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覺文化下女性“身體消費”的焦慮與反思
——以“BM風”為例

史丹陽 李凌燕

一、視覺文化與身體消費

（一）視覺文化

視覺文化是一種文化學概念，對于這個概念學界有不同的理解和界定。在1913年，匈牙利電影理論家貝拉·巴拉茲在《可見的人——電影文化》一書中提出了“視覺文化”這一概念，強調電影這一藝術形式把印刷文化變成可見的視覺文化。上個世紀30年代，德國哲學家海德格爾提出“世界被構想和把握為圖像”，預言世界將進入“圖像時代”，人們越來越受到視覺媒介的支配。此后，“視覺文化”概念進入了人們的視野。20世紀60年代，居伊·德波認為“世界已經被拍攝”，資本主義社會進入以影像產品生產和消費的景觀社會。隨后，鮑德里亞也提出在視覺技術高度發展后，各種各樣的虛擬形象讓世界變成了一個自我模擬的虛擬世界。總的來說，視覺文化是人類在有能力較好地復制現實之后通過模擬來把握真實的文化趨勢。它是視知覺經驗、傳播技術、視覺技術以及消費文化等交匯的跨學科文化形態。視覺文化研究的范圍也十分廣泛，包括各類影像制品、個體以影像把握世界時產生的問題以及個體與影像世界的具體關系等。

（二）身體消費

對于身體消費的定義并沒有一個嚴格的界定，因為它本身就是一個復合概念，實際上與身體有關的一切消費行為都可以被稱為身體消費。若要探究身體與消費之間的聯系，在理論層面可以從鮑德里亞有關身體消費的論述中進行解讀。鮑德里亞將當代社會概括為消費社會。在這樣的社會中，消費已滲透到日常生活的每個角落。“在消費的全套裝備中，有一種比其他一切都更美麗、更珍貴、更光彩奪目的物品——它比負載了全部內涵的汽車還要負載了更沉重的內涵。這便是身體”①。也就是說身體在消費社會中成了消費品，它頻頻出現在報紙、電視和網絡等媒介中，成為一個可展示的對象。人們可以視身體為機器，通過定期的健身、個人健康計劃、高纖維飲食、特定服裝等對身體進行精準調節。

在這個注重消費的時代，女性與身體消費的關系非常密切。女性的身體消費一般是指女性為維護自我的外在形象而進行的消費，如服裝、首飾、化妝和醫美、整容以及健身等活動②。在現代社會，各類的媒介廣告、時尚流行趨勢和大眾文化都促進了女性的身體消費。

二、女性身體消費的現象和特征

（一）追求“白幼瘦”抑或“完美身材”

在東亞，“白瘦幼”的審美觀毫無疑問占據主導地位。中國自古就以白為美，而更柔弱的身材和人畜無害的幼齡面容更是讓人心生喜歡。而在國外，有關“白瘦幼”的流行要與上世紀50年代奧黛麗·赫本瘦削的身材和清純的面容受到大眾喜歡講起。資本迅速掌握關于身體焦慮的營銷動向，共同塑造和加劇了“白瘦幼”這一審美風尚。可以說，外來審美文化的傳入和資本的入侵共同造就了新時代的審美主流和時尚標準。這一標準下女性身體成為被消費的主體，各類美妝護膚廣告、時裝表演、網絡直播等，都在呈現著女性的身體，女性的身體已經成為一個商業元素，一個重要的審美載體。而商業、資本、媒介三者相互結合之后所塑造和傳遞出來的是一個"完美"的規范和審美標準,受到其影響的年輕女性們也會樂此不疲地努力去追求自己的身體和塑形完美化的呈現③。國內女性對于“完美”外在的衡量標準更多是參照那些時常出現在屏幕前的明星網紅和廣告模特而制定。

隨著國內《青春有你2》《創造營2020》等女團選秀節目的熱播，帶有女團風格的“BM”風格服裝也隨之大火。“BM風”來源于美國服裝品牌“Brandy Melville”，其標志性的單品包括露腰短上衣、超緊身針織開衫、格紋迷你包臀裙，隨后這類服飾風格被稱為“BM風”。強調少女感的虞書欣等一眾明星紛紛穿上這種風格的服裝在舞臺中表演。而“BM”品牌備受討論的點在于它只有最小碼，按照身高體重計算就是150cm身高女孩需僅重33kg，160cm對應43kg，170cm則對應51kg。這樣近乎嚴苛的標準仍讓不少女性趨之若鶩，更加深了“白瘦幼”這一審美偏向。

毫無疑問，影像化時代青春美麗的身體是明星們的本錢，可以說“她們是雙重的身體表演者，一方面是作為資本的表演者，一方面是作為偶像的表演者，從而既成為商品化身體的最大受益者，又成為身體消費神話的最有力推動者”④。雖說將女明星和女模特推到身體消費的前臺，是消費社會中產品生產者和廣告商們合力作用的結果，但是她們的身體產生的示范效應，事實上深刻影響著主流審美，也推動著普通女性身體消費市場的發展。

