸上觀望,“呀呀呀”地大聲叫著,為各自的“意中人”鼓勁加油。
儒子見此情景,立馬想到六年前在生死谷中,自己親身參與的那一場儒道仙劍大會。這名義上雖是仙劍大會,實際上卻是儒道斗法雙方慘烈的廝殺。
此時,兩群鳳凰叼啄正狠,湖面白浪此起彼落。白鳳數量較火鳳要少,眼見略處下風,忽聽得對岸清嘯一聲,白鳳紛紛棄敵逃竄,而火鳳群在另一人的清嘯聲中趁機追擊。那聲清嘯,自是孟君婆婆所發了。
儒子心道:好極啦!那白鳳要落敗啦!正暗自興奮,卻突然覺得白鳳在云際間逃竄中,數量越來越少,轉眼之間,只得稀落數只在苦苦逃竄,心道:白鳳眼見落敗,已無斗志,灰溜溜的遁跡逃命啦!見火鳳追去,腳步忍不住沿著湖岸向前,欲睹火鳳得勝雄姿。
亂石上的雌凰見“意中人”得勝,更是積極地賣弄清嗓,不住地發出陣陣得意叫聲。
便在此時,對岸忽然傳來一陣短促的清嘯,霎時間,只見上下左右突然飛出無數白鳳,奇兵天降一般,而前方的白鳳立馬回過頭來,與之前后夾擊。
儒子見此情境,立馬叫道:“原來是白鳳主人耍詭計!”火鳳群頓時陣腳大亂,腹背受敵,頃刻間被啄傷大半。
此時,亂石岸上的雌凰不住地嘎嘎大叫,但出人意料的是,此時的鳴叫不似先前為各自意中人助威,而是催促火鳳逃命。
半空中的火鳳聽得“戀人”的幽怨之聲,亦是無心殺敵,只顧各自逃散,卻苦于白鳳陣勢已成,左沖右突,上飛下躥,卻始終無法逃脫白鳳的包圍圈。
火鳳只顧逃命,頃刻間多半被白鳳啄中,掉了下來。雌凰見愛侶身死,立馬飛上去,張開嘴巴,將其銜了回來,停落在亂石上,不住地啾鳴,似是為愛侶落淚。更有甚者,竟然殉情,一頭撞在大石之上。
儒子見火鳳落敗,覺得白鳳勝之不武,眼見孟君婆婆清嘯聲無論如何催促,始終提不起火鳳的斗志。正自焦急,忽然瞥見亂石上一塊平滑如鏡的大石,大石上正擺放著一架長琴,忽然想起在桃林時,孟君婆婆集合靈火鳳凰時,曾怨言道:“可那女娃不知去向,老婆子這一回恐怕要輸啦!”
略一思索,心中一片燦然,心道:那日劍容妹子在執法崖頂上以琴音擾人,此乃一門奇特功夫。孟老前輩得知此事后,將她擄走,要她以琴音伺候畜生,必定是欲讓劍容妹子以琴音驅靈火鳳凰。
當即走上大石,心道:世間竟有此一門催心魂之術,我雖無公孫冶之能,卻亦能驅使禽畜。他于音律之道當真是天縱奇才,靈心慧性,千年難遇,亦無怪乎。黑白陰陽王為了得到他所撰寫的曲譜,不遠千萬里催促木青牙,定要將儒子請到仇池山一聚,就是因為久慕儒子的大才。
此時,儒子細細靜想了一番,心中已有成法。當即凝神聚念,欲以意念彈琴,激發火鳳的斗志,但此時卻苦于靈力有限,雖想通了驅役之術,琴音卻是無法送到半空中。
儒子心中大急:若是無法替孟君婆婆取勝,必定無法邀得她回來相助儒門,如何是好?正自焦急,忽聞岸上一片哀鳴,心想:火鳳落敗,皆因火凰不舍戀人。如果我亦是以劍容妹子為念,將儒門大業置之不理,那么下場亦是如火鳳一般。圣人之言當真不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我是要劍容妹子還是儒門仙劍派的大業?
眼見火鳳敗局已定,心中寒意陣陣,忽然又想:火鳳既然是因火凰而落敗,若是能讓火凰鼓舞火鳳呢?不錯,火鳳相隔甚遠,無法受我琴音驅制,但我可以控制火凰。君子雖不強人所難,但為了儒門,也只好強“禽”所難。想到這里,又是琴聲彈起,催促火凰。
此時,火凰無法抵受儒子的琴音,立馬一改相召愛侶的姿態,發出急促的催逼之聲,讓火鳳拼死殺敵。火鳳受愛侶鼓舞,士氣大振,立馬調轉過來,奮力向白鳳進擊。
正所謂“一人拼命,百夫難擋”,又有話說“百人被刃,陷行亂陣,千人被刃,擒敵殺將,萬人被刃,橫行天下”,此時火鳳精神大振,奮勇直前,頓時令白鳳無所適從,陣法大亂,四處翻飛。
經此一擾,白鳳包圍之勢頓去,火鳳借此余暇,向白鳳擺出復仇姿態。白鳳陣勢大亂,逐漸不敵,紛紛四下逃竄。
如此情勢,勝敗已判。
儒子助孟君婆婆取勝,心中大是得意,忽聽得一陣人聲雜杳,有人道:“這里有一群大鳥,大伙又可飽吃一頓。”不知何時,亂石上躥出一群衣衫襤褸、蓬頭垢面之人,或持竹棒,或提木棍。他們見了掉在地上的死鳥,大是興奮,立馬似餓狼一般飛撲上前,抓起便喝血啖肉,正是桃源外的饑餓流民。
靈火鳳凰本是兇猛之物,且具靈性,此時見流民襲擊同伴,并以其為食,即奮力驅趕。無奈流民人數眾多,且靈火鳳凰自與白鳳激戰后,多半受傷,哪里抵擋得住?
儒子見流民以靈火鳳凰為食,心中大呼不妥,如此神物豈是凡人所能承受?走下那塊平正如鏡的大石,不住的勸阻。秦軒三人見此,亦上前相助儒子,但流民哪里聽得進?
突然,人群中一人飛出,長竹竿橫挑直劈,令流民紛紛倒地,正是孟君婆婆。
儒子見孟君婆婆傷及流民,于心不忍,飛身上前,伸出左手阻攔,說道:“孟前輩,流民無知,不知者不罪,請饒了他們性命吧!”
其實,孟君婆婆所過之處,雖有流民倒下,但并非傷及流民的性命。此時聽得儒子開口替其求情,不喜反怒,將流民摔得更遠。
齊牧最先看不過眼,惡狠狠地說道:“哪里鉆出來的老婆子,毫不講理!儒子兄弟替你驅役靈火鳳凰取勝,你不但不感激,反而還要與之作對,這是何道理?”
