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綜藝《媽媽，你真好看》的敘事策略研究

陳可欣 張 莉

《媽媽，你真好看》（WOW！MOM）是湖南衛視推出的首檔關注女性銀發族的綜藝節目，以時尚為主題，以模特選秀為載體，召集20位明星母女通過淘汰制選拔“超模媽媽”。節目憑借鮮明定位，在當下各類綜藝節目中占據一席之地，播出當日即登微博熱搜榜，累計播放量達2.7億。該節目整體呈現出代際碰撞、審美變遷和親子關系等多維內容。

1972年，熱拉爾·熱奈特在《敘事話語》中將敘事理論分為“敘事”“故事”“敘述”三層含義①，分別指由敘述事件口頭或書面的話語、事件的真實與虛構、敘述話語的實體行為。本文基于熱奈特理論，重點論述三者間的聯系，利用時態、語式、語態，分析《媽媽，你真好看》的敘事建構邏輯。

一、賦權與消解

（一）聚焦性別話語：重喚女性意識

性別話語是一套立于性別二元論上的社會表述規范，通過性別認同搭建其話語框架，探討社會性別話語在媒介文化中的話語言說方式。藝恩數據發布的《2018-2020年綜藝市場格局變化》顯示，近三年網綜數量超越電視綜藝，題材多元發展并延伸至“女性向”主題，“她綜藝”市場占比已超5成，“女性向”逃離原有封閉空間成為網綜敘事新方向。《媽媽，你真好看》作為新一輪“她綜藝”，限定“女兒+母親”的參演主體模式，選擇20位風格各異的明星母女講述女性故事，形成女性意識話語。在原有時尚類、代際類、選秀類綜藝節目中垂直細分，由女性明星陪伴素人母親，在原有“她綜藝”中延續和拓展女性話語群體表達。

（二）關照銀發群體：粉碎年齡歧視

《媽媽，你真好看》以“50+”年齡段女性為敘述主體，打破選秀類綜藝年齡限制。羅莎琳德·吉爾曾表示，“在當代文化中，女性對男性的性吸引力總是與年齡或外表聯系在一起。”②以往電視節目或網絡綜藝因資本利益順服于社會女性“年輕”的定義，導致節目參演女性年齡呈現階層固化，限制在18至25歲年齡段，社會大眾對“年輕”的接受度也越發狹隘。該節目中“銀發媽媽”成為敘事主體，打破慣有年齡歧視與偏見，填補以往年齡層在綜藝節目版圖中的缺失，在嘉賓選擇上獨具特色，以群體形象展現“50+”媽媽迥然不同的女性魅力。節目給予不同年齡層女性同樣的尊重，沖擊固有女性價值成見，展現銀發女性群體別具一格的風韻，消解長久以來對銀發群體的年齡歧視，釋放積極信號，給予各個年齡女性表達美和年輕的機會。

（三）反身體凝視：重塑固化審美

福柯在凝視理論中提到，凝視是最有效實現社會規訓身體的策略，往往隱含監視、控制、權力的規制。“凝視”不僅是他者的觀看，更是欲望主體在凝視中對自我認知作用的改變，在長期時間成本堆積下“被看”者會由外部馴化逐漸轉為自我審視。《媽媽，你真好看》從節目內容上跳脫出女性明星的職業規制，反觀素人母親對美的展現，剝離強制性身材管理，實現女性身體的自由界定。該節目中，戴文英一身黑衣的酷媽形象、杭天琪的機車風穿搭、李弈霖的學生風扮相，一改女性身體標簽化定義。節目轉變原有“肉體的、非理性的、溫柔的、母性的、依賴的、感情型的、主觀的、缺乏抽象思維能力的”③性別氣質刻板印象，塑造多元美感，弱化“男性凝視”，成就女性審美的“去他化”，完成由“他者”向“主體”的蛻變。

二、對抗與融合

程士安認為，敘事結構就是將各種素材進行排列組合的方法。電視欄目的敘事策劃應以整體敘事為主，并由此展開敘事情節的結構設計④。節目通過設置安排、視覺聚焦、二次剪輯逐漸建構整體故事圖景。