（二）碎片化的身體加速女性的身體消費

碎片化是指女性的身體仿佛成了一臺可以拆解零件的機器，各個器官都像機器的零部件一樣定期保養和維修，打造成精湛完美的樣子。眉眼、鼻子、下頜骨、胸、腰、臀、腿等身體各個位置都被劃分成一個個獨立的部分，高科技的發展使得有經濟實力的女性可以對這些身體部位進行修改和更換。

原本作為整體的身體被切割成每一部分接受大眾眼光的評鑒。在各類節目中，女性的身體也被化解成各種碎片，被性化和物化，在互聯網中以影像形式進行著復制和傳播。比如說在社交平臺上，以露腰短上衣為標志的“BM”穿衣風格是各大時尚博主的慣例搭配，“A4腰”“螞蟻腰”等詞也成為討論女性身體的高頻詞匯。而在走性感路線的韓團跳舞時，也會選擇穿著這類露腰和腿的服裝進行表演。在表演中會存在一些舔唇、扭腰、托胸和頂胯等帶有性暗示意味的動作，鏡頭隨著這些動作移動和拉近，人們的視域被縮小和框定在這些身體器官中。這種視覺刺激使得人們為表演買單，或者說是為女性的身體而消費。不僅在舞臺表演中，在電視及互聯網的廣告中，通過華麗的、令人炫目的展示，女性的身體在高超的美學和心理學技藝結構化廣告中，呈現出性感美麗、青春永駐的身體誘惑，讓每個觀看者怦然心動⑤。于是這些景象加速著女性的身體消費。消斑拉皮、隆胸塑臀、割眼隆鼻、抽脂吃藥、斷骨增高手術等，身體消費的名目層出不窮。可以說消費主義不斷在渲染女性身體美的標準、意義及價值，單向度強調女性身體的價值，讓女性身體深陷于美麗的困境中。

三、女性身體消費的內在邏輯

（一）男性“凝視”下被規訓的女性

“男性凝視”一詞最早由電影評論家勞拉·馬爾維創造，是在視覺藝術和文學中，從男性化視角和異性戀的角度來呈現和表現女性，女性作為男性觀眾得到快樂的性對象而存在。而福柯認為，“凝視”（Gaze）是一種權力機制，它賦予凝視者自我認同的主體性，監督、規訓被凝視者的思想和言行。

在男性的“凝視”下，女性作為一個規訓對象而存在。在如今以視覺文化為主導的新媒體時代，媒介和資本的介入更加大了對女性規訓的聲音。雖然表面上看女性是在打破傳統的權威話語，選擇像“BM風”這類的時尚服飾去凸顯身體的性感和美麗，實則女性的欲望還是在被男性的“視覺”所主宰和建構。傳統的男權文化霸權仍在對女性身體進行解讀和塑造，而媒介作為消費話語的宣傳中介，在不知不覺中以重復和大范圍覆蓋的傳播方式大肆宣傳美容和穿搭，把“性感”“青春”“甜美溫柔”等一系列詞匯引入男性的審美認知，用男性的目光去引導女性自愿進行身體的塑造和消費。縱觀古今，隨著時代更替，橫貫中西方社會對女性的身材標準總是在變化，并且不外乎都是置于男性君王的視角之下。如春秋時期的“楚王好細腰”，漢代的“飛燕掌中舞”，還有文藝復興時期，西方國家貴族女性則因宮廷禁令，被迫穿起了緊身胸衣，平均腰圍不超過41cm。到如今盛行的“BM風”，又一次將“白幼瘦”的審美推上了時尚風潮。“短、露、緊”為特點的“BM風”仍是在追求瘦、白、身體曲線、胸部豐滿、臀部緊翹，于是女性的身體成為消費品的實驗場，也是男性目光的聚焦地。

（二）女性通過身體消費實現自我認同

吉登斯的“自我認同”指的是個體依據個人的經歷反思性地理解到的自我。他認為自我是由肉體體現的，身體是一種客體，自我的感受都通過身體的輪廓和實踐而感知。在日常生活中，身體的嵌入是維持連貫的自我認同感的基本途徑。在如今注重圖像化展示和分享的新媒體時代，身體更是承擔著自我意識的重要實體。為了獲得“被關注感”和“存在感”，女性學會識別各類商品，并利用各種服裝、美妝的品牌和符號，豐富著個人形象，也通過減肥、整容和豐乳等手段改造著身體。女性沉浸在這種對于身體的自我塑造中，實現著“自我導向性”的消費，期望提升自我價值。這種對外在形象的追求也是女性尋求身份認同的一種方式，可以說在一定程度上體現著女性主動的自我建構和主體性的確認。

在如今的互聯網時代，時尚和流行的概念越來越多元和復雜，各個品牌和媒體都在通過輸出自己的理念和價值觀來吸引受眾。這也是消費主義的誘惑之處，比如說BM的“one size fits all”設計理念賦予了能穿進BM的女生“身材炫耀”“青春”“美少女”的榮譽勛章。通過瘋狂暗示“穿得進BM的女性才是有魅力的少女”，越來越多的女孩在這種意識形態的召喚下加入到穿BM的實踐當中來，從而完成了消費行為，也通過這個購買行為感受到了自身所追求的自我認同。