孟君婆婆回過頭來,長竹竿指著齊牧道:“助我取勝?他壞了老婆子的大事,你可知道?”話未說完,已將齊牧挑了起來。
儒子不明所以,明明是自己助她取勝,她卻反過來數落自己壞其大事,問道:“婆婆將劍容妹子請來,不也是要讓她驅使火鳳與人相斗嗎?”
孟君婆婆喝道:“你可知道,老婆子與何人相斗?如此勝之不武,豈是老婆子所為?”
先前明明是白鳳主人耍陰謀,大敗火鳳,儒子相助火鳳反敗為勝,卻被孟君婆婆斥之為勝之不武,心中更覺不解,問道:“婆婆與何人相斗,還請示下。”
孟君婆婆不答,而是自言自語地說道:“老婆子跟老頭子斗氣斗法,斗了大半輩子,也斗不出個所以然來。”
儒子心中一震:聽婆婆的口氣,似乎她的對手是無為子前輩。這就更奇怪啦!他們二人好不容易才沖破儒道兩門的禁錮,走到一起,為何還要斗法?問道:“婆婆,請恕儒子斗膽,你與無為子前輩相斗,所為何事?”
孟君婆婆道:“儒門心法、儒門玄術、儒門修真之道,天下正宗。而老頭子終日自詡他們道門修真法門遠在儒門之上,我老婆子聽了極不入耳,決定與他斗一斗,要看看誰家的法門才是天下正宗。我要老頭子知道,非但這些儒門要比道門強,就算馴養的惡禽也比他的強,因此我們無法不斗。”
儒子一聽,不禁莞爾,需知儒道仙劍大會斗了數百年,正是因此而起。她一面鄙視祖訓宗法,卻又誓死捍衛本門正宗修真之道,豈不好笑?儒子又問道:“我明明是助你取勝,為何在你看來,卻是勝之不武?”
孟君婆婆道:“你以為我是要你的劍容妹子來驅使火鳳相斗的嗎?”
儒子點頭道:“正是如此!但我助你取勝,亦是出自私心。”
孟君婆婆道:“你是想讓我回儒門,替你打發陰陽門吧?嘿嘿……好笑至極。老婆子早已與儒門斷絕。先前群鳳之戰,因有你從中打岔,不算獲勝!”于是將羊劍容劫來的目的說了出來。
原來,那日孟君婆婆因仰慕羊劍容曲藝造詣,便將其劫往桃源幽谷,加以調理,并非是讓她彈琴驅使火鳳而與對手相斗,而是讓她以琴音控制住火凰,不得干擾火鳳。
孰料羊劍容早已傾心儒子,不愿與儒子分離,并道出與儒子曲藝相通,心意相交,淚流滿面地對孟君婆婆道:“人生在世,貴乎知己。我們二人雖是初見,儒子卻甘愿違背桃源祖法救小女子一命,又高山流水,心曲相通,倘若沒有儒子,小女子往后的日子必定毫無滋味。”
孟君婆婆見她得知儒子被困于摩天崖,不顧自身大傷未愈而前去相救,明知以一分靈力彈琴,靈脈便受損一分也在所不辭。她心中大為感動,為了成全他們二人之情,立馬去將儒子請來,與之相聚。
她本是桃源儒門之人,因與道門無為子真心相愛,各自遭到滅門之禍,故對情真意切、兩心相悅之人素來敬重,二話沒說便回蓼洼取儒子。卻在桃林中遇上慕容寒指揮陰陽門中人加害儒子,即出手料理,后來向儒子下跪和厚葬“齊國侯”與“春蘭公主”兩口子,逼道童相里尚賢與阿風成親等,均是因為偏愛一往情深的緣故。
孟君婆婆又道:“老婆子與老頭子勝負未分,如今桃源幽谷被侵擾,再也不是安心斗法論劍之境。天不予時,地不予利,人不予和,這桃源幽谷是無法再待下去的了。”青影一閃,長竹竿身已然飛上半空,她身影一晃,御著長竹竿而去。
靈火鳳凰亦是緊緊相隨,轉眼之間,便消失于蒼穹之中。
儒子見孟君婆婆遠去,心中甚感失落。秦軒等見孟君婆婆道法精奇若斯,卻不能為儒門所用,倍覺惋惜。
眾人各懷心事,感慨萬千。
正在此時,亂石上白光一閃,在人群中穿出躥入,來去自如。眾人尚未回過神來,早有大片流民悶聲倒下,不知死活。
傻六爬了起來,顫聲道:“黑白陰陽王!黑白陰陽王……”此言一出,眾流民不約而同“啊”的一聲喊了出來,頓時哭爹喊娘、呼兒喚女之聲此起彼伏。
傻六身后又有人喊道:“陰陽門又要作怪啦!快護著孩童逃走!”正是牛二。
儒子回過頭來,只見數十流民忙不迭地抱著孩童奪路而走,爭相逃散,驚惶萬狀。一婦人心慌亂神,抱著孩童跌撞而逃,一不小心撞在一塊大石之上。眼見兩人非摔個頭破血流不可,突然白影一晃,一道白光早閃到婦人身前,化作半月圓盤,將母子二人穩穩扶住。
那婦人嚇得雙手緊抱其子,哭求道:“仙家大人,求求你……求求你放過小兒吧!”跪倒在地,不住地磕頭,頓時額上血跡斑斑。
白光中走出一人,上下一襲白色,頭發花白,正是一老頭。只見他兩眼精光湛湛,大袖飄飄,頗有出塵之姿。
傻六見那白袍老怪扶起那婦人,失聲痛罵道:“陰陽門白老怪,你快滾開!裝什么好人?”欲伸手去接過那婦人,卻又不敢。那白袍老怪呵呵一笑,長袖輕飄,將那婦人穩穩地送了過來,然后退在一旁,以示毫無敵意。
此時,眾流民見那白袍老怪扶起那婦人母子,并將其送還傻六,一時未見其行兇,只走出十來余丈便了停下。
儒子見那白袍老怪鶴發童顏,超然絕俗,當真有九天玄外大仙之姿,又見其腰間纏著一葫蘆,身后背著一大白色布袋,布袋內似是沉重之物,心想:陰陽門果然人才濟濟,對桃源早已是虎視眈眈。此白袍老者負著這般沉重之物仍能身形飄零,來去自如,我恐怕再修煉十年也達不到這般造詣。但見他并無傷人之意,心中奇怪,說道:“傻……六兄,這老前輩是一片好心。”
牛二搶聲道:“什么一片好心?儒上仙,這老怪明明是一大把年紀,容顏卻如同孩童一般,是何緣故?”