（一）巧設沖突：競技性與故事性兼具

黑格爾認為，沖突是和諧的另一種表達，通過消弭沖突可以達成二次和諧。綜藝節目富有故事性的內核是“沖突—和諧”的反復呈現，情節的跌宕起伏源于緊張、激烈的戲劇沖突。《媽媽，你真好看》在節目設置上與傳統選秀型綜藝一脈相承，由模特初試過渡至分班主題考核，最終通過大小考時尚測驗，由20進10、10進5層層遞進，通過淘汰選拔制找出“超模媽媽”。節目還設置殘酷的競賽規則和目標，同時加入“新人媽媽踢館”等競技元素，喚起鯰魚效應，實現新老成員在同一場域下的“時尚PK”，促使矛盾沖突升級，展示母女間的審美沖突、母親間的競技沖突的雙重對抗。節目在敘事語態上增設具有爭議性拐點，在關鍵節點增進故事的可閱讀性，達到競技性與故事性兼具、看點與情緒點兼容的效果。

（二）多維聚焦：三元視角穿插交互

視角是指敘事文本中人物與之相對應的位置，不同視角可區分不同聚焦角度所形成的不同敘事層面。熱奈特將敘事視角分為外視角（即“敘述者<人物”）、內視角（即“敘述者=人物”）和全知視角（即“敘述者>人物”）三種。

《媽媽，你真好看》運用三種視點的穿插與呼應，實現群體間無單一主角的敘事策略以及變化視角的聯結與插入，完成故事的多層次表達。第一，采用多定點機位捕捉主體動態行為，以第三人的局外人視角對故事劇情進行陳述。如比賽結果發表、媽媽變裝記錄、分組結果展示都直接采用攝影機跟拍描述故事情節發展。采用長鏡頭、慢鏡頭等方式聚焦觀眾期待，實現情緒共振，達成情感滿足。第二，內聚焦采訪個人話語傾吐立體化人物形象。該節目在競技關鍵賽點對參賽媽媽單獨采訪、對導師單獨進行演播室對話，使人物形象更加立體飽滿。如在宋妍霏與母親曲曉產生摩擦時的二次訪談、對劉雯流淚瞬間的單獨外采，用第一人稱直觀準確地表現人物心理，使觀眾身臨其境，感知人物的所思所想。第三，巧妙插入字幕及圖畫，形成中立的講述者視角，呈現零聚焦敘事。如人物主體李斯丹妮的母親鐘梓娟，節目后期配合其個性化標簽加入四川話元素字幕，如“娟妹兒雄起”等，對不同媽媽的細微表情與肢體動作進行詳細分析，減弱觀眾靠視覺理解故事劇情的負擔，將零碎的邏輯碎片組裝為完善的故事，在引導觀眾閱讀的同時，全面掌握人物的情感動態走向。

（三）多重路徑：立體化刻寫故事全貌

從敘事時態來說，《媽媽，你真好看》采用三條路徑，利用多批次獨立而有聯系的敘事線索進行交互重疊，順敘捋清事情發展脈絡、預敘引發心理預期、倒敘設置懸念。

首先，從順敘來說，該節目切合歷時性的縱向空間，貼合故事的自然時間線平鋪直敘、由淺入深推進媽媽選拔的進度安排。首集開播引入人物關系，利用自我介紹與時尚穿搭老照片，建立素人媽媽的初印象，鋪墊后續故事，強化故事意圖，在脈絡清晰的邏輯前提下使節目更具關聯和看點。其次，采用預敘片段式合集預先播出具備沖擊力的情緒瞬間，例如敘事主體的感情變化、具有對抗性的話語片段、比賽預告等。通過夸張的音效、放大等剪輯形式，使觀眾形成心理預期，引發對該事件的猜測，調動觀眾的求知心理。最后，倒敘重新詮釋故事文本，通過反向敘事手法豐富節目內容表現形式。以第三期節目為例，在陪同媽媽上課時孫怡睡著，節目利用卡通手繪和字母文本展演“是什么叫醒了沉睡的孫怡”，由此引發懸念，再通過倒退式播放鋪墊導師劉雯展現的精彩課堂。通過這樣的方式，對原有節目進行解釋、延伸與拓展，將線性和非線性敘事相結合，吸引觀眾的注意力，調動情緒波動，豐富故事的敘述形式。

三、在場與退場

（一）個人回歸：二元對立中的主體現身

西蒙娜·波伏娃在《第二性》中寫道：“女人并不是天生的，而是逐漸變成的。”⑤家庭、社會及生理的變化，都將女性教化為“女人”。生理結構上的固有差異，驅使女性為扮演好“母親”“妻子”而付出更多的時間成本。節目中，媽媽的職業涉及廣泛，包括演員、醫生、行政人員等，在職場中擁有不同的角色擔當，但都最終回歸于家庭場域下的同一角色。