四、女性身體消費的焦慮與反思

（一）流行即災難：“身體炫耀”中隱藏的焦慮

齊美爾講到時尚流行是一種既定模式的模仿，它滿足了社會調試的需要，他把個人引向每個人都在進行的道路，他提供一種把個人行為變成樣板的普遍性規則。但同時它又滿足了對差異性、變化、個性化的要求⑥。就像流行的“BM風”，它本是明確將消費群框定在了20歲上下的服裝尺碼為XS的女孩，但當越來越多的女孩以能夠穿進BM的衣服為炫耀的資本時，BM從一個品牌名演變成了一種不限品牌的風格符號。穿得好看的女孩們自動被劃分為同一陣營，透過身材等級的濾鏡進行“人以衣分”。

BM品牌本身只是想抓住一小部分人群，但是當一種風格或單品開始人人追捧和復制的時候，它便開始與初衷漸行漸遠。它用一種排他性文化建立起忠實的社群，滿足了部分女性在社交平臺上分享和展示關于“完美身體”的圖像從而獲得優越感的需求，而這種“身體炫耀”在社交平臺上被放大之后，就會引發更多女性對于身體的不滿和焦慮⑦。這種不滿與焦慮的心態使得女性不斷進行自我評估，“我看起來夠漂亮嗎”“我夠瘦/性感嗎”？女性不斷地在進行著自我客體化，用第三人的眼光去審視自己，于是這種視覺的“暴政”和“自我客體化”使得身體陷入焦慮不安中，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二）解放與異化：視覺文化下的身體悖論

衣服對身體的“解放”作用一直是值得討論的重要話題。在如今思想更加多元化和言論相對自由的背景下，社交平臺上關于女性穿衣自由的觀點各有不同，對穿著低胸緊身衣、露臍裝、迷你裙等服裝存在的爭議和討論也展現著當代女性權利意識的提升。因此女性對穿衣自由的追求應接而來，就像“BM風”女裝那樣將女性特征大膽表現出來，露出鎖骨、腹部。凸顯女性身材的設計讓女性在心理和生理上接受自己，展露性感和魅力的一面。這是女生對穿著的一種自主選擇，也是廣大女性對著裝自由的需求和追求，更是對一些偏執、古板的封建思想的宣戰。因此，這種風格的流行也是一種穿衣自由和社會進步的體現。

當然流行往往就是社交貨幣，當小碼女孩因為纖細的楚腰廣受贊譽的時候，“BM風”為她們帶去的精神滿足，自然也會讓其他正常甚至大碼的女孩為之心動。于是當“BM風”被視為一種時尚時，能否穿上“BM風”的服裝在某種程度上就成了女性的一種自我規訓和身體牢籠，成為一把衡量身材美不美的標尺。“被解放”的身體只是一種表面現象，而從這一現象中看到的是身體的悖論。一方面女性主動引領時尚和潮流，同時被這種時尚所塑造，享受著時尚帶給身體的歡愉和完美的視覺形象帶來的感官快感。另一方面，女性主動進行著身體美學的實踐，但被欲望所驅使、被商品邏輯所規定，被媒介景觀營造的審美強權所控制。于是女性的身心遭受時尚不斷更迭的強烈刺激，投入大量金錢和精力進行身體消費和自我裝飾，仍舊陷入一種自我規訓。

五、結語

新媒體時代，女性可以借助更多社交平臺進行自我身體的展示，這個過程也是一個身體被消費的過程。不僅如此，女性還能在社交平臺上通過圍觀他人的生活看到更多“極度豐盛”的可消費物品種類，這讓女性更加自主地選擇各種身體消費活動進行自我形象的塑造。但女性一次又一次奔赴時尚潮流的過程實際上是陷入了主體性迷失的困境。當然，關于女性主體性的迷失與重構也不應只從女性自身這一個方面來講，而是要注重社會環境、政策和媒介的反思，這樣才能打破“他者化”制約下的身體束縛，從而重新尋找身體美的維度。

注釋：

①[法]讓·鮑德里亞.消費社會[M].劉成富,全志鋼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4:120-121.

②鄧祺,方宇.從規訓的視角看消費社會中女性的身體消費[J].懷化學院報,2014(06):45-47.

③徐穎.視覺隱喻下女性身體消費的規訓化反思[J].宜春學院學報,2019(08):50-54.

④何林軍.身體的當代消費景觀 [J].創作與評論,2011(01):24-27.

⑤張一兵.消費意識形態：符碼操控中的真實之死——鮑德里亞《消費社會》解讀[J].江漢論壇,2008(09):23-29.

⑥[德]齊奧爾格·西美爾.時尚的哲學[M].費勇 等譯.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01:72.

⑦楊聃.露腰BM風，怎么又火起來了？[EB/OL].三聯生活周刊,2020-06-21.https://mp.weixin.qq.com/s/dJXHGNKs9NNBQi-2QisFzA.