儒子心想:邪惡之術,無所不用。難道這老怪為了修仙駐顏,竟然采集童貞?一時未知所以,也就閉口不答。
忽然,一少年的聲音說道:“快放我出來!”只見白袍老怪身后布袋一動,那聲音正是發自布袋內之人。白袍老怪只在布袋上輕輕一拍,里面之人便悄無聲息。
牛二指著白袍老怪的布袋說道:“這陰陽門老怪陰險毒辣得很,四處抓孩童,挖心肝煉丹藥,天下已有不少孩童喪命陰陽門。”
儒子“啊”的一聲說道:“劍容妹子所言不爽,陰陽門果然四處搜捕天下孩童,他們千方百計加害本門后輩諸子,定是為此而來。”見眼前之人全身上下一片雪白,心道:白陽王!白陽王!這老怪就是白陽冥王!
果然聽得傻六顫抖道:“他……他便是專門抓……煉丹的白……白……這布袋內的是……是無辜的孩童。”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卻已清楚明白不過,眼前這白袍老怪便是捉天下孩童來煉丹之人。
儒子此時雖無神識,卻知布袋內必是孩童無疑,只是見他并無加害婦人母子之意,不知其解,正欲出言相詢,忽聽得有人喊道:“儒子兄弟,快攔住那白發老怪物。”循生望去,只見塵頭起處,一高大漢手揮殺豬刀,奪路而來。
那漢子滿臉亮黑,上身光赤,胸肌盤根錯節,毛茸茸黑壓壓一片,正是八俊中的千刀斬燕屠。
儒子心中大喜:“終于可打聽到劍容妹子的音訊啦!”
燕屠奔將過來,對著白袍老怪便砍,手中的殺豬刀舞得呼聲颯颯,寒光閃閃。流民不住點頭,贊嘆燕屠運刀如風的絕技。
儒子急道:“燕大哥!不可對老前輩無禮!”他深受儒門禮法熏陶,縱然遇上十惡不赦的人,仍是待之以禮。燕屠生性急猛魯莽,聽不進儒子之言,將手中的殺豬刀舞得密不透風,當真不愧“千刀斬”的名頭。
他原是雙刀并用,但因對付假冒儒子的慕容寒時,早已丟失了其中一柄,此時用的是單刀。
那白袍老怪得意一笑,微微側身,輕描淡寫地避開殺豬刀。燕屠急舞直進,無論舞得如何勇猛急狠,始終沾不到白袍絲毫。眾流民見燕屠揮刀直逼白袍老怪,忍不住大聲為其助陣吶喊,鼓勇殺敵。傻六叫得更是聲嘶力竭,恨不得上前幫燕屠一把。
燕屠見傷不著白袍老怪,心中大急,又聽得流民鼓噪催促,喝罵道:“啰哩啰唆些什么?老子一刀就把他殺了!”右手當真一刀直逼那白袍老怪的腹部。白袍老怪長袖輕輕一揮,拉住燕屠的左手擋向腹部的殺豬刀,只聽得“當”的一聲,燕屠右手殺刀斷為兩戳,另而左手因被白袍老怪灌注了內力,竟完好無損。
流民突見白袍老怪反擊,忍不住替燕屠驚呼。燕屠手中殺豬刀被逼斷,滿臉羞愧,罔顧對方早已手下留情,仍是罵道:“嚷什么?老子這一刀定能把他結果了。”殺豬刀回劈,尚未劈出,直覺虎口一麻,刀已落地。原來白袍老怪先前在他左手一捏,灌注了內力,趁他右手殺豬刀劈落之際,又逼得內力傳了過去。這內力一傳,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此刻內力頓消,受此一震,燕屠右手的殺豬刀再也拿不住。
燕屠怒氣難消,撿起殺豬刀,卻見那白袍老怪氣定神閑,一時不知是否上前再攻。
傻六仍在一旁催促道:“快!快!殺豬刀!殺豬刀……”
燕屠聽得有人在旁大呼小叫,問候了一聲他的母親后,又罵道:“這老怪物會妖法,這刀你來飛。”說得一時氣憤,撿起斷刀飛劈傻六。眾流民都“啊”了一聲,擔心傻六遇險。白袍老怪雙眼咪咪,長袖一揮,卷住那一柄直逼傻六的殺豬刀,然后倒轉飛向燕屠。
儒子急道:“老前輩,手下留情!”燕屠驚得合不攏嘴,躲避不及,直瞪殺豬刀,豈料那殺豬刀只是上下舞動,刮得胸前的毛發嗖嗖直落。
齊牧等三人與燕屠同屬八俊中人,情逾兄弟,暗暗替燕屠憂心,忍不住要想:燕兄弟這輩子殺豬無數,此時卻被人當豬一般開膛破肚,慘不忍睹,當真是報應不爽。
燕屠驚得急往后退,那長袖中的殺豬刀也跟著逼去,毛發仍是翻飛四散,而胸上肌膚光潔白凈,絲毫不見破損。正如眾俊所想,燕屠生平殺豬宰牛無數,削骨剔肉嫻熟至極,但這般被人剃胸毛卻是第一回,稍有差池,便剖胸裂肚。如此情狀,如何能不嚇得魂不附體,大汗淋漓?
儒子見那白袍老怪如此修為,行云流水,揮灑自如,不由得大為折服,左手胸前一豎,以示行禮,道:“多謝老前輩手下留情,儒子在此謝過。”
儒子心道:道門李可道?難道老前輩是道門中人?環顧當今道門,并無此般功力之人,定是魯大哥終日喝得醉醺醺的,錯將陰陽門的白陽王當作道門的老前輩了。
這酒確是魯釀所有,亦正是白袍老怪順手牽羊拿來。此時他見這酒回到主人手中,臉上禁不住一紅,但見魯釀如此大口喝酒,且大半濺落在地,大覺可惜,正欲出手阻攔。
魯釀卻道:“你可別過來!你一過來我就把這酒葫蘆摔了,大家喝不成!不過來的話,我會學你們道家,馬馬虎虎的無為,只喝一半,給你留半葫蘆。不!不!不!是小小小半葫蘆,大家言而有信。”
那白袍老怪聞言,果然收住,眼睜睜地看著魯釀喝酒。魯釀又喝了一口,舔舔舌頭,回味無窮地說道:“喝完這葫蘆酒,就算死了也值啦!”
牛二見魯釀將白袍老怪逼得無可奈何,心中一樂,摸出藏在懷里的一塊大肉,喊道:“老兄,美酒配好肉,這上等好肉先借你!”說著,將手中的大肉拋了過去。
魯釀隨手一抄,拿住大肉便往嘴里送,咬了一口,贊道:“好肉!”
突然,一人“咦”的一聲驚叫道:“追風獸!”立馬從魯釀手中搶過大肉,放在鼻下一聞,失聲道:“果然是追風獸!”神情若灰,正是齊牧。
追風獸乃齊牧特有,因是混交而來,天生有一股腥臭,此時雖被曬成肉干,仍是被齊牧嗅了出來。魯釀“呸”的一聲,將口中的肉吐了出來,問道:“這是哪來的肉?是不是桃源內的追風獸?”
牛二笑道:“老兄果然是行家!”
魯釀將手中的酒肉重重一摔,罵道:“好家伙!連我齊牧大哥的馬也敢吃!活得不耐煩啦!”飛身過去,左右開弓,扇了牛二兩記耳光。
牛二見其將白袍老怪逼得無奈,一時大喜,有心以肉助酒,卻沒想到這一節。
魯釀兩記耳光既下,心頭之氣仍未消,一把抓住牛二后領,將其提了起來,怒道:“齊大哥的追風獸乃神物,如何能吃?我要替它報仇!”用力一擲,將牛二摔向沙上的一塊大赤石。
白袍老怪見酒葫蘆摔下來,心痛不已,長袖飛卷,將其收入懷中,喊道:“心肝寶貝,可沒摔壞吧?”余力一帶,又將牛二穩穩放回地上,但全副心思仍在酒葫蘆上,不住地撫摸,說道,“沒摔壞就好!沒摔壞就好!”
牛二幾乎已到鬼門關,幸得白袍老怪相救才免于腦漿迸裂,身子橫飛時早已嚇得滿身冷汗,剛一站定,雖全身發抖卻仍是罵道:“誰要你這老怪買好心?我牛二摔死也不用你管!”非但不領情感激,反而惡語相向。
儒子見牛二摔出,也飛身上前相救,卻晚了一步,見那白袍老怪有恃無恐,心中更是驚懼:眼前之人不知是敵是友,此番深入桃源,必定對儒門不利,自己一時貪杯,竟貿然向其討酒。此事若是傳到儒門長老等人的耳中,儒子又難逃通敵罪名。為劃清界限,儒子道:“老前輩,儒子再向你討教高招。”乘著酒氣,又是一掌拍出。
白袍老怪知儒子內力驚人,此時早有防備,運起一道光幕,豎在身前。兩股力道相撞,又是“轟”地一響,聲威驚人。儒子是拼命一擊,而那白袍老怪仍是輕描淡寫,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
忽然聽得一人大喝:“臭小子!找死!”揮拳便擊落,正是魯釀打牛二。
原來,魯釀見沒摔著牛二,仍是惱火他以追風獸為食,氣沖沖地上前便擊,替齊牧消氣。秦軒卻阻攔道:“魯大哥,算了吧!”心中卻覺惋惜,需知這追風獸神駿無比,窮十余載之功始得成。此時竟被流民當作果腹之物,眼見齊牧一直捧著肉干,雙眼欲淚,呆視良久,也不禁替其覺得苦悶。
魯釀道:“齊兄,這幫邋遢小人擅闖桃源,無罪!但偷吃追風獸,死罪!”
牛二道:“你不也吃了么?”
魯釀揮起拳頭,恨恨地說道:“齊兄!姓魯的替你教訓他們,請勿阻攔!”揮拳上前又打。
白袍老怪見魯釀欲傷牛二,長袖一拂,一股勁風將魯釀帶倒在地,笑道:“這位兄臺,正所謂不知者不罪。這小哥卻不能傷!不過老弟你也是罪大惡極:奪老道酒葫蘆,死罪,浪費老道美酒,死罪!”便在此時,忽覺諸身要穴被蟻咬中一般,低頭一看,果見身上寒光點點,正是附在其上的數十枚銀針所發。
只聽得一人說道:“禍我桃源,死罪!亂我儒門,死罪!”正是儒子。儒子精于醫術,認穴施針之準,已臻一流境界,又因先前早已參悟透刺開穴道吸靈力的一番道理,依時依法而為,加之于白袍老怪身上。那白袍老怪救得牛二,自身的大穴被刺中,且是儒子趁其大發內力之時,此時,身上的內力哪有有不急泄而出之理?
儒子如此暗藏銀針,忽而偷襲,如此不光明正大之舉,大違儒門君子之道。但他一心想殺這白袍老怪替兄長報仇,不擇手段亦是在所不惜。
白袍老怪滿臉狐疑,雖被偷襲得手,卻非泛泛之輩,眼見全身內力不住的涌出,立馬全身血氣內斂,硬生生收住了靈力。
儒子心中暗道:“不好!若是未能一舉制其死命,必受其反噬。”當即再以銀針自刺,加速吸收那白袍老怪體內決堤般的內力。
白袍老怪“咦”的一聲,臉上露出驚疑之色。眼見驟然收住靈力后仍是無法止住外溢的內力,當即快刀砍亂麻,趁著內力不住急泄之際,一掌劈向儒子,問道:“儒子,你這是考究老道來著?”但這一句話說完,已是大氣喘喘。
這一掌是在白袍老怪在內力不住急泄之際所發,如長江三疊浪一般,洶涌一波接一波,此法雖是兇險至極,卻將儒子逼得無法立足。
儒子見他膽敢行險,內力急泄之際仍有補救之法,不禁暗自佩服其膽色和修為。被三疊浪一番強攻,儒子好不容易才拿樁立定,恐他突然撕破臉皮,笑道:“老前輩不是想見識見識我自創的玄術嗎?這就是老前輩口中所說的,開天地之造化之神奇啊!”
白袍老怪早覺不對,但見儒子仍是說得客氣,一時也不發難,說道:“儒子所創的玄術不拘形跡,卻是殺機太重!”
傻六見白袍老怪救起牛二,痛罵道:“陰陽門白老怪,別裝好人啦!快把布袋中的人放了出來,饒你不死!”
白袍老怪見兩人口出狂言,嘿笑道:“人就在布袋中,想要回去嘛,還得看你們的本事了。”
儒子惱其蠻橫不法,目中無人,欲奪回布袋中的孩童,說道:“儒子胡鬧,所創的玄術難入老前輩法眼,還有幾式歪招,正要前輩指點指點。”話一落音,躍身過去,揮手便奪白袍老怪肩上的白布袋。
儒子已失一臂,全力攻擊敵人時難免留下破綻。
白袍老怪見有可乘之機,說道:“小心啦!”伸指直取儒子胸口。儒子只得急撤,左爪一回勾,化作掌向白袍老怪擊去。白袍老怪閃身一旁,剛一站定,笑道,“儒門真是英雄輩出!但你不顧性命的一味搶攻,卻是為何?”見儒子攻守自如,也不敢疏忽大意,還了一招,形似仙鶴疏妝,勾向儒子鼻子。
儒子只得乘勢下避,說道:“圣人有云,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一掌擋向白袍老怪的長袖。
白袍老怪催動內力,儒子整個身軀竟墮了下去。儒子直覺掌風直逼臉面,見無處可避,情急之下,身子一縮,完全不顧禮法斯文,竟從白袍老怪胯下躥過。
此舉大出白袍老怪意料之外,需知儒門最為講求禮義廉恥,一切行為決不能超出禮法的節度之外,但儒子此舉當真是斯文掃地,節操盡毀。
白袍老怪先是一愣,隨即笑道:“不拘一格,難能可貴!儒門有此小子,老道佩服得很。”聽得風聲,不向前趨避,反向后急躍,又道,“老道風聞,儒子自創的玄術,果真讓人大開眼界。可是你仙身受損,不必強用靈力,否則貽害無窮。”
儒子笑道:“我喝了老前輩的一口酒,大飽口福,幾根骨頭捱捱老前輩的拳腳也天經地義。”
白袍老怪道:“當真能吃得消嗎?”
儒子道:“但戰無妨!”
白袍老怪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當即雙掌相交,左上右落,陰陽變幻,當中生出一太極圖。
《易經》中有論,無形生有形,無極而太極,太極周運不息,故而有陽氣,動極則靜,靜則至陰。如此一動一靜,陰陽互生,生生不息,以致無窮。
此時那白袍老怪的玄術看似動靜分明,實則又是動靜結合,動中有靜,靜中有動,將門戶守得密不透風,已進化境,正是陰陽互動的精義所在。
秦軒等人在旁觀看,雖不曾修真習道,卻不是行外之人,自然識得其中奧妙,忍不住暗暗嘆服,均想:這老怪果真不愧陰陽之名,如此玄術,打遍天下恐怕也無敵手了。
如此虛幻不定的玄術變化,自儒門中人眼里看來,自是眼花繚亂,束手無策。“君子之道”是儒門圣人心中唯一的完美人格之道,因此儒門修仙之術亦是君子之術,講求自我修繕,不憂不懼,不惑不怨。就招式而言,更是講求端莊凝重,從容不迫。
儒子本非儒門修仙之人,但自被庸公力排眾議選定為諸子中人后,無狀的言行雖然有所收斂,但浮滑的本性始終未變,素來推崇逍遙灑脫之道,近乎道門玄術。
這亦正是儒道之爭根源所在。儒道斗法相爭雖然由來已久,因《易經》乃萬經之首,儒道均尊為典范,并將其中的理據融入各自派系之中,因此兩門頗有共通之處,只是兩門參悟出來的結論相去甚遠,才有“儒道之爭”,其中修真之道法更是大相徑庭,誰也無法折服對方。
儒子身出儒門,行事無處不透著道門風骨。當日假扮柳三妹的慕容寒亦曾有言:“儒子出身儒門,卻有道門風骨,任性自然,行事出人意表。”此時,他見白袍老怪不拘一格的玄術之道,自是心折不已。
眼見白袍老怪極盡變幻的神妙,再也顧不得平素的所謂禮法規章,雙腿一躍即定后,忽地“唰”的一聲,身上千百萬條妖藤破體而出,纏向白袍老怪。
眾人見儒子身子陡然長出如此之多的妖藤,心感驚詫,但想到他既有“儒上仙”之名,這些妖藤自他們眼里看來,亦是神物。
此舉又是在白袍老怪之外,儒門中人,何來如此近乎詭道的玄術?那白袍老怪見儒子如此拼命,說道:“儒子,咱們只不過是切磋切磋,何必如此較真?你仙身受誅,若是再強催靈力,只怕性命不保!”
儒子勢如騎虎,不暇多慮,說道:“你們陰陽門行事歹毒,亂我桃源,更是讓我兄長身敗名裂,儒子縱然耗盡最后一絲靈力,和你白陽冥王同歸于盡,亦是在所不惜!”
秦軒等人站在一旁,見儒子久戰不勝,不由得心急如焚,早已取來神行戰車。此時見白袍老怪被儒子苦苦糾纏,僵持既久,見有機可乘,當即鉆入神行戰車中,急行如風,催動迷幻弩直射那白袍老怪。儒子雖與白袍老怪相隔甚遠,但迷幻弩何等神妙,而秦軒亦是精擅其法,爛熟于心,此時物得其人,人御其物,當真是神乎其技,瀟灑自如。
羽箭如魅似幻攻向那白袍老怪,而楚鐘得此良機,亦是手托大鐘向其頭顱砸落,齊牧更是眼疾手快,于不容發之際,將白袍老怪身后的布袋搶了過來。傻六與牛二等人見有機可乘,互使眼色,揮拳掄棒,躍躍欲試。
那白袍老怪靈力既高,雖與儒子對峙,見迷幻弩攻來,原亦可運功將其逼退,但他不忍傷了齊牧,并未發功逼開羽箭。眼見齊牧貼身近搏之際,他早已輕輕一腳勾出,此時只需將齊牧橫勾而起,直擋楚鐘那一砸,齊牧非殞命當場不可。但他身子一偏,逼開了楚鐘那迎頭一擊,而楚鐘脫手而落的大鐘恰好砸在齊牧的頭顱。齊牧只顧拉扯白袍老怪身后的布袋,知命懸一線仍不思自退,眼見無幸,白袍老怪也不顧布袋被奪,輕輕一送,將齊牧和布袋送了出去。
便在此時,迷幻弩所發的羽箭盡數釘在白袍老怪身上。
儒子早已看出白袍老怪毫無殺意,眼見羽箭射落,急喝一聲:“運功退箭!”掌上內力一催,助其退箭。
白袍老怪并未依言而行,而是內力急收,受了儒子這一擊,而羽箭亦是同時插落,一跤坐倒在地,鮮血沖口而出。
儒子激催內力,亦是氣悶難當,收起周身的妖藤,說道:“老前輩,這是為何?”話音未落,突覺一股惡氣直逼喉嚨,忍不住“哇”的一聲吐了出來,自然亦是一口鮮血。
傻六未明所以,見白袍老怪身受重傷,坐倒在地,早已慫恿眾流民上前拳腳相加。
儒子急喊道:“且住!”急欲上前相阻,但終因內力被過度壓榨,身子不支,暈倒在地。倒地之際,眼見流民四下涌動,才醒悟過來,那白袍老怪原是一片苦心。
傻六真不愧是傻六,仍心急報仇,撿起先前迷幻弩遺落在地上的箭羽,一沖上前,對著白袍老怪便刺。但見白袍老怪正在運功調息,雖在重傷之余,仍是神威凜凜,不由得膽怯,將碎刀片遞給牛二,說道:“牛二哥,你天生力大,這父老鄉親的大仇由你來報。”
牛二接過刀,亦不敢上前,余人亦是心驚膽寒,又聽得儒子喝令,一時不敢稍動。
魯釀急忙過去扶起儒子,將其按醒。此時聽得齊牧失聲驚呼道:“儒門小子!”他奪過白袍老怪的布袋后,迫不及待的打開了開來,只見布袋中人正是儒門后輩諸子中的忠、孝、仁、義,不由得驚慌大喊。
儒子心神大驚,想不到白袍老怪所掠劫的竟是儒子后輩諸子,立馬悔恨秦軒等人從旁相助時不趁機取其性命,還相助他逼催靈力避羽箭,此時欲痛下殺手而不可得,只得運功調息。
此間靈氣濃郁,充足無比,一番調理后,儒子回過神來,卻見忠子等人早已圍定在旁,神色間甚是關切。
諸子見儒子醒來,向其行了一番見面大禮。儒子心神激蕩,撫著四子的腦門,說道:“諸子無恙,儒子心中甚喜!”回想起四子被道門長老劫去,而自己卻置身事外,心中又是自責不已,又問道,“你們被道門劫去,何以落入這陰陽門白老怪之手?”向著那白袍老怪一指。
此時,那白袍老怪亦在吸靈力調息,雖在重傷之中,仍是因循漸進。
忠子道:“陰陽門白老怪?儒子叔叔所說的,是指這位老前輩嗎?”儒子點頭。
忠孝仁義四子相視一笑,仁子道:“儒子叔叔,這位老前輩不是什么陰陽門白老怪,而是無為子前輩,是他將咱們從陰陽門手中救出來的。”
儒子霍然大驚,說道:“無為子?”突一聲大叫,醒悟過來,說道,“我怎的如此糊涂?孟君婆婆為了與無為子前輩在一起,不惜背叛各自門派,孟君婆婆安居此谷,那無為子前輩也必定在此。他們二人分屬儒道兩人,孟君婆婆與人斗法,除了與無為子前輩斗之外,還會與誰斗?”
這白袍老怪并非眾人口中的陰陽門白老怪,而是當年與孟君婆婆背叛各自門派,結為連理的無為子。如今時過境遷,似水流年,芳華易逝,當年的少年人已是白發上鬢邊。
儒子初見無為子時,見他力護流民,本已認定他是有道之士,但后見流民一口咬定他是陰陽門的老怪,布袋中又裝著孩童,且贊賞自己的音律造詣,將其當作白陽王。其實,無為子贊儒子的音律造詣,是因為儒子以音律驅動火鳳,讓火鳳鼓舞意中人奮勇殺敵之故。
眼見一番誤會鑄成如此大錯,儒子當即起身過去,向著無為子一揖到地,說道:“無為子前輩,儒子愚昧無知,多有冒犯。”
此時,那白袍老怪亦已停住調運內息,睜開雙眼,看著儒子,微微一笑道:“儒子,你身手不錯,庸公慧眼識英才,當真沒有看走眼。儒道仙劍大會,道門未必就能強過儒門。老道不中用啦!哈哈……”
儒子更是惶恐不安,說道:“無為子前輩寧愿自傷,亦不愿以靈力逼箭傷及眾人,此番俠義心腸,讓人敬佩不已。”其實,以無為子的修為,以上乘靈力凝成禁盾,自可將迷幻弩所發的羽箭逼退。但眾流民一直認定他便是白陽王,急欲報仇,而他為了免傷無辜,才硬生生受了那些羽箭。
儒子精擅醫道,不顧自身有傷,替無為子除了身上的羽箭。幸而無為子亦是修仙求道之人,迷幻弩雖然神妙,終究只是凡物,只致皮肉之傷,于仙身靈根倒是無礙。
秦軒見誤傷好人,連連向無為子請罪。無為子亦是一笑置之,見儒子手法利索,待其料理停當后,說道:“儒子非但身手不凡,這黃岐之術更是火喉既老。六年前,道門五子若是得儒子醫治,便不會命喪奇毒之手。”
儒子極為惶恐,又是單手為禮,說道:“無為前輩,當年道門五子身中奇毒,儒子承蒙道門青眼有加,摒棄門戶之見,前來相請。但儒子其時未明其理,幾經靜心潛思,仍是束手無策,以致五仙命喪黃泉,儒子亦是汗顏不已。”
無為子笑道:“這一節老道自然知曉。”心中卻想:道門上下請你醫治是假,疑你是兇手相請前來試探虛實是真。難道你當真沒有想到這一節?然后又道,“然則儒門后輩小子所中的奇毒,與當年道門五子所中無異,儒子卻是如何解的?”
于是,儒子便將逆用儒門心法之事說了。無為子聽得驚奇,雙眼直瞪儒子,心想:如此逆天之事竟出自儒門中夠得上“儒”字名號中人之手,當真是從所未有之事。一時間驚得合不攏嘴。
良久,他又哈哈大笑道:“儒子,老道當真佩服得五體投地,你既不執著于有為,亦不受拘于無為,遠比老道刻意追求無為的境界又高出了一層。唉!老道本是方外之人,本應無己、無名、無功,離形去知,同于大道,但始終是身出道門。陰陽門覬覦桃源已久,老道早已看在眼里,只是一直無法放在那一段滅門之仇……取酒來,老道今日要與儒老弟共謀一醉。”
他一直將其稱作儒子,此時得知儒子逆用儒門心法,大出意料之外,竟然改口稱之為“儒老弟”了。
魯釀等當即搬來大石,陣設酒杯。秦軒道:“無為前輩,我等奴身之人,原不配與你共飲,但既已沖撞前輩,借此一杯簡陋酒水,聊表歉意,怠慢之處,還請見諒!只可惜有酒無肉,美中不足!”四奴立馬向無為子敬酒。
無為子連聲說道:“無妨!無妨!”
身后一人道:“有酒無肉,美中不足!”當中從懷中取出一大塊肉,放在石桌上,正是牛二。
魯釀道:“你這狗東西,還敢拿出這追風獸的肉。”一路以來,流民雖是餓得肚皮貼后脊,四肢無力,但多半人始終不敢吃這追風獸。牛二將獸肉曬成肉干,貼身而藏,此時見無為子因不愿傷及眾人,心中感激,拿出來下酒。
魯釀又見此肉,立馬憤恨交加,將肉一推,向齊牧連使眼色,示意好好修理一番牛二。儒子立馬撿起地上的獸肉,咬了一口道:“齊大哥,你追風獸當真有濟世情懷,活時供人騎,死后供人食,實乃我輩修真之人的楷模典范,當真了不起。”
齊牧見儒子竟也吃追風獸的肉,見其臉色古怪,立馬明白過來,自是不愿拂無為子,又不愿與眾流民為敵之故。當即從儒子手中接過大肉,也咬了一口,連聲稱妙。
一番推杯換盞,儒子極為盡興,行事不拘小節,完全沒有那種處處刻意彰顯君子的做作之風,無為子極為贊賞。他三杯落肚后,擊掌笑道:“儒老弟,你雖身在儒門,卻頗有道門之風,想必儒門眾長老必定是哭笑不得吧?”
桃林傳授后輩諸子仙劍劍法時,假扮柳三妹的慕容寒亦曾如此評價過儒子。那時,溫良二子將悌禮二子對劍之事相告后,慕容寒卻道:“儒子出身儒門,卻有道門風骨,任性自然,行事出人意表……”此時,儒子回想起她的這一番話時,自言自語地說道:“嫂嫂亦曾這般說過……”
突然,無為子眉宇間閃過一絲古怪,說道:“嫂嫂?恐怕不是嫂嫂這么簡單吧?”說完哈哈大笑,喝了一口酒,然后又道,“聽聞儒老弟是個多情之人,先是有青梅竹馬的柳三妹,又有胡人之女慕容寒,后來又與曲韻相通的羊劍容成為知己。這份才情艷福,當真讓人羨慕不已。儒老弟,你風流儒雅,行事又驚世駭俗,待人情深似海,倘若老道是個女子,再年輕幾十年,也必定為你心動。”
他原是道門中與庸公同輩的諸子中人,之所以敢與儒門的孟門之女相愛,一半多是出自心中思慕之情。因此此時提及儒子舊情,亦是直言不諱,完全不似老前輩一樣的人物。
儒子聽得面紅耳赤,只是連連喝酒。
無為子又道:“非但那些如花似玉的女子個個對你情有獨鐘,就連陰陽門收服的那些樹妖花精,個個甘心情愿為你拋頭顱,灑熱血。儒老弟,你到底是何方神圣,能令這些修真之妖對你如此死心塌地?”
秦軒等人知道儒子素來待人真誠,才贏得眾人的親近。他們本是八奴中人,但在儒子的心底里,只因他不曾將他們當作奴看待,是以八俊中人無不與儒子推誠相待。而與綠竹翁等人深交,完全是出自相同的志趣愛好。
儒子道:“無為前輩謬贊,儒子甚覺惶恐,我身在桃源,山中無人為樂,無意中與綠竹翁等神交,將其視為聽眾。”
無為子道:“如此說來,當真是因為那幾首曲子了?只消幾首曲子便可讓他們為你賣命,儒老弟,你這筆買賣的賺頭可真不小。我見你僅得一臂而能彈奏長琴,本就覺得奇怪,有心試探試探你的修為,亦想細細品味一番。我真想看看你這些能污人聽戶、亂人心神的琴音有何神妙之處。
“只可惜老道不諳此道,實在聽不出一個所以然來。若是老道亦通曉此道,也學你隨便擺上一架長琴,裝模作樣彈上幾曲,定會多騙幾個婆娘,并將她們個個都哄得服服帖帖。呵呵……只可惜老道嗜酒如命,行事迷糊,于這些曲韻之事一竅不通,只得終日與那老婆子爭來斗去,你死我活。”
儒子心中甚是不解,笑道:“請恕儒子莽撞,當年無為前輩為了能與孟君前輩在一起,沖破各自門派的禁錮,如今為何還要相互斗法?”
無為子望著儒子,兩眼精光湛湛,臉上顯得一絲狡黠的笑意,說道:“這就是歡喜冤家啊!倘若我不與她斗法,倒顯得我不敬重她啊!”
儒子一愕,隨即連聲稱道:“極是!極是!”
突然,無為子又一本正經,舉目遠望天際浮云,愣愣地出神,良久才道:“凡塵俗世之事,有若浮云。儒道之爭,亦復如是。我與老婆子的儒道之爭,本是陪她鬧著玩的。自我立誓不與桃源有來往后,這數十年來終日浸泡在瓊漿玉露之中,忘卻世間煩憂,倒不失為人生樂事。這比什么修真成仙,儒道斗法有趣得多。”
儒子心道:若是能終日過著這樣神仙一般的日子,夫復何求?
卻聽得無為子突然話鋒一轉,說道:“只是每每念及滅門之仇,心中久久不能平靜,如今年紀越老,這報仇的心越是熱。老道本是想在斗法之中不斷提升修為,期望有朝一日,親手將道門上下覆滅。只是道門開山立派,根基既固,道法奧妙無窮,又豈能是一己之力便能將其顛覆得了?如今陰陽門圖謀儒道兩門,當真是千載良機,老道潛回道門,本欲趁機落井下石,可是一看到道門這些逍遙道法,卻又一時心軟,下不了手。”
儒子完全沒想到與無為子只是初見,他便對自己如此推心置腹,說盡心底之言。他卻沒有意識到,最先說出心底之言的是自己,諸如逆用儒門心法,直言嗜酒等,又道:“無為前輩不愧有道之士,門中上下待你不仁,你卻不能待之不義,令人敬佩。”心中卻想:無為前輩與孟君婆婆身遭滅族之災,推究根源,自是這儒道之爭。
卻聽得無為子道:“其實,儒道之爭,并非無謂之舉,但因此而鬧門戶之見,并結為世仇,卻是大大的不該。儒老弟,你精擅曲韻之道,雖無人作流水知音,卻有綠竹翁之流為伴,而我山中孤寂無伴,只能左手與右手干杯。如今天下流民四起,妖魔橫行,咱們修仙之人,豈能再蝸居世外桃源,終日因門戶之見而鬧個雞犬不寧?因此我見陰陽門欲得儒門諸子而后快,豈能坐視不管?”于是將如何救得忠孝仁義四子的經過與儒子說了。
原來,儒門八大長老為了搭救被道門長老劫去的忠孝仁義四子,應道門之邀,前往應約。
道門長老見儒子誅殺道門中人既成事實,不問情由,便以四子性命相威逼,要八大長老交出儒子,但儒子早已被羊劍容劫走,儒門八大長老自命不凡,不愿提及誅仙臺上丟人現眼的一幕,以致雙方誤會,仇怨更深。雙方一時間大打出手,斗法斗陣,直如新一輪生死谷中的“儒道仙劍大會”提前上演,直斗得天昏地暗,風云變色。
儒道兩門的長老,多半是得道之人,俱是上仙級的修為,仙法神妙。雙方戰端一開,直斗了十天十夜,仍是難分勝負。
圍觀之人,因是凡人之軀,為法器靈力所逼,已然無法近身,只得退下十余里,遠望半空中飛來橫去的仙氣寒光。
雙方長老只顧一時意氣之爭,卻被陰陽門趁機發難,幸得早已隱藏在旁的無為子及時救難,才免去沒頂之災。他不愿被兩門長老認出身份,奪過早已落入陰陽門手中的四子便走。
儒子聽罷,又是一揖到地,說道:“無為前輩此番厚德高義,儒子無以為報。忠、孝、仁、義四小子,快來謝過無為前輩。”
四子即恭恭敬敬跪拜在地,向無為子謝了救命之恩。
無為子又道:“儒老弟如此拘謹禮法,心中卻又狂放忘形,苦頭吃了不少吧?”忽聽得耳際間傳來一陣“嗡嗡嗡……”之聲,說道,“不好!老道所擔心的事終究還是來啦!”
儒子忙問其故,無為子說道:“木青牙因辦事不力,此番陰陽門另有四大閻王同出,道法詭異,儒道兩門長老聯手,也恐怕未是其對手。我從他們手中奪回這四個小子,原來是想引開陰陽門閻王中人的耳目,讓庸公性命得存。”儒子陡然間得聞庸公音訊,自是喜不勝喜,此番有無為子援手,陰陽門中人縱然強悍陰險,也未必能討得好處,于是連連稱謝。
無為子卻道:“我只是將庸公藏于法道行藏之中,陰陽門中人未必尋到,但李可道熟知道門玄術,想必此時已是捷足先登,加害庸公,只可惜你我一場誤會……”
儒子又是驚惶不已,無為子已將庸公置于“法道行藏”之中,而自己卻因急一時急欲報兄長之仇,與無為子拼得兩敗俱傷,以致無為子法力盡散,無法庇護“法道行藏”,才被李可道有機可乘,忙問道:“卻不知無為前輩的‘法道行藏修于何處?”
無為子道:“東海蓬萊!”
儒子更是全身一震,他雖未曾涉足桃源之外,但《仙書寶笈》中有記,當年秦始皇為求長生不老藥,派人東渡,自是向著東海蓬萊而去。此去東海蓬萊何止萬里?若是無為子法力尚在,就算是法道行藏所在,只消片刻即至。
綠竹翁等人的修為尚淺,將溫良二子藏于法道行藏中時,不能隱秘,才被南宮劍郎和初一十五等人發現。
魯釀忍不住問道:“無為老前輩,請恕魯奴孤陋寡聞,《山海經》有云,蓬萊萬丈,瀛洲乃海外三座神山,曾引得齊威王、燕昭王派人出海冒險,以求神山所在,秦始皇嬴政東巡時,聽信方士徐福進言,亦曾派他帶領千名童男童女入海中尋那長生不老藥。老前輩你將法道行藏定于此處,相去不遠萬里,如今你又身負重傷,法力盡失,如何去得?”
無為子笑道:“這個好說!好說!老道這法與眾不同。”當即從懷中取出一卷畫軸,讓秦軒等慢慢舒展開來,只見畫卷中海天相接,碧浪滔天,一時分不出海吞下了天,還是天籠罩著海面。正是一卷波瀾壯闊、氣勢磅礴的碧海涌潮圖。儒子與魯釀等人從未見過浩瀚海面,見這一丈來長的畫卷如此開闊,精神禁不住為之一振,放眼望去,但覺畫卷內浪濤洶涌澎湃,撲面而來,竟似動了起來。
無為子當中一指,指向畫卷右上方一處煙霧縹緲處,說道:“這便是散而成氣,聚而成形的蓬萊島,十日十夜行程可至!”
眾人一看,只見畫卷右上方煙霧中果真有一道懸崖峭壁,若非無為子指點,當真看不出來。
牛二不禁啞然失笑,問道:“老仙翁,這只是一幅尋常的畫卷,如何能藏人?就算能藏人,就畫中這么點距離,十來里不到,又何需十日十夜才能到達?”
魯釀對牛二等人偷吃追風獸一事,仍是心中有氣,此時見他出言,正好大加奚落,以泄心中不滿,此時不失時機的罵道:“這是仙家之物,豈是你這些方外之人能知曉?”但他心中確實嘀咕:這畫卷不過半丈來長,由左至右行走,也只不過三兩步即可走完,說要走十日十夜未免有點夸張了吧?他既已斥責牛二,也不愿暴露自己的無知,卻心憂儒子所憂,忍不住問道,“儒兄弟法力亦是盡失,無劍御劍而行,這全是滔天白浪,如何能去?”
只見無為子又從懷中取出一只小木船,牛二等人見無為子手中只是一只僅有半寸來長,且毫不起眼的小木船,忍不住驚叫道:“這小木船如何能載人?”“老仙翁跟儒上仙開玩笑啦!”“此舉未免太過兒戲了吧!”議論紛紛,不一而足。
無為子仍是微微一笑,將手中的小木船往畫卷中一拋,小木船跌入畫卷中,激起數十丈來高的滔天巨浪,險些要從畫卷中濺落出來。巨浪一過,一艘高大的樓船赫然入目。
牛二等人看著畫卷中的奇妙,驚得合不攏嘴,對著無為子磕頭便拜,口中“神仙保佑”“神仙保佑”喊個不停。
無為子令眾流民起身,說道:“如此大禮,老道受之有愧。咱們這些修真求道之人,素不以天下百姓安樂為己任,如何受得起諸位如此大禮?”
此言甚得儒子之心,回想起他自被流民誤會以來,即使遭受不解和侮辱,在牛二等人遇險之際,仍是奮力相救,更因不愿誤傷流民而身受秦軒迷幻弩之厄,如此情懷,非俠義中人不可為。歷經幾番苦難,又得聞慕容屠欲魂英雄之舉后,儒子早已認定,只為一己之欲而修真求道,盡皆枉然,心想:此番欲往蓬萊,而眾流民因吞食神物追風獸若未得及時醫治這凡體肉胎,承受不起這神力,倘若發作起來,后果不堪設想。若是能請得老前輩代為照料,皆大歡喜,卻不知無為老前輩是否精擅此道?當即向無為子躬身道:“無為前輩,請受儒子一拜!”
無為子知儒子曾不忍坐視常有為濫殺無辜而不惜仙身,向凡人下跪,此時見他又向自己行禮,已然明了,說道:“儒老弟不必多禮,此間流民便交由老道照料。”
儒子大喜,心想:無為老前輩既有此言,自當能醫治眾流民。他玄術精奇,且有俠義濟世情懷,眾流民可保無虞。又再躬身道:“儒子代流民謝過無為前輩恩德。”
無為子笑道:“天下流民非你儒門所有,老道照護他們,又何需你來言謝?難道你還想留待此間,與老道爭相醫治流民,再斗上一場嗎?”
儒子道:“不敢!不敢!晚輩告辭。”
帶同秦軒、魯釀、楚鐘、齊牧,以及忠孝仁義,正欲登船,卻聽得無為子道:“儒老弟,你仙身被誅,強引靈氣,恐怕不妥,這里有些丹藥,你先拿著。”說著,又從懷中取出幾顆丹藥交給儒子,又道,“你我道法雖非同源,但這丹藥可以助你激發內力,若非危急關頭,切勿服用,切記!切記!”
儒子自然明白無為子這番用心良苦,這些丹藥貿然服用,雖可增加靈力,但反噬之禍極大,兇險無比。他為了替兄長報仇,不惜以銀針自刺穴道,強行吸收天地的靈氣,為己所用,此時為了與庸公相會,也不惜在邪道上越行越遠,當即將丹藥收入懷中。無為子又將一段骨哨交給儒子,說道:“這海國萬里行,兇吉未定。若是遇上兇險,可吹響這骨哨,相召白鳳凰前往相助。”然后從流民中挑選十來名從未吃過追風獸的健壯漢子作船夫。眾流民急儒子之難,無一不踴躍赴應。
挑選既定,無為子又是長袖一揮,將一眾送入畫卷中的大樓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