從結構主義出發，法國結構主義學家列維·斯特勞斯集中研究各種對立的關系，提出二元對立論觀點，認為人類社會生活中的兩性關系是人類社會最基本的構成部分。正是男性與女性的對立關系，牽動女性角色與個體意愿的二次對立。該節目中首先表現為女性個人意愿與家庭責任的二元對立、在不同場域中社會角色與家庭角色的對立。李穎說，“我今年55歲，我離開這個舞臺32年”；孫怡媽媽尚丹丹說，“中間下崗帶孩子去了”；馮予秋表示，“我從小就有一個模特夢”……眾多母親都表示因忙于家庭而在年輕時放棄自己的夢想，表達長年來的犧牲與奉獻。節目重提女性多重身份的權衡，促使觀眾聚焦女性選擇的沖突與平衡。

（二）美力“覺醒”：多元審美取向的現場展演

審美是具有個體差異地對各類事物和現象進行評價。時尚類節目在視覺消費中發揮著重要作用。一方面，來自綜藝節目中主體對客體活動感知的心理活動；另一方面，大眾傳播媒介渠道具有現代社會特有的社會特征，使大眾更易受到不同媒介的影響。時尚類網絡綜藝能夠通過節目播出影響社會群體的審美取向。《媽媽，你真好看》作為首檔“50+”時尚類綜藝，呈現出媽媽們的審美取向，同時也插入當代時尚風格元素。在節目的主題測驗中，加入Z世代最流行的“千禧風”“疊穿風”“Oversize”；在測評環節的嘉賓設置上，強調網絡時尚博主的參與，并邀請國際知名模特劉雯擔任導師。可以發現，在節目策劃呈現下，媽媽與嘉賓、導師不斷互動與交流，傳遞出多元的審美取向。在“美”的定義上，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不同媽媽具有鮮明的個人特色和獨特見解。例如曲曉在單獨采訪中對評選結果持保留意見，認為比賽結果僅代表不同主體的審美偏差。在主題測驗上，通過現場展示和教學，搭建真實T臺場景進行表演，不同嘉賓對不同媽媽的穿搭給予不同看法。杭天琪的展示中，部分嘉賓認為墨鏡阻礙眼神交流，但另一部分嘉賓卻認為這是另一種美感。鐘梓娟提到：“我們的那種審美標準，不是以前固定的模式，現在是多元化的。它穿在一個人身上，能夠展現她自身的氣質，我就覺得都可以認可了”。節目通過這種方式在“美”的傳播上，重塑審美價值觀，蘊含正面積極的指導意義。

（三）代際區隔：破與立的雙向情感和解

《媽媽，你真好看》的參演組合決定了敘事表達的代際區隔存在。代際關系存在于兩代人之間，主要以父母與子女為對象。因時代背景和環境等客觀因素的差異，代際之間會在話語、行為、價值觀上產生巨大的差異與矛盾。《媽媽，你真好看》通過表現“審美代溝”“語言代溝”等差異，呈現出一種因代際變化而引發的區隔現象，展現出人物背后激烈的情感矛盾和碰撞。吳昕與宋妍霏母女等都在服裝選擇上出現過矛盾；李斯丹妮媽媽鐘梓娟也在節目中表示曾認為應該穿得淑氣一些，但通過李斯丹妮的“酷穿搭”獲得最高分后，鐘梓娟也認同女兒的觀點：“現代女性是帥也是美，酷也很美”。通過在場經歷，情感矛盾轉變為代際間的理解與溝通，實現和解。徐璐在節目中對母親戴文英親口說出“我愛你”時，因難言而落淚；劉雯更在單獨采訪時坦言“我想我媽了突然”。正是節目本身展現出了自然的情感流露，促進觀眾重新審視自我與他者意識，反思與母親的代際關系。

四、結語

《媽媽，你真好看》的敘事題材新穎、表達形式創新，具有鮮明的特色，折射出女性意識崛起、家庭代際關系與審美變遷。節目將大眾化與潮流時尚元素結合，展現出別具特色的圖景，在創新敘事表達的同時，建構具有深刻內涵的精神內核。母女間的情感交織和對話模式，引發深層次思考，跳脫出年齡框架，挑戰了固化的審美意識形態。

注釋：

①[法]熱拉爾·熱奈特.敘事話語 新敘事話語[M].王文融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129-132.

②羅莎琳德·吉爾,克里斯蒂娜·沙爾夫.新女性主義：后女權主義、新自由主義和主體性[M].柏林:施普林格出版公司,2013:92.

③李銀河.女性主義[M].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05:127.

④程士安.電視節目的影響力探源——關于電視欄目的敘事與結構[J].新聞大學,2006(01):101-103.

⑤[法]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M].鄭克魯